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47
莫老太爷看到了那个跃入树林中的黑影。这可能是巧合,也是天意。当莫老太爷发现十七守住了厨房的大门,他便只能向侧向迂回,于是他就看见了葛老三跃出窗户的一瞬。他想喊,可没来得及,因为葛老三的速度太快,他也只能快速跟上。
这是莫老太爷第二次披荆斩棘,不过这次能好点,因为前面有一个开路者。可即使这样,莫老太爷的浑身也产生了阵阵剧痛。
莫老太爷也是个善于走夜路和山路的人,可这种追赶仍让他气喘吁吁。最后他跟丢了。
莫老太爷没停,他停不下来,身旁尽管布满了树木,可前面是陡坡,如果停,他就会摔倒。他只能借助惯性向下冲,偶尔会扶一下树木,可那只能是偶尔,他的身体重心不可能总让他偶尔,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股向下冲的动力。身体的承受力到了极限,他开始了翻滚。这却是一个极好的解痛方法,他不自禁的滚了起来,但那是他的一厢情愿,老天不可能让一个人舒舒服服地得到秘密。痛的极端是昏迷。
一个黑影哭嚎着从莫老太爷的身边跑过,黑影的脚还踩到了莫老太爷的胳膊。
真——疼!知道疼了,那就是真的。莫老太爷醒了过来。
葛老三,跑过去的一定是葛老三!兰儿出事了,我得去救她。
莫老太爷坐了起来,他的眼前一片黑暗。
自己是在山下的树林中,也不知那一阵猛冲,到没到山脚下。这个葛老三真是老山猫。他能把兰儿藏哪呢?看来只有等天亮再说了。
莫老太爷又仰身躺下,他幻想着能有星光从密叶中透过来。
二十八宿,竟暗藏天机。罗盘,二十八个神符,竟能通天地。可自己这次上中峰没用罗盘,而返回时,罗盘也没管用。
不能这么说,是在自己的手里没管用,可到了仙姑的手里,……当时自己看见罗盘在仙姑的胸前,难道她无意中扣中了机关。
不对,记得当时岳掌事说,天合,地合,人合。这天合应指时日,二十八个神符代表节气,天上的二十八宿代表日子。罗盘背面还有水波纹,也就是第二十九个神符,自己一直把它当成了脉法,如果它又代表数字呢。
莫老太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对呀!如果有了数字,就可天合。
那么地合呢?
自己来去都走的龙井,莫非河西村沙地的下面便为地合?要这么说,功夫崖,草屋也是地合。那神址呢?如果在神址中遇到的那个岳掌事是二百年前的岳掌事,那神址也是地合。
莫老太爷越想越兴奋。
人合,自己与太祖合,两个岳掌事相合,仙姑与兰儿合。这也能解释自己在草屋为何不合,因为自己跟小磨盘的祖上不合。可自己为什么在功夫崖上就通天了呢?难道另有玄机?
这与罗盘没有关系,难道和自己的身份有关系?
自己的身份与别的山里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哇!除非二姐说的是真的。……
莫老太爷想起了“莫家人的血液里有先知先觉的能力”这句话。
先知先觉,那就是说莫家人身上有女芒。
可女芒不是只出现在神女身上吗?
可如果神女要是有了后人,后人是不分男女的。这么说,莫家的女眷中有神女?
莫老太爷笑了,当然有神女了。莫磬姐不就是神女吗?
不对,莫磬姐身上可能有女芒,可她没有后人呢?
暂且认为自己身上有女芒吧,
莫老太爷停止了对自家女眷的排查。
如果真是这样,这女芒定是很难收回了。因为大山里被漏掉的神女恐怕不只一个,似我之人也应很多。这已经不单单是选一个神女的问题了。更何况这历代神女也没有升仙的。这一点,从莫磬姐目前的状态就可得出。
大山中的选神女只是个幌子,这个结论太没意义了,因为操纵这一切的是自己的家族。难道自己还要揭穿它不成?再说,莫家也确实为大山做了很多事。
莫老太爷累了。他睡着了。
日光从树叶间透洒下来,莫老太爷睁开了眼睛,虽然四周仍有点儿暗,可他已经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了。
这里的地势相对平坦一些,如果不是跟着葛老三,谁能想到在浓密的树丛中会有这么一块平坦之地。它应该离山脚很近了。一定有采药人会光顾这里,因为在不远处有一个岩洞,它并不深,莫老太爷已看到了里面的岩壁。
莫老太爷向前走了两步,看到岩洞地面上还铺了许多干草,还有一些干草很凌乱地散向洞口,好像有人爬过的痕迹。
莫老太爷一惊。兰儿,会不会是兰儿?她吃了迷药,可她还是摆脱了葛老二。葛老三把她背到了这里,她还处于昏迷中。葛老三出去找食物,兰儿醒了。对,自己离开大厅时,那两个使女也醒了。那么兰儿想逃,她爬……
莫老太爷开始沿着干草的方向寻找。
这里是一个斜坡,不陡也不高,兰儿滚下去不会有危险。
莫老太爷走下斜坡。干草没有了,可莫老太爷发现了压倒的路草。
这也许是人踩的,这么说,兰儿站起来了。
莫老太爷心情激荡,他开始搜寻新的迹像。
这应是条小路,走的人不多,所以路草遮住了它。
这些路草为莫老太爷建立了信心。
兰儿她走的一定很吃力。如果自己抓紧,一定能赶上她。
这是一个大胆的分析。莫老太爷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时间已经不短了,至少仰头都能看得见太阳了,可兰儿并未出现。难道我分析错了?
莫老太爷停止了前进,因为不用再往前走了,他已经到达了山脚下。痕迹也随着一条条小路的出现消失了。
如果兰儿走到这里,她就会选择,向东走就可以上大道了。只要她走过去,就会被人发现。西边矗立着高耸入云的中峰,在这里看,它和南北两峰陡然分开,确实让人望而却步。
自己现在也要选择。莫老太爷心中怅然地说道。
莫老太爷向高处仰望着,太阳从南边照过来,在日光下炫耀闪光的就是南峰。莫老太爷选择了奔南峰的那条小路。
如果兰儿去了大路,肯定会遇到人,那她就会得救,可她要是去了南峰,那里人烟稀少,就很危险。
登山毕竟很艰辛,但有了希望,莫老太爷便忘记了艰辛。他不断地给自己鼓劲儿,只要再登上前面的那座山岗,就能看见兰儿的身影。
莫老太爷已记不清自己究竟登上了几座山岗,他没有看见兰儿,却看到了那间草屋。这让他重新想到了自已从不知哪个前朝带回的那个“兰儿”。
是的,她也是兰儿,她还在昏迷中,她就在前面不远的著水庵。也许两个兰儿会在那儿相逢。
在这种反反复复的猜想中,莫老太爷来到了著水庵的门前。
门是开着的,而且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莫大夫,你可回来了!”
“燕子,你在这等我?”莫老太爷有些吃惊。
“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兰儿,……”燕子看着莫老太爷的衣着笑了起来。她一定觉得,这个莫大夫是属山猫的,怎么昨天刚换的衣服,今天又这样了。
“兰儿?兰儿到这来了?”莫老太爷有些激动。
“莫大夫,你没事儿吧?你夫人不是你带来的吗。”
“你刚才说的是兰儿。”莫老太爷还挑起了燕子的毛病。
“你夫人不是叫兰儿吗,——三子之身。”
“啊?你知道了。”
莫老太爷也明白了燕子说的“兰儿”,不是自己要找的兰儿。
“这山下为了她闹得这么厉害,我能不知道吗。不过你放心。我们行藏女一不贪财,二不劫色。”
燕子好像觉得自己有点说多了,吐了一下舌头。
莫老太爷有点泄气。
“你等我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吧。”
“当然,是个好消息!嗯——,反正不是坏消息。”
燕子见莫老太爷兴趣不大,便改变了说法。
“到底什么消息?”
“你夫人醒了。”
什么!这个消息确实惊着了莫老太爷。
“可,可她不知道自己是谁。”燕子又补充了一句,这可能就是她说的“不是坏消息”。
“你是说她忘记了过去!”——大伯。
莫老太爷说了半句,想了半句。
莫老太爷的想法是对的。那位仙姑的确得了和大伯一样的病,这一点得到了莫磬的证明。
“四叔刚入神址的时候就和你媳妇儿来时是一样的。醒来后,也和你媳妇差不多,害怕见生人,不说话,总躲在墙角。可后来慢慢就好了。你进过神址,应见着四叔了。”
莫老太爷点点头,他想,这位神址的主人莫磬大仙可能还不知神址已然被烧毁。
“就是这样的,我和四婶慢慢引导他,一点儿一点儿就好了。——你见到他时,他怎么样?”
莫磬用回忆以前的事安慰着莫老太爷,同时也表述出了对四叔的关心。
莫老太爷觉得有必要让莫磬大仙知道神址的事。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莫老太爷省去了神女媳妇儿的枝节。
“神址被烧毁了。”
莫老太爷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为此事承担责任了。
哦,莫磬的反应很淡然,虽然沉默了很久,可她并不想太深究此事。“这样也好。本来就是骗人的,烧了,一了百了。只是,我可能是最后一个神女了。将来我归天,你拿什么统治大山?”
莫磬的镇定让莫老太爷也有了勇气。
“统治什么!将来,莫家能在山里呆就呆,不能呆就出来,到哪还不是给人看病。”
“可山里的人更需要。”
莫磬的这句话打动了莫老太爷,看来,统治大山已是莫家的责任了。
“不说这些了,说说四叔,他后来怎样?”
“四叔早在二十年前就归天了。”
“啊?你不是说,你们三人都平安离开了神址吗?”
“我也是听父亲后来跟我说的。大伯从神址下来后,便病倒了,整天呆楞楞的看着天。有一天,他突然喊出了大娘的名字。大娘很是惊喜,便去找父亲,父亲到来后,大伯也喊出了他的名字,并说出了很多过去的事情。”
“这么说,大伯完全好了。”
“后来,我父亲问大伯有关肃王爷的事,大伯却不说话了。”
“可这是关乎十条人命的案子,不搞清楚,怎么对得起仙逝的人?”
“在父亲的一再追问下,大伯讲述了他经历的一件事。父亲终于明白爷爷奶奶和那八位大神被赐毒酒的原因了。他们是受了大伯的牵连。”
莫磬又静默了,她又做出了神女求福的样子。
“最后大伯说,‘我现在心安了’,便闭上了眼晴。”
“那四婶咋样了?”
“她还好,处理完大伯的后事,她就又进了天地阁。”
“哦,这么说,这种病是可以好的,那你媳妇儿也应该可以。”
莫磬已然看淡生死,她现在又想到了活人。
“或许你带她回到熟悉的场景,就像大伯,离开神址,回到山下,生活场景变了,他就好了。”
莫老太爷没说什么,他也说不出什么。
熟悉的场景?只有回到她的那个朝代,才能找到熟悉的场景。能不能回去是一回事,就算真的回去了,她怎么生活?
为了应付莫磬,莫老太爷提出,他要带仙姑重回草屋。
“也行。”莫磬答应了。
“我们这虽算不上什么乞福圣地,可每天都会有几个山下女子前来进香,虽在山外,可她们会进庵找我解签,尤其……还有……一个……姓张的男人,隔山差五也来烦我。”
莫老太爷心中一动。莫磬的吞吞吐吐让他有了另一种猜测。
“你和你媳妇儿还不能暴露,不如就回草屋。我让燕子每天给你们送饭。我建议你也别给你媳妇儿讲太多以前的事,免得让她着急,你就教会她如何应对眼下的事就行。”
这个提议正合莫老太爷心意。他想,当初大伯就是这样的,也许这是对的,事情就得一点点来。
“住持,我想问你个别的事儿。”
莫老太爷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提出来。
“那个签怎么解?”
其实莫老太爷是想问张铁嘴手里的条幅。
莫磬笑了笑,
“这事以后再跟你说,天不早了,你带你媳妇儿走吧。”
草屋进行了重新布置,莫老太爷在屋外又搭了一个草棚。
每天他把仙姑媳妇儿哄睡后,便出来睡在草棚里。由于情况特殊,并未引起行藏女们的怀疑。
仙姑媳妇儿懵懵懂懂,素女们说莫老太爷是她丈夫,她也不反驳。
莫老太爷是过来人,对女人这段时期的照顾很细致,所以没过几天,媳妇儿就从畏惧状态恢复成正常状态,再加上素女们经常来草屋逗留,日子过得还挺忙碌。
“燕子,你这背的是什么呀?”媳妇儿一边欢迎着来客,一边问道。
“仙人草。”
“它有什么用啊?”
这个问题也是莫老太爷想问的。他本以为只有中峰上有这东西,不想南峰上也能采到。
“它呀,可有大用途了。”
燕子解下背筐,去扶仙女媳妇儿。
“嫂子,你坐下,我给你讲个在山下游历的事儿。”
仙女媳妇儿坐在了石墩上,莫老太爷赶紧拿来草垫,媳妇儿笑纳了。莫老太爷也坐在了边上。
“那是我师付第一次跟主持下山游历。当时我师付是知道山下很乱的。各地自成乡勇,说是护村护庄,其实他们什么都干,尤其是见到女人。虽然著水庵的素女藏起了姿色,可在那些豺狼眼里,根本就藏不住。我师付当时就在袖里藏了短剑,以防万一。可一路走下来,主持和姐妹们都很镇定。我师付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起来也怪,这一路下来,真就没遇到什么打扰。可有一天晚上,她们在一座废屋子里休息,忽然听到外面有喊叫声。这时闯进来一个算命的,他慌里慌张的,见屋里这么多人,转身又向外跑,可他跑不出去了,因为追他的人进来了。一下子进来二十多个。那个算命的就央救主持救命。你说,他一个大男人让女人救他。主持倒没慌张,她问来人为什么被追。算命的嗑嗑巴巴说了半天,大家也没听懂,还是进来的人中,好像是个小头头,用刀指着算命的说,他是革命党。主持说,革命党是干什么的。小头头说,这不关你事,你闪开。这时那个算命的就往后躲,嘴里还说,我不是革命党,我只说了他们坛主是个骗子,让他们别上当,他们就要杀我。
‘你为什么说他是个骗子?’主持问道。
‘因为他说,只要洒上他观音瓶里的神水,就能刀枪不入。那不是骗子是什么。’算命的向主持解释说。
‘这位小兄弟,这位大仙在救你们啊,你们为什么好赖不分。’主持听了算命的解释,便主持起了公道。
小头头急了。他对着主持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女的,你们女流之辈懂什么。小心我把你们都杀了。
‘杀了多可惜,正好和我们兄弟对数,就让我们和他们玩玩。’
没想到,那些手下人起了坏心眼儿。
说完之后,那些混蛋就开始动手。
我师付就站在主持边上。她想好了,只要那个坏蛋敢上来,她就和他拚了。当时屋里已经很乱了,有的姐妹都开始喊救命了。可主持一点都没慌,只见她‘呲啦’一声把袍子撕了。这个举动吓了我师付一跳。接下来,主持把袍子一圈一圈缠在火把头上,点着了火把。袍子在火把上燃烧,冒出浓浓的黑烟。主持拿着它,到那些不怀好意的坏蛋们跟前晃了晃。你猜怎的,他们就像中了斜,一个个东摇西晃跳起了舞。
“那你们为什么没事?”仙女媳妇儿听入了神,这时,却突然问了一句。
莫老太爷在一旁也听出了兴趣,他原以为,在这种危难时刻,一定会出现几个什么大侠之类的人物,就像上次燕子被救一样。没想到会是这样。他想起小磨盘讲的仙人果,没想到仙人草还有如此妙用。
“你猜我们行藏女为什么没事?”
燕子调皮地冲着莫老太爷说。她是想难为一下她的这个恩人。
莫老太爷一时语塞,不过当他看到燕子黑黑的脸颊上挂着得意的笑容,他明白了。
“那,那个算命的咋样了?”媳妇儿却又对算命的发生了兴趣。
“他也在跳哇。”燕子快乐地说道。
莫老爷猜想,那个算命的应该是张铁嘴。难怪他总说这个天机,那个天机,其实他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过去的狼惫。
“那你快说,你们行藏女为啥没事。”
媳妇儿看了一眼莫老太爷,转头催问道。
“你看我脸上抹的啥?”
“啥,锅灰吗。”媳妇儿不解地说。
莫老太爷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叫百草霜,是一味药材。”
燕子又看了一眼莫老太爷,意思说,你猜出来了吗?
莫老太爷讪笑地摇摇头。
“那他们为啥跳舞哇?”媳妇儿的问题还挺多。
“那是因为仙人草。”
莫磬不知何时来到了院内。
“它也是一种药材,还可当染料,浸入布中,不伤人。一旦遇火燃烧,放出烟雾可使人致幻。”
“这么说这都是宝啊!”媳妇儿赞叹道。
“是啊,大山里都是宝!等你回了大山,要多少宝有多少宝。”
莫磬向燕子轻轻递了个眼色。
“嫂子,我们去那边,溜溜肚子里的宝。”
燕子搀扶着媳妇儿走出了院落。
山谷里有一块空地,莫老太爷和素女们把它拾掇一新,还到山上采了很多的花朵栽在四周。
莫老太爷想为媳妇儿布置一个前朝的花园,也许它会帮仙姑媳妇儿回忆起前朝的往事。但结果证明,这其实是白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