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班七
火车班的屋子中重新坐满了年轻的工人们,
他们不再有所顾忌
不再遵守老大老二们下的规定
他们触犯了火车班的清规戒律
有人趴在桌子上吃饭
有人翘着二郎腿吸烟
有人一边吃饭一边吸烟
苟小兵一边吸溜着弯曲的面条
一边看着他的工友们热烈讨论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和泡面的味道
还有
自由的气息
又大又长的白面桌子好似中世纪铺了餐布的贵族餐桌
若是能把日光灯管换成铜座白烛台
苟小兵几乎就以为自己身在一场热闹的欧式宫廷晚宴中
为什么是几乎呢
因为他的好大哥们所讨论的话题
实在是与高贵的宫廷礼仪相差甚远
听来听去
苟小兵发现所说次数最大的话语只有三句
“生产队的驴,也有歇口气的时候”
“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
“老大老二们呢,让他们站出来给个说法”
冬季的冰雪化作最后一根稻草
压倒了这些年轻的骆驼们
小小的雪片吸附在一起
将车架冻成了一个大冰疙瘩
犹如海龟龟背上密密麻麻的藤壶
虽不起眼,却致命
说到这里,有人要问了
这有什么致命的
不就结了点冰嘛
有这种疑问的,可以想象一下
想象乘坐着古代的牛车马车
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
跑起来为什么能把人的骨头架子抖散了
答案大家都懂,是减震
对于高速度的火车来说,减震更为重要
所以一到冬季,冻结在车架的冰雪,就成了影响安全的巨大危害因素
此中重要性大家想想都能明白
但除冰这活却不是人人都干
湿漉漉的裤腿和刺骨的寒冰
远没有温暖干燥的办公室诱人
老大老二们待在办公室中很忙
看起来比除冰的工人们还忙
他们要忙着
打印这份文件,打印那份文件
给这份文件签字,给那份文件签字
给这位领导汇报,给那位领导汇报
但
他们就是不肯走下楼梯
走到工人们身边
拿起铁锤,去敲下哪怕一块冰
最后,还是工人们抗下了一切
老大老二们看着冰渣雪块漫天飞舞的大库
反倒有种我自岿然不动的豪气
聚集在火车班屋子中的工人们群情激奋
但还是有些理智
没有直接冲上楼,
去找老大老二们当面对质
毕竟撕破脸皮这种事,
不好看,也不好意思
尤其是在低龄化的火车班
年轻工人们的面皮薄,不好意思与老大老二们争吵
遇事大多选择忍气吞声,委屈求全
不像老工人们
老工人们也是从年轻工人一路走来的
他们熬过了青春的岁月
熬过了酷暑寒冬
熬过了身边人的生老病死
忽的发现忍与不忍,都还是围着车架转圈圈
老大老二们就是再看不惯满身灰尘的老工人们,
也做不了什么
骂人,
骂,就当放屁听个响
骂的太过难听,
索性拍案而起,
指着老大老二们的鼻子,骂的比他们还难听
扣钱,
扣,子女早已供养出来,不怕扣那三块两毛的
扣多了,
好,端着饭碗跑去老大老二们的家里,吃喝同住
老大老二们看着这些个滚刀肉,老油条
气的牙痒痒,只想使些更厉害的手段
却无奈,每个工人的身后都站着国家
只要工人干好本职工作
制度和律法不会因为老大老二们的喜好,对工人做什么
一来二去,老大老二们没了脾气,
只好作出让步,在某些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年轻的工人就不同了
他们的面皮还没有锻炼至不惧风吹日晒的程度
面对老大老二们合理的,不合理的刁难斥责
想激情开喷,深切问候
可家里有翘首以盼的娇妻,算了吧
想态度消极,敷衍了事
可家里有嗷嗷待哺的幼子,算了吧
想撂挑子不干了
可肩膀上有房贷车贷,算了吧
一来二去,年轻的工人们将这些委屈憋在心里,
化作一张张粗细不同的砂纸,一遍又一遍打磨着自己的面皮
直至变成一个个面色沧桑的老工人
苟小兵有时在心中思量,这种变化大概是与欲望和需求挂钩的,
因为欲望和需求大多是需要用钱去满足的
所以,他天真的想,如果你越想挣钱,
那老大老二们就越能拿捏的住你
反之,你越是无欲无求
那老大老二们也就愈发没了办法
想到这里,苟小兵不禁有些崇拜戴勋
因为长卿道长一向看起来都是无欲无求的
怪不得戴勋不怕老大老二们
修道的人又怎么会被黄白之物牵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