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诺布尔(中)
“蜜榭尔·覆雪……?!可,你怎么会……”
“……”
银发红眸的大剑少女当然听得清他那惊诧的喊声。然而,她对于对方的大惊小怪却似乎相当不屑,只是低声啧了一下,便不悦地答道:
“是我怎样,公子哥?……你是怕这些外地人不了解我的名号,特意好让他们听得清楚些,以免日后算旧账时找错了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诺布尔没理会她那习惯性的挑衅言辞,只是继续说完了自己先前的话。
“受人所托罢了。”
蜜榭尔则倒也并不计较,简短地答道。
“——一个远在北国都城的老朋友,一笔不菲的报酬,仅此而已。我是佣兵、也是杀手,只要愿意什么都做,别想太多。”
“……”
诺布尔听罢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表情若有所思。
不过于此同时,蜜榭尔则毫不客气地说:
“喂,公子哥,现在可没时间给你发呆——想活命?……那就先给我动起来,别拖后腿。”
说着,蜜榭尔毫不客气地抓起他的手,便带着他一头冲进了庭院那满是断壁残垣的废墟。随即,他们找了个姑且阴暗安全的地方,短暂地作为藏身之处。
而后,她才从口袋中拿出一柄手枪,黑市盛行的单动式转轮型,一把塞到诺布尔手里。
“……”
“还有,这是子弹。”
见诺布尔刚刚无言地接下手枪,少女又如连珠炮似的、从口袋里抓起一大把子弹便往他手里塞。第一次体验到如此“粗犷”的备弹方式,诺布尔的反应也不免狼狈起来。
“……不过,你自己要怎么办?”
姑且迅速将一切安置就位后,他反问。
“啊?……哦,你说手枪?不,我从不用那玩意,也用不上。”她说。
“可他们也许会用。”他补充,“我是说,先前他们本是为了隐匿才用冷兵器,但现在则兴许破罐破摔。”
“……呵。”
而听到这里,蜜榭尔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答道:
“如今生活在四方之土的人,看来无论贫富贵贱,都当真是已经对中部的旧遗产一无所知了呀?……若不是那所谓天灾带来的桎梏,你真以为最近区区百年所发展出的新技术,能比得上过去几千年精细打磨过的成果?”
“……”
“还有——”
看到诺布尔一时语塞,银发少女却又继续补充道:
“……别做美梦了。我可看得出来,刚见到我时的那副傻脸之下,你在期待着什么——听好,无论是你那野心磅礴的老爹、还是曾经在伯彻斯特不可一世的狄·英格拉姆家族,现如今都已经付诸焦土。他们都已死了,死得绝不算冤,没什么值得可怜的。而雇我来这里的,则是另有其人。”
“……”
“啧……听到了就说话!别给我装木头,真烦人。”
见诺布尔仍然没有反应,少女才焦躁地说。
“还是说,诺特萨隆的贵族,对待救命恩人时就是这种态度?”
这时,诺布尔才低声做出回答:
“……嗯,抱歉。我是说,我明白了。”
“哦……那就好。”
蜜榭尔见他回答得如此坦诚,自己反倒感到意外了,似乎有气无处发泄。随后为了打消心中莫名的不自在,她从怀中赶忙抓出一把药片,狼吞虎咽下肚,这才感觉自己的状态好了些。
“请问,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诺布尔仍然神色黯然,声音低沉,却相当礼貌地说。
“……想办法离开这里。”少女答。
“本来我想过,最糟的情况是你这家伙听到真相就哭天喊地,完全成了累赘。那样我就不得不想照料婴儿那样,一路哄着你逃出去了。不过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倒还不至于那么糟。”
“……”
“所以——我接下来会从这群家伙中,给你撕出一道口子。不过,或许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把它再度填上。不谈有多厉害,这些家伙至少还算训练有素。所以一到时机,你听到我的信号,就要立刻从那道口子中逃出去,不要回头。而后善后的工作,我会自己解决。”
“那,你怎么离开?”他淡淡地问。
“这就轮不到你操心了。”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原本,倘若不是时间不够,这种程度的家伙,我一个人就能全部解决。不过,倘若察觉异常,他们的后备援军太多,实在麻烦的很。”
“……”
“没问题了?那就准备行动,我不想耽搁太久。我讨厌这里的气味——满是死人的焦糊味。”蜜榭尔说。
“记住,你在这里躲着,必要时自保就好。之后等我发来信号就逃,别拖后腿。”
“……我明白。”
诺布尔知道对方完全还是将自己看做累赘,却已无心力反驳。
而后,那位外貌永远停留在十五岁年纪,却似乎早早失去双臂的杀手少女,则重新带好兜帽,单支义手便持起那柄一人高的夸张大剑,义无反顾地冲回了正大举逼近的杀手包围网中。
——“风暴”。
再度望着那背影时,诺布尔想。
或许,她的确是一阵风暴。
“……”
那之后,大致才过了不到十分钟……
仍然躲在废墟之中,未被发现的诺布尔·狄·英格拉姆正开始担忧起杀手少女的安危时,他突然感到一阵异样。
——光?
他低下头去查看,漆黑一片的废墟中,他的身上竟泛着微微的光。
准确地说,那光源竟然是他左手手臂下侧的“恩赐烙印”。那是属于北方之国诺特萨隆的颜色,一如大地般浑厚殷实的黄土之色。可往日里,即便因为父亲对于这些失落的旧事物的异常执着,他曾经向所谓号称来自中部碎土的知名导师学过,却也只能勉强在身体中感受到它的存在,感受到那些一如人们所说的、若有若无的效益。
想来,这似乎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只是出生胎记般的事物,在自己身上泛起光。
但不知为何,他只用了几秒钟便敏锐的察觉到——这竟就是方才少女所说的“信号”。
为了确认,他从藏身地中探出头,试着看向少女的方向;而对方似乎也正焦急地回身寻找着他,两人于是很快便四目相接。这样一来,他便更加确认了对方的意思。虽说他当然无法理解,这个满身谜团的少女究竟是怎样做到之前的事。
——诺布尔·狄·英格拉姆于是终于从黑夜中钻出,全力奔跑起来。
他虽然不责怪实力超群的少女对自己的漠视,却至少有着身为特工的基本素养,看得清少女为他打出的那条道路位在何方。
而与此同时,果然如他所料,那些杀手见情况转变,也早就毫不吝惜地拔出手枪,就连消音手段都早有准备在先。他不知道少女是如何凭一柄巨剑抗住这些的,也无暇思考。他的大脑早就接近融化,除了耳旁的冷风以外、似乎什么都再装不下。
他与少女擦肩而过。
此时,后者正在与一个体格甚至大她两倍的可怕对手短兵相接。他依稀记得,对方似乎也曾经是伯彻斯特地下名册中,某个危险性排得上前几的、用剑的难缠角色。
可只是几轮交锋,少女便似乎凭着剑的重量差与单纯的怪力,如冰原上熊或猛犸一类的巨兽一般,顷刻就将对方双臂的骨头与尊严都一并冲撞得粉碎;令后者只是悻悻地倒在地上,双臂无力下垂、剑柄滑落,旋即便不省人事了。
这时她才回过头大声说:
“——套上他们的斗篷!策划一切的人早就同伯城的各个关卡打好招呼,只要穿上那身斗篷、遮住脸,城内的关卡就不会有任何人拦你!”
听罢,诺布尔空白一片的大脑似乎恍然醒悟。随即,他顾不得挑选,随手便从地上某个杀手热乎的尸体上拽下一件斗篷来,将那沾满血腥味的兜帽戴在头上,而后尽量试着压低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而那位可怜的斗篷原主,则似乎是方才不幸受到了什么可怖的钝器直击头部,一瞬颅骨便被砸的粉碎,不成人形地死了。讽刺地是,拜此所赐,他的尸体相较而言、竟还算显得干净。
而后,诺布尔又回过头去,想再度确认少女的意思。但后者此时似乎又刚刚被拖入了新的战场,根本无暇应对,他才只好作罢。
然而那一瞬,他看到她如今的样子——这才不过短短十分钟的时间,她便已经遍体鳞伤,斗篷之下那方便行动的黑色紧身衣物,几乎也连带着肌肤和血肉一齐、被破坏的千疮百孔了。
他突然犹豫了,一瞬间停下脚步。
他曾经在“柏克顿”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调查这位少女。所以他对她那些不同寻常的经历,当然早就了然于胸。
他知道她绝不是什么凡人,实际见证过后,更是远超自己的认知。他知道在那些伯城地下世界的动乱年代,连他父亲都只好暂且放任不管的年代,她是如何多次奇迹般地在他们对不从者的围剿中生还,如何成为这里几乎绝无仅有的“自由雇佣杀手”。
……但是,她现在已经血肉模糊。
她并不是不会受伤、不会痛苦,而只是有着特殊的力量,所以痊愈的相当快罢了。否则,她又是如何年纪轻轻,便被他人后天残忍地砍去了双臂?
正踌躇时,他听到身后少女的声音。
“……发什么愣?走啊?!”
她似乎是面前应接不暇,才甚至忘了平时习惯般的挑衅语气。所以现在她听上去,就只是普通地正感到焦急。
“好吧,我走。”
他说。
诺布尔于是迈步离开,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