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抱错(完)

第56章 抱错(完)

他们动身去云京前,姜邑已经翻看了不下十本的穷奇故事,起先还会尴尬甚至坐立不安,看多了,倒也找了些乐趣儿,学着江萧林平日看书那样,正襟危坐地看。

江萧林也不打扰他,等他看得瞌睡连连,微不可察收去书,安置他睡下。

这天,进了云京城门,天上下起小雪。

姜邑在马车里枕着书睡着了,醒时马车已停,听到江萧林说到了,他懒懒抻出脖子往外瞧。

小小的雪片落下来,宅院远处是笑闹出来看雪的小孩,他们奔来跑去,手上不知何时拿了棍子,比作刀剑在雪里嚯嚯地挥打,猴子似的蹦来跳去。

姜邑目光收回,跟着江萧林下马车,仰头看。

是处冷清的宅院。

江萧林敲门,里面冒出一个中年仆役,哈欠连天,一看他,立马起了精神:“江少爷,你可来了!”

江萧林神色淡淡:“唤我名即可。”

那门房笑了,却不敢真的直呼其名,道:“公子快随我进来,外边挺冷的。”注意到他身后的姜邑,略作疑惑,却不敢多问,领着人往里走。

“林老爷半个月前就说了您要来,我们等了这么久都没见,终于给等到了……”

“在路上耽搁了些。”

“不耽搁不大耽搁,”绕过石桥,门房笑眯眯继续往前走,“您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这地儿一直没人住,我们几个下人待着也怪冷清,可算把您盼来了。”

姜邑听得迷迷糊糊,但通过那仆役言语里的信息,以及路上江萧林给云京一富商写的信,大概得出这里就是云京某位做丝绸生意老板的别院。对方曾向江萧林讨过一副字画,得知他与江家闹出隔阂,便将此处别院借他暂住。

江萧林并不白住,游学路上,偶帮人题字作画,也攒了些银两。房屋主人林老板却不肯收,只请他给自己画一副人像:“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哪年就埋进了土里,只想着留幅画给儿女子孙记挂,可京中那些画师我一个个都不满意,半年前在别处看了你画的农耕图,人物倒是栩栩如生……你若是不嫌麻烦,为我这老头子画一幅画,只当我求你了。”

江萧林没应下此事,说是长久不画,手生了,当天用银两买了礼物送至林老板府上。

对方没辙,只好收下。

姜邑听了这事儿,问他为什么不画。

江萧林说:“花草还可下笔,人物不行了。”

姜邑又问:“为什么不行?”

江萧林看了他许久,从箱子里拿出一沓画作给他看。

姜邑揽过打开,画作下方都落了时间,全是江萧林回莲花村后动笔的,有的是小孩玩泥,有的是农妇说笑,有的是汉子们推搡打闹……

动作画得都不错,可是那些脸……姜邑越看越不对劲:“怎么感觉都长得差不多?”

江萧林说:“你再看看。”

姜邑又仔细观看一遍,心头一动,忙去拿铜镜照自己模样,一照就对自己此时的模样很满意,满意完才想起正事,吸了口气:“怎么都这么像我呀?”

江萧林望着他笑:“那时候总是画着画着就走神,画完了一看,人就都是一样了。”

姜邑转眼看他,起了玩心,扑过去,两腿跨在对方大腿两侧来回地摆动,孩子似的:“等明年春闱结束,你也给我画一幅,我瞧瞧到底好不好。”

江萧林屏息着把人箍住,鼻尖埋进他颈窝,忽然想起那些年来的自己,一年如过十年,把日子越过越重,只能在诗书里给自己找些大意义,以此减轻那份“重”。

如今那些“大意义”还没实现,身子不自觉间就轻了。

翌日,云京的雪停了,出了好大的太阳。

小院里没人,姜邑忍不住变回兽身,趴在被金光没铺满的廊道上晒太阳。

江萧林在书房里隔窗看到,先出去关了院门,然后拿出纸墨,悄无声息地画起来。

穷奇很谨慎,知道兽身被发现后可能引来麻烦,就将兽身变得小了很多,只比寻常狸猫大了两倍。

蘸了墨的毛笔飞快动着,男人眼睫时不时抬起,投向廊道上的“小老虎”。

太阳越来越大,远处的薄雪都融入土里,小老虎被晒狠了,慢慢爬起来,双眼迷蒙地左右看看,似乎在想着什么事,脑袋歪下去,好像终于想到了,于是换了个面对着太阳,重新趴下去……

毛笔顿了下,男人莞尔,怕把那“小老虎”吵醒,抿唇,未笑出声。

晌午前,画作完成了,“小老虎”的正反两面也都晒热乎了,听到有人敲院门,不急不缓地变回人身。

来者是府里的仆役,看了眼江萧林,说江家的人来了,正在前厅等着。

姜邑打了个哈欠回了屋。

江萧林跟着他进去,生了炭火才走。

前厅坐着江煊,正缓缓呷着茶,看他过来,本来不好看的神色现出几丝怒气来。

江萧林问他有什么事。

江煊道:“回云京这么久,连家都不回一趟,你可知外面那些人都在怎么说?”

江萧林蹙眉,像是不明白:“既然断绝了关系,那些与我何干。”

“混账!”江煊起身靠近他,“你是真打算六亲不认了是吧?”

“六亲不认?”江萧林冷笑,“没想到,能从你们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江煊起先没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会儿下想起姜邑,明白他意有所指,心里尴尬,也知道硬碰硬不行,软下态度:“你和姜邑,若真有那层关系,我身为大哥,会帮你向家里瞒着,这本也不是大事,朝中好男色的人多了去了,不影响娶妻生子,更不影响仕途……你还是回家里住吧,姜邑……姜邑也可以带来,父亲那里不必担心,我替你说,真不行,安置在我外面的院子也未尝不可。”

说完,许久没听到应答,江煊转眼看去,江萧林正拿着一本书看,神色认真,似乎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江萧林!”江煊拍桌而起,“你到底想要什么?”

江萧林依旧看着书:“你们江家的,我什么都不想要,也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江煊来回渡步,面目紧绷,走到他面前道:“我问你,姜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张平静许久的脸总算露出波澜,江萧林目光微沉地望着他。

江煊低下了声:“父亲安排的那两人,我已经审问仔细了!当日他分明看到姜邑在你背上,可后来……你背上就出现了穷奇,人反而不见了。你说……姜邑还是人吗?”

“总归不是邪祟,”江萧林起身,“我虽对江家没有感情,可也不想你们走到绝路上……”幽幽瞥他一眼,沉着脸往外走,“别逼我。”

“……”

那天之后,江家的人再也没来过。

年前,姜邑跟着江萧林去外面买年货,遇到了罗以鸿,本以为对方又会缠上来,谁知老远一瞧他,就慌忙走了。

姜邑道:“看来他还记得那晚,会不会在外面乱说?”

江萧林摇头:“穷奇现在是御前神物,宫中都雕了金像,民间编些故事倒无伤大雅,可随意指认人是神物,若拿不出证据,反而惹麻烦,真拿出了证据,他们也不敢伤害你,但你或许会因此生气找他的麻烦……怎么做都对他没好处。”

姜邑一听,对自己更加满意了:“就算不是神物,我变出来吓也能把他们吓死。”说完又思索着往前走,看到人群里有夫妇抱着小孩子逛街,脚步微缓,像是突然间有了什么心事,轻轻叹息。

江萧林以为他想起曾经长大的江家,在因此伤感,将那只手攥紧了。走了几步,姜邑看到一个秃头老人摸着脑门叹气,脚步猛地一停。

江萧林问:“怎么了?”

姜邑双眼发亮,立刻附耳道:“我这些天,一直想着怎么和江家划清界限,之前是他们主动划的,可我这边还没划呢……只说几句话总觉得没气势,刚突然想起,说书先生讲哪吒削骨还父,那我亦能以头发表决心!”说完,期冀地看向他。

江萧林:“……”

那么爱惜自己头发的人,要削去头发,想一想就难以忍受,心尖都在疼,江萧林当即道:“不要。”

姜邑却笑了笑,说:“就要。”

从这天起,江萧林发现姜邑多了个小习惯:

人每日都会或多或少地掉几根头发,姜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起床或睡下前,总会在枕头和床铺上小心寻觅落发。帮他梳头的时候,眼珠子也会直直瞪着镜子里的自己,若是看到有头发落下,立马伸手去接……最后将所有落发都排好放进一个小匣子里。

猜出他要做什么后,江萧林忍俊不禁,可还是在读书之余继续织帽子——先前以为姜邑坚持要削发成光头,怕他脑袋冷,开始想到织帽子。

冬天一过,风里的春意就来了。

这一世这一年的二月到三月,姜邑记忆深刻。

江萧林参加春闱,一举获科甲,后又在殿试山取得第一,皇上看过他的文章后龙颜大悦,说他二十年来苦心志砺筋骨,终不负所学,任命其为翰林院修撰。

打马看花的状元郎一朝闻名云京,江家坐不住了,江世元亲自登门,要见人,谁知一去,才听说人已经离开,搬回了自家宅院,再一打听赶去,只是个陈旧的小院,连仆人也只有一个……进去后又发现屋子不大,可院子的占地却不小,莫名地种了满地嫩草,一只肥胖的狸猫正在草地打滚,看到他们,又飞一样跑了。

江世元立马揉揉眼睛:“刚刚那狸猫……背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翅膀。

江煊欲言又止,还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院子里,竟还有从外面引来的泉水,环境极其优美,树上有鸟做窝,比起宅院,倒更像是给动物住的园子……再随着那老奴进屋,隔着屏障便能看到一排排的挠痒工具。

江世元只看到养了虎豹的权贵家里会放这么多挠痒耙,实际挠痒只是少数情况,大多用来逗弄那些大家伙开心的。

可这里除了小竹耙,还有不少竹编的玩意儿,兔子小鸟也就罢了,连稻草人都放里面……是不是刚搬进来还没收拾?

江萧林穿着青衫,拿着一本书出来,看他一眼,道:“江大人有事?”

一听这称呼,江世元气得脑门发黑,江煊忙道:“萧林,怎么说话的?”

江萧林转身要走,江煊拦住他:“咱们有话好好说就是。”

江世元忍着脾气道:“一家人不必闹到这份上,你是有出息,可你单枪匹马,怎就知日后在仕途上用不到江家?何必为了置气放着好路不走,走那泥巴路?”

江萧林扫他一眼,忽问:“姜邑回了云京这么久,你从没记挂过他?”

中年男人一怔,江煊正要让他住嘴,就又听他对自己道:“哦,他不会,那府里其他人呢?没一个记挂他的?”

江煊:“……”

江世元脑门都要冒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们对你好,还好错了?”

江萧林眼底神色尽数褪去:“你们江府,没到二选一的地步,更没到杀了姜邑我才能活的地步……哪怕真有那么一天,死的也绝不会是一个。”

“你说什么疯话!你可知你这些话传到外面……”

“不必帮我传,”江萧林直逼江世元跟前,“皇上知道,不仅知道我喜欢男人,喜欢的还是跟你江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养子,此生都不会回到江家,更不会娶妻生子了。你们猜,皇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枝叶繁茂的大家族,出个长势迅猛的枝头那就非常不得了,可如今只剩根基,唯一有望通天的枝叶自去别处,天如何?自是乐意见得!

江世元一动不动了。

江煊不敢置信:“你、你大逆不道,怎么敢那么说……”

江萧林拿着书走了,跨出门时,头也不回道:“言尽于此,别再来了。”

……

四月中旬,院子里生机勃勃,满院春色,姜邑每次用兽身打完滚,就去后院汤池泡一泡,然后甩着毛开始思索。

想的大多是没用的事,晚上吃什么,明日玩什么,有时候觉得只知吃喝玩乐很爽,有时候又觉得很没意思。

他是人,到底不是真的虎。

江萧林变得异常忙碌,可每夜回来还是会抱着他询问今天做了什么,听到那些吃喝玩乐也不觉得无聊,时不时笑,然后埋进他颈窝深深吸着,好似血液里都流淌着迷恋。

到了四月底,一天晚上,江萧林问他:“想不想出一趟远门?”

姜邑顿时坐起来:“去哪儿玩?”

江萧林轻笑,笑过了又凑近望着他:“不是去玩,北边那里近几月发了旱灾,皇上派了钦差运送赈灾粮,可又不知旱灾何时结束,想找些大师一道去,若能祈雨必有大赏,真下不了雨,也当是尽心安抚当地……我想你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推举了你,说你以前时常钻研此道,能观测天象……”

姜邑立马道:“可我不会观测天象。”

江萧林贴着他的脸颊:“我会,在那之前我就教好你,不会露馅。”

姜邑便眨眨眼睛,像是开心了些,凑过去小声说:“其实我也能降雨,那恶蛟平时也是靠着煞气胡作非为,为了模仿龙,喜欢用煞气将其他地方即将降的雨挪到自己地盘……我现在有了煞气,自然也会!”

江萧林并不意外,食指抵在他唇间:“此事不可在他人面前提起,易招惹祸端。煞气进了你体内,便和血肉一般,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你能随意降雨,那紧急的不紧急的、必要的不必要的全都会找上……你答应我,只做一个观测天象,偶祈急雨之人。这样能有些事做,也不会大小事都找到你。”

姜邑想了下,点头:“要隐藏地降雨?”

“嗯,先观天象,预测下雨时间,不要说得太准确,比如三到五日后或许有雨,再在这个时间内降雨,只挪动暂不缺水地方的雨水……若有事,不可勉强,随时与我写信。”

“好!”说完拱过去开心咬他,咬得不重,江萧林却笑着说:“牙齿好厉害。”似乎总能想到办法夸他。

五月初,姜邑跟着钦差走了,江萧林一直送他到城外。

马车走了很远,姜邑翻开帘子往后看,城门处,白马上的男人仍未离开,静静望着这里。

事情比想象中还要好办,就是降雨前的戏演起来比较费心思,可每次偷偷在山头变回兽身降雨,再看到那些百姓笑泪交加的样子,心里默默流过奇妙的触动,更确信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人。

在外帮百姓降雨的同时,还是没忘了收集自己每日掉落的几根头发,积少成多,日复一日,竟集了一大把。

半个月后,当地干旱结束,不用再隔几日降雨了。

离开之前,姜邑收到了云京来的信,看到上面的宝儿亲启,脸烧了起来,忙撕开信看: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情诗,只能是江萧林写的了。不过也是看了这信,他想起来因为走前对方那句有事无论大小,随时写信告知。以防对方担忧,于是自从到了这里,便没给江萧林写过信。

眼看要启程,又觉得不写点什么不舒服,于是拿来纸笔,挥挥洒洒写了一行:

等我回来吧!

扒着窗户确信四下无人,又变回兽身,眯眼用力摁了个爪印上去。

……

回到云京是傍晚,风都是闷热的,姜邑风风火火一进门就喊:“萧林!”

年迈的仆役跑出来,惊喜不已:“公子何时回来的?大人还未下朝,我去备些饭菜。”

姜邑拦住他,疑惑:“怎么这么晚还没下朝?”

对方掩嘴小声道:“您在外边不知道,最近云京发生了不少事……国舅爷好像犯了事,被抄家了,又有几个官下马……朝廷里自然事多,大人忙得厉害,经常天黑透了才回,回来也不歇息,坐在床边想事想到半夜,也是辛苦。”

姜邑不问了,让他去备饭菜,先去了后面洗澡。

晚上吃过饭,江萧林才回,他当时已经回到寝屋坐下,远远听到老人在说话,隔着窗户往外看。

江萧林风尘仆仆,穿着官服,手里紧攥着一封信,走得极快,那老奴被他甩在后面,眼见他提着袍子忽然跑起来。

姜邑起身,看到推门而入的男人,嘴角快速地翘起来,眼睛一转,又盯着那套官服,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

还没思考出来,已经被猛地抱起来,又抱着他将门迅速关上反锁。

外面仆役笑着说先去备洗澡水了。

很长一段时间,姜邑的嘴巴几乎不能说话,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江萧林要把他嘴巴啃下来,舌头咬断,要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了。

“刚收到信,你就回了,”男人眼睫微颤了,绷了许久的脸终于露出笑,“真是我的心。”

姜邑脸上热腾腾的,问他累不累。

江萧林摇头,看他看得不错眼珠,突然亲着人就发起狠。宝贝回来,再累也能好好睡了。

窗外花团锦簇,在风中摇曳了一整夜。

朝中的动荡很快平息,皇上听闻姜邑在那边施展的本领,召见了一次,见他行为乖巧,说话有些呆呆的,和传闻中的跋扈少爷完全无法联系一起,便以为江家把他钻研之术当成了旁门左道,看不上才那般不闻不问,一时间又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想到他此次祈雨有功,又念及自己的规划,便动了个念头。

可也不能直接让人一步升天,便赐了个清闲的芝麻小官,平日也不用上朝,每日自行观测天象自己记录成册便是。

宫中有专门掌管天象的钦天监,可皇上封的小官职与钦天监半点不沾边,作用的话……姜邑回家后总结了下,对江萧林道:“好像是个吉祥物。”

江萧林一时没忍住,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别处,沉思片刻,捏着他的手道:“你本就吉祥,不过日后,想来不少人要怕你了。”

姜邑没太明白。

江萧林道:“北边传来一个新故事,说是下雨前,有人在山中听到虎啸,下雨后,就看到有穷奇飞走。”

姜邑忙道:“胡说八道!我没咆哮,也没飞。”

江萧林被他说话的语气萌得一时克制不住,狠狠亲了几下才稳下心神:“所以才说是故事,可皇上要借机立威,找一个可控的人当神物,若天下神物都为皇上所驱使,别国人怎么想?那些心有不轨的宗室臣子又怎么想?”

就算不当真,也会多一些忌惮,尤其是那边旱灾确实是姜邑一去就解决的情况……

姜邑摇头道:“他心眼真多。”

多到都猜对了,还以为自己在掌控全局利用别人制造出一个神物。

江萧林:“过不了多久,他应该还会为你立一些身为穷奇的佐证,不会直说,但会让天下人这么猜测……大约半年内,封你为国师。”摸摸他后颈,“无论如何,谁都不敢伤害你了。”

姜邑眼睛微亮,亮过后又笑道:“那就是大吉祥物了……多亏你了,你可真聪明!”

每天夸夸夸的男人猝不及防收获到了这一句夸奖,身上的疲乏一扫而光,抱着无比宝贝的卷发青年折腾到了半夜。

夏夜不长,天边露出鱼肚白,姜邑还睡得昏昏沉沉。

江萧林每日要早起,穿好官服后,又坐在床边盯着人望了会儿,才起身走了。

……

转眼到了六月,几个翻出来的大案了清,朝中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江家却开始出事。

或许是被前段时间国舅爷抄家并斩首的事情吓到,家里有一位女儿入宫的胡氏接连做了噩梦,不出几日,竟病倒不起,嘴里只顾着胡乱念叨。

请了无数名医,还是无果,江煊是个孝子,为此到处奔波,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了个偏方,说是穷奇的血可治疗癔症。他早就察觉出姜邑和穷奇有着莫大的渊源,可不敢乱指认神物,况且姜邑真是神物,怕是要第一个报复他们江家,就将这事藏在了心底。

可如今,怎么也不能眼看着胡氏这么没了,深知江萧林把姜邑当自己眼珠子一样看着,只好等对方早上离开,趁机进府。

江煊想了无数恳求的说辞,谁知才把目的道出口,对方便道:“那些都是胡说的。”

江煊急了:“纵然是胡说,也得试试才知道!命只有一条,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姜邑打断他的话:“行吧,带我过去。”

这么痛快,反而让江煊愣住了,出门时看姜邑抱着个木匣子,心里不安,悄声对侍卫道:“紧看着他,小心他耍花招。”

进了江府,眼前的一切,在记忆里都看过,可姜邑还是用看陌生地方的眼神一路扫过。

江煊脸色复杂。

到了胡氏房间外,挤挤攘攘一群人。

姜邑首先看到的就是三少爷江渝。

众人看到他也愣了。

江煊说:“都让开!”

江世元板着脸,想来也听说了北边传来的故事,敢怒不敢言,只道:“你带他来做什么?”

江煊:“神医都那般说了,我自是要试一试!”

姜邑这会儿却不往里走了,说:“我不干了。”

江煊急了,刚要开口,姜邑就道:“除非你让他给我磕头认错。”手一抬,精准指向江家三少爷江渝。

记忆里,他是从没欺负过庶子出身的江渝,可一言一行好似都被江渝记在心里当做瞧不起,身世真相大白后,还在他离府前狠狠揍了他一顿。

姜邑本想直接揍回去,可想到自己自己大小也是个官了,打架不甚体面。

江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你说什么,你一个假儿子在我面前张狂……”

话没说完,被江煊一脚踢中膝盖,直接跪在地上,要爬起,又被江煊摁住肩膀:“我母亲待你不薄,在你年幼时将你记在自己名下,府里也从未苛待过你……今日母亲病重,不过一跪,你怎就做不到?”

江渝一愣,面色屈辱地咬牙不动。

姜邑看着这熟悉的兄友弟恭情景,忍不住发笑,看江渝瞪过来,又道:“别像是受了委屈,把欠人的还了,是天经地义,我也是来还账的,不过你的没还完呢!”

“你还想怎样?!”

“明日在我家门口,跪下说三次“江萧林,我对不起你”!”

“你去死……”江渝要奋力起身,江煊忙桎梏住他,也恼了:“发什么疯,当初家里为你那事上下打点多少?险些把江家都害了,若非你胡作非为,母亲会担惊受怕致病?道个歉算得什么?你自己做的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

江渝还要争执,被始终没说话的江世元重重打了一巴掌:“孽障!要你做就做!因果轮回!辱人时怎未想及此时有报应?若非是你,萧林未必与我江家这么大隔阂!”

姜邑看着眼前这处闹剧,看得嘴角发笑,直到江渝哭着应下,踢开门走进去。

床上的人病得很是严重,脸上青白一片,已染上死气。

姜邑慢慢走近,女人眼皮微抬,虚虚地看他一眼,明显意识不清,看到那张许久没见的脸,本能道:“儿,儿啊……过来娘看看……”

姜邑一动不动,过了片刻,问江煊要来了针,往指腹扎去。

血渗出,珠子一样落入胡氏惨白的嘴唇上,又慢慢往里渗去。

胡氏起先是呆呆的,尝到血腥味后,眼睛瞪大,猛地伸手要去抓姜邑:“儿,我儿……你不是娘生的,可伴在娘身旁最多的,只有我这个儿!娘后悔了,娘不该那么说你,娘不要你走,不要你去受欺负,娘不要再扔了你……”

江煊去将人抱住,控制在床上:“母亲,你看错了,那是姜邑,咱们很快就好了,没事……”

胡氏仰着头去看姜邑,泪珠一颗颗往下道:“邑儿……宝儿……原来是在我怀里长大了……我怎么就气糊涂了呢?怎么就扔了他呢……”

姜邑木着脸:“你在思念什么?如果萧林待在你身边,你会思念我吗?”命簿里的剧情,始终没有任何人找过假少爷姜邑,江府也早就没了他的位置。

缺了一个,才努力回味另一个的好,连姜邑都觉得可笑:“去年夏天,你们跟我断了父母之情,我这边还没好好断过,今日就做个了断。”

胡氏似乎清醒了些,嘴巴张了张,伸手试图抓他。

姜邑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候外面传来轰然响动,他不在意,掏出一把匕首。

江煊脸上猛地失去颜色,就连江世元也震骇道:“你、你要做什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虽不是你们亲生,可自出世便受你们养育,你们当得起我父我母。”

“这二十年,便如这二十年养来的头发,现在,全还给你们。”

匕首是江萧林给他防身的,刃极为锋利,出鞘后,于空中一挥,姜邑微一仰头,微卷的长发飘荡而起,自刀刃而断,雨一样落下。

眨眼间,地上多了一层乌黑的头发。

姜邑顶着一头短发,刚扭脸,已被忽然冲进来的江萧林攥住胳膊,注意到他指腹上的血口,想也不想含住嘴里。

仆役急急忙忙道:“老爷,实在拦不住……”

谁都没说话。

那血像是真的有了作用,胡氏推开江煊,怔然抹去唇间的血,坐起来,看了看姜邑,笑中带泪:“好,也好……”

江世元眼里只有江萧林含吮姜邑手指针孔的画面,身子一晃,竟想不通,晕了过去。

“老爷!”

“父亲!”

“快叫大夫……”

周围彻底乱了起来。

江萧林沉着脸带人离开,回了家,看昔日爱美的宝贝满头乱糟糟的短发,二话不说竟拿起剪刀也要削发,姜邑赶紧拦住他:“你等一下!”说着立马扒扒头皮,居然扒下一个发套来,藏在里面的乌发一泻而下,黑黑亮亮,极有光泽。

江萧林:“……”

姜邑得意道:“我可没作假,那削的确实是我的头发,集了那么久的落发,可不容易了,再做成头套,那就更不容易,可比直接削头发难多了……那也是穷奇毛,江煊清楚,留下熬药,还能治治病呢。”

再也忍不住,唇角一抖,江萧林笑出声来,他揽住姜邑抱紧,拥着人直接躺倒在床上,没完没了地亲人脸蛋,亲得人也跟着笑,笑声哈哈哈的。

江萧林定定看着他笑,猛地又去狠狠亲一下:“宝儿,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微微顿住,像是不知该时说妻还是夫,片刻后脖子被圈住,他眉间一缓,了然道:“我的心。”

而经过那番刺激,又有穷奇毛发作为安神药引,胡氏居然渐渐好转了,去了病根,病好后却坚持在府内立了佛堂,每日礼佛念经,像个真正的出家人,江家谁都劝不动。

不足半年,果真如江萧林所说,姜邑被封为国师。

哪里有灾害情况发生,他便随着钦差一同前往,异地时常和京中的江萧林书信往来,有时候忙碌虽累,可做完事看到那些感激的神色,看到笑笑闹闹的孩童,又愈发得趣儿。

他果真是人,不是只需要吃吃喝喝就满足的动物。

时间过得飞快,系统每隔几年便试探地询问他何时前往下个世界,姜邑从来不应。

他要像人一样,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

二十三岁生辰那晚,姜邑和江萧林一同过,他们同年同月同日生,每年都是这样过。可那次,江萧林一夜没睡,到天亮后,看他缓缓睁开眼,突然就哭了,抱着他一遍遍亲,就是不说话。

姜邑起初还很懵,很久后才反应过来:这三年来,原来江萧林一直惦记着恶蛟的那番话。

尽管他说了咒杀解决拿回寿命,可恶蛟的话,还是对方心底一根不能触及的刺。

那根刺,隐痛三年,终于在姜邑二十三岁后,彻底拔除。

这个小世界人类的寿命普遍偏短,姜邑能变身穷奇,可本是人,也要遵循自然的规则,好在他和江萧林都活到了六十五岁之后。

那时候江萧林早已是内阁首辅,被新帝敬称为相父,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却一生未娶。

可朝堂上下,谁都知道,他与国师姜邑是真正的夫妻,先帝驾崩前,甚至破天下未有之例,为他们二人写了一纸婚书。

婚书中有一段话,后广为流传:

“江卿心系国,也心系国师,未有家室,朕看在眼里,念江卿痴苦,又闻国师与江卿同年同月同日出世于同一地点,想必渊源极深,愿成人之美。”

姜邑活到了六十八岁,在这个世界已经是高龄,死前非常平静,江萧林握着他的手,指着窗外的鸟儿,满口胡言:“宝儿,它们没你飞得快。”

点点头,一点儿不谦虚地认下,眼睛微亮,似乎还有些因此得意,亮完,就又暗淡无光了。

窗外的余晖彻底落下去,江萧林一动不动抱着那具发凉的尸体,直至尸体缩成一团毛茸茸的穷奇。

开门进来送药的仆役本要说话,突然停下脚步,手中的碗“啪”地碎了。

尽管所有人都在说国师是镇国神物穷奇,可大多人没亲眼见过穷奇出现,久了,也有人参透其中的门道,只当那国师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

看到那具兽身,仆役直接瘫软下去,好半晌,才抹着眼睛跪下:“大人节哀!”

外面的人听到了,也一齐跪下,喊道:“大人节哀!”

江萧林仿佛变成了雕像,很久后,颤抖着拿了一颗松子糖放在姜邑毛茸茸的嘴边。

没有张嘴用力咬碎,也没有吃完就呆呆地抹嘴巴,这下变得好安静,卷翘的上睫毛和下睫毛合在一起,嘴巴抿着,爪子窝在他怀里,说是兽,怎么看又都是人。

糖顺着毛茸茸的嘴掉在地上,江萧林倏地把姜邑抱起来,想喊他,可嗓子只嘶嘶地发出痛吟,那声音怎么都组不成字,像孩子突然发现自己迷路、再也找不回家那样,片刻后,竟呜一下,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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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神明[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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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抱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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