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新杰、崔一航、李梦坤(2)
他们三个在升入初二的前两个月里,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无非就是上课睡觉、上自习说话、早自习迟到。蒋书轮在接手这个班的时候,对他们早有耳闻,因此一直在提防他们。蒋书轮死死地看守着这个班,就像一个在外旅行的人,手中紧握着他的包,生怕丢失一般。他早上天不亮就来到办公室,早自习站在教室门口,查看学生的背书情况;晚上下完夜自习,他还要去他们班的宿舍,看看学生熄灯后是否睡得安稳。他已经远远超出了工作时间,日未出就劳作,日已落还未休息。蒋书轮就像一个保姆一样,日夜辛苦地照看着这群学生。班里的学生就不会发生什么问题了吧!四班的学习、纪律、卫生各个方面都会良性运转,至少应该是不会乱的。
然而,靠蒋书轮一个人的严防死守,靠贴在墙上的班级规章来约束学生,这样的方法并不能根本地扭转一个班级的班风。四班就像平静的湖面,表面平静,却暗潮汹涌。最先打破这平静湖面的就是周新杰、崔一航、李梦坤三人。
已是快入冬了,老师和学生们都穿上了厚衣服,以准备迎接冬天的肆虐。夜晚是凄冷的,它是冬天的先遣队,在迫不及待地向人们宣告冬天即将来临。蒋书轮拿着手电筒,把男生宿舍照了一遍,见学生们都盖上了厚被子,呼呼地沉睡着。他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宿舍,尽管外面一阵寒风袭来,但他却如沐春风,没有比学生们听话更让蒋书轮觉得温暖了。
在这凄冷的夜中,有三个人却在宿舍的窗外紧紧盯着蒋书轮,直到蒋书轮消失在夜的尽头。
“他走了!”崔一航压低了声音,向着周新杰说道。
“再等十分钟,十分钟过后,我们就行动!”周新杰在黑暗中命令道。
熄灯前,他们并没有脱衣服,今天晚上的行动已是他们计划好的。过了十分钟,他们蹑手蹑脚地下床,生怕弄出声响。崔一航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门上的插销,小心翼翼地抽出,推开了宿舍的门。
“快点!”周新杰催促着李梦坤。
李梦坤笨拙地穿上鞋子,跟在周新杰、崔一航的后面,走出门外,随手关上了门。
“轻点关门!笨蛋!会把宿管招来的!”周新杰骂着李梦坤。
这时的宿管正在巡视2楼,按照惯例,他会把1楼2楼都检查完后,锁上宿舍楼的大门,然后伸伸懒腰,大声打个哈欠,就躺到宿舍楼进口的小屋子里睡觉。没睡着的学生都会听到这声哈欠,这哈欠如此的悠长,又如此地诱人睡觉,以至于听到这声哈欠的学生在骂完“他妈的,这家伙又打哈欠了!”之后,自己便翻个身,睡着了。
周新杰他们三个正是趁宿管巡视2楼的时候跑出来的。他们推开门,一阵寒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过,之后他们便也如沐春风了,因为他们闻到了自由的味道啊!在这三个孩子的心中,哪里没有老师和家长的管教,哪里就是自由!
他们现在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翻过学校的围墙,翻到校外,才算真正实现了自由。他们就像越狱的囚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向往,虽然每周末都会离开学校,但是周一至周五这五天真的是度日如年啊!他们真仿佛已在学校的监狱里呆了五年了啊!他们要出去!一定要出去!
他们早已勘查好了学校的地形,学校东南角落的围墙上缺了一个口,只要在脚下垫几块砖,就会爬出去。这个缺口也许是曾经也在这里上过学的学生砸开的,它不大也不小,刚好能容得下一个初中生爬出去。周新杰是个瘦高个,他的胳膊抓住缺口上的砖,脚蹬住砖缝,手脚一起用力,整个身体蹭的站到了缺口上。他站到上面,对崔一航、李梦坤说道:“我先跳出去了,你们快上来!”接着,崔一航、李梦坤一个个爬了上来,跳了下去。李梦坤由于身体胖,折腾了五分钟,摔了两次,才终于到达了自由的彼岸。
他们欢呼着,雀跃着,终于解脱了!哪怕只是短短一个晚上!他们就如脱缰的野马,在自由的原野上奔跑着。“他妈的,真想把这个学校炸了!”崔一航拿起地上的一个大石子,猛地朝学校扔去。李梦坤也跟着崔一航,拿起石子,边扔边喊:“他……他妈的,这个……这个学校,我……我非炸了不可!”站在旁边的周新杰,双手插在口袋里,骂着他们俩:“你们俩真是个傻蛋!拿几个破石子有什么用!明天我买几个响炮,趁校长值夜班,扔他办公室几个,吓死他!”崔一航和李梦坤一听,这个办法好使,便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笑声在这凄冷的夜中显得格外响亮,就如同一个小石子轻轻掉落在平静的湖面之中,湖水荡起了层层涟漪。附近家里的狗叫了起来。
“走!上网去!现在快十一点了,明天六点前要赶到学校,中间只有六个多小时,我们要抓紧时间玩!”周新杰看了看表,带他们向网吧跑去。
镇上网吧的老板才不管你是不是从学校里偷跑出来的,只要给钱就让进,他只认钱。晚上上网是便宜的,他们交了钱,一人一台电脑,就玩起联机游戏来。
他们玩起游戏是多么专注啊!在这里,时间是度年如日的,这正好和在学校里度日如年形成反差。我们的学生啊!如果能把打游戏的专注力转移到学习上去,那老师岂不是每天都会笑着讲课?那班级里岂不是没了捣乱的学生?那每个学生的成绩岂不都是优异?
可惜,人是有缺点的动物,人类的本性就是喜欢享受,厌恶劳动。成年人都是如此,何况未成年人!学习本来就是一件吃苦的事情,尤其是在应试教育盛行的中国,学习是不可能激起学生一丁点的兴趣的。教育是有差异的,每个学生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就如五根手指,伸出来是不一般长的,他们各具特色,这特色,就形成了缤纷多样的教育。既然,我们承认了多样性的、有差异性的教育,那我们又怎能强迫每个学生都要有打游戏那般的专注力呢?
时间在游戏画面上悄悄地流走,东方的黎明微微显露出来,它接下来要一点点吞噬黑暗。这已是五点半钟了,周新杰伸了伸懒腰,僵硬了几个小时的身体又迅速舒展了。他们玩得还不尽兴,这六个小时就如白驹过隙般,嗖得一下就没了。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网吧,走到了空旷的大街上。街上没有行人,只有扫地的清洁工在辛苦地清理着昨天人们丢下的垃圾。这个时节的早晨是寒冷的,他们两手交叉着,身体直打着哆嗦。
“妈的,老子差点赢了!都怨你,李梦坤!”周新杰说着,拍了一下李梦坤的脑袋。
“咋……咋能怨我?谁让……让崔一航不掩护我哩!”李梦坤的话语里带着无辜的腔调。
“掩护你顶个屁用啊!你还不是被敌人打死了!”崔一航生气地说。
“那个人是谁?快躲起来!”周新杰忽然拉着他们两个,躲到了电线杆旁边。
远远地,一个中年女人骑着电动车,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赶来。他们定睛一看,是英语老师!她穿着厚厚的上衣,戴着黑色的口罩,脸部只露出两只小眼睛。虽然她全身武装,但那又怎样,就算她化成了灰,周新杰他们也能认出她来。每次上英语课,她都让他们仨把凳子搬到讲台上,然后让他们站到教室后面听课,一节课下来,他们早已双腿打颤,哪还顾得上上课捣乱?他们恨她恨得咬牙切齿。今天是英语早读,她早早来学校看学生上早读。她骑着电动车慢慢地从电线杆旁经过,这时的天还未明亮,她并没有看到他们。她走远了,只留下模糊的背影。崔一航拿起石子,朝那背影扔去。“他妈的,来的还怪早!让你上课老罚我!”石子在空中飞翔了一阵,渐渐地向下落,掉在了水泥地上,发出砰的声响。“行了,有种刚才扔她呀!该走了!否则跳墙的时候会被别人看见的!”周新杰催促着他。
他们一路小跑,到了学校围墙的缺口下。此时已是六点钟了,虽然太阳还未跃出地平线,但无数的光芒仍从那里透射过来。镇上的人们大都从沉睡中醒来,街道上已有了人迹,卖早餐的铺子开张了,浓郁的胡辣汤的香味飘到了早起的人的鼻子里。唯有这初中的校园还是寂静的,起床的铃声刚刚敲响,学生们还沉醉在浓浓的睡意之中,他们仿佛是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久久不愿离开这怀抱。周新杰这三个人悄悄地跳过墙,又悄悄地穿过操场,跑到宿舍门口。宿舍门早已开了,宿管每天五点半打开宿舍门,以方便那些早起的同学。他们大摇大摆地推开大门,走到了宿舍里,进了宿舍,他们悬着的心便掉了下来。没有任何人发现!就像犯罪分子作了案,没有在犯罪现场留下任何证据一样。他们洋洋得意、沾沾自喜。更重要的,对他们来说,这次摸熟了路,以后就能一直这样出去了。他们就是出使西域的张骞啊!他们打通了“丝绸之路”。
这“丝绸之路”一旦打开,“来往”便频繁了起来。是啊!有了第一次,怎会没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肯定会有第三次!有时他们一周竟会有四次之多,也就是天天晚上跳墙出去上网。晚上不睡觉,白天肯定是要困的,教室便成了他们睡觉的场所。老师在讲台上讲着课,他们三个人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以前,他们白天只睡一两节课,睡多了趴在桌子上也难受,现在,他们几乎全天趴在桌子上了,蒋书轮给他们三人定下了规矩,每天的语文、数学、英语课,他们必须要站着听课,可是,他们现在站着也能睡着了。那天上午的语文课,蒋书轮正激情昂扬地讲着《岳阳楼记》,忽然,一阵呼噜声从后面直冲过来,冲进了蒋书轮的耳朵里。同学们哄堂大笑。蒋书轮甩下课本,走到教室后面,把他们三个人揪到讲台上。
“你们三个,现在越来越变本加厉了,想睡觉回家睡去!”
“老……老师,我……我们不睡了!”李梦坤结结巴巴地说。
“按照班规,现在去操场跑十圈!如果再发现你们三个人上课睡觉,直接叫家长!”蒋书轮严肃地命令道。
周新杰还未等蒋书轮说完,扭过头,拉开门,径直朝操场走去。崔一航、李梦坤也渐渐地出去了。蒋书轮的火气腾地冲了上来,但他强忍住怒火,继续讲课了。
蒋书轮不知道他们现在为何整天趴在桌上睡觉,他一直在想办法,该如何管教他们。他严厉批评过,甚至动手打过,他们无动于衷;他苦口婆心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过,他们毫无反应。他们该睡还睡,根本不听蒋书轮的教导。蒋书轮想让他们叫家长,可又一想,他们几个人的家庭背景,叫家长又有什么用?周新杰的姑姑管得住周新杰吗?崔一航听他母亲的话吗?李梦坤的已经糊涂了的奶奶来学校又有何用?蒋书轮在办公室踱着步,他思来想去,头脑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让他们仨当纪律委员,管理班级纪律。这也许真是一个好的办法呢!像他们这样的学生,虽然自己不好好学习,天天闯祸,但是有很强的责任心,老师交给的任务他们定会不折不扣的完成,而且,他们管理别人,自己首先要以身作则,这样一来,既把班级管理好了,他们仨又不睡觉了,这岂不是一箭双雕?其实,“坏学生”比“好学生”更会管理班级。“好学生”不擅长管班,因为他们更注重自己的学习,况且,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好学生”也是管不住的。
蒋书轮把他们叫到了办公室,他翻看着语文课本,在书本上圈圈点点。周新杰他们站在蒋书轮的旁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知道老师喊他们到办公室是干什么的,老师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兴许还是批评他们上课睡觉吧!
“咱班现在班风怎么样?”停了约摸五分钟,蒋书轮忽然抬头问道。
“老师,咱班的班风现在差的很呀!大多数同学都不学习,上自习捣乱,上课不听讲,卫生不打扫,打架斗殴,他们都快上天了!”崔一航兴致勃勃地说。
“这么严重?”蒋书轮半信半疑,然后又带着嘲笑的语气说道,“这其中还包括你们几个人吧?”
他们笑了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你们说说,该怎么管理这个班?周新杰,你先说!”
“我?”周新杰惊讶地抬起头,他没想到蒋书轮会问他,“老师,管班很简单,只要硬起铁腕就行!谁捣乱打谁!”
“光用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像你们几个,我少打你们了?况且,真打出了事,家长来学校闹怎么办?”
“谁不听话就让他滚蛋!”周新杰背着手,一副傲气凌然的样子。
“崔一航、李梦坤,说说你们的看法。”
“老师,依我看,”崔一航神定气闲,如果他再拿个羽毛扇,那就真仿佛是诸葛亮了,“你要在班里多安插几个暗探,他们负责课堂、自习的监督,谁要是上课、上自习捣乱,就把谁的名字记下来。每天早上把纸条交到你这里,你按照班规,该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你说的有道理。”蒋书轮点了点头。
“老……老师,俺的看法和崔一航一样,也……也认为班里需要几个暗探。”李梦坤一看老师很同意崔一航的看法,就急忙附和着。
“那谁适合当暗探?”蒋书轮又问道。
“老……老师,俺就行!”李梦坤举起了手。
崔一航狠狠地踩了一下李梦坤的脚,李梦坤疼得差点叫起来。
“好,崔一航、李梦坤,你们负责在早自习、午自习、晚自习以及课堂上,监督每个学生的学习状态,一旦发现有说话、睡觉、打闹的学生,立即记录其姓名,每天早上报到我这儿。周新杰负责晚自习的纪律,你需要在晚自习课上坐在讲台上,若发现有学生捣乱,要及时制止,但一定要记住,切不能采取暴力手段。当然,你们三个谁有睡觉现象的,也要记录,不能光监督别人,放松自己,我会不定时地在教室外观察你们!”
至此,他们才明白,原来老师名为让他们管班,实则是想管他们啊!但缰绳已经套上,野马再也不能横冲直撞了吧!
以后的每天夜自习,周新杰就坐在讲台上,监督着每位同学。同学们有的在奋笔疾书,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有的在静静地思考,攻克着书本上的数学难题;有的在默默地发呆,思绪早就跑到了九霄云外。周新杰呢,在讲台上也从来不看书,他左歪歪,右晃晃,抖着腿,眼睛不停地左右观望。他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以证明他的存在。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岸边的渔夫,手里拿着钢叉,望着这片大海里游动的小鱼,在寻找机会捕鱼。终于他盯上了一条“鱼”。
“李二罐,你在干啥!”周新杰忽然大声呵斥道,惊得全班同学浑身一颤。
“我……我在借同桌橡皮。”李二罐哆哆嗦嗦地说。李二罐长得瘦小,他的脸和耳朵又长又尖,活像一只大老鼠,因此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老鼠精”。他的个子是最低的,身体是最弱的,同学们也就常常欺负他。
“上自习不准借橡皮!出来!站到那个角落里!”周新杰命令道。
李二罐不敢不听,他拿着数学课本,鞋底嚓嚓地拖着地,走到教室前的角落里。
周新杰顿时产生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仿佛就是站在云层之上的天神,俯瞰着芸芸众生。他甚至觉得,这比和别人打架所带来的快感更强烈。打架是用拳头让别人屈服,使他们再也不敢骂自己是杀人犯的儿子,而现在是用权力让别人屈服,这权力能让他们乖乖地听自己的话,自己可以随便发号施令,为所欲为。权力真是好东西啊!他们三个都没有正确运用蒋老师交给他们的权力,反而滥用职权,最终集体堕落。
崔一航和李梦坤一开始还能严格要求自己,上课期间不再趴桌上睡觉,还细心观察每一个同学,发现有捣乱的,就记下他的姓名,第二天早上交到蒋书轮那儿。蒋书轮看到他们的进步,心里着实替他们高兴,也觉得自己想出的这个办法还挺管用。蒋书轮也渐渐变得懒惰了,他白天也不很在教室外面巡视,夜自习也很放心的把班级交给了周新杰。可是,过了些天,他们就坚持不下去了。那天晚上,他们又去上网了。第二天白天,他们的大脑混沌一片,睡意像汹涌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老师的声音仿佛是在梦境中发出来一般。崔一航的眼睛早就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头不时地上下摆动着。终于,欲望战胜了理智,崔一航一头栽到了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紧跟着,周新杰、李梦坤也趴在桌上睡起来。渐渐地,他们感到,其实他们还是可以睡觉的,班里没人有权力管他们,也不敢管他们。崔一航和李梦坤每天照例记下几个同学的名字,有时他们睡了一整天,也不知道谁违反了纪律,就胡乱写几个和他们关系不好的同学,反正不写他们三个人的名字就行了。周新杰在晚自习课上也从来不管崔一航和李梦坤,任由他们捣乱、睡觉,他只管像李二罐这种好欺负的同学。
周新杰似乎就只管李二罐一个人。每次上夜自习,他总是紧紧盯着李二罐,一见他乱动,就立马呵斥道:“李二罐,站到角落里!”李二罐沮丧地站起来,耷拉着脑袋,鞋底仍旧嚓嚓地拖着地,走到他每天都要站的地方。由于夜自习他两节课都站着,李二罐的作业就越来越难完成,语文、数学、英语,各科作业都写得很潦草,那字迹就如同一条条蚯蚓在作业本上爬。
“你看你今天写的作业,李二罐!”英语老师呲地一声,撕了李二罐的作业本,“你都写成什么了!你写得这叫英语字母吗?”
李二罐哭了起来,他用手擦着泪,哽咽着说道:“夜自习我写作业,周新杰老是让我站教室前面,我没有桌子,只能左手拿着本,右手在本上写单词。”
“你夜自习都干啥了?为什么周新杰会老是让你站前面?”
“我没干啥。”
“没干啥周新杰会处罚你?班上那么多人他为什么不处罚别人?作业写不好别找那么多客观原因!”
李二罐低下头,沉默不语。
李二罐想把夜自习的事情告诉蒋书轮,但是他怕周新杰报复他,也怕蒋书轮不相信,反批评他一顿,但是兔子急了也是会跳墙的,李二罐恨得把牙咬得咯吱响,他下定了决心,以后的夜自习,周新杰休想让他再站到角落里。
这是晚上的七点半钟,月光下的校园静悄悄的,每间教室都灯火通明。你从教室窗户外望进去,学生们都在埋头苦读,绝大多数的孩子都戴着眼镜,手中拿着黑色的水笔,两眼无神地盯着一大堆的书本。这是中国的中学生们的缩影,他们从小就要接受最严格的教育,他们眼睛的近视度数越来越深,正在成长的身体因为过重的学习负担而愈加的虚弱。他们身处在这“牢狱”之中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考试中取得更高的分数,考上更好的高中,考入更好的大学!
但每个班也总是有那么一小撮学生,他们不关心分数,更不想考高中考大学,他们视学习如弃履,视分数如粪土,他们就是在混日子,他们在班里为所欲为,胡作非为,他们是老师们眼中的坏学生,是同学们眼中的小混混。。
周新杰作为那一小撮学生的代表,依然坐在灯火通明的教室的讲台上。他望着屋顶明亮的电棒,手里拿着一颗石子,做出扔向电棒的姿态。他真想把这灯都砸碎了,制造出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同学们都看着他,以为他真要扔石子。
“周新杰,扔啊!使点劲儿扔啊!”崔一航起哄道。
“滚,你来扔!”周新杰不扔了,收拾起来石子,他也怕巡班的老师看到。
班级里出现了骚动,同学们借此机会,和同桌、邻桌说几句闲话,以发泄积存已久的沉默。嗡嗡声越来越大,声音已透过教室的窗户,向四周散去。
“李二罐,站起来!”周新杰忽然又大声叫道。那嗡嗡声也被惊得四处逃散,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二罐愣了一下,他本能地想站起来,但他又横下心,板下脸,两手握着拳头,坚决不站起来。
“李二罐,你没听见吗?站起来!”周新杰更大声了,语气更严厉了!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说话了吗?凭什么只罚我站?况且我是在问别人问题!”李二罐不服地说,他说得虽算不上铿锵有力,但也掷地有声,同学们都纷纷地把目光转向了他。
“你还敢狡辩?”周新杰“砰”地一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穿透门窗,直冲向校园中间的国旗台,“你站不站?”
“不站!”李二罐咬紧牙关,他誓与周新杰顽抗到底。
周新杰忽地站起来,推开板凳,直冲向李二罐。其实,周新杰并未真的怒不可遏,他只是维护他的面子,在众人面前,竟有人不听他的摆布,那多丢面子啊!他冲到李二罐面前,抓起他的胳膊就往外拖,李二罐用尽全力,死死地站在原地。周新杰人高马大的,他的力气可要比李二罐大得多。他猛一用力,李二罐的身体就被甩到空中,教室摆满了桌椅,他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桌角上。李二罐捂着头,身体瘫在地上,鲜血顺着手指流了出来,这是被桌角的边沿划破的。周新杰愣住了,同学们也都愣住了。许久,黄明豪跑了出去,叫道:“我去喊老师!”
蒋书轮坐在宿舍的桌前,他在静静地发呆。今天下午,他又碰到了妍珊。她还是那般柔弱,那般漂亮,长长的头发,泛红的脸庞,都深深地印在蒋书轮的眼中。只是,她似乎有些憔悴了,脸上甚至添了皱纹,她的眼睛空洞洞的,就像一眼干涸了的井,里面没有一丝的水。她走路有些摇晃,好像一碰到她就会摔倒的样子。他们是在学校与餐厅的路上碰到的。
他们俩都默不作声,妍珊的脸庞更红了,她低下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地面。
“你……你吃过饭了吧?”蒋书轮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吃过了。”妍珊回答道,她的声音是微弱的,她的眼睛依旧无神地盯着地面。
又是一阵沉默,他俩都尴尬地站在那儿。蒋书轮看着妍珊,妍珊现在为何这般憔悴啊!他忽然心疼起妍珊来。
“最近生病了吗?你的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蒋书轮关切地问。
“没……没有!”妍珊忽然紧张起来,她抬起了头,眼睛无神又慌乱地打量着周围的世界。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妍珊说着便迈开步伐,随后竟跑了起来,向教师宿舍跑去。
蒋书轮站在原地,他看着妍珊的背影,直到她跑进宿舍。蒋书轮的心在隐隐作痛,为什么我关切地问两句,她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难道她现在竟如此讨厌我吗?蒋书轮从下午吃完饭便一直呆在宿舍,他静静地坐在桌前,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知道该想什么,他只是坐在那儿,发着呆。妍珊依然住在蒋书轮的心里,他始终都没有彻底埋掉对她的感情啊!他想从箱底拿出笛子去吹,他甚至期望有一天妍珊真的能回心转意,她还能深情地倾听他的笛声。可是,这一切都是妄想罢了!蒋书轮又望见了天上的月亮,它孤零零地挂在那儿,它就如蒋书轮般孤独,或者说,蒋书轮就如这月亮般孤独。
就在蒋书轮孤独之际,黄明豪推门而入,他气喘喘吁吁地看着蒋书轮。
“明豪,怎么了?”蒋书轮的伤感瞬间消散。
“老……老师,老……老师。”黄明豪断断续续地说。
“到底怎么了?”蒋书轮这时预感到班里有事儿发生,他未等黄明豪再说话,就急切地往门外走去。
“老……老师,周新杰打了李二罐,李二罐的头撞到了桌角上,头流了很多的血。”黄明豪追上蒋书轮,把班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蒋书轮。
蒋书轮忽然停下了脚步,他震惊地看着黄明豪,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继而又加快脚步,甚至跑了起来,他蹬蹬地爬上楼梯,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四班。
此时的李二罐正坐在讲台边,手捂着伤口,手指间流出血来。他呜呜咽咽地哭着。周新杰在旁边手足无措地站着。蒋书轮迅速扶起李二罐,带他下楼,骑上电动车载他去镇上的卫生所,他也给李二罐的家人打了电话。
李二罐的家就在这镇上,离学校不远。李二罐是家里的独生子。他的父亲常年在外地打工,他从小是被母亲养大的。他的母亲过分宠爱他,使他养成了软弱的性格。李二罐的母亲是这镇上远近闻名的蛮缠人,一旦自己的利益被侵犯,就会暴跳如雷,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的男人常年不在家,怕被别人欺负就不得不如此。
医生把李二罐的头小心的包好,给他开了点药,这时他的母亲赶到了医院。她一见到李二罐的被白布包扎的头,就痛哭流涕。她一把抱住李二罐,就像抱住了一个毛绒玩具一般。
“小罐,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是自己摔倒碰的还是别别人欺负的?”母亲语气坚硬地问,她的脸上流露出既严肃又心疼的感情。
“我……我,我是。”李二罐这时把目光移到了老师的身上。
“是这样的,李二罐和另外一名同学可能在班里玩耍,由于不小心,李二罐的头碰到了桌子上。具体情况我现在回学校询问学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李二罐,你现在跟你母亲回家吧!记住医生的话,要按时吃药!”
李二罐点了点头,他的母亲明显表现出急躁的样子,她想回顶蒋书轮几句,但蒋书轮已走出了医务室。她便带李二罐回了家。
蒋书轮骑上电动车,返回学校。初冬的晚上寒风已刺骨,可蒋书轮丝毫也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满腹的忧愁,李二罐的母亲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明天早上肯定会来学校,要求赔偿医药费,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学校领导也肯定会知道,受领导的批评是在所难免的了,唉,这多有损一个新教师在校长心目中的形象啊!蒋书轮又望了望月亮,月亮暗淡了,它的颜色在蒋书轮的眼中似乎也变了,变成了血红色。
蒋书轮走进办公室,学生此时已经下夜自习了,周新杰依然坐在座位上,他靠着墙,一动不动,他也许是在等蒋书轮吧!蒋书轮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周新杰,我把你提成纪律委员,让你管夜自习纪律,可你,非但没有管好,反而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说,你为何要打李二罐!谁给你的权力!”蒋书轮拿起语文课本,猛地朝桌上一摔,砰地一声,课本被反弹到地上,周新杰吓了一跳。
“周新杰,你难道就只有欺负弱小这点儿本事吗?”蒋书轮顿了顿,声音却变得异常平静,“周新杰,你曾经不也是有过弱小的时候吗?你忘了吗?自尊被别人践踏的感觉,我想没有谁比你体验得更深了。那为什么你还要反过来去践踏别人的自尊呢?”
“老……老师,”周新杰抬起了头,老师的一席话直刺向他的软肋,他面带愧疚,却又坚定着说道,“老师,是我做错了,李二罐的医药费我来承担。”
“你承担?你承担得起吗?你知不知道,你打李二罐,把老师也害了,是老师让你管班的,老师的责任更大。你回去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行为,等李二罐回来,你要当面向他道歉。”
周新杰点了点头,他虽然顽劣,但这些坏学生的身上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特别讲所谓的义气,他们总是把“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句话放到嘴边,冒充自己是英雄豪杰。
“你去睡吧!以后夜自习也别坐在讲台上了。”蒋书轮默默地拾起语文课本,把折角压平,之后便翻起语文课本来。
第二天,李二罐的母亲找到了校长,校长又叫来了蒋书轮。校长当着李二罐母亲的面狠狠地批评了蒋书轮一顿。作为一名老师,蒋书轮实在是难以承受校长的这番批评,他真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李二罐的母亲向学校索赔了500元钱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蒋书轮在后来的许多天里都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他能不垂头丧气吗?他没日没夜地工作,他把全部身心都放在了教育上,他领着每月一千多元的工资,最后他还要受到领导的批评。教师无权无势啊!教师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任那些特权阶级宰割。这个社会表面尊敬教师,可谁把他们当人看了?更可悲的是,教师内部也是勾心斗角,飞短流长,他们为了20元钱的月考奖金争得你死我活,他们活在这个小圈子里,出来学校去社会上办事就像个傻子一般。蒋书轮想到了大学同学,他们中的许多人放弃了教师职业,选择了去大城市创业。他产生了辞职的念头,他也想去社会的激流中搏击一番,哪怕最后碰得头破血流他也无所畏惧。可是现实又使他清醒过来,他也清楚,外面的世界虽然十分精彩,但也是充满着艰险啊!
周新杰后来果然向李二罐当面道了歉,但夜自习他再也不能坐在讲台上了,实际上他也不稀罕坐在讲台上,只是他觉得自己有些丢人。同学们都亲眼看他打伤了李二罐,又因这事下了台,他们会认为周新杰也就会狐假虎威,他其实外强中干,他再怎么牛,最终也难逃被撤职的下场。同学们似乎都低看了他许多,不再那么又敬又畏。不过,“无官可做”的周新杰也摆脱了束缚,他继续带领崔一航、李梦坤,晚上跳出墙外疯狂地上网。他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白天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晚上在网吧里彻夜打游戏。
任课教师们都拿他们三个人没办法,语文、英语、数学课上他们站起来依然能睡着,他们三个闭着眼睛站立着一动不动,就像三个雕塑一般,只是雕刻家把这三个雕塑雕成了站着睡觉的样子,蒋书轮到后来也束手无策,权当他们就是雕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