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拾尼龙

女孩子喜欢织手套。

取几根竹筷，劈开，磨光了，就是很好的竹针。物质匮乏的年代，没有毛线，就去拿来家里储备的棉花，用捻团捻出一股股粗糙的白线，自得其乐地织出一只只手套，送给家人。

秀美跟别人不一样，她织出了田小朵平生见过的最美的手套。蔚蓝色，针脚平整，手指接缝处了无痕迹，最绝的是收口，收口处的线头被锁成了鱼骨模样，美得人心动不已。

“你的彩线是买的吗？”对着那副蓝手套，田小朵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买不到。这是镇尼龙厂的尼龙线。”秀美告诉她。

“你家尼龙厂有亲戚？”

“没有。我上次卖菜结束回家，经过尼龙厂，他们正好往外面倒垃圾，我顺便就捡了很多尼龙厂不要的废脚料。你看。”秀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尼龙，红的鲜艳、绿的青翠、黄的耀眼……

田小朵翻动着她手中的尼龙，心底全是贪婪。

“小朵，我给你一半。”秀美很慷慨。

田小朵千恩万谢，对秀美的友情急剧攀升。

“小朵，哪天放学早，我带你去尼龙厂拾尼龙。他们每天都要倒垃圾，每天都有这些废脚料，我们拿回来就可以织出各种漂亮的手套。”秀美真是见多识广。

“好的，好的。”田小朵受宠若惊。

机会说来就来了。周三下午，班主任请假回家忙农活了，她们班不到五点就放学。秀美带着田小朵和其他三个死党风风火火地踏上了青华镇尼龙厂之旅。

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镇上。田小朵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跳跃，一路蹦一路跳，跟着秀美哼起了当时最流行的“边疆的泉水清又纯。”

尼龙厂位于青华镇北面，厂后有一条宽阔的大河，河边用砖砌了四个大垃圾坑，她们到的时候，垃圾坑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什么都没有。

大家很失望。

“他们扔垃圾有固定的时间。每天晚上六点半准时出垃圾。现在还没到时间。”秀美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大家恍然大悟，开始在初春的风里耐心等待。说说笑笑，对小镇人生活充满好奇。河对岸的民居比村子里的房子高大，门口花坛里的鲜花争奇斗艳。

“如果有一天能生活在街上，我也一定搞一个那样的大花坛子。”同行的田锦绣羡慕不已。

“将来的人都会搬到街上。”秀美语出惊人，“社会主义发展到最后，人人都进城，农田将会承包给几个大老板。”

“胡扯。”田锦绣当然不相信。

“信不信由你。我大姐告诉我的。”秀美很认真，“今年我大姐就上大学了，她的话不会错的。”

“大学这么难考，你大姐能上？”

“当然，全校第一的学生考不上还有谁能考得上？告诉你，他们学校每年都能考上五个呢。”秀美很骄傲。

“来了，来了。”锦绣突然指向尼龙厂大门口，“倒垃圾的来了。”

来了？她们几个突然神经紧绷，身体做好了最后冲刺的准备。

三四个身穿厂服的工人推着垃圾车出来了，他们说说笑笑，脸上全是身为街上人的自豪。

“师傅，我们来帮你。”秀美热情地跟工人师傅打招呼。奔上前，手脚麻利地帮工人师傅推起了垃圾车，田小朵和其他几个有样学样，一个个跟工人师傅套起了近乎。

工人师傅很和蔼，他们一边感谢一边问她们是哪里人。

听说她们是专门来捡尼龙脚料时，提议她们周六过来，“周六大扫除，扔的尼龙脚料特别多，颜色也好，运气好的话，还会有废弃不要的尼龙衫半成品。”

“谢谢师傅。我们周六再过来帮忙。”秀美帮工人师傅倒干净垃圾车后，带领女孩们跳进垃圾坑，开始捡那五颜六色的尼龙。梦寐以求的尼龙线在她们的欢呼雀跃里被塞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空书包，她们的脑海中全都是五颜六色的成品手套。

天色已晚，尼龙厂的工人都下班了，一把大锁紧紧锁住了工厂的大门。

她们流连在垃圾坑里，依然兴奋得难以自抑。

“小妹妹，你们是乡下来的吧？”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站在垃圾坑旁边问。

“你是谁？”秀美的声音里全是警戒。

“我是尼龙厂负责招工的李妈妈。你们想进厂工作吗？”

“真的吗？”锦绣来了兴趣。

“真的。最近尼龙厂订单太多，工人忙不过来，正紧急招工呢。”

“我们这样的可以？”

“可以。”

“你撒谎。”秀美抬高了声音，“我们还不到18岁，工厂不会招童工的。”

路灯下，李妈妈笑出一脸皱纹：“小丫头懂得不少。你们有我这个熟人，不需要十八岁就可以进厂了，我帮你们把年龄改大一点。”

“好啊好啊。”田小朵自告奋勇，“李妈妈，你帮我报名吧。”一直向往工人生活的她早就不想念书了。

“我也报名。”另外三个女孩争先恐后。

李妈妈一口答应：“好，好，你们跟我去填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