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 叛乱
距阅兵日过了二十天,沃斯特奉命带上财帛赦旨复临兵营山谷劳军。麦尔斯为前来颁旨的沃斯特举办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亲率三军在营外向圣使行叩拜大礼,庄严地从沃斯特手中接过赦免状及晋升他为少将的敕令。
仪式结束,他吩咐手下接待随行劳军人员单将沃斯特请进茶室絮聊:“副相,相别数日城中可还安好?”
“阅兵日骚乱平息后城中民众安定,物资充裕,生活复归祥和宁静,此番陛下赦免尔等一众过犯,想必亦是觉得没有造成不可挽回之恶果,你确当感激陛下宽宏大度,恩赐再造之德!”沃斯特言谈欢惬,满面春风。
“哦,既蒙王上宽宥前罪何不见家尊随副相同来,莫非要我只身入城才得与深陷囹圄的亲人聚首不成?”麦尔斯直言道。
“将军此言差矣,你虽蒙宽赦可总检察官大人是宫廷重臣受行刺事件所累令尊帮你辩解时触怒了陛下以至受缧绁之厄。陛下本想借阅兵式向敌人扬威壮势,岂料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怎能不怒发冲冠?碍于当下复杂的局势你是得到了免于追究的优待可令尊的禄位恐再难恢复,不过你可以放心,即使看在指挥官面儿上陛下也不会太过为难您的亲眷。”沃斯特以他一贯诚恳的态度说道。
麦尔斯细腻的情感已敏锐察觉到宦海中面对失势朝臣,同侪所流露出的凉薄冷淡,于是哂笑道:“您说得没错,需要给我们睿智的国王更多时间考虑如何处置一位无罪的老臣。但要问他该如何对待一位深恶痛绝的军官,那可就简单多了:只需一道急诏,命镇守边疆的黑旗军火速入京剿逆所有麻烦自可迎刃而解---我说的对吗?副相大人!”
沃斯特听麦尔斯道出了国王严令他保守的秘密内心悚惧,支支吾吾道:“这...嗯...呃...王上只是觉得禁卫军长期驻防京师似有不妥,适时与外地驻军轮岗值守更为稳便...”
“什么时候京城需要二十万骁勇善战的黑旗军守备了...敌人不是还没打到京畿吗?何况边疆防线吃紧,抽调御敌主力脱离前线乃是在鼓励敌人赶早对我们发起进攻---直说了吧副相,陛下打的什么主意我心知肚明,他若铁了心要灭亡我就叫他尽管来吧。黑旗军距京畿应该不足六百里了吧?”麦尔斯斜眼觑着沃斯特蔑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可不觉得王上是个既往不咎的仁君圣主,早就料到他会召黑旗军前来厮杀---来吧,我们一道儿去看看兵营山谷为即将到来的劲敌备下的大礼。”说罢麦尔斯起身挽着早被他直白言语惊得瞠目结舌的沃斯特走出待客室。
“传令三军校场集合,我有重要事项向将士们宣布!”出了门麦尔斯对警卫发出命令携沃斯特望山后主教场走去。
他们从营区草坪间的小径穿过后院围墙的窄门走上一条矮山丘上盘绕着的石铺路,顺着石铺路转至山后另一侧在周遭点缀着苍松翠柏的辽阔场地旁停下脚步。
士兵们收到主帅命令在各单位长官带领下陆续赶到校场集结。待队伍集合完毕麦尔斯邀沃斯特陪他一同登上场地边缘近十米高的将坛。
“麦尔斯,你当真决定要谋反了吗?”沃斯特尾随麦尔斯登上将坛阶梯,心情沉重地问道。
“看过你就知道了?”麦尔斯头也不回冷漠答道。
“我想有必要提醒你武装对抗王廷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跨出第一步等待你的就是无尽的征战直到毁灭降临那一天,你确定要承受这样的代价吗?”
“哈---第一步早就在二十天前的国王大道上跨出去了,
如果还有回头路的话等打完眼前这一仗再走不迟。”麦尔斯不为所动道。
沃斯特还想说些什么被他果断制止。
“到了。”说着麦尔斯在将坛和台阶交汇处立定,面向沃斯特躬身做了一个迎请的姿势。
沃斯特登上高台行至边缘处手扶栏杆俯视将坛下顶盔掼甲雄壮威武的勇士们内心震撼不已。有些刚刚还在校场上头顶烈日刻苦操练的士卒身上只披着汗水浸湿的皂色褊衫,敞开的前襟露出黧黑油亮的皮肤,涔涔汗水汨汨而下滑过勇士们肌肉虬结的宽阔胸膛更显雄壮阳刚气势。身着青灰色制服的大队士兵列阵在前,次后一排排披着亮闪闪甲胄的士卒手执明晃晃军械整齐端正站满山谷场地,银盔银甲在艳阳照耀下镜片一样反射着夺目光芒,他们纹丝不动矗立着仿似神庙里伟岸高大的岩石雕像。
“都说卫邑军是王国的利剑今日算是目睹了兵威,将军治军有方我自是万分叹服,但阁下若想凭此数量有限的军队抗衡陛下天威只怕他们再如何悍勇也无济于事吧!须知陛下有的是兵员给养,您有吗?”
“副相大人,今日见面以来您直呼在下将军,叫得我心中忐忑总觉得这头衔来路不正,我们不如就保留从前称谓,您还是叫我上校的好。”对于沃斯特充满恫吓意味的提问麦尔斯以行动做出了答复。他取出不久前收下的晋升敕书当着全营将士的面撕得粉碎,接着说道:“国王为了拖延时间真是煞费苦心。”言毕面向校场上万千军士不再理会怔于原地茫然无措的沃斯特。
他高声对场上的军健说道:“全营将士,我的兄弟们!我要隆重地向你们介绍卫邑军营的亲密朋友,”他转身指了指沃斯特接着说道:“站在我身旁的乃王国当今副首相沃斯特大人,相信你们之中许多人对这位赫斯家的老朋友.品行高贵的绅士并不陌生,因为在阅兵日刺驾事件发生后他是国王指定唯一可以和我们进行联络的大臣,国王为何指派王廷副相亲自出马慰劳一群涉嫌行刺的叛逆呢?此事说来话长,我在此简明扼要的加以陈述好让你们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以便分清敌友免得将来战场上误伤友人悔之无及。
沃斯特先生与赫斯家私交甚笃,我的父亲你们的领主皮蓬姆·赫斯子爵身兼宫廷总检察官,在副相大人初入财务部任职期间两人即结下了深厚友谊,他们同殿为臣朝夕相处数十载彼此多有照拂,情同莫逆。故而,阅兵日意外发生后陛下第一时间擢升了沃斯特大人的官职委派他全权处置与我们商讨解决危机之法。二十天时间副相往返城内外三趟居中斡旋调停,陛下最终同意赦免我尚未查实的罪行并赍来赦免状与晋升敕令。所以啊,你们务必要认清他的容颜!为什么我要你们这么做?因为我将庄重地向大家宣布,”麦尔斯语气陡然变得愤怒提高嗓门厉声道:“国君的赦免状我收下了,虽然我也不知道犯下过什么需要君王赦免的罪行,可是晋升我为少将的敕旨对我和对你们来说都是巨大的羞辱,我已当着你们的面撕毁。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国王表面上赦免了我背地里却催促着黑旗军快马加鞭赶来剿灭我们...”说到此处台下涌起一片怒吼之声,士兵们嚣嚷不止,咒骂咆哮声充斥校场,誓言与黑旗军血战到底。
麦尔斯命各队将官平息手下士兵们的愤怒情绪,继续说道:“国王的一切示好都只是在耍弄拖延时间的卑鄙阴谋,诚然,他对我们已不存善念,调动二十万大军欲加以轸灭。可身为人臣纵使君王有错我亦礼敬三分,所以我留下了他的赦免状,是的,敝人出生世家但身上穿的军服,肩上标着的军衔,没有一丝半点是白白获取的。自我进卫邑兵营戎军以来大小经历十数战考验,为王室浴血边疆敉平蛮族叛乱,征伐四境扫除潜藏于底层流民中意图发动民变颠覆王朝的异见分子,剿灭广袤国土上蛰伏蛮荒地带群聚劫掠的草莽流寇。许多战役你们也曾随我出生入死,也亲自见证过国王对我功绩的表彰,试问诸位将士,我今日之荣誉和地位有哪一项是轻易得来的?我卫邑军营存在的意义是生而只为军人的荣誉,但今天这份晋升荣誉不要也罢,因为这只是一张为了掩盖六百里外奔袭而来的大军搅动起滚滚杀气的华丽绢帛,它不是晋升敕令而是国王为我和你们预先写好的讣告!我猜是咱们充满慈爱的陛下怜悯我为祖国与王廷所做出的功勋留给我最后的封号吧。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上过一次当了我绝不会让国王大道上的耻辱在兵营山谷重演,这一次我向你们保证一定得有人为国王大道上的流血事件付出代价---我!”他以雄浑有力地嗓音怒吼道:“更喜欢那个凭一腔孤勇挣来的军衔---你们永远的上校!”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偌大的山谷响起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将士们壮怀激烈的怪啸声宛如雄鹰划破长空的啼鸣在空灵开阔的山谷间激荡回响。
三军训话结束他下令将士们解散休息,好好的养精蓄锐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恶战。之后转身面对沃斯特以欢迎他登坛的同一姿势恭请他下坛。此时的沃斯特脸上已不再是之前的鄙夷不屑转而充满了忧虑,人也变得焦躁不安,他凑近麦尔斯低语道:“你决定要这么干了吗?”
“不然呢?”麦尔斯诧异道。
“你就不怕陛下对你家人不利吗?”
“这可得多多拜托副相大人了---我倒是很奇怪,事情过去了许多日子王子何以消息也不来一个。难道他忘了我这个落难的朋友了?或者他也受到牵连遭到了陛下的软禁?”麦尔斯无意继续谈论反抗的事,岔开话题道。
“你当然不会知道,王子殿下受命出使海外没三四个月是回不来的,同行的还有莫里斯先生,明摆着陛下怕碍事有意派他们外访。”
“哦...!这可是重大机密副相大人向我透露了就不怕陛下获悉受到株连吗?”麦尔斯听得沃斯特转变了语气遂诙谐道。
“你既执意顽抗干的就是杀头的勾当,假如失败了必难逃灭门之厄,以陛下的性子这全营之人势必无一幸免---我们初遇侯爵府,那时你年方十四耶莱尚未显荣,我与他常去相府走动,你未曾入伍却早早穿起了定制的戎装,言语坚定举止得体。一干长辈都对你赞誉有加,乃父也为你深感自豪,我们皆深信你的一生必会有大作为。时光匆匆眨眼间已过十载有余,如今你长成壮年,风华正茂,在兵营统帅的位子上干了好些年头,久历军戎从小小役卒累升到了上校的位子,做为赫斯家的朋友我看在眼里内心有着和你家人同样的喜悦。
此际赫斯家遭逢不幸,许多人受到了牵连,所有和这个数百年望族有交集的上流名门都争相表达立场与你家划清界限,我这个历来被冠以明哲保身的‘宫廷好人’反倒升了官,这让我丝毫开心不起来。倘使能换取你一族平安无事我宁愿罢官去职做一庶民,在我心中赫斯家的友谊远比高官厚禄更有价值!所以,如果战争不可避免我宁愿是你多些胜算,即使不能打败国王也要逼着他诚心回到谈判桌上。”
“多谢副相善意相告,您的深情厚谊麦尔斯铭记于心,陛下于我已到势不相容的地步,除了一场决定性的战争我们之间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可惜无辜将士们竟要为了这么一位狭隘愚昧的君王牺牲宝贵的生命。”
他们絮聊一阵之后沃斯特匆匆作辞,麦尔斯如往常陪伴他出营目送归去。
又过了三日,瓦洛的侦查通讯队回报黑旗军已穿过里雅尔北城门,正往兵营山谷赶来,麦尔斯当即命全员出营严阵以待。
首先是新组建的五千枪盾兵前出三里埋伏戒备,其后依次为一万手持长矛的重步兵方阵,轻骑兵.轻步兵左右排开,弓箭兵护住两翼,重骑兵殿后压阵。五里纵深的营寨自旷野延伸至营墙边。
麦尔斯严令三军保持警惕,人不卸甲马不下鞍的过了一夜,次日,黑旗军在距卫邑军阵地外十里处扎下营寨紧锣密鼓的布防阵地。麦尔斯命哨卫严密监视敌营动向,自己与各万人队主将安坐作战指挥室等待最佳出战时机。面对从未遭逢之强敌众人心情复杂肃然不语,屋里气氛凝重,在围着长方形会议桌正襟危坐的众将间麦尔斯表情平静闭目沉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发生,蓦得,一声卫兵的奏报声打破了持续的静谧:“长官,副相沃斯特前来宣布国王敕旨。”
“呵,这是下战书来了!”麦尔斯睁眼笑道:“我们一起去听听国王还有什么威胁恫吓的话要说。”
他起身率众人出了大营望沃斯特车驾走去,身披红色斗篷的沃斯特手持金黄色圣谕伫立在距营墙五里外卫邑军严整的军阵前,身旁随侍着一群着同样颜色外套的禁卫军护卫。
双方见面,众将对曾残害同袍的刽子手无不恨得咬牙切齿,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场面陡然变得杀气重重。沃斯特大感无奈故作轻松地环视周遭又瞥了瞥做为卫队护送自己的禁卫军士兵们咕哝道:“看来只身一人倒不见得有什么危险,和这伙人做一处反有池鱼之殃。”说罢不紧不慢打开圣谕对麦尔斯读道:“城北兵营指挥官麦尔斯听诏。”
麦尔斯屈膝行礼道:“臣麦尔斯恭迎圣训。”
“叛臣麦尔斯素来秉性轻佻,举止骄戾,口常出忤圣之言,行常露篡国之迹,枉负寡人教诲,屡悖社稷重托,数历大任不能当。孤本欲行汰弃,念尔过往功勋祖荫垂慈纳用,然尔执迷不悟生怨起衅。阅兵盛事举国瞩目,孤意委之盼尔鸿举,岂料尔视孤之恩盼若尘介,陡生兵燹亵毁天恩,狼子野心昭彰于世。屠御阙亲卫似鹿豕,遁万恶之身如惊兽。孤复遣尊使加勉加励,尔竟狂言辱谤,屡出亵语侮慢圣慈,孤虔心悯意终不得尔洗心革面。今着大军进剿,尔若惧天兵神威宜速褪服结绳囿骸缚体望南乞降,倘一意孤行抗拒天命,大军所至玉石俱焚,无论首从皆做齑粉,尔若恤三军将士无辜,罢戈息战从速来降,寡人必念汝门百载辅弼之功从轻发落。盼尔思之慎之。钦此!”
沃斯特做足了身为一名使臣该有的睥睨气势以冷峻的言语念完圣谕,将锦缎制成的御旨交给伏于身前的麦尔斯,麦尔斯起身从容接过对沃斯特问道:“仁兄若不急于赶返复命,可愿入内堂把盏小酌?”
沃斯特苦笑道:“大战在即你还有心情花天酒地...不如好好领会陛下的旨意吧!”说罢在禁卫军簇拥下离开了卫邑军阵地。
麦尔斯吩咐卫兵将圣谕传阅全营,了事后当众焚毁。过了两日见敌人毫无动静遂下令大军向前推进二里,见敌军仍无反应,次日复进三里。如此两军相距仅五里之遥,在开阔的谷地里双方已能清晰看见彼此营盘布局与阵型排列。对于卫邑军步步为营的挑衅黑旗军没有采取任何反制措施,始终按兵不动。
麦尔斯心中疑惑于傍晚带上火枪兵队长南克亲往阵前探营。二人跨上战马轻骑飞身至西边相距敌营一里之遥的山丘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黑旗军营内情况。
“你可认得寨墙上站立观望的两人?”麦尔斯放下长筒望远镜举起执着马鞭的右手指着敌营对南克问道。
“回主帅,黑甲黑袍者是黑旗军主将黄沙城领主迪米埃斯·黑乌子爵。前年六月中旬他率领黑旗军主要将领到兵营山谷观摩演习我曾对他行过军礼。他身旁着红袍者是我们的仇敌禁卫军统领奥勒米。”
“你猜他们在聊些什么?”麦尔斯沉思道。
“两人似乎因为某些分歧发生了争执,奥勒米被激怒了,那混蛋此刻正指着我们对迪米埃斯咆哮呢!”南克鄙夷说道:“属下料想当是迪米埃斯迟迟不肯出战惹恼了奥勒米。”
“他了解我们的实力不想和我们搏命厮杀乃情理中事,奥勒米却巴不得两家早点打起来他的禁卫军好从中渔利---哼!这会儿他一定迫不及待想将我们摧毁好让蒂利尔从昏君手里窃取卫邑军营兵权。既然迪米埃斯不想打这一仗我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且先回营静待时变,倘使老王还有些理智就该想到此战之后的衰败景象,早些下令惩治宫中佞幸避免局势继续恶化,披坚执锐的汉子们也能齐赴边陲共御敌寇。”说罢拨转马头和南克飞奔回兵营。
这边黑旗军椽木搭建的寨墙上奥勒米和迪米埃斯伫立于塔楼下,就是否率军截击只带一名随从探营的麦尔斯吵嚷不休。
原来黑旗军在兵营山谷扎营当日,奥勒米即奉钦命亲率两万禁卫军入营督战。
这会儿他一再催促迪米埃斯火速出击迪米埃斯只是百般搪塞,见麦尔斯与下属调头扬长而去,气急败坏呵斥道:“迪米埃斯,你率军进抵前线不下三日一直坚守不出惧敌怯战,此已罪无可恕,今又使贼酋麦尔斯在眼皮子底下飘然离去罪加一等,此非通敌何也?你等着,我这就向陛下上疏具陈你的罪行,我看你还是回营沐浴焚香,坐等陛下拿你问罪吧!”说罢返身大骂而去。
“奸人误国,莽夫偾事...这...如何是好!”迪米埃斯忧思萦怀,闭目暗道:“卫邑军人数虽少然而强悍无比且是在对方营区作战再给我一倍的兵力也没有必胜的把握,麦尔斯韬略过人德才兼备,深得士卒拥戴,让同为封地军队的黑旗军与他手里的卫邑军交战实乃两虎相争,战到两败俱伤之际禁卫军再出手抢功到时也只是白忙一场给别人捡了便宜。可若久拖不战宫中那伙佞臣焉能轻易放过自己?现今国王身畔谗佞偎集开罪了他们随时都有性命之虞...战,若不胜难逃罪责!不战,临敌悚怯贻误战机同样罪在不赦,这可如何是好...?”
迪米埃斯恓然沉思的当口奥勒米已着人将弹劾黑旗军主将的奏章送入圣贤宫。国王阅过奏章气愤不已,连夜命使者携两份任免状和象征无尚权力的权杖到黑旗军大营交给奥勒米。
使者首先宣读的是罢免迪米埃斯为黑旗军主将的敕令,接着宣读擢升奥勒米为黑旗军统帅的委任状并赐予权杖授临敌专阃之权,着他立即将迪米埃斯押往黑狱严加审讯。
奥勒米有君命在手得意的从迪米埃斯处缴来黑旗军兵符印信,打发人将迪米埃斯押上囚车发往禁卫军管辖的城西黑狱。随即下令全营将士三更造饭四更布阵五更发动进攻。
次日天方拂晓,奥勒米命三军于营外摆开阵势,二十万人一字儿排开挤得开阔的兵营山谷黑压压一片好似漫山遍野突然飞落无数乌鸦。他以两万弩兵为前锋,三万投枪手负责次轮攻势,又梯次布置了三万弓箭兵.四万长矛步兵方阵.三万轻步兵.最后是五万配备弯刀短斧的轻骑兵。二十万人勉强列队于扇形的山谷西面旷野与狭长的山口衔接处,密密匝匝,挤挤挨挨毫无阵列优势可言。
奥勒米的计划是让无坚不摧的弩兵凭借破城弩具首先发动一波雷霆霹雳般的飞蝗箭雨以破坏卫邑军精心构建的防御阵型,随后发射投枪继续给暴露在外的敌人主力造成最大杀伤效果。在他看来两件威力强大的投射武器足以毁伤卫邑军大部分战斗力,紧接着出战的弓箭兵只是为了进一步削弱敌军残存的微弱力量。等到敌人彻底丧失应战能力再派出由轻步兵护住两翼数量众多的重甲步兵方阵发动决定性的歼灭战,保证方阵持续向敌营纵深推进消灭敌人主力部队。而最后上场的轻骑兵部队可凭借速度优势轻松追赶捕杀漏网的逃窜者。做为主帅的自己则率领前夜于城内增调来的两万总数四万禁卫军做殿军压阵及处理善后事宜。
卫邑军这头清晨见黑旗军大营嘈杂纷乱人囔马嘶,旗幡滚滚猎猎,军鼓隆咚鸣响,亦不敢怠慢。兵营副司令扎莱德亲临阵前视察阵地工事,指挥大军做好战斗准备。
两军阵前部署完成双方在太阳尚未升起的曙色中正式打响战斗。
奥勒米下令黑旗军全员迅速向卫邑军阵地推进,待距离达到攻城机.破城弩一里射程要求时下令开始首轮射击,万千矢石自战争机具内飞出凌空射向卫邑军辽阔的阵地。漫天炮石投枪落下,卫邑军在阵地里布防的陷阵五军和做为前锋的枪盾兵均遭受了严重损伤。
麦尔斯急令五千前线警戒的枪盾兵组成进攻阵型向敌人阵地推进,命鲍伊派出四千配有火枪的轻骑兵从两翼佯攻扰乱敌军阵型。
奥勒米在营内指挥塔上见卫邑军只派出三股稀薄的兵力进攻蔑笑道:“卫邑军浪得虚名,黑旗军一轮攻势便将之重创,看来麦尔斯已无兵可用,派这么点人来送死,都不够我方一轮攻击的。”说罢下令弓箭兵射住两翼,弩兵加速射击,重点攻击枪盾兵。
这一轮枪盾兵受阻黑旗军矢石威力止步不前,侧翼的轻骑兵也被迎面飞落的锋镝射下不少。麦尔斯下令撤回轻骑兵令枪盾兵组成龟甲阵就地防御。此时枪盾兵距黑旗军阵地不足三百米正处于敌人投射武器的最佳射程范围,只要弩箭炮石连续射击莫说人工支撑的盾甲不堪承受,就是铜墙铁壁也能洞穿击溃,处境可谓极为凶险。
局势千钧一发,容不得麦尔斯顾虑敌我兵力的悬殊差距,在众将恳求下他决定发起全面进攻。
首先,他让弓箭兵和投枪手压制黑旗军的投射机具,然后派出全队轻骑兵在三十门铁炮火力支援下擎着盾牌带上手雷和腰刀从两翼向敌人发起冲锋,给鲍伊打出的旗令是务必要突入敌阵以手雷威力和骑兵机动性打乱敌人阵型部署。接着下令轻步兵快速推进,在枪盾兵掩护下配合轻骑兵共同从正面与敌人展开混战全力向敌军后方深入,最大限度扰乱敌军战斗阵型,削弱敌人战斗意志。最后是做为卫邑军中坚力量的一万重骑兵在向两翼临时变幻阵型的前队长矛重步兵方阵配合下向已经失去作战功能的黑旗军主力发起毁灭性冲锋。
奥勒米第二轮攻击命令发出后深信卫邑军仅剩的一点威胁也将被消灭,于是带着大功告成的喜悦头也不回地转身回营内指挥所等待哨卫回报敌人进攻部队溃退的消息。他觉得以两军实力与战场形势判断卫邑注定了失败的结局,自己只需要以常规战法按部就班对卫邑军展开清剿作战即可获得最终胜利。在他看来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作战计划,既最大限度减少了己方伤亡又能保证彻底消灭卫邑军,故而占据绝对军力优势的他并不急于发动全面进攻。
抱着胜券在握的心态他在指挥所内优哉游哉等待着,当军卒回报敌人大队轻骑兵从侧翼快速抵近时,他甚至诧异道:“敌人骑兵不是被消灭大半了吗?怎么还有大队骑兵?告诉弓箭兵继续射击就得了呗。”命令发出后狐疑地走向寨墙想一看究竟。未至墙边便听得营外己方阵地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着是人们凄厉悲惨的哀嚎声混杂着军器磕碰的撞击声。他心头一紧,情知大事不妙忙快步奔上塔楼观察战场,甫上塔楼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双腿发软,险些跌坐于地。
原先黑旗军占据主动的战场形势现在成了卫邑军单方面进攻,被奥勒米错认为黑旗军第一轮攻击后就该瓦解和受到震慑畏缩不前的卫邑军主力,此刻分别以轻骑兵和轻步兵突破了他用投射武器构筑起的引以为豪的坚固防线。突入阵中的卫邑军人数虽少却凶悍无比,在战马和军卒的践踏砍杀下黑旗军庞大的阵容乱作一团,那样子比阅兵日国王大道上被驱赶逃窜的成群流民好不到哪去。
在两军交战中双方谁先失去严整阵型便意味着可能面临战败的结局,对于兵力占优的黑旗军万余人的进攻只要给予充足时间进行调整,指挥得当倒也并非不能将数量有限的敌人分割淹没在众多军卒汇聚成的黑色海洋里。
要命的是战场最前沿卫邑军的枪盾兵凭借火力强大的燧发枪压制得黑旗军不敢上前交战,枪盾兵身后气势汹汹杀奔而来的重骑兵和长矛重步兵更将败迹初显的黑旗军将士吓得挣命后退,前军的败退给身后的部队造成了战败的假象,于是风声鹤唳,大队军卒因为仓惶挣命出现了互相踩踏的惨况。这即是兵败的预兆,战争进展到这个程度除非天神相助否则任何将领也无力挽回败局。
但是奥勒米并不甘心失败,因为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没有使用,就是布设在营区后方山口两侧坡地上的四十门青铜火炮。那是他从里雅尔城墙上拆下来的,为什么将它们设置在不利于作战的后方山坡上呢?原因有二,首先是防备黑旗军不服将令,临阵哗变,做为震慑军心的督战工具;还有就是他觉得永远派不上用场的卫邑军大举进攻时阻击之用。
于是,他下令火炮部队向谷地里的重骑兵和重步兵方阵全力开火迟滞敌人进攻,一面徒然呼喝命令着身下溃散后撤的慌乱军卒们振作精神回到战斗岗位。黑旗军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忍受这位臭名昭著的禁卫军统领的调遣,从未真心想在他麾下奉献军人的无畏精神,自然不愿将他在生死攸关时刻下达的命令当做应尽义务去履行,任他如何召唤也不能阻止军卒们逃命的步伐。
卫邑军阵地上,麦尔斯眼见对方设置于山腰处的大炮向山谷里倾泻着猛烈炮火,急令传令官打出旗语要求轻骑兵和轻步兵撤出已经实现作战目标的谷地战场,迅速拿下就近山头的敌军炮阵。
命令发出不久两队人马分别攻上黑旗军炮兵阵地并调转炮口对准黑旗军全力射击。谷地里的重装部队见同袍占领了敌人炮阵士气大振,如汹涌的巨浪翻江倒海瞬间冲入敌阵中开启了疯狂杀戮。
奥勒米看着卫邑军最后出场的两支重装部队抵近与黑旗军短兵相接,依旧天真的认为具有强大战斗力的卫邑军王牌倾巢出动后犹显兵力寥寥,在人数上远不能和黑旗军庞大阵容抗衡,就是任凭对方深入己方军阵中自由拼杀,总数三倍于敌的己方部队也能将对方耗得筋疲力竭,而他要做的仅是阻止黑旗军溃退的脚步即可挽回颓势反败为胜。
想到此处他匆匆走下塔楼,策马回到做为殿军部署于后方狭谷内压阵的禁卫军指挥所内,下令四万嫡系部队严阵以待对任何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此时前军的混乱无序受山势阻碍还未给绵延数里的后方造成实质影响,所以他带着一贯莫名的自信紧盯骚动不安的后方黑旗军士卒等待自认为合适的时机来临即下令禁卫军武力逼迫黑旗军主动向前进攻。
岂料兵败如山倒,黑旗军溃散的情形远比他想象的迅疾猛烈,前方十几万人狂奔搅动起的烟尘逐渐浓密,遮天蔽日使群山失色,数十万双步履齐往一个方向践踏着大地发出了山崩地裂的巨响,漫山遍野逃窜的人们仿似洪流决堤,飓风过境,所经之处山河震动,草木槁折。
禁卫军在奥勒米严令下鼓足勇气,架起长矛威逼后方惊慌无措的黑旗军士卒不得后退,然而面对前军层层传递的溃退压力,后军不堪久支终于放下了最后的顾虑高声抱怨咒骂着群起扑向禁卫军。他们无视禁卫军锋利的武器,前赴后继往狭谷出口方向疯狂奔突,将阻止他们逃命的禁卫军尽皆踩于脚下。有禁卫军士卒见势头不对撇了武器也加入到逃亡大军中,手脚利索的跑在前头得以幸免,更多人成了黑旗军和掩杀而来的卫邑军铁蹄下的亡魂。
奥勒米见大势已去,遂领着数千亲兵一骑当先逃出战场直奔里雅尔方向遁去。由此战场局势完全被卫邑军掌控,麦尔斯下令骑兵部队乘胜追击务求歼灭败军主力使之丧失卷土从来的能力。
一场鏖兵自清晨战至黄昏结局以卫邑军大胜收场。
夜里收兵麦尔斯打扫战场清点人数共阵亡步骑三千八百二十人,伤五千两百八十人,黑旗军阵亡五万三千七百六十二人,俘虏两万六千四百二十一人,禁卫军阵亡五千六百一十人,俘虏五千两百人。
他命人埋葬了阵亡将士把俘虏的两万余名黑旗军编入卫邑军序列,将五千禁卫军收押营中等候处置。
当晚,奥勒米于里雅尔城外三十里处扎下营寨。接受了陆续回营的残兵败将,清点后发现二十四万大军除去战死逃跑者仅存五万余人,当中二万五千余人还是自己的禁卫军手下。
部署完营防工作,他愁眉苦脸回到中军大帐攥紧双拳狠狠敲击着帅案哀嚎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二十几万大军一战折损近八成叫我如何向陛下交代呀!这下非被王上砍了脑袋不可。”他焦躁不安来回踱步,思忖许久猛地用手拍了下脑门嚷道:“有了!派兵剿逆是男爵大人力主的,如今遇上了麻烦只管去央浼大人,想他定有拯援之法!”说罢即修书连夜着人送往男爵府。
再说国王正在圣贤宫焦急等待前线战报,听信使回禀前线战败又有郡守上疏败逃的黑旗军自东.西.南.北四门涌入都城,数量之多使得守城军士不得不紧闭城门以免逃兵入城侵扰民众。现有无数被挡在城外的士卒于城下徘徊厮闹,叫囔入城安顿。
国王听完奏报面色阴沉眉头紧锁,怒气满怀地吩咐内廷总管厄兰德:“拟旨,即刻释放迪米埃斯,着他官复原职火速收编逃散旧部准备迎击来袭叛军。另宣奥勒米即刻入宫觐见,再去把蒂利尔叫来!”
蒂利尔通过密探得知国王赐予奥勒米权杖一事料定数日内必有大战发生。当夜又收到奥勒米密函提及次日即将对卫邑军营发起总攻,便于第二天午后邀财务大臣来家中举棋对弈。两人循环往复下了许多局,相约待兵营山谷传回捷报方可罢弈。直到夜间八时许仆人递上奥勒米亲笔信蒂利尔才离开棋盘,难掩激动神色的打开信函阅览。
财务大臣耶莱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揶揄道:“大人不必焦躁,何以安坐府苑之人反似前线用命将士?不妨从容自在些方显士宦气量。”
耶莱话音未落只见蒂利尔猛地一把扯碎笺纸,余怒未熄返身抬手将棋盘扫落于地厉声怒骂道:“蠢货.饭桶,本爵费尽心机把你抬举,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亏你还有脸叫本爵替你求情!混账东西干犯万死难消之罪。”蒂利尔愤怒已极,肆意咆哮着。
财务大臣被眼前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愕然道:“莫非前线战败了?纵然如此阁下亦无须大动肝火,胜败皆兵家常事,麦尔斯是难得的将才,奥勒米为他所败也并非不可想象。况且只是吃了场败仗,让他吸取经验教训下次重新来过有何不可?”耶莱不以为然道。
“呵...好一个重新来过!二十四万大军对战敌方八万,一战仅剩五万余众...重新来过...从哪来?”蒂利尔怒极反笑,语无伦次说道。
“什么?一天损失近十九万兵力?本该毫无悬念的胜仗怎么会打成这样?这个奥勒米竟如此脓包叫我等如何替他开脱得罪尤,今番纵然不死也休想保住仕途前程,当初倒没思量把个庸碌之辈托举高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天大的事陛下定然早已知悉了---嗨...此刻纵使明知保不得蠢货也需冒险进言说服陛下法外开恩,他好歹是我们可以信任的人,总好过把个对头放在那位置上。有一个沃斯特就够叫人着恼了,暂时也不宜动摇军界的布局。”
正说着,仆人入内通报国王遣使传口谕召蒂利尔入宫议事。蒂利尔让耶莱稍候,与仆人出茶室转入内堂接待使者,不一会儿回来对耶莱说道:“那蠢物的生死此去便知,大人且回,我自会差人给您捎去消息。”言毕,着仆人送客自己也登上备好的车驾径往王宫而去。
“陛下夤夜召微臣相见不知有何吩咐?”在南宫觐谒殿里蒂利尔立于丹墀下俯身问道。
国王正以右手支着御座扶手小憩,宫人接连几次轻唤蒂利尔殿前候旨也不见他有丝毫反应。及至蒂利尔开口方叹息着睁开双眼满面倦容的端正坐姿道:“前线战败奥勒米损兵折将无数,已有许多败卒遁入城中,城外尚有麇集军士日夜哀嚎。奥勒米这才疏智浅之辈实不足统御三军,孤拜之为上将征剿叛逆是否用错了人选?”国王言语中未有贬责之词但精明的蒂利尔已听出弦外之音。
在宫廷混迹多年,君臣二人彼此建立起了心照不宣地默契,某些隐晦难言之事仅语气神情的微妙变化足能使对方心领神会。方才宫人数度提醒君王自己身处御前候旨,国王只做假寐不予理睬,非等他亲自通报方肯正视,已然显露出君王心中积压着怒火,有意在将要谈及的事务中加以见责。
“臣罪该万死求陛下降罪!”蒂利尔屈身匍匐在地,惊惶说道。
“卿何罪之有?”国王郁郁道。
“罪臣荐人不察以至王师受奥勒米所累,交战失利挫伤三军锐气和陛下天威实罪无可恕,求陛下赐罪!”
见蒂利尔奴颜婢膝伏地哀告可怜兮兮,就差少装一条灵活摇摆的狗尾巴,国王不忍多做责备,悠悠道:“奥勒米的过错怎么也轮不到你来承担,寡人已下旨释放迪米埃斯让他重掌黑旗军帅印,至于奥勒米寡人亦着人宣他来见,你就在此陪着寡人,等他到来正好问问,麦尔斯究竟用何神通使区区八万甲士击败了他的二十余万大军。”说罢,命他就殿壁旁摆列的鹅颈椅上入座等待。
奥勒米接到敕旨不敢怠慢,快马加鞭于凌晨一时许赶到圣贤宫谒君。进了觐谒殿同样是做出一副可怜相,痛不欲生扑倒于丹墀边悲怆泣诉黑旗军如何不服将令私自撤退,咒骂麦尔斯如何狡诈地派遣骑兵偷袭他的炮兵阵地,卫邑军又是如何以秘密武器燧发枪结合精心打造的钢铁盾牌组建成的新式军队出其不意给了黑旗军致命攻击。总之,他能编出任何理由为战败开脱罪责就是不提自己如何未起到三军统帅应有的约束军队坚持奋战的作用。
国王听得火冒三丈,抬手重重往御座扶手上拍落断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二十几万精兵给你对付八万贼军,你不能踏平贼营壮我王威,反倒为贼所败,损失王廷精锐,以至助贼声势使麾下兵勇逃离营垒啸聚为寇,侵扰京畿安宁。你连一名合格的带兵将领都不算焉敢对战胜你的敌将妄加訾毁?孤不治你的罪天理国法不容。”说罢,国王喝令侍卫把奥勒米推出宫外枭首示众。
国王话音甫落,奥勒米瘫坐于地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蒂利尔喝住近前执行王命的侍卫,急奏道:“陛下,奥勒米确是愚钝,此战亦有不可推卸之责,然请陛下念在他一片忠心勤勉侍奉陛下多年的情分上从轻发落。况此番接手的黑旗军同为以效忠领主为信条的黄沙城封地军队,该部桀骜不驯之名不下于卫邑军,奥勒米称他们不服差调定非诳语,微臣恳求陛下对奥勒米法外施恩让他戴罪立功以示陛下宽仁圣德。”
国王并非不知奥勒米难堪大任本无将他处死之意,大发雷霆只为宣泄心中怒火,蒂利尔在恰当时机给予的劝谏加之奥勒米拜伏脚下叩首求饶的悲惨模样给了国王足够赦免他的理由,只听高高在上的君王语气缓和道:“罢了,这次就饶你死罪但活罪难饶,且罚你三年俸禄,降衔三级,代掌禁卫军统领之职,你可有异议?”
奥勒米免了死罪又保住了官职内心欢喜不已,激动地爬上丹墀捧着国王双脚不住在脚背上亲吻谢恩。
“够了,你先退下。”国王厌恶地俯视着身下狗一样卑贱的臃肿身躯说道。
奥勒米领命起身行过退避礼,又向蒂利尔道了谢,如释重负般离开了觐谒殿。
待奥勒米离去后,国王对蒂利尔说道:“叫他戴罪立功就免了,眼下卫邑军士气正盛,黑旗军被围歼一场怕已无力再和贼军抗衡。此刻即使换上迪米埃斯挂帅顶多只能采取防守态势,倘麦尔斯恼羞成怒领兵攻城我们当作何应对?”
“嗯,臣也甚为不解,卫邑军何时装备了外邦利器燧发枪?传闻燧发枪装弹简便易于操控,有着精准度高,故障率低,射程远超火绳枪诸多优异特性,此物乃聚宝国密不外传的制胜法宝。随着国制转变,金阙国的工业成就日渐接近聚宝国,武器方面的更新迭代亦不遑多让,故也逐渐在军队里普及了燧发枪。只是我们却未有制造此军器的成熟技术,就眼下艰难的贸易形势判断,若非麦尔斯在航线封锁前即私运该类武器囤积营内,必是后来勾结不法之徒避开了敌人海上巡弋的舰只秘密运入国中的。有能力采购到敌人千方百计保密的新式武器且数量多到可以装备一支军队并在层层设防的海上封锁线上来去自如,最后还能打通我国边境与内陆各主要关隘哨卡,神不知鬼不觉送到叛军手里的绝非等闲人物。果有此厉害角色其鬼神莫测之运谋恐宇内无人出其右。假使此人有心对我们不利可比千百个麦尔斯给我们造成的威胁更加致命,陛下不可不察!”
“麦尔斯鹰视狼顾,也许为今日簒逆筹谋久矣,此人阳奉阴违无所不为,难保他不是在航线受阻之前大量采办了异邦火器囤积待变。以他卫邑军领主兼廷臣的身份地方守备几人敢对他进行盘诘?孤眼下真是头疼不已,无论边疆敌军或城郊贼寇寡人都无力抵挡,不晓得这岌岌可危地裘里王朝几时会訇然倒塌...。”
“陛下万不可颓然丧气,您乃万民主宰,假使连陛下也失去了勇气和信心,朝臣将士更会彷徨沮丧,望陛下以天下苍生祖宗基业为重,定要保重圣体保持信念---臣观麦尔斯迟迟未对京畿城防发动袭击,想是念及城中尚有亲族质留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大战方息他踌躇不前正是我们再次予以游说的绝佳时机,若派出沃斯特前去安抚羁縻定能起到让他暂缓执行攻城行动的效果。也好为迪米埃斯整饬黑旗军,巩固京畿防御工事争取更多时间。
次后,若麦尔斯接受了沃斯特劝导愿意妥协回归王廷正统,臣以为既无法将之以武力轸灭不妨调往边疆抵抗外敌,如此无论这两股力量哪一方胜出另一方都会元气大伤,我们必为最终受益者,到时王上再想处置这逆臣自是易如反掌。微臣愚见,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遣使恤抚拖延时间的计策我们在大战前屡屡使用,只怕麦尔斯早已起疑,恐难奏效!”
“陛下多虑了,我观麦尔斯一向以品格高尚的贵族子弟自居有着强烈的家族荣誉感,您只需恢复皮蓬姆官职再让沃斯特带上赫斯家亲眷书信以及和他两情相悦的公主殿下的手书前去劝诱,料此人战场多智终是后生小子,心性轻弱,阅过书信必会有所触动,纵然反意坚定当不至仓促攻城。我们也能有更多时间协调各部进行防御,等待常备军入京剿逆。”蒂利尔陈述着自己的主张,国王听得颇觉会意,不住颔首。
“抽调各地常备军勤王之事暂且作罢,放任国土予敌蹂躏实属辱没祖宗,决不可轻为。如此说来寡人只有先努力促使麦尔斯回归王廷统辖而后再设法将之调往边陲假敌之手予除之---嗯,就这么办吧!”
二人议定对策各自归回就寝不提。
次日沃斯特再次奉旨前往兵营山谷,他怀揣总检察官一家与公主写给麦尔斯的书信,率领宫廷侍卫押送御赐犒赏迤逦循城北王权大道望北城门而行。街市上死气沉沉气氛压抑,于路所见尽是惨淡狼藉,前一日流窜入城的军士亦兵亦匪打砸了无数沿街商号店铺,搅得街市凌乱残破,满眼凋敝败落之景况,街道上商贩绝迹,行人稀疏,偶尔出现的寥落路人神色慌张,偶尔抬眼迅速扫视着往来大道间忙于搬运土木垒石的黑旗军士卒。这些前一日尚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匪兵连夜被迪米埃斯召集整编,重回到军纪严明的队伍中。
行至城门处沃斯特见迪米埃斯立于城楼上右拳紧贴前胸对他行庄重的军礼亦颔首致意。
出了北城门见黑旗军一望无际的营寨在广阔的原野上绵延,只是阵容比大战前缩减过半,迎风招展的黑色大纛下站岗的军卒目光锐利,神情坚定。想到经历了酷刑折磨之后迪米埃斯憔悴的面容和受到重创的黑旗军显露出的颓然模样,沃斯特油然生出悲怆之情,叹息道:“奸佞祸国,蠢材误兵,贤者蒙难,能者逆拒。此社稷危亡之兆...悲哉...痛哉...!”
约晌午时分,一行人抵达兵营山谷,麦尔斯接到通报出营将钦差队伍迎入营内。营中将士见王廷使者到来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聚拢道旁争相睹视成为敌对方的王廷代表。人们聒噪扰囔对圣使们大声谴责,咒骂王室和宫廷的暴虐无道,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落在使团成员身上似乎随时可能扑上前把他们撕成碎片。麦尔斯并不加以阻止,这使沃斯特倍感难堪。
麦尔斯选择让沃斯特前往住宿区中央运动场上的会台宣读敕旨。那儿是将士们闲暇休息的地方,麦尔斯此举意在让更多人看见自己反抗宫廷的决心,到了会台上沃斯特取出敕旨宣读,麦尔斯不再拜伏接旨只躬身以就。
沃斯特自随从手上接过敕旨对俯首冷眼斜乜他的麦尔斯高声喧道:“十方国裘里王室明诏;城北封地领主.世袭贵族麦尔斯·赫斯自来敦睦谦和,尊善崇礼,行思端谨,德才殷著,及履任城北营防执掌军务,恪尽职守勠力任事,安邦定国功旌鼎镬,近于阅兵日受奸恶屈陷被以非罪,孤失之体察致忠贤含悲饮恨,今顿然彻悟悔之痛之,特遣使代行慰恤,望贤卿瞻重国体,切勿因阋失义,盼秉神武以报君勉,早归王廷班列,共议乾坤定势。十方国裘里巴塔兰亲谕。裘里纪元X年X月X日。”
沃斯特读罢敕旨将之合上交到麦尔斯手中,麦尔斯谦逊接下敕书三呼万岁。这使台下原就充斥着不满情绪的士卒更为愤慨,纷纷破口大骂誓言要攻进城内把国王揪出圣贤宫,褪服缚体笞挞,告慰阅兵日以来被王廷夺走生命的将士英灵。
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军卒,沃斯特不知如何应对,苦笑着看了看麦尔斯。此时麦尔斯也终于愿意发声喝止众人,场面复归平静,他吩咐重骑兵队长哈克率领众将士前往校场分发国王犒赏,又命人招呼随行圣使到接待室休息,而后如往常一般领着沃斯特前往茶室叙话。
“我的将军阁下...呃,不如叫麦尔斯更自然些。你这一仗打得陛下寝食难安,蒂利尔一伙惶惶不可终日,现在陛下正考虑是否调动数量更多的常备部队来对付你,上回爆发此等规模的内战还是在一千三百年前裘里王室立国时...你可真有能耐,一口气打散了专为克制贵部的黑旗军,这就像禁卫军击溃了卫邑军一样是绝对无法想象的事情。话说回来,你肆无忌惮和王廷开战真就不怕陛下对赫斯子爵府里的人质不利吗?”“怕---当然怕,但我料想陛下宅心仁厚,定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叛变牵连无辜,更不会做出伤害耆宿老臣的事情。”
麦尔斯不以为然的回答惊得沃斯特瞠目结舌,盯着他半晌方回过神来气愤道:“你怎能有这等不负责任的想法,冷血到连挚爱亲族也能当成和王廷抗衡的筹码?”
“国王举国之力欲置我于死地,我还有别的法子吗?”麦尔斯不为所动莞尔笑道:“好了,陛下不是没有因为这场战争挟持赫斯家人对我施压吗?我们就别再纠结于那些从未发生的事情可能造成的伤害了吧,否则没有边界的假设是足以将整个世界的存在也变成一个问题的。”
他当然不会告诉沃斯特自己在大战前已命纳尔的工事支援队挖通了连接北城墙内外的地道,通过地道将万余名精锐秘密送入城中沿将军巷与国王大道各通行道路乔装部署,在赫斯子爵府周边制高点建立了隐蔽的观察哨,子爵府和将军巷里的一切动静都在卫邑军严密掌控中。他给纳尔下达的命令是在赫斯家人危及生命的紧要关头可于城中制造骚乱趁机将赫斯家人救回兵营山谷。
“好呀,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聊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吧!”沃斯特以无比轻蔑地口吻问道:“这一战你也受了不小的损失吧?假如数量更多的常备军前来围剿你又该如何应对?那时陛下为防重蹈覆辙真要拿你家人阵前祭旗,你是否还能当做没有发生,泰然自若地面对因你而起的灾祸?”
麦尔斯满脸戏谑道:“陛下不会这么做的...哈哈---圣旨上已经说得明白,他急着招抚我去前线对付聚宝国人哩!”
“你休得胡诌!偌大的十方国少了你卫邑军就不打仗了吗?假如你还有点世家子弟的高尚德行就告诉我你要怎么解救你的家人摆脱缧绁之困,甚或是面临死亡威胁的不幸处境!”沃斯特正色道。
“呃...”麦尔斯面露难色犹豫道:“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不过据圣旨内容不难揣测国王无意再战,此次派副相前来必也是为了劝降。若他愿意高抬贵手放赫斯家与卫邑军一条生路我自当望南而降任凭驱策,可要是他仍抱持着和蒂利尔沆瀣一气毁灭我们的决心,我也绝不会忌惮他的任何威逼利诱,这是我唯一可以给予您的回应!”
“看来你还是不愿放下武器主动向陛下请降?那么你可有把握战胜来自全国各地源源不断的常备军呢?要知道只要陛下愿意他能调动百万以上的军队投入到消灭你的战争中,即使畏惧你的兵锋不予接战,断了给养把兵营山谷围上三年五载你也会兵疲马乏不战自败,最终仍将落个处境堪忧的下场!”沃斯特意味深长说道。
“到了这份上副相觉得我还有妥协的余地吗?”麦尔斯肃然道:“国王觉得赫斯家世代列居显位已经动摇了裘里家统治权威,早有铲除之心,阅兵日惨案只是他实施计划的第一步。他默许奥勒米的杀戮行径和之后等待黑旗军抵达耍弄的拙劣伎俩无不透露着剑指赫斯家的阴谋。既是他直欲灭亡我族方肯罢休,那么战尚有一线生机,降则必死无疑!”麦尔斯神色坚定说道。
“我们终为人臣,陛下享有君临天下的大权偶尔做出错误决定难免给人造成深重伤害,但赫斯家并非历代以来唯一受到王室不公对待的臣子。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你应该给他一个纠正错误的机会,赫斯家陪伴裘里家安安稳稳共同度过了数百年时光,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凭空或是因为某次真相未明的意外就臆测这个向来以忠诚无畏著称的世家名门有谋反之心。总之国王也是常人,又岂真能做到世人口中赞许那般英明睿智,这一点我辈殿前候旨的朝臣当再清楚不过了吧?”沃斯特以试探性的眼光瞅着他,蹙额问道。
“你不必替他开脱,现在不是我该给他机会,而是他始终隐藏着想将赫斯家彻底除灭的决心,副相直劝我向他卸甲乞降莫非要我引颈受戮不成?”麦尔斯情绪激动嚷道。
“假如你认定陛下非将赫斯家除之而后快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面对接近情绪失控的麦尔斯,沃斯特反倒从容不迫说道:“你且静下心来想一想,见在边疆军情紧急,敌人对沿海诸郡边境要塞已经发起了数轮炮击,陛下为御敌之事心急如焚,在边疆狼烟四起急报迭送之际他却不得不调动戍边部队解决内部战争,这对于一国之君而言是多么无奈,多么痛苦的选择啊!眼睁睁看着敌人入侵国土摧残子民却不能加以保卫,反倒放弃了所有防御使历代先王对国民许下的庄重承诺成了空话,从此将永远承受着后世子民无尽唾骂!”沃斯特情绪逐渐高昂,慷慨陈词道:“可想而知此时此刻陛下多么希望有一位得力将领可以帮他将凶恶地敌人赶走,替他解决前所未有的危机,要说他将您---一位他曾倚重和信任的下属因诸多误解给他造成的伤害看得比越洋而来专为侵略的敌国军队给他造成的伤害更加严重是无法令人信服的。须知您随时能够为了祖国的荣誉.民众的祈望回心转意,而敌人却永远不可能为了我们的祖国做出牺牲。
想想看,面对内忧外患的艰难处境假使有一种方法既解决内部争端同时能对付外来威胁,陛下焉能反对?陛下在诏书上已明确表示希望您早归宫廷为国效力,也给您的父亲恢复了原先的官职禄位,就算为了亲人朋友您也该好好斟酌陛下的旨意---对了,说到那些关怀惦念着你的人,此番获悉我再次奉旨入营与你联络特意委托我给您捎来了信笺。”说罢沃斯特从上衣口袋取出几只封套精美的信封递给麦尔斯。
麦尔斯接过信也不避讳,当面打开默诵着。读罢沉吟半晌喃喃道:“我何尝不想你们,可眼前危局要我如何处措方得妥帖?”
突然他昂首决然道:“这么着吧,您先请回,烦代为向陛下说明回归朝野一事且容我考虑几日。况此事干系重大,我仍需和营中将士斟酌议处。此外还得劳烦副相代为奏告君父,我营中新编入黑旗军将士二万余员,粮饷军需供应不敷,请陛下酌情拨给。”
“什么?麦尔斯呀...陛下不计前嫌赦你欺君忤逆的大罪已属洪恩浩荡,你万不可得寸进尺,使君王别无选择诏令大军进剿,届时一切再难挽回!”沃斯特惊愕劝道。
“嗯,我提出的要求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为了表达对陛下天恩的感激之情我会将俘虏内的禁卫军士兵放归本部,当然我的目的也很明确,假使陛下不愿对卫邑军拨饷,为了将士们的生存我就只能自行向民众征缴了。此一项您毋须向陛下言明。”麦尔斯坦然道。
“好吧,我每每向您传达陛下衷告都被您置若罔闻,这是一条不归路...麦尔斯!”沃斯特满脸落寞忧戚说道:“我真不愿见到视如至交的晚生最终毁于自己的年轻冲动。”
“副相大人,您给予的友善和慈爱我视如珍宝,但我仍必须坚持正确的主张:我需要时间考虑国王的建议,将士们也得填饱肚子。所以陛下和您的善意我无法照单全收,也请您还有陛下多多包涵!”说罢起身命卫兵入内护送副相前往校场等待接收五千余名禁卫军俘虏。
沃斯特见麦尔斯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默默起身随卫兵离开了茶室。
麦尔斯随后赶到校场,两人代表各自阵营举行了交接仪式。沃斯特领着被缴械了的禁卫军队伍在哈克的重骑兵队护送下离开兵营山谷踏上归程。
麦尔斯重创十方国内最有可能给他造成毁灭打击的对手国王短时间内不敢也无力再对卫邑军使用武力,然而关于他的战争远未结束,还有许多国内和国外的敌人等着他运用过人胆识和超凡智慧与之争战,那都是后话且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