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贯通的线索
内厅的门没有上闩,高咏鑫叩了几下之后,门扇便露出一条缝来。见没人应答,他索性推开了门。
“婠师姐,你也在呢…打扰师兄师姐了…”高咏鑫吃惊之余,赶紧对二人作了个揖,对其贸然闯入表示歉意。
“无妨,婠今日休沐,我们只是在探讨结案告示的细节而已。”陈宥解释道。可他的余光却瞥到婠眼中的飘忽之色,导向几案上的那张线索图。
然而陈宥并不以为意,婠见状,索性亲自上前折起了那张线索图:“行责期间,是我打扰你们了!”然后扭身带着线索图离开了内厅。
“师姐…是不是情绪不大好…还是我做错什么了吗?”高咏鑫面露委屈。
以高咏鑫考取仕生的才能,以及跟随婠参习时所表现出的兴趣来看,那张线索图一早便被他发现且洞悉了。因此陈宥认为婠亡羊补牢的举动,太过刻意,反而会引起高咏鑫更多的关注,倒不如自然一些,以不变应万变。
“或许是太子殿下应允的结案时日临近,有些焦虑罢了。”陈宥既不有意回避,也不主动提及。
“其实我也是想多接触些中书院行责之外的事,使自己的阅历更丰富,眼光更长远一些,可是师姐似乎并不希望看到我的积极和进步。”
“以我对婠的了解,她并非阻挠你的积极与进步,而是在变相保护你……”
陈宥中肯的陈述,让高咏鑫彻底领悟了太子刘澄的点拨之意:“那师兄可否告知,刑部既已陈列了钦犯崔挽风的罪状,师兄和师姐只需根据卷宗记录拟出结案告示便可,但为何你们还要四处奔波,查证深究呢?”
“你真想知道?”
“真想知道!”
“那你帮我个忙,去借你同窗的墨竹缥缈烟来一用,事成之后我便告诉你。”陈宥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
“梁权吗?”高咏鑫边向陈宥确认,边将手伸进随身的囊袋里摸索起来,不一会,竟从囊袋里掏出一段墨竹来!
陈宥讶异得瞪大了眼睛。
“我俩初入院时,梁权就向部分学士赠送过这个。这一管,据说是被师兄你拒绝了,所以才给的我。”高咏鑫解释着这段墨竹的来历,“师兄想要尽管拿去,不需去借。”
“你也……喜好此物?!”陈宥开始怀疑这墨竹缥缈烟,是不是钧州学堂仕生院里的“必备之物”。
“喜好……说不上,略有研究吧。”高咏鑫晃了晃手腕,“师兄用这管可以吗?还需找梁权借吗?”
既然是梁权入院时所携带的同批次墨竹,那便足以做参考了!陈宥心想。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毫不犹豫的接过高咏鑫手中的墨竹段,揭开壁上竹片,认真检视起内壁来。
这管墨竹过了火,有吸食过的痕迹!但是根据内壁焦黑的程度来看,次数并不算多,应是高咏鑫所为。
可是这并不妨碍陈宥的检视。因为黎平之的那管墨竹,同样也过了火,但内壁上的那个印记清晰可见;且根据婠带回的消息,巡林堂施加的印记并不怕火!这种特性,令分辨和寻找方便了许多。
然而陈宥并未在手中这管墨竹的内壁里,发现那粒芝麻大小的印记;取而代之的,是京城一家商号的标志,看来,是通过正常渠道从巡林堂售出的。
既然与梁权赠与的墨竹段印记有异,那么陈宥的猜测也基本得到了证实:黎平之定是在钧州学堂的若明夫子处,得到了一管新的墨竹;一管与婠带回的证物一样,有着同样印记、相近批次的墨竹!
这也就意味着,陈宥向婠陈述的那种“可能性”,不再是猜测,而是事实!
高咏鑫自然不知道陈宥拿取缥缈烟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从他认真检视的行为来看,陈宥的忙应该是帮上了:“师兄是否可以告诉我缘由了?”
陈宥心不在焉地盖上竹片,将墨竹递还给高咏鑫:“因为我们怀疑这起看似简单的命案背后,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这就是婠保护你的原因,不能说的秘密。”陈宥虽然不像婠那样对高咏鑫百般戒备,但是命案牵扯出的密信,在没有获得足够的实证之前,他不想让无关的人知晓。
既是为保护他人,也是为保护自己。
“虽然这是个人喜好,但作为师兄,我还是要提醒一句:缥缈烟这玩意儿,能不碰,还是不碰的好!”陈宥岔开话题,断了高咏鑫继续追问的念想。
高咏鑫倒是识趣,找了个托词悻悻地离开了内厅。
内厅里沉寂下来。陈宥再次来到地形图前,这一次,他已经弄清了墨竹缥缈烟中暗藏的流向关系,此时是带着答案,反观问题。
巡林堂,烟雨庄,玲珑坊,钧州学堂,陈宥用指尖挨个从这些地名上划过,勾勒出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它们串联在一起。
这个方向绝没有错!而且,烟雨庄所扮演的角色可谓是相当重要!可是,它的“角色”到底是什么?这令陈宥陷入了沉思。
就在陈宥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阵嘈杂的“隆隆”声扰乱了陈宥的思绪,伴随着的,还有黎平之颐指气使的责备声:“让开让开!别挡你们蒙长史的黄花梨木的道!”
陈宥透过内厅虚掩的门,看到黎平之大步在前,正驱赶着挡在他前面的学士;他的身后,跟着一辆板车,上面堆积着十余根修剪过的黄花梨苗木,两个民夫一个拉一个推,显得颇为吃力。
黎平之带路的方向,应该是冲着长史厅去的。陈宥无心搭理这些闲事,亦懒得与黎平之打照面,遂靠在门后,等待这段喧闹过去——因为板车的动静实在是太大,让他不能静心思考。
可是脱离了视野的加持,这“隆隆”的声音竟令陈宥觉得似曾相识。他尝试回忆着,在哪里听到过这类似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找到了答案。
玲珑坊,后院的山林之中!
一道灵光乍现!陈宥以拳击掌,他找到了烟雨庄和玲珑坊之间的关联渠道——密道!那条梅胤雅支支吾吾不肯透露详细的密道!
平时用来走私货品,窃贼亦是无意中通过这条密道进入了玲珑坊!所以梅胤雅称之为“秘密”,梅贞卿也因为窃贼的误入而需要“破财消灾”!
从地形图上看,玲珑坊的后山,正好与烟雨庄接壤!烟雨庄可以通过这条密道,将平时遭到严管,难以离开杊州的货品,悄无声息的送到玲珑坊去!
一定是这样!
陈宥心里一阵激动,他冲出内厅,四处寻找婠,要将这个重要的发现告诉她。
此时的婠,正攥着那张线索图,在碑林里参阅石碑上记载的事件,试图从那些文字中,寻找关于烟雨庄的蛛丝马迹。但当她察觉到陈宥找过来的动静时,仍然一无所获。
“你在这做什么?让我一顿好找!”陈宥“吭哧吭哧”的跑过来,气都没喘匀。
婠没有搭理他。她还在为陈宥没有及时提防高咏鑫的事闹着情绪。
“这位学士西施,为何绷着脸?难道想用你的沉鱼之姿,击碎这石碑不成!?若真是如此,也不失为一段千古传说!”陈宥竖起大拇指调侃着,试探婠的反应。
婠扭头白了他一眼,顺手将线索图拍在陈宥胸口上,双指边戳边数落:“碎石碑,碎石碑!我先得碎了你!你是心大了还是皮痒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就算了,看到我给你使眼色还不警惕起来!”
“嗐……就为这事儿啊……”陈宥接住逐渐滑落的图纸,“不该说的,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放心吧。”
“在没有弄清楚接信者之前,对谁都不可掉以轻心!你忘了崔挽风的‘遗言’了?!”若不是念在同一阵营,婠吃了陈宥的心都有。
“当然没有……我以后留心便是……”陈宥自认理亏,“不对,没有下一次了!”更是表了决心。
陈宥的态度还算令婠满意,她的语气柔和了下来:“着急找我何事?你不该好好授业么?”
“毕竟是仕生院的贤才,就中书院这些事务,人家还不是信手拈来……”
“你看!我就说吧,这个高咏鑫动机不纯!”婠抢白打断了陈宥。
陈宥意识到不能再替高咏鑫说话了,毕竟刚刚才对婠做出了保证,遂回到了正题,道出了烟雨庄和玲珑坊之间的关联。
“密道?”婠皱起了眉头,“前些日子跟我分享钧州之行的时候,你怎么没有提过这个密道?”
嘶……陈宥全身一紧。密道是他返京途中,与梅胤雅在悦来客栈独处时,自己猜出来的!可是与婠分享的内容,为了避免婠多心吃醋,他都有意淡化了梅胤雅的存在,自然包括这条密道的信息。
这下,属于是不打自招了。
“因为……因为这条密道,没有得到玲珑坊的正面回应,所以……所以算是猜的!”陈宥情急之下,辩解道。
“你就算是猜的,也是有根据的!”婠了解陈宥的秉性,思绪迅速回到了主线上,“你脸红什么?我又没怪你是猜的!”
陈宥心里直呼逃过一劫,长舒一口气。他害怕被婠看出端倪,遂将目光移向石碑,借以平复差点儿露陷的慌张心情。
“那这个烟雨庄……与巡林堂的关系……你怎么看?”婠欲一鼓作气把整条线索贯通,根本没有留意陈宥那剧烈波动的小心思。
听到婠的询问,陈宥正心不在焉的阅读着石碑上的文字,恰好看到这么一段,似是与之呼应。
碑文记载:杊安城落成后,信王授命曜晶部落首领杜琮金成领太守之职,督运黄喆领刺史之职。自此,拉开了杊州各部融合,氏族联姻的序幕。襄信二年,信王施恩,为杊州杜、孟两大氏族开堂建庙,特许其延续密林血脉,是为巡林堂。
陈宥猛敲这段文字,提醒婠。
婠凑上去扫了一眼,不屑的说道:“方才我细细查阅过,都不曾发现任何关于烟雨庄的记载;你这段文字,也并无特别之处,不过是相当官方的陈述罢了。”
“不不不,里面大有文章,”陈宥搓着自己的下巴,“就繁衍后代来说,古潭部落的孟氏几近覆灭,如何能在这十几年间,支撑起一个百来人的巡林堂?”
“那不是杜氏与孟氏结合,保持血脉纯正的结果么?”婠再次表现出不屑。
“问题就出在这里!单凭杜氏与孟氏,那得繁衍多少后代才能达到现在巡林堂的规模?”
婠静下心来一想,似有那么些道理。即使是巡林堂的两大氏族一直保持生产,后代人数仍是远远不够!而且斥候一旦成年,就必须立即生产繁衍!但她在巡林堂见到的情况,并非如此。
“你的意思是……”婠似乎领会了陈宥的点。
“那就得看如何理解‘延续密林血脉’的词义了!反正按我的理解,只要不与杊州之外的人联姻,都属于‘延续密林血脉’!”
“所以说,这个烟雨庄与巡林堂,可能存在姻亲关系!?”
“这样一来,烟雨庄便有门路拿到巡林堂出产的货品,再通过密道流向玲珑坊,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婠的表情由先前的不屑,转变成了钦慕。愣愣的盯着陈宥好一会。
陈宥发觉婠突然没了反应,扭头一看,与眼中脉脉含光的她四目相对,脸色“唰”的又红了!但这次不是因为尴尬,而是骄傲——还夹杂着一些害羞。
“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陈宥挠挠后脑,窘迫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