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笔生意”
“下个星期,诺特萨隆政府会从北境首都诺斯敏斯特派一支走访团来伯彻斯特,这件事你听说过吗?”
克莱芒汀终于单刀直入地说。
“……当然,最近大半个伯彻斯特的人都在传这件事,工人也好、流氓也罢,就连我们这些‘雇佣杀手’之中也一样。”
蜜榭尔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就为了来这里访问、审查,做些假惺惺的表面报道采访,好证明自己的政策多么优渥出色,那群家伙就不惜停运伯彻斯特周边整整一周的铁道交通,只为了保证那些官员老爷的人身安全。呵,牛仔,可别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说的什么‘秘密’。”
克莱芒汀则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而这支走访团的领队,是诺斯敏斯特来的中央检察官,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诺斯敏斯特的‘兰法斯特大公’,大检察官埃德蒙斯·狄·兰法斯特的养女,也是兰法斯特家族当今除大公本人外唯一从政的族裔。”
“等等,你说……那支走访团里是‘兰法斯特’的人,为首的还是个检察官?!”
蜜榭尔难掩惊讶地感叹道。虽然她对这些政事云云并不怎么感冒,但在整个北国诺特萨隆上下,若说对那个“兰法斯特家族”一无所知的,也可算是寥寥无几。
“没错。那位‘兰法斯特大公’乃是当今诺特萨隆王室——兰法斯特家族的旁系表亲;虽然他本人按爵位继承算来至多不过是个伯爵,还远远轮不到大公之名,却因为其为人一丝不苟、恪尽职守的秉性,与曾经历史上百年前‘中部皇室与四方之王时代’的那位真正的诺特萨隆‘兰法斯特大公’相仿,才由此得名。”
“……”
“而这位年轻的莉蒂希雅小姐虽说是位与大公并无血缘关系的养女,但也算是就此与兰法斯特家族攀上关系了。不过……这些其实都不是重点;自诺特萨隆近代工业革命之后实行君主立宪,兰法斯特王室在政府内早就被剥夺了实权,充其量不过是种王室权利象征的传承。所以对我们而言真正重要的,却是她身为大检察官的独女与部下的这层身份——我说,蜜榭尔小姐,你应该清楚所谓‘检察官’的职责是什么吧?”克莱芒汀颇神秘地问道。
“……就算那样,那与你我又有何关系?若是那位大检察官不惜大费周章掩饰,也要将自己信赖的亲信与下属从诺斯敏斯特调来伯彻斯特,大抵无非是为了在这里秘密追踪什么叛国者、间谍云云的政治犯吧?”
虽然这样说着,蜜榭尔的态度却也早已失去了先前的事不关己。混迹伯彻斯特阴翳多年的直觉似乎无时不正在对她诉说,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即将在此发生。
然而说到这里,克莱芒汀却似乎又刻意卖了个关子,转言问道:
“对了,说起来——你有听说过奥德摄斯这个人吗?……奥德摄斯·缇·弗兰埃尔。”
似乎是听到了对方话中令自己相当在意的某一部分,蜜榭尔短暂地停顿、思忖过后,这才摇了摇头,回答道:
“……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不过,‘缇’这个中间名倒算是耳熟能详——那是曾经中部地区的贵族常用的吧?虽然曾经盛行时根本算不上稀罕,中部没落之后这类人倒是像雨后春笋似的多了起来,真够讽刺——所以怎么,这又是个打着中部旧皇室旗号招摇撞骗的神棍?”
“对,正如‘狄’之于北国诺特萨隆,
‘维’之于南国维坎尔德,‘犹’之于东国拉维爱敏特,‘纪’之于西国考德威尔——‘缇’无疑是旧时代中部地区贵族最常用的中间名;也自是中部地区历经‘覆雪之灾’化作如今的‘中部碎土’,皇室覆灭、幸存者寥寥无几,四方之王各自为政之后,假以复兴旧室之名招摇撞骗的欺诈师们最常使用的某种‘象征’。不过,我现在所要说的却也与这无关,而只是奥德摄斯这个男人的另一重身份——‘北境自由党’的现任领袖。”克莱芒汀说。
——啧……既然知道没关系,那你就别扯那么多啊!?
性情本就被疾病搞得烦躁的蜜榭尔,当即恼火地心想。
不过,虽然蜜榭尔心有不悦,却还是姑且耐着性子问道:
“‘北境自由党’我倒还是听过。事实上,近几个月来有不少人委托我去暗杀他们的关键成员云云,甚至不少委托方还是伯彻斯特不便出面的警署与政客——然而,考虑到那些家伙神出鬼没、踪影难觅,又似乎擅长报复,我才一律回绝了这些委托。所以你是说……那位身份显赫的检察官小姐,是为了这群‘北境自由党’的家伙来的?”
“不全是……但也大体如此。”
克莱芒汀终于大方地点头承认道:
“事实上,早在半年之前,兰法斯特大检察官便在首都诺斯敏斯特秘密谋划过一次针对这些‘民间武装组织’的清剿行动。不过,‘北境自由党’的首领奥德摄斯当时似乎提前通过政府内部的眼线得知了消息,早早地提前将主要战力与财产转移到了这北境第二大城市伯彻斯特,这才逃过一劫。
然而,那位德高望重、老谋深算的大检察官,自然不肯就此放过‘北境自由党’这条最大的漏网之鱼。所以,看来这就是他所编排的后续了——走访云云,自然不过是个幌子。故此他们才要大肆地做些表面宣传,以免打草惊蛇。”
“恕我直言,我们的克莱芒汀小姐——我还是不明白,这些事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很闲,但我可并不喜欢被人浪费时间。”
银发少女似乎终于有些不耐烦了,说道。
“搞清楚,牛仔——我们既不是政客、检察官,也不是什么想要推翻政府、自立为王的野心家与变革者。我们不是什么整天满脑子空想着改变历史的‘大人物’,而只不过是两个随波逐流、谋求生机的普通人,无关痛痒的小角色罢了。”
见蜜榭尔似乎已经听得疲乏,克莱芒汀也决心不再隐瞒。于是她当即拿着酒杯起身、转而座到对桌的蜜榭尔身旁,贴着对方的耳朵小声说道:
“……我要和‘北境自由党’做一笔生意,一笔大生意。而现在检察官带着上百名诺斯敏斯特训练有素的警员‘兵临城下’,他们火烧眉毛,也正是我们最好的生意时机。
再说得详细些——距现在三天之后,我就会出面和他们的领袖奥德摄斯单独谈判。这件事我们已经提前间接地聊过几次,基本确定了彼此的底细与购买意愿。这次我亲自去,只是为了商榷交易细节与报酬云云。也就是交易之前,做些最后的准备,顺便确定最终价格了。”
“所以,你到底是能给他们带来什么生意?”蜜榭尔同样压低声音问道。
“……军火。”克莱芒汀说,“他们在这里不缺人手、不缺财力,也不缺从当地政府和警署内部买通的关系,只欠缺足矣令对方出乎意料的一件武器。”
“什么军火?”蜜榭尔略显急迫地追问。
“……‘星殒之核’。”克莱芒汀则简短有力地回答道。
“什么,你……你究竟从哪搞来那种东西的?!”
蜜榭尔的反应难掩震惊。不得不说,直至方才为止,她对面前这个白金色头发的女牛仔所说的“生意”,还一直是半信半疑。
“这个嘛,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克莱芒汀颇神秘地一笑,说道,“总之,要交易那么贵重危险的玩意,我可不放心真的凭自己单刀赴会。哪怕倒是只是站在门口撑撑场子,我也需要给自己有些保障——况且,这件事知晓详情的人越少越好;你知道,少些人便能少些泄露情报的风险。我需要一个足够可靠且强大的帮手,最好仅此一人知情。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中部碎土‘冻土蛇窟’的‘王蛇’小姐。对我而言,我想你会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罢,蜜榭尔沉吟片刻,这才说道:
“有趣……不过事先说好,我可不便宜。按规矩,我要提前谈好价格,并在开始前拿到总额百分之十的订金。”
克莱芒汀则只是轻笑了一声,贴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十万培尔,如何?开始谈判前的一个小时,我会去银行把作为订金的那一万培尔打到你的账户上。而剩下的九万,则烦请等我完成这笔交易、从‘北境自由党’那里拿到支付款之后再说。不过当然,若是这期间内我的人身安全出了问题,那笔尾款也就自然无处着落咯。”
“你认真的?”蜜榭尔问,“那可是……足足十万培尔啊,对于伯彻斯特的普通工人家庭而言,大概兢兢业业、拼命劳动一辈子,也就统共能挣得这么大份额的积蓄……还不算上日常生活的开销。”
很显然,从对方口中说出的报酬份额,已经远远超出了蜜榭尔的心理预期。事实上,她原本准备狮子大开口的价格,也不过只有那区区订金的一万培尔而已。
纵使她早已察觉对方话里有话,或许接下买卖后,必要时她自己会不得不为了保证克莱芒汀的安全,而与“北境自由党”甚至检察官和警员们刀剑相向。但即便如此,这个业已超过自己五年内在伯彻斯特收入总和的数字,却还是令其他的一切相较下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终究,她生来便被培养成了一位刀口舔血的杀手。生死之间毫厘交错,对她而言则不过只是家常便饭。而律法、叛乱云云对她这个出身中部碎土的流民,则自然更是区区一纸文书。
况且,既然距离那位特派检察官莉蒂希雅来访不过只剩下短短一周,那“北境自由党”的首领奥德摄斯自然也会急于迅速完成这笔交易;以此赶在对方站稳脚跟前,以这超规格的武器完成反扑奇袭。即便之后克莱芒汀想钻空子拖延,时局也自然不会允许。更何况,即便单单是那订金的一万培尔,也已经够到了蜜榭尔为人卖命的心理门槛了。
然而,克莱芒汀听罢她的疑惑,却只是耸了耸肩,一脸轻松地答道:
“当然。如你所见,我还没有傻到会去欺骗一个关键时刻可能决定自己生死的‘朋友’。而且坦白说,我其实是希望你从陪我走上谈判桌起,便能一直同行保护,直到交易正常结束。你看,毕竟——我终究只是个历来单凭枪械、技艺与运气谋生的‘无印者’嘛。”
蜜榭尔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似乎正要开口答应;两人突然却因察觉了附近第三者的到来,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对方才为止的事、暂且缄口不提。
来者是个身着军装制服的年轻女性——准确地说,是个穿着军服风格制服着装的私人侦探。她今天没戴着那顶威风凛凛的军官皮帽,而是任由自己一头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在此大放异彩。
她的瞳孔是清冽的湛蓝色,在伯彻斯特颇具异国风情的一种色彩,像是混杂了南国维坎尔德抑或东国拉维爱敏特的部分血脉。她的嘴唇很薄,鼻梁则高挺削瘦,整个人的气质一如其黑白两色对立分明的着装般,附着着一种独特的英气与锋利的美。
至于衣着——她上身穿着简约风格的白色宫廷衬衫,仅在领口周围有些简洁、明快的蕾丝缎带作为装饰;而那件颇具前卫气息感的防水制服外套,则相当飒爽地被她整件披在肩上,令其空荡荡的外套袖口,在她身侧随着清风微微摇曳。
她下身则穿着同样黑色调、仅稍带些纯银夹扣装饰的制服迷你裙,双腿上是近年来刚刚开始风靡城市女性的、几乎不透光的尼龙黑色丝袜;脚上则是一双黑色高跟小皮鞋,被精心打理得光泽柔润。
不过奇妙的是,虽然单论她本人的容貌与身姿,细细看来线条上还算颇有着传统女性的妩媚柔美;但她那全身清冷高雅的制服风格,与身上往往一丝不苟的恬淡神情,却仿佛无时无刻、都刻意要去扼杀这种本就朦胧、脆弱的感觉一般。
“哎呀,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黑发女性略显冷淡地浅浅一笑,随即便毫不见外地坐在两人对面、克莱芒汀先前的座位上,对着后者说道。
值得一提的是,与克莱芒汀不同,虽然同是社交性质的微笑,但黑发女性的笑容却明显要生分、疏远许多,一如那些疲于交际的公务员与贵族小姐。
“不、不,怎么会呢,安德莉娅小姐?”
克莱芒汀则殷切地笑着回答,又转而望向身旁一脸诧异的蜜榭尔,这才解释道:
“别害怕,虽然制服样式看着吓人,但这位可不是警署或政府的人。‘柏克顿’私家侦探公司——在这里还小有名气,对吧?这位安德莉娅·赫兹里特,正是在其中就任的精英‘侦探’小姐,也就是我先前与你提起过的、那位做侦探的熟人啦。”
“所以你……早知道她会过来?……这算什么?你是想向我展示些什么吗,克莱芒汀?那你不妨有话直说。”蜜榭尔骤然收回先前那几乎失去警惕的态度,语调冰冷地问道。
“……不算是。”克莱芒汀坦然回答,“其实,我只是恰巧今天临时有些委托急着托她帮我完成,又没想到她的工作效率会快到这种程度罢了。”
“若真是这样,你可就太小看我了,牛仔小姐。”
安德莉娅向服务生要了杯水,迅速润过喉咙后,才平静地说道:
“不过是几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以及一个躲在身后吹笛子的‘驱鼠人’罢了。我不妨高效点,直说结论——上午你在城郊射杀的那几个打手,尸体已经被警署拖走了。好消息是,我们‘值得信赖’的老警长丝毫不打算淌这趟浑水,今明两天就会将这案子当做‘帮会分子自相残杀’草草做结。
另一方面,瀚德莱斯那个劣迹斑斑的家伙本就在黑白两道树敌颇多。大家还都以为是谁先忍不住终于对他动了手,一下子便似乎要群起而攻之了。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那家伙似乎可要有的受了……呵,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多谢啦,安德莉娅……我欠你的。”克莱芒汀回答道。
“小事而已。我们可算是‘老朋友’了,对吧?”黑发女性说,“不过,虽然我就是为了解决你的这点‘小麻烦’来到这里,但看起来……我的这身制服却似乎影响到你们聊天了——放心吧,这边的蜜榭尔·覆雪小姐。我这人很识趣的,这就马上离开。”
说着,安德莉娅起身与克莱芒汀草草打了个招呼,便又迅速地扬长而去了。只留下“银麦穗”酒馆中诸多食客呆望着这位来去如风的制服丽人的背影,困惑而神往的视线久久驻留在门扉之前。
“好了,请别在意,蜜榭尔小姐。你知道,她是那个有名的‘柏克顿’私家侦探公司的杰出职员。说起来那里的老板,格尔曼·肯德里克,可来头不小——诺斯敏斯特的前任警察局长和退役陆军少将,在全国上下无论财政、军部还是警署,都人脉发达。所以整家公司自创业之初就一直乘风破浪,势头难当,几乎完全遮住了诺特萨隆国家安全局的风头。
故此,或许是出于那位少将的旧情与偏好,‘柏克顿侦探’的制服穿起来才会比起侦探,简直更像是陆军将领;而看在那位少将的面子上,即便平民百姓们时常将柏克顿侦探与陆军将领的着装弄混,也没人敢勒令他们更换制服。
听安德莉娅说,他们一直到现在都还与伯彻斯特当地的府官员、警署甚至军队间来往密切;所以比起人们认知的、传统意义上的侦探,他们或许倒其实还更像是一群方便放开手脚行动的‘民间特工’吧。”
克莱芒汀似乎颇以自己这位柏克顿侦探朋友为豪似的,滔滔不绝地侃侃谈道。
“哦,既然这样……你找她来帮你做这件事,不是更好?”蜜榭尔则冷冷地回呛道。
“这个嘛……”克莱芒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毕竟,柏克顿侦探向来似乎和政府、法院里的大人物走得很近。坦白说,我可不敢让安德莉娅知道这件事。所以那个,关于之前交易的事……”
“……我会考虑。”蜜榭尔斩钉截铁地当即回答道。随即她喝干杯中残酒,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便要离开。
而克莱芒汀见状也识趣地不再挽留,只是起身为她让路,在对方经过自己面前时,才低声在她耳畔说道:
“我等你。……如果考虑好了,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另外,出于客观因素,烦请你无论答应与否,都在两日之内给我回应。毕竟,我这边也需要些提前准备的时间。我相信,你最终会做出对于我们彼此都更加有益的理智选择,‘王蛇’——蜜榭尔·覆雪小姐。”
蜜榭尔听罢,则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对此未置可否。她旋即猛地转身背起陨铁特大钝剑,便同样在酒馆众人惊异的目光注视下、向着双开百叶门外的世界扬长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