第六十七章 笼络人心的手段(上)
巡林堂白晶门,杜奕恒束衣轻装,一身即将出行的打扮,正与杜苑商量着接下来的计划。
“族姐,此事瞒着堂主真的可以吗?”杜奕恒口中所提之事,是几日前收到了来自钧州探子的飞鸽传书,上面报告了陈宥和黎平之在钧州的动向。
“他连送到嘴边的‘肉’都不啃,更别指望把手伸到钧州去了!”杜苑直摇头,“京城那边几乎同一时间派人探我巡林堂和玲珑坊,怕是绝非那个女流口中所说般无关痛痒!也就是孟青池会信她的鬼话,可骗不了我!”杜苑没有称孟青池为夫君,而是直呼其名,看来她仍对数日前中堂对峙之事耿耿于怀。
“族姐,回到铺子之后,我立刻与相府接触,探探对方的消息。”
“机灵点,京城戒备森严,不比堂内,”杜苑点头表示赞同,“还有思语刚刚痊愈,多顾着些!”
“奕恒,我准备好了。”孟思语从里屋出来,亦是一身束衣轻装的打扮。
两人驾马出发,却在大门处碰上了孟青池,被拦住了脚步。自婠和潘岳离开后,孟青池和杜苑几乎没有同时露过面,堂内众人明白,堂主和堂主夫人的处事理念在与婠和潘岳发生了中堂对峙之后,达到了分歧的顶峰。其间杜苑更是借以腰刀破损为由,与孟青池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既是宣泄被压抑的情绪,也是表达理念上的不满。
“奕恒,此番二去京城,万不可再冲动行事了!”孟青池叮嘱道,“探到任何消息,第一时间向堂内通报!”
“思语,照顾好自己,若是奕恒盲目擅动,多劝阻才是!既为搭档,要相互扶持,护佑周全,别再重蹈孟彬和杜怡情的覆辙……”说到痛处,孟青池不免长叹了一口气。
“堂主放心,我会吸取之前的教训,探清敌人虚实再行动!”杜奕恒在情感和理念上更偏向于族姐杜苑,因此速速应和孟青池,急于赶路。
简单的叮嘱之后,孟青池虽然仍旧放心不下,可也不得不目送二人渐渐远去。
淮陵驿站,商铺林立的八方巷内,自以为捞着了便宜的花坊老妪正百无聊赖地驱赶着乱飞的苍蝇。她的铺子从“杊香知味”隔壁迁离后,生意一落千丈,原先前往香料铺子购物的客商还能顺带手买些她的花,现如今在她店门口驻足的客商屈指可数,更别提愿意买花的顾客了!
更难受的是,新铺子隔壁是一间肉铺,那些血沫肉碎的腥味不仅掩盖了本就清淡的花香,更是招来许多视之为无上美味的苍蝇,嗡嗡乱转!那些苍蝇的个头,乍看之下还以为是蜜蜂,其恶心劲儿更是强势劝退了本就寥寥的潜在客户。
可泼是自己撒的,铺子是自己闹着换的,花坊老妪没有借口再去折腾龚景。反正白赚了两个金锭子,刨去铺租,仍是稳赚不赔!索性就耗着呗,总不能被“杊香知味”看了笑话!
无所事事的花坊老妪望着与她毫不相干的络绎人流怔怔发呆,直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领着货车路过,才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两人正是刚从杊州赶回的杜奕恒和孟思语。这对斥候搭档沿途补给了香料和药品之后,再次以商贩的身份,回到了淮陵驿站。孟思语也认出了花坊老妪,在短暂的四目相对之时,狠狠的瞪了那老妪一眼!感受到挑衅的老妪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想还以颜色,可是又害怕再遭孟思语暗算;想炫耀铺子,可是这凄凉的生意又炫不出手;心态复杂,进退两难之际,老妪情急中摸出了揣在怀里的金锭子,冲孟思语亮了亮!
巡林堂是见过金银财宝的,区区一个金锭子,还入不了眼。于是孟思语留给老妪一个蔑笑,不屑地扭头看路去了。
孟思语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可把老妪激得直跳脚!看着巷尾那间门庭若市的香料铺子,老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羞愤且恼怒的她没有意识到,当街掏出金锭子这种露富的行为,犯了江湖上的大忌!
杊香知味的伙计眼尖,老远就看到了日盼夜盼的老板,立马停下了手上的生意,张罗着把铺外的顾客隔出一条道来,供杜奕恒和孟思语通过。
“我二人离开期间,有什么新消息没?”杜奕恒刚在铺子里间坐定,就询问起伙计来。
“禀门主,你们离开没多久,相府派人来过……”
“我知道,飞鸽传书我收到了……途中出了些事,不得已回了趟杊州。”杜奕恒没好对下属细说与婠和潘岳的多番纠葛,“还有其他的消息吗?”
伙计摇了摇头,杜奕恒不在,他们只顾守好铺子,不敢擅自行动,免得打草惊蛇。
“隔壁那个老妪,来找过事儿吗?怎么搬的铺子?哪儿弄的金锭子?”孟思语开口便是三连问。毕竟归根结底来说,若不是花坊老妪搞事儿,后面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在婠和潘岳那里吃的亏,孟思语自然要算到那老妪头上。
伙计一五一十地把骆钦武来访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将骆钦武留下的那管墨竹交给了杜奕恒和孟思语。
杜奕恒拆看手中的墨竹,在观察了内壁的辟火印,确认确是出自巡林堂之后,冲孟思语点了点头:“既然相府展示了诚意,咱们又有求于他,两手空空的登门拜访,似是不妥,咱们也该准备些‘见面礼’才好。”
“我有个好主意!”孟思语嘴角扬起坏笑。
丑时梆子刚落,两个黑影出现在淮陵驿站八方巷中段的花坊屋顶。在确认守备营的巡逻队不在附近之后,其中一个黑影翻下屋顶,摸到了老妪卧房的窗下。黑影摸出一根一头削尖的竹管,挑破了窗户纸,将管身插进屋内约三寸有余。
黑影拉下面罩,露出了面容,正是孟思语。她将嘴凑近竹管,聚气一吹,管内的药粉喷薄而出,很快便在老妪的卧房内弥散开来。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卧房内老妪的鼾声渐重,就连窗下的孟思语都能听得十分真切。
见时机成熟,孟思语戴好面罩,挑开窗栓,翻身进入了卧房之内。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窃走骆钦武留给老妪的金锭子!此举既可断了老妪的底气,又可挽回相府的颜面和损失,当做登门的“见面礼”,再合适不过了!
入屋后的孟思语并没有盲目的翻箱倒柜,以日间老妪能随手掏出金锭子的行为来看,如此贵重之物定是傍身而藏,于是她径直在老妪的床铺上搜索起来。
在折叠的被褥里,孟思语摸到了一个粗布囊,里面的硬物形状像是个金锭子!她掏出来查看,果然不出所料。志得意满的她正欲携囊撤退,可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只见她将囊中的金锭子取出,换了个银锭子进去,再将粗布囊塞回了被褥里。此时,屋顶上传来了有规律的急促叩击声,轻微且清脆。这是屋顶上放哨的搭档传来的讯号,表示巡逻队正在靠近的途中。
孟思语原路翻出屋外,靠在窗下静等搭档给出撤离的暗号。
静谧且空旷的巷道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继而又由大转小,屋顶上很快便传来了规律且轻缓的叩击……
次日上午,丞相府的大门被人叩响,相府家丁开门一看,是一个外地打扮的陌生人。
“小人乃是淮陵驿站香料铺子的伙计,日前承蒙贵客抬爱,欲在小店采购香料,不巧缺货,现货已补齐,特来知会贵客。”伙计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这是香料的样品,还请贵客品品成色,随时欢迎到店。”
伙计将一个楠木盒子交给了家丁后,便告辞离开了。
“何人叫门而不入?”骆钦武闻声而来。因李玄忠上朝未归,对于登门之人,他负有盘查之责。
“回教头的话,来人自称是淮陵驿站香料铺子的伙计,留下此盒便离开了。”家丁将手中的楠木盒子交给了骆钦武。
淮陵驿站的香料铺子!骆钦武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这搭线等了好些时日,终于有回应了!他急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管墨竹和一个金锭子。
墨竹可以理解,可是这个金锭子……是个怎么回事?难不成相府还缺这点金银不成?骆钦武有些疑惑。可是对方如约登门报信,意味着铺子老板回来了,明公和兄长一直都催得很紧,他得即刻报告!
然而就在骆钦武刚出府门不远,恰好撞见李玄忠回来了。
“还好明公早早回府,属下正想去宫内寻您呢。”骆钦武滚鞍下马。
“今日宫内无事,早早便散了,何事如此慌张紧急?”
“淮陵驿站那间香料铺子,刚才遣人回话了……”骆钦武话未说完,便被李玄忠摁下了,街头人多眼杂,不是个报告的好地方。
回到府内,李玄忠朝服都没换,便把骆钦武领进了书房:“继续说。”
“他们遣人送来了这个盒子,里面是属下跟他们约定好的‘信物’,应该是他们的老板回来了。”
李玄忠打开盒子,同样对那个金锭子皱着眉头:“这个金锭子是何意?瞧不起老夫么?”
“属下亦不知……”
“教头,你说这是与他们约定好的‘信物’,若是如此,倒也解释得通。”李玄忠抚须思忖,“只是你送这个金锭子,略显多余了。”
“可属下并未将金锭子送予香料铺子……”愚钝的骆钦武提起铺子,突然忆起那日确实未曾将金锭子交予伙计,而是被隔壁的花坊老妪讹了去!“属下想起来了!”
骆钦武将那日遭遇撒泼老妪的事向李玄忠和盘托出。
“所以,这是香料铺子为了挽回你我的面子,‘顺带手’展示的诚意吧……”李玄忠捏着金锭子,表情凝重,“糊涂啊,得坏事!”
骆钦武当然达不到李玄忠的思维层次,但他会基本的察言观色,他看得出李玄忠甚是不悦,因而没敢搭腔。
“教头,你去别院把李礼叫来,师爷不在,只能指望她为老夫分忧了!”事已至此,责怪骆钦武为时已晚,唯有另寻解决之策。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个宽颌大眼,约摸二十出头的女子从相府别院策马而出,取道陵安东门,赶往淮陵驿站。
府内,骆钦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李玄忠面前显得不知所措:“明公,要不您惩罚我吧……”
“教头啊……你这……唉,也不能全怪罪于你,若能像你兄长般多些思虑,多些谋略,必有一番作为。老夫乏了,想清净清净。”李玄忠虽然认可骆钦武的身手,可是在行事方面,相比他的胞兄骆钦文来说,还是缺乏大局观和掌控力。这些细微的纰漏和破绽,一旦被抓住,就是蚁穴溃堤之患。
尤其自宫内械斗之后,婠和陈宥的快速崛起,令李玄忠更是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