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 化身
两年后,十方国纪元一六三X年,一个阳光和煦的秋日清晨,首都里雅尔毗邻繁华市区的牡蛎街人流稀疏,街道两旁高大坚实的建筑因为年深日久被岁月侵蚀得失去了往昔绚丽的风采,洗去铅华的高楼林宇给人以平凡质朴之感。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古旧楼房贯穿着阡陌纵横般的狭窄走道,一切显得平淡庸常,艰难谋生的人们每天行走在一成不变的街巷里很难会为外界的变化引发任何与生活本身无关的特别兴趣,就像某一幢熟悉的三层建筑突然间又被什么人重新装裱了外墙,人们也不会对房产的主人准备将它做何用途产生探究的念头。在众多位卑力微如蝼蚁般苟延残生的里雅尔庶众眼中有钱有势的大老爷们做的事情总令人捉摸不透,无论以任何方式活着他们与底层市民都过着本质不同的生活,所以做何事也就不需要理会普通民众的态度,人们深信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各人做好分内事就是最好的状态。故而当‘牡蛎街济贫院’的牌匾挂上那幢粉饰一新的三层楼房院墙边的门柱上时,就像吹起了一阵微风影响力仅止于院中苗圃内窸窣作响的景观树丛。
院墙内绿草茵茵的苗圃里盛开着各种鲜艳的花卉,苗圃两侧的过道旁栽植着十方国的国树大王棕榈。此刻,棕榈树状如伞盖的树冠投影里停着一辆四辕马车,驭手洛曼握着鞭子端坐于驭座上静候主人的指令。
“院长,一切有劳您费心了,这些钱您先收着,我会定期来看望大家的。”
院子里一位头戴高筒硬礼帽身着黑色常礼服的中年男子从礼服口袋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递给与他交谈的老者。那身体佝偻的秃顶老者伸出枯藤老枝般干瘪的双手颤巍巍接过中年绅士递来的钱袋,恭敬说道:“莫里斯先生的仁慈天日可鉴,衷心祝福您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中年绅士对老者笑了笑上唇的两撇浓须随着双唇的翕动微微扬起,拄着乌木手杖在老者目送下走到院子里登上那辆等候的马车,驭手随即赶着马车徐徐朝门外驶去。
“先生,这已经是第八十八家福利院了还有第八十九家要去吗?”车夫问道。
“暂时没有了,我得先去办点重要的事儿,巡访别的福利院恐怕要延后了,现在你先送我去凯旋城吧。”
十方国东南方濒临南大洋的凯旋城是一个与北方大国金阙国褐丘市齐名的东方大港,两座港口城市分别占据着南北两块大陆世界贸易枢纽的位置。
九月十日,有一场隆重的招标会在凯旋城的国王剧院举行,这场盛会吸引了国内外众商界巨擘慕名而来,为了成功举办招标会凯旋城官方动用了大量资源投入到宣传工作中,对此也收到了显著效果。市内各大酒店一个月前已被预订一空,招标会当天剧场路附近几条街道挤满了与会者的马车。剧场前广场上人头攒动,随着招标时间临近人们鱼贯穿过气派华丽的金色大门进到剧场内部,警卫在规定的时间里锁上了大门。
剧场里头人山人海,所有人端坐在整齐排列的靠背椅上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王兄,今天的场面真隆重啊!您瞧,这么多人齐聚一堂我敢说全世界最有钱的财主老爷们都来了。”坐在最前排中央位置一位头戴白色蕾丝纱帽,身着白衫的妙龄女子对身旁的白衣男子说道,白衣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未言语。
“的确,这是南方世界最大港口码头的招标仪式,但凡有些商业眼光的人都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搭话的是位面容慈蔼的中年男子,他与白衣男子中间隔着一位身形瘦削神情诡谲的黑衣男子,那人年纪与白衣男子相仿,此刻正目不转睛盯着演讲台中央的招标师与一众公证委员。
“只怕无论来多少人都只是凑凑热闹而已,我们的顾问大人此番有备而来可谓志在必得了。”白衣男气定神闲扭头对身旁黑衣人说道。
“殿下所言极是,这也正是您与陛下的意思罢!”那人低声附和道,露出一脸谄媚相。
“话虽如此,既是公开竞标自是价高者得,否则我们何须向全世界发出公告诚邀各国富贾共襄盛举?码头最终花落谁家还得看结果才能知晓,现在下定论未免有些高兴的太早了,顾问大人还是多加努力吧。”
白衣男子话音刚落,只听“哐哐铛铛...”预示着招标会开幕的铃声响起,一名身材魁梧着装华丽的男主持人手执扩音筒从剧场侧门登上舞台向所有来宾发表了开幕词,接着将话筒递给了一旁讲台前的招标师。
随着招标师举起法槌重重敲击在底座上发出的闷响。一手执着扩音筒另一只手拿着演讲稿的招标师起身对着台下人群高声念到:“尊敬的来宾朋友,在竞标开始前我想简单说明一下,相信在座诸位通过此前官方发布的信息已然了解本次标的物为十方国面积最大.设施最完善的凯旋城磐石深水码头。由于前一任经营者合约到期王廷收回了码头使用权,对下一轮为期二十年的使用权进行公开招标,中标的经营者可以对总面积约五万公顷的磐石码头行使运营及护卫权,其中运营权特指经营者可以在不触犯十方国法律的前提下任意开发使用标的土地。护卫权特指经营者在标的土地内允许保有十方国司法部门授权的旨在行使护卫职能的特殊武装单位,在经营者认为自身及所属财产受到外界威胁的情况下有权使用武力自卫。这是从历任码头经营者沿袭而来的两项主要权利,凯旋城政府与王廷一致认可此两项权利的合法性同样适用本届招标会的中标者。---那么我为何要多此一举向大家解释人手一本竞标手册上早已注明的投标信息呢?为的就是让诸位放心将你们手头的金币投入到这场稳赚不赔的交易中!
接下来我宣布:十方国凯旋城磐石码头招标会开始,磐石码头为期二十年的使用权,每年租赁费用一万棕榈金币起拍,最低竞价五千金币不限封顶---一万金币第一次有没有人要加价?”
“我出一万五!”那前排的黑衣男子高举手中号码牌喊道。
“一万五,有没有人要加价,一万五第一次...”招标师高声嚷道。
“我出两万。”第三排左边墙角一位身着奇异民族服装的矮胖男子叫嚷着。
“两万第一次,还有没有人出更高价...”
“我出两万五。”那黑衣男子接着叫价。
“我出三万。”第四排左边一位身着灰布衫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头儿开口说道。
“我出三万五。”黑衣男子不甘示弱没等招标师确认即抬高了报价。
“三万五第一次,还有没有人要加价?这已经是一个很高的价格了不过相信一定能让您物有所值。三万五第一次...三万五第二次...真的没有人要再加价了吗?”尽管招标师扯着嗓门拉长了发音时间,剧场里仍旧鸦雀无声。
“三万五第三次---”
“四万!”一声浑厚深沉的报价从剧场后座传来。
“瞧瞧,真正有实力的人总是最后出手。”前排的白衣男子对身旁的同伴低声微笑道。
“四万,后面那位同样穿黑色礼服的先生开价四万,还有没有出更高价的,四万第一次...”
“我出五万。”黑衣男子听了白衣男子的话怒气填膺激愤道。
“五万,这位先生从起拍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落下一轮竞拍,此时又将竞拍价抬高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想来是对这次招标会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要继续出价呢?五万第一次,五万第二次...”
“十万。”当价格涨到四万时剧场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声音响起的地方,而这句“十万”的报价响起时所有人不约而同发出了“噫---!”的一声惊叹再次齐刷刷望向同一个位置。
“十---万---!...可能吗?有人开出十万金币竞购磐石码头使用权,我可以肯定这是十方国有史以来成交价格最高的一笔交易。十万第一次,还有没有人要加价?十万第二次,真的没有人要加价了吗?十万第三次...”招标师望着前排与自己对视的黑衣男子似乎在向他做最后的征询。此刻男子一脸错愕就像被人当头浇了瓢凉水,神情萎靡地瘫坐在位子上。
“十万成交!我宣布:磐石码头每年十万为期二十年总计两百万金里格的租约由后排那位举着四百一十号标示牌的先生竞拍成功,我们恭喜这位先生并有请他上台发言。”随着招标师一记强有力的法槌落下,剧场里掌声雷动,所有人自发起立向中标人表达祝贺之意。
万众瞩目中中标者起身拄着手杖离席面带微笑穿过排椅间狭窄的走道缓步走上舞台阶梯来到招标师身边。
“这位先生,首先有请您为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说罢招标师俯身从盖着幕布的桌案底下又取出一个扩音筒递给中标者。
走上舞台的人左手支着手杖右手接过扩音筒清了清嗓子,以流利的十方国语言高声说道:“先生们,女士们,很高兴见到大家,敝人名叫莫里斯,来自世界另一端的楔形大陆,我是一名略有薄产的庄园主,也是个酷爱旅行的贸易商人。尽管我的公司在这个伟大的国家开设了一百五十余家办事机构但本人却还是初次踏临这片美丽的国土。在我的家乡本人以经营种植园和开展全球贸易为业,做为南方世界最大的贸易港口磐石港对我深具诱惑力,当然对在座各位同样意义非凡,因为谁要是拥有了她谁就据有了先人一步占有十方国贸易市场的雄厚资本,象征着谁将会成为南方世界最有影响力的贸易商。”他朝台下那名与他角逐标价的黑衣男子以极具嘲弄的眼神瞟了一眼。接着说道:“然而商业的残酷尽在于此,谁又能拒绝丰厚利润的诱惑呢?所以我请求方才坚持与我竞价的先生勿要见怪,因为哪怕花再多的金钱我也要将她收入囊中。”话音刚落,场内发出丝丝窃笑,人们低声议论着财力过人的失败者离奇不幸的遭遇,居然会在所有人都以为胜券在握时被无情地粉碎了美梦。这就好比摆在眼前的盛馔还没等送入口中就被生生的夺走了一样,叫人饥饿中更增添了愠怒混合成的痛苦。
黑衣男子接受了失败的事实,对胜利者充满戏谑的行为冷漠应对不以为然地和身旁年长男子低声叙话。
随后上台的凯旋城市长代表凯旋城与莫里斯代表的顽石企业’在众人见证下完成了签约仪式,招标会旋即进入了尾声。莫里斯与驭手在一众人关注的目光中谈笑风生步出剧场。
“先生请留步!”莫里斯与驭手走在剧院人流涌动的广场上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他转身回望,瞧见刚刚坐在剧场前排的白衣男子笑容可掬朝自己走来,身旁紧跟着参加招标会的三名同伴。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相唤敝人有何赐教?”莫里斯伫立原地对青年开口问道。
“敝人索南·裘里,巴塔兰·裘里国王乃是家父,这位是舍妹希丝公主,方才与先生竞标之人为家父国事顾闻蒂利尔男爵,这位是宫廷财务次官沃斯特男爵。”白衣男子指着同伴为莫里斯一一做了介绍。
“原来是当今十方国宫廷的裘里王子---失敬,失敬!”莫里斯向王子躬身行礼道。
“大名鼎鼎的莫里斯先生,聚宝国楔形大陆属地巴琉楔米伯爵,金阙国斐城勋爵,北方沙坞国甘泉城主,您是有着各国当权者赐予尊贵名衔的巨富,同时也是善名远播寰宇的义士。我对先生渴慕久矣,得知您莅临敝国数欲登门拜会,无奈公务冗繁抽身不得,唯有委派沃斯特先生前往尊府联络相晤。次官先生每次回复府上只有仆役值守说您您不定归期的下山行善去了,缘悭一面每每使我抱憾不已。岂料今日于此得见尊颜怎叫我不欣喜若狂?故来与先生相会,叨扰之处万望海涵。”
“岂敢,岂敢。大庭广众王子纡尊降贵致候敝人实令在下受宠若惊,承蒙殿下错爱若不嫌絮烦可愿赏光赴红枫堡舍下一叙。”莫里斯笑容亲切问道。
“红枫堡是我王叔沃斯侯爵最心爱的产业,您可以从王廷手里购得本归他所有的磐石港但绝对无法以金钱买下红枫堡。王兄,莫里斯先生一定是在和我们开玩笑的对吗?”希丝公主向王子询问道。
“这个...王叔与父王...之间...”王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一旁的沃斯特开言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首相大人与陛下在政见上出现了一些分歧,陛下对他给予相应的惩处剥夺了他的部分权利,所以磐石港才会被收归王廷...”
“红枫堡是王叔的个人产业父王有什么理由将它一并从王叔手中夺走呢?”不等沃斯特把话说完公主愤然斥道。
“哦!我想公主殿下一定是误会了,红枫堡是侯爵以私人名义转让予敝人的,这笔交易与王廷毫无关联。”莫里斯解释道。
“什么...王叔卖掉了红枫堡!这可真是太糟了....仅仅因为一场对外战争就要分裂我们伟大的王族吗?这代价也太昂贵了...”公主悲伤地说道。
“事关王国兴衰,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想来王叔和父王都有他们坚持己见的道理,可我相信父王一定不会为了任何事情使王族内部起阋墙之危的。”王子劝慰着又对莫里斯说道:“先生盛情相邀我们却之不恭,不知何时赴约为妥?”
“既是投缘,殿下以为今晚如何?”
“一言为定,今晚七点整我们红枫堡见。”
此时驭手已将马车赶来停在广场边,莫里斯与众人又寒暄几句拜别了众人转身登车离去。
凯旋城郊有一座巍峨的迷雾山脉,山中崇山峻岭虬曲,险峭深林沃野绵延参差,最高峰迷雾山终年积雪不化,宛如头戴尖顶毡帽的老者悠然宁静地俯瞰海岸边的凯旋城。山里空气清新湿润,气温常年维持在二十度的平均值,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之成为了十方国屈指可数的度假胜地。红枫堡坐落于枫林叠嶂的山脊间,是一幢有着七百年历史的壮丽古堡,它的建造者是曾经煊赫一时的凯旋城领主后来因为叛乱被剿灭的阿乎阿家族,原主人被消灭后城堡划归王室所有一直保留至今。
晚宴时间临近,莫里斯独自坐在长桌边透着寒光的眼神冷冷注视着餐厅入口。他右手搁在桌案上五个手指头弹钢琴般轻轻叩击着桌面,待到仆人进门通报宾客已至,遂吩咐迎客,自己也不慌不忙起身走向大门。
一袭盛装的客人们跟随仆人自内堂过道款款而来。莫里斯微笑着上前相迎,正欲开口问候,只听王子抢先说道:“让先生久等了,敝人因身系公干方从海军驻地赶来,险些误了赴约时间...”
“殿下,私人场合谈论公务似有不妥。”蒂利尔警觉地从旁劝道。
“无须拘泥,莫里斯先生并非外人,获得本国最大港口使用权的人自然有权了解本国严峻的海防形势。”王子坦然道。
“呵呵,我猜诸位定然未曾用过晚膳,不如先入座边吃边聊如何?”
莫里斯轻蔑地瞟了蒂利尔一眼说着引一行人走向餐桌,众人分宾主坐定,莫里斯吩咐开宴,仆人们当即将盛着食物的银餐盘端上餐桌逐一揭去餐盖,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烹制得精致诱人的美味佳肴,有北方濒海高地的松露,东方多山之国的鹅肝,南方海岛崖壁的燕窝,许多飞禽走兽,奇异珍馐随着往返于餐厅与厨房之间的仆人们轮番呈上桌面。
众人品尝着脂香四溢,浓酽流光的美味聊着日常琐细,莫里斯向王子询问道:“贵国海域海盗猖獗在下亦有耳闻,未曾想形势竟严峻到惊动殿下的程度,既有殿下亲临督进海防要务,想来海盗们日后定会有所收敛。”
“海寇一日不除王国一日不宁,奈何匪寇蛰伏海外行踪无定父王数度下诏靖海剿寇,狡猾的海盗总能事先收到风讯远避海外。随着白沫省被我国成功占据,除去了海盗在大洋上最重要的庇护所,他们已成丧家之犬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我此番前来一则为陪伴蒂利尔男爵竞标磐石码头使用权必要时给予财务支持,还有就是代表父王视察厄斯郡的海防建设,早知先生有意获取磐石港我们也无须多此一举。”王子轻呷着多种水果混合酿制的甜酒侃侃而谈。
“殿下勤勉国事乃万民之福。自从敝人从报刊上了解到您也参与了对金地岛发动战争的御前会议内心顿为您过人的勇略深深折服,坚信您将来继承大统必定是位大有作为的君主。不过恕敝人直言,金地岛乃聚宝国之海外领地,想来您也知道聚宝国为西方第一强国,以我在那个国家生活多年的经验判断她是不会放任自己的领土被侵占而无动于衷的,我想贵国必然制定好了应对聚宝国庞大舰队来袭的预案了吧!”
莫里斯从容切割着餐盘里的肉食边说道,不时抬眼扫视着坐在左侧身畔的王子与蒂利尔。
“呵---!聚宝国拥有强大武备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楔形大陆此起彼伏的革命硝烟早将她的军队困在了那个永无止境的战场上。在那个被贵族会议把持国事的国家里让愚蠢无知的贱民们去选出所谓民众的发声者,实则每天都在为殖民地的独立以及日渐高涨的军费吵得不可开交。在那些和他们的选举人同样目光短浅,鄙陋无知的议员眼中,比起广阔的传统殖民地一处远隔重洋原本即为抢占得来的小岛能否保住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因为无论经济与军事价值她都无法与楔形大陆相提并论,假如楔形大陆都不值得他们投入全力保有,那么谁还能相信他们会为了一个弹丸小岛倾尽全力跟比殖民地散兵游勇强大得多的南方强国开战呢?”自白天以来就备受莫里斯冷眼的蒂利尔冷笑着驳斥道。
“男爵先生,就五官容貌来看您不像是个出生在南方世界的人,莫非您也和敝人一样是寓居十方国的外籍人士?”莫里斯岔开话题问道。
“是的,我来自于金阙国褐丘市,这与我们讨论的严肃话题有什么联系吗?”
“当然,您应当不曾到过聚宝国,否则就不会认为聚宝国是个因为一点小麻烦就会轻易放弃原则的国家。民主国家与君主国家有些不容忽视的差异,最主要的一项便是民主国家里在国家利益面前谁说了也不算,决定权在民众手中掌握的选票上,这是有充分的宪法条款保障的权利,它的好处在于调动起了所有人的爱国热忱。有鉴于此,即使聚宝国人囿于现实短期内不便与祖国的敌人交战,待到时机转为有利您觉得他们还会无视领土受到贵国军队入侵的事实而仅是做一些耍耍嘴皮子的外交照会或摇摇笔杆子的纸面谴责吗?恕我直言,真有那么一天必定是聚宝国庞大的蒸汽装甲舰队群集出现在贵国近海与贵国形成战争对峙,届时不知贵国的木制战舰是否有还有一战之力呢?”
“哼!先生的话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聚宝国工业强大众所周知,但若真如先生所言我们在攻打白沫省时他们的强大舰队就该发挥出威力了,何至于让不足三十艘矮短纤细被谑称为‘远洋独木舟’的海豚船组成的海军前来应战,白白沦为我国强大海军舰炮轰击下的牺牲品?”蒂利尔傲慢说道。
“六年前贵国进攻金地岛时蒸汽机尚未问世,仅凭风帆动力是无法驱动钢制船体和装有沉重炮塔与大口径舰炮的新式战舰的。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贵国去招惹这么个像怪物一样历来不与各国政体为参照推动行政机构运转的奇异国家前就没有仔细的收集过对方重要的情报信息吗?”
“先生所言极是,我国工业技术始终不如大洋彼岸的夷族,这一点我与顾问先生.我的父王以及朝野一班大臣皆有共识,我们举国都在努力学习其他两大国的先进科学技术,希望能尽量扭转与聚宝国之间的国力差距。拿这次港口招标举例,磐石港做为王廷私有财产已经有愈三百年历史,在王族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属王廷产业只能交由王族成员打理,决不容许外人染指。所以自它归入王族产业那一天起即由国王指定某一王室成员做为唯一合法的承租方负责经营,经营者每年将捐税交给宫廷财务处,所有的王廷产业俱是照此模式运作,这种关系在这片土地自有国家存在就已形成延续至今少说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十方国人关于财产权的理解即是如此---就像一株大树,紧密的亲缘关系是枝干,在此之上衍生出的财富仅是枝头的树叶而已,树叶可能会因为季节的变化凋落而只要枝干存在新叶总是会长出来。类似观念已经成为人们意识中根深蒂固的一部分,某种意义上说它阻碍了商业的发展,使流动性为主要特征的资本难以得到充分的利用。从前我们并不认为这是十分要紧的,因为我们是一个内部结构非常稳定的国家,有着持续一千三百多年的王廷统治历史这是其他两大国政坛从未出现过的统治奇迹,昭示着一千三百多年来十方国民过得是多么的幸福,以至从未有过因为不满王廷统治而发生全国性的叛乱事件。可当我们意识到它会使国家整体落后导致与他国竞争时陷入不利处境时,我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对这一错误加以纠正。
关于和聚宝国之间悬殊的国力对比,我相信最终一定能够通过这个伟大国家的不懈努力加以克服,而只要十方国举国上下万众一心就没有什么困难是不可战胜的。反而是先生口中强大的聚宝国,倘使她真如传闻中所言是个好战且贪婪的国家我倒觉得没什么好畏惧的,因为无论多么强大的国家也经不起长期的穷兵黩武,这类国家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就像他们的贵族政府一样至多只能统治几年就得被政敌取代夺走权力,他们的强大必定也是虚有其表,恰似昙花一现根本无法持久。您说这样一个为了权力终日勾心斗角毫无凝聚力且无法长期保持政见一致的国家我们为何要担心他们可以跨越重洋和我们进行长期持久的战争呢?终究打仗可比玩弄权术要困难得多,我认为聚宝国人会觉得认真从事他们所擅长的争权夺利远比战争更有意义也更具吸引力---先生以为呢?”
“不得不佩服殿下过人的见识,您对聚宝国政体的见解和战力分析可说是中肯恰切。只是有一点---您确定假如真到了聚宝国兴举国之兵来犯的那一天,十方国有十足把握可以击败实力强劲的敌人吗?”
“战争是充满变数的,我们会尽力而为,面对外敌入侵我们没有太多选择,如果有,我宁愿选择和聚宝国保持和平---说到这里我倒想请问先生:假如两国真的不可避免爆发了全面战争您愿意站在我们一边吗?”王子微笑问道。
“首先我想请诸位为了和平满饮此杯,然后再回答殿下的问题可以吗?”莫里斯举杯向王子询问道。
“敬和平!”王子举杯祝道,其他人也跟着举杯相祝随即众人将酒一饮而尽,莫里斯方说道:“我不喜欢战争,在全世界我修建了数百所救济院没有盖过一间武器工厂。我的生意遍布世界各个角落,经营范围涵盖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却没有一样与犯罪沾边。我是个生意人眼里只在乎金钱,行善被我视为上天赋予我财富的附加条件,我坚信某位思想家说过的名言---贫困为万恶之源!然而强大如金钱可以消弭罪恶却无法取缔战争,不过诚如殿下所言只要上天给人们以这类选择那我是永远都站在和平一边的。所以,倘使王子要敝人为和平略尽微力我自当义不容辞,除此而外委实爱莫能助。”
莫里斯话音刚落只听蒂利尔阴恻地说道:“先生怕不是忘了您还在十方国的土地上挣着十方国给予的财富,难道您就能够眼睁睁看着十方国在敌人铁蹄践踏下山河破碎,生灵涂炭吗?”
“男爵先生误会了,首先我是一名聚宝国商人我不能为了贸易背上背叛祖国的罪名,假如因此可能失去同十方国进行贸易的资格,那么除了在战争爆发前出售本人在十方国的产业还能有其他选择吗?要知道我在聚宝国的财产可比在十方国多得多,就算看在金钱的份上我也得这么做吧!”莫里斯诙谐幽默的话语说出口引得就餐的人们一阵莞尔。
“你就不打算为我们伟大的十方国做点什么吗,如果战争不可避免的话?”一直安静享用着美食的财务次官沃斯特问道,他用围在领口的餐布拭去满嘴油光谨慎而不失庄重地看着莫里斯。
“次官先生想让我做什么呢?我是聚宝国殖民地的属民,踏足贵国只为行商而已,我奉公守法的经营贸易,将在贵国赚取的利润大部分投入到了接济穷人的事业中。您可知我的公司迄今为止在贵国赚到的只有区区七万金里格,这点钱都不够支付今天拍下的港口一年的税金,更别提我在贵国二十四郡设立一百八十七家济贫院支出的庞大开销了,我不明白难道敝人所做的不是在为贵国提供帮助吗?难道那些无所依靠的孤寡老幼不是贵国的子民吗?除了帮助在腐败官僚压榨下无以为生的穷人们做为商人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假如战争爆发后十方国的对外贸易航线被聚宝国舰队封锁我必将失去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届时谁又会慷慨解囊帮助多灾多难的穷人们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在座诸位可曾仔细考虑过?我猜诸位心系天下的国之柱石们向来都只将注意力集中于影响国家存亡的战争本身而选择忽略做为国家组成基础的底层民众了吧?”莫里斯气定神闲地对众人质疑道,将一块切碎的松茸送入口中。
“饥民固然重要,可若比起决定国家存亡的战争二者孰轻孰重是不难分辨的吧?假如我们战败了使这个国家沦于敌手她就会变成战火肆虐的炼狱,那时不但会增添更多饥民许多人还会因此失去生命---他们会连体验饥饿的机会都没有!”蒂利尔提高调门大义凛然道。
“看来男爵先生对待可能出现的战争产生的破坏性也并非一无所知,那么以先生之见该如何处理这场因为领土纠纷爆发的危机呢?”莫里斯盯着和他一样经过了层层伪装显露在人前的那副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坚持认为聚宝国不会选择撇下楔形大陆跑来和我们开战,但这种概率还是有的。一旦开战我希望先生这位世间罕有的富商能在金钱与物质上给予我们最大的帮助!”蒂利尔直白说道。
“哈哈...”听了蒂利尔之言,莫里斯忽然仰头笑出了声,接着侧身对侍立身后的仆人低语几句,那仆人随即领着一名同伴转身离开餐厅很快端出一盘菜肴摆在桌面上,揭去餐盖一条烹制的喷香扑鼻的金枪鱼呈现在众人眼前。
莫里斯没有回应蒂利尔的要求而是说道:“先生既然来自金阙国褐丘市,褐丘市以盛产金枪鱼加工制品驰誉世界,我特意吩咐仆人为阁下烧炙了一份您故乡的特色美食‘香煎金枪鱼’尝尝看异国他乡的风味是否合您的胃口。”
蒂利尔不明所以依言夹起一块香浓酥脆的鱼肉放入口中尚未咀嚼便淡定说道:“这道菜的佐料里加入了绿盐。”
“说得没错,被称为‘盐中绿宝石’的绿盐是十方国独有的特产,只于贵国离陌郡中部的策马高原有出产。男爵先生拥有十方国的盐矿特许专营权名下的稀绿碱业是本国经营规模最宏大的企业之一,若论富有在本国谁可与先生比肩?方才您说幅员辽阔的十方国在钱财和物资上需要我一介商贩的帮助不免使我觉得滑稽可笑,您难道不是本国最大的财富拥有者吗?恰恰是敝人的财产多数都保存于聚宝国内及其殖民地范围里,您认为那儿的政府要是知道我将财产奉献给了敌国用以供给和他们作战的军队,他们还能放任我支配自己的财产吗?此外,我觉得与其找一名平凡的个人寻求援助不如找一个强大的国家结为同盟来的可靠。促使金阙国在这场前所未有的兵燹和十方国结成同盟联手对付同样在安全上给他们造成严重威胁的强大敌人才是十方国在这场冲突中制胜的关键,诸君以为我说的对吗?”
“先生的远见卓识着实令在下钦佩不已,仁善的德行更堪为人推崇。您使我联想到了我的王叔---当今十方国的首相沃斯侯爵,他亦是位和平主义者,在进攻金地岛决策上与我父王产生了激烈的争执,他反对出兵的建议被我父王视为自私的表现因为他在殖民地有广阔的种植园。我父王因此对他的忠诚产生了疑虑做为惩罚没收了包括磐石港使用权在内的一切王廷赐予他的财产---王叔的财产固然重要,可是国家利益面前总要有所牺牲,他的牺牲是值得的,他失去了殖民地大陆的种植园,失去了王廷赐予的产业,不得不将最心爱的红枫堡出售补缀一系列损失造成的财务危机,然而,却因此换来了这个国家的第二十四个郡,最重要的是确保了我们数千年王朝体制的稳固。如果这一切仅仅以王叔在个人产业上的牺牲就可以获得我相信将来父王一定会加倍补偿他的。
“王兄,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间,我觉得莫里斯先生说的极有道理,我们强占了金地港,好战的聚宝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和麦尔斯提起这事儿他总说我们将会为这次鲁莽的行动付出沉重代价。”公主忧心忡忡道。
“呵呵---说到骑兵上校空有兵权在手,统御拱卫京畿的八万精兵,此次海外出征居然没有从他麾下调用一兵一卒,难免叫人慨叹祖国花费钱粮无数养着一帮闲汉,当真是劳民伤财虚耗国库,以微臣拙见需尽早将城北兵营的卫邑军精减缩编,省下的钱粮供给海防部队,要知道在南方大陆根本没有我们需要对付的敌人,目前最紧迫的威胁并不在陆地而是来自海洋。”蒂利尔顾自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公主脸上泛起的愠色。
“你竟会瞎扯!麦尔斯的军队能征善战,一个扈役兵顶得上三个普通士兵,年年都在全国军队模拟对抗中独占鳌头,上回他没有参加占领金地岛的军事行动是因为战场特定环境需要海军为主力。况且这也是我父王的意思,你有什么资格对恪尽职守的将领和他手下的将士说长道短的?”公主愤然道。
“王妹,你不能因为麦尔斯上校是你的意中人就容不得旁人对他的批评呀!”王子微笑劝解道:“你们目前仅是两情相悦,父王可毫不知情,赫斯子爵未必会成为您未来的夫婿。您也不能对这段感情抱有太多遐想,我朝历来都有公主与外邦通婚的成例。要是让父王得知他最倚重的将领居然背着他和公主相爱,以他喜怒无常的脾性指不定会把麦尔斯怎么样呢!”
“你不用吓唬我,这次回里雅尔我自会向父王如实说明与麦尔斯的关系,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和父亲请来的这个外国顾问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你既和他一道儿贬低麦尔斯那么我和你也没什么好聊的。”公主把嘴一撇没好气道。
“我这妹妹打小受父王母后宠溺,说话不知轻重让先生见笑了。”王子对莫里斯无奈笑道。
“公主个性耿直天真烂漫,只让人觉得是个纯真无邪的妙龄少女,实在无法将她与森严的大内禁苑长成的王室贵胄联想到一处,这对她而言或许是件幸运的事也未可知。”莫里斯感慨道。
“久闻民主国家的黎庶道德观念淡薄,法律意识疏怠,今日与先生一见方知所言非虚,若是连先生这样身份尊贵的绅士都觉得超脱于律法和礼教之外的心性是美好且值得拥有的,可想而知那个国家里的其他人该多么的放纵无度啊!”蒂利尔表情夸张地配合着语言做出一副惊骇模样。
“听男爵之言不难想到,阁下定是在某个充满律法与礼教的环境中长大的,不知是何种高雅的文明环境可否说来与诸君一听?也好叫敝人从男爵先生闪耀的人生阅历中汲取些宝贵的经验教训,相信先生年纪轻轻即可显荣于异国他乡必定与良好的家教脱不开关系吧?”莫里斯意味深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