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话 70年前的命案
关恩瞳走出国立图书馆,从周围的快餐车那里买了块培根三明治和一盒豆奶当午餐。因为馆内不能饮食,她在馆外找了块凉快的阴影,一面吃喝着,一面踱着步散心。
之前她在馆内阅览室电脑前翻阅《蓟京日报》,两个多钟头只查看了不到一年的份量,并没有发现和论坛上提及的离奇命案相关的内容。但以此断言“没有”还为时过早,在无法确定具体年份的前提下,不翻遍整整十年份的报纸都是无从确认的。除此以外,仍然存在发贴人搞错了时代——不是七十多年前,而是六十多年前或八十多年前;或是新闻的版面太小,翻阅报纸时太过匆忙漏了过去的可能性,总而言之,要在这些茫茫新闻之海中找出命案的线索,颇有些大海捞针的意味。
“有些想放弃了。”这才察觉自己的行动有多么天真,关恩瞳漫无目的地张望着远方,嘴巴里机械地咀嚼着三明治。
眼前的国立图书馆外景倒也有值得一观之处。宽阔的楼前平台上竖立着几尊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像,有的是怀中抱有书卷的亚里士多德,有的是拱手而立的孔夫子,或是范缜与群士辩论神佛,或是伽利略向学生们展示下落的球体……都是些历史知名人物或事件。从平台再向远处望去,馆后是一泓平静的湖水,在微风中微微泛起涟漪。对面郁郁葱葱的街心公园与图书馆隔水相望,那边绿树成荫,花团锦簇,是市中心难得的一片清静之地。少许白鸽环绕着公园和湖水上空盘旋,经过时会发出“嘤嘤”的轻声。
正看得出神,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关恩瞳连忙把三明治和豆奶都用一只手托住,去挎包口袋里摸手机。
“关恩瞳小姐,你好,我是金吉杰。”
“啊,律师先生,你好!”
“你好多天都没有联系我了。去德国和冯女士见面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这个……”关恩瞳差不多把这件事给淡忘了,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这周末刚好要回欧洲本部出差。今天是星期三,你再考虑一下,最迟周五给我个答复。如果行,我就带你一起过去那边见一见委托人。你看怎么样?”对方建议道。
“嗯……好吧,我一定周五前给你回话。”关恩瞳感到十分抱歉,情不自禁在话筒前面不停地点头。
“这是最后的期限了,如果你不去的话,之前约定的事情就当做没发生过了。”金律师仍然忍不住提醒道。
“明白了,我一定会认真地考虑的。”关恩瞳沿着图书馆门前的大台阶,一面往上走,一面满口答应道。
“那好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这番话,对方挂断了电话。关恩瞳松了一口气,合上手机抬起头,不料台阶上刚好有人快步走下来,和她擦肩碰了一下。她手上一时没拿稳,三明治和豆奶盒全都脱手掉了下去。
“呀!”恩瞳尖叫了一声。台阶上的来人眼疾手快,探身向地抄手往底下一兜,将已经落到离地只有十公分不到的三明治和豆奶盒都接了起来,轻轻捧回恩瞳眼前。其中三明治还是托着裹有包装纸的一侧,酱汁和土司半点都没有沾到他手上。
“谢谢。”关恩瞳连忙伸手接过食物,向来人答谢道。
台阶上的来人是一位年轻男性,身形高挑,眉目清秀,满头蓬松打卷的黑发,脖子上挂着一幅头戴式耳机,向着恩瞳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便下台阶而去了。
关恩瞳不禁回头望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
随即又迈开脚步,继续攀上台阶返回图书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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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吃完午餐,重新回到阅览室电脑前翻看《蓟京日报》。下午时分室外的骄阳越来越暴烈,阅览室里其他的读者们沉浸在冷气的舒爽里,有些人忍不住伏在桌上或躺在椅子上打起盹来。大厅里静悄悄的,连人走动和挪动椅子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秒。
关恩瞳振作起来鼓起劲头,认真地扫视着屏幕上跳过的一页页报纸。她刚刚暗地里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此事在周五答复金律师之前有个了断。如果答应了金律师去欧洲见冯夫人,或许将来自己的人生就会和滨海学都这边说再见了,届时什么黑魔法研究会、刺槐林洋馆的诡异事件都不会再缠绕着自己了,那么索性就趁此机会尽量弄它个水落石出。如果到周五前还什么也没有发现的话,那她就彻底放弃此事,将之彻底忘却。
想到这里时,关恩瞳的心底不由得咯噔一下。如果自己的人生与滨海学都说再见了,那么和凌宇学长还有将来吗?
正在犹豫的时候,手指自动地点击了一下鼠标。一页报纸在屏幕上显出,右下角醒目的角落里赫然写着:“蓟京大学发生血案凶嫌疑是在校学生”。恩瞳瞬间打了个激灵,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这则消息上来:
“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五日,一名女学生被发现遭人肢解杀害在无人校舍中。经宪警勘验,凶案现场似在进行某种邪教仪式。据部分师生口述,有三名男学生之前迷信邪教,与死者生前接触较多,宪警疑其为凶嫌。此三人现已失踪,正被通缉中。”
消息很短,信息量也不多,却让关恩瞳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这则刊登在报纸上的消息,足以证明论坛那则留言不是捏造。她又继续往下连续查找了好几期报纸,隔几期会又有几条关于此案的后续追踪报道,但信息量也都极少,因为被列为疑凶的那三名男学生一直也没有找到,这起案件成为悬案,渐渐也淡出了新闻版面。
报纸消息中既没有列出疑凶的名姓,也没有说明案发的无人校舍究竟是不是刺槐林洋馆。
关恩瞳根据电脑上搜出来的索引,从报纸藏书库里找出了这几条消息的报纸原件,用手机将这些消息都拍摄下来。她铁着胆子决定要再去碧江大学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出进一步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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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请问徐玲同学在吗?”
碧江大学学生会接待处,一个女孩的声音轻轻问道。
“我就是徐玲,有什么事吗?”女学生干部从办公桌前站起来向门口走来。看到来人,徐玲觉得有些面熟,“你是……?”
“麻烦请出来谈谈。”来访的女孩不愿意惊动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悄悄往门外退并示意徐玲跟过来。
走到一楼大厅里,女孩眼见四下无人,才开口说道:“我是几天前来过这里拜访的滨海综合大学的学生,我叫关恩瞳。上次来的时候我向你们咨询过刺槐林洋馆内的黑魔法研究会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当时你还说那洋馆里曾经发生过命案。”
徐玲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仿佛在斟酌要如何回话,只是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作声。
“那天之后,我也做了很多功课,查询到一些资料。”关恩瞳说着将自己的手机在徐玲眼前打开,展示出在滨海学都国立图书馆里拍摄来的《蓟京日报》截图,“七十年前蓟京大学,也就是你们现在的碧江大学,曾经发生过一起恶性杀人命案,一名在校女学生被肢解而死,而被怀疑是凶嫌的三名男生下落不明。不到三年后蓟京开城易帜,原来的宪警部队被解散,这起案件也随着被束之高阁,再也没有人过问了。至今,这起案件也没有告破。但我要知道的不止是这些,我想要弄清楚,这个案件和我在刺槐林洋馆里看到的黑魔术研究会到底有没有关系?到底黑魔术研究会是真实存在的社团,还是只是无聊学生的恶作剧?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吗?”
徐玲沉吟半晌才微微摇头,回答说:“我没想过你会查到这么详细,但我所知道的也只是其他人口耳相传的校园轶闻,内容并不比你查到的东西更具体。所以,我根本没有什么可说的……”
“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的,求求你。”关恩瞳恳切地说道,“我不是为了好奇才来这里的。事实上,这一段时间我也被卷进了一大堆离奇怪异的事件里,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我根本不会来碧江大学,也不会遇上这样的咄咄怪事。我现在就算想找人倾诉,也没有人会相信我遇见到的、我身上发生过的这一切都是真事。大家都只会说是我太疲劳了、神经太紧张了,弄到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只是我自己的幻想了。”
徐玲的眼珠乱颤,似乎很紧张的样子,她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关恩瞳见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不禁叹了口气,心里十分失望。正要告辞离去的时候,突然徐玲伸出手来抓住了她的袖子。
“你跟我过来。”徐玲很突兀地说了一句,便低头向门外走去。关恩瞳连忙跟上去。
两人绕着碧江大学学生会所在的行政一号楼转了半圈,来到了大楼的正门前。徐玲一步也不停顿,牵着关恩瞳,径直进了大门。楼内是校方行政部门的办公场所,往来的都是学校教师、官员之辈,徐玲从他们身边穿过,一直沿着阶梯走上了三楼,才在一道走廊的尽头里停下了脚步。
走廊尽头的墙上部开着一扇气窗,几束冷光从窗外投进来,飘在空气中。气窗下面立着一座木雕架子,架子上摆有一只红漆花瓶,就安安静静地沐浴在这几束薄光中。
“这是……?”关恩瞳不解地看着她,又看了看眼前的这只红漆花瓶。
徐玲喘息甫定,才说道:“那天,你来学生会接待处的时候向我们问起一个学生的名字,那时候我的前辈们告诉你,全校学生的信息只有找校方才能查到。”
“是这么说的,难道现在你可以帮我查到吗?”关恩瞳惊异地问道。
徐玲又摇了摇头,示意关恩瞳去看看那只红漆花瓶。
关恩瞳把脸凑近瓶身,整个瓶子呈现饱和的深红色泽,瓶体上用黑釉勾勒出劲松与仙鹤的图画,图的边缘用大量的卷云纹进行修饰,风格古朴典雅。在图画的旁边,还有小隶书写的大篇文字。关恩瞳仔细读来,发现原来那瓶历史极久远,文字里写的是祝贺卫国战争胜利,全民族普天同庆的话语。
这篇文字的结尾,写着:“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三日,电院师生敬致母校,同庆民族自由独立。”然后落款着许多名字,其中一个名字赫然竟是“古志森”!
看到最后的时候,关恩瞳毛骨悚然了。
“那天你提到‘古志森’这个名字时,我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我经常替老师们擦拭行政楼里的摆设,有好几次都在这里见过这个名字。”徐玲说道,“但我很难想象,民国三十四年,这已经是七十年前了。这是当年学生在庆祝抗击异国侵略者取得胜利时送给校方的礼物,上面的每一个人名都是七十年前的人。你怎么会提起一个七十年前的人的名字?我一直觉得很纠结,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这事告诉你。但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也只好把这件事埋在自己心里,没想到你今天自己又找上来了。这也许是命运的安排。”
关恩瞳只觉得天旋地转,全身无力,几乎要瘫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