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亭亭与周新杰(1)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那是个周一的上午,李梦坤和他的奶奶竟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他的奶奶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到蒋书轮跟前,她像费了好大力气似的说道:“老师,我在家唠叨了他两星期,我说,小坤啊,你爸妈一年四季在外打工挣钱不容易,奶奶在家做饭洗衣照顾你也不容易,可不能再让我和你爸妈为你操心了啊!你得在学校好好学习,不然过年的时候如何向你爸妈交代?你要是在学校里安安稳稳的,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过年的时候考个好成绩,你爸妈回家那得多高兴啊!他们会觉得这一年在外干活干得值!小坤也可懂事,他说,奶奶,我啥都懂,我就是在教室有些坐不住,我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不听老师的话,再也不会在学校里捣乱,我会让爸妈为我感到骄傲!你看,老师,俺家小坤他说得多好,我的孙子,我会不了解?他其实是个很懂事很听话的孩子,小时候让他去小卖店打酱油,他蹬蹬地就跑出去打酱油了!他小时候很会说大人话,5岁的时候他就对我说,奶奶,等我长大挣钱了,带你去各地方旅游,住很大的房子——”
“老奶奶,”蒋书轮打断了她的话,也许是不愿再听她讲了,“梦坤这孩子我也了解,是个诚实懂事的孩子。只要他在家做了认真的反思,保证以后不再违反纪律,认真学习,我当然欢迎他能继续成为这个班级里的一员。”
“他认真反思了,认真反思了,小坤,把你的保证书给老师。”奶奶忙拉着李梦坤的胳膊,把梦坤手里的保证书递给蒋书轮。
蒋书轮摊开纸,一行行歪扭的文字,就如一个个喝醉了酒从而东倒西歪的人一般。纸的正中间是保证书三个大字,下一行的顶格写着尊敬的老师,后面的内容便是:
作为一名初中学生,我不应该夜晚跳墙上网,白天上课睡觉,我知道错了,我有损班级的形象,也给老师带来了负担,我保证以后遵守纪律,再也不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您的学生:李梦坤
“李梦坤,你跳墙上网,上课睡觉,损害了班级形象,给老师带来了负担,这些影响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影响了你的学习,这你要明白!学习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
“老……老师,我记住了,我……我以后一定不捣乱,好好学习。”李梦坤结结巴巴地说。
“坐你的座位上上课吧!”
隔了一天,也就是星期三的上午,崔一航和他的母亲也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他的母亲似乎刚哭完,眼睛还有些肿,她的话语微弱,声音也有些沙哑。
“老师,我把崔一航带来了,这两周,我关了理发店的门,在家认认真真教育了他一番,他终于答应重来学校,保证不再违反纪律了。”
“崔一航,你过来,你把你的保证书念念。”蒋书轮没有接他母亲的话茬,而是喊崔一航过来。
崔一航一直都站在办公室门口,他紧绷着脸,眼睛看着办公室白花花的墙壁,露出一副沮丧的样子,也许是他母亲在路上又骂了他吧!
崔一航张开纸,右手的两根指头夹着纸张,他小声念道:“尊敬的老师,我保证以后不再违反纪律,若有违反,我主动不上学。学生:崔一航。”
“就这么多?”蒋书轮有些生气,他朝崔一航问道,“你在家真的认真反省了?”
“反省了,反省了,”他母亲连忙说道,她转过身朝崔一航喝道,“小航,我在家给你说的话你可都给我记住了,今天当着老师的面,你刚才立下的保证可都是一字不能更改的。快,给老师承认错误!”
“不用给我承认错误,崔一航,”蒋书轮一只手搭在板凳上,一只手搭在桌上,他语重心长地说,“就像前天我给李梦坤说的,学习是自己的事情,与他人无关。老师只是管你这一年,你的母亲也只是管你到18岁,你的人生是你自己走出来的,将来你是出人头地还是沦落为底层,也都是你的事情。希望你今后能自我约束,不再让老师和家人操心。——你回去上课吧!”
崔一航连忙转身,往教室走了。他的母亲在他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再叮嘱一句:“小航,以后可不能再违反纪律了,让妈少操心。”
崔一航的母亲一直目送着崔一航走进教室,心才安定下来。蒋书轮说道:“孩子是不能娇惯的,尤其是这个年龄段,要让他懂得生活的不易,培养他吃苦耐劳的精神。”
“是啊,我真后悔以前娇惯了他,”她的脸上露出悔恨的神色,“那时我和他爸离婚了,觉得孩子挺可怜,就想在物质上弥补他一些,唉,谁知现在他竟成了这个样子!管也管不住了!”
“孩子从小得不到父爱,也确实可怜,但是给孩子补偿却不等于娇惯。不过,他现在正处于青春期,厌学是正常的,叛逆也是正常的,这个时期孩子的性格、心理都是可塑造的,管教还是来得及。苦口婆心的教导有时并不起得了多大作用,老师们不知已经教导过多少次了,”蒋书轮苦笑了一下,“要让他切身体会到,学习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周末,应该让他跟着你去地里干活,到了寒暑假,让他去饭店里扫地抹桌,只有让他切身体会到生活的艰难,他才会自动转向学习。”
“还是你懂得他们的心理,真没想到,现在的孩子会这么难教育!时代变了,咱们小时候,谁管过咱,谁教育过咱。家里穷的叮当响,弟兄姐妹五六个,能吃饱饭活下来就不错了。”
蒋书轮又苦笑了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点着煤油灯去学校上夜自习,那时候家里穷,母亲终日地在田地里劳作,一年到头却又挣不了多少钱,他和姐姐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他刷锅、做饭、扫地,他从小就尝过劳动的艰辛。他常常趴在路边卖零食的摊前,眼巴巴地望着零食,他的口水流了出来,只是他的口袋不像其他同学的口袋一样,里面会经常装着一毛、两毛钱。他多想吃一颗那花花绿绿的袋子里装着的甜豆,抑或喝上一口泡沫箱里的甜甜的饮料,可那是奢望罢了。蒋书轮现在想来,那时候虽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但是那些苦难却成了一笔宝贵的财富,并且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李梦坤和崔一航来之后,蒋书轮便一直在等周新杰。他有时特别希望周新杰能早点来学校上课,耽误了两个多星期的课程,补是不好补上的,虽然他知道周新杰即便在学校也没听过课。他有时又不想让周新杰再来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搪塞周新杰姑姑的话,坚决不再收周新杰。蒋书轮就处在这矛盾之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个星期已经过去了,周新杰还是没有来,蒋书轮觉得这样也好,省得自己纠结应不应该再收他。他主动放弃学业,与蒋书轮是无关的。
然而,就在第四个星期的一天上午,蒋书轮、英语老师、数学老师都在办公室静静地备课,学生们都在认真地聆听着老师们的话语,校园里静悄悄的,泛黄的秋叶也早已经悄无声息地飘落完了。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学生的课桌上,仿佛这光线也想钻入教室听老师讲课一般,学生们都沐浴在冬日的柔和的阳光里。
“报告!”洪亮的声音倏然响在办公室门口,它四散开去,和阳光一起穿透窗户,钻入了各个班级学生的耳朵里。
“周新杰,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来学校了不是!”英语老师被周新杰的声音吓了一跳,现在才缓过神来。
“周新杰,你是来上课了还是来收拾东西搬板凳回家了?”蒋书轮严肃地问道。
“报告老师,我是来上课了。我今后要好好学习,成为有用的人!”周新杰慷慨激昂地说道。
老师们面面相觑,数学老师甚至取下了她的深度眼镜,她想认真瞅瞅这是不是周新杰,怎么他和过去相比判若两人?英语老师先被一吓后被一惊,她把批改作业的日期都写错了,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太阳,它依然挂在东方的天空。而最吃惊的还算是蒋书轮了,他的大脑还未想明白眼前的状况。
“就你一个人来了?你的姑姑呢?”蒋书轮问道。
“我没让她来。我在家想好了,我今后要认真学习,我主动来学校,是想向老师承认错误,希望能让我继续上课。”周新杰的话语透着诚恳。
“周新杰,这几个星期发生了什么?”蒋书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打趣道,“‘好好学习’这四个字能从你的嘴里说出,真是石破天惊啊!”
“老师,我走之后,姑姑就让我去我姑夫干活的工地上搬砖,那真是热啊!”周新杰抹了抹脸,仿佛这脸上还流着汗一样,“不仅热,还累,一天八个小时都在搬砖,两天下来,我浑身疼痛,下不了床了。我咬着牙,硬是坚持了三个星期。姑姑问我‘是上学舒服还是打工舒服?’我说是上学舒服,姑姑又问我‘那还上学不上了?’,我说‘上学’,姑姑让我保证以后上学不捣乱,我就写下了这个保证书。”周新杰说着拿出他的保证书来。
“周新杰,现在知道上学才是最轻松的事情了吧!”数学老师确信这是周新杰,就又带上了眼镜,她端正地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笔,脸侧向周新杰,一板一眼地讲道,“上学是人生的捷径,是你走向成功最近的路。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打架、上网、逃课,没人管你,就觉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其实这在老师们看来,你的这些行为是多么的幼稚。人生的路长着呢!最后能取得一番成就的,往往是那些在学校里认真读书的学生。千万不要荒废了青春,否则追悔莫及!”
“老师,我明白了!”周新杰低下了头。
其实,周新杰之所以“改过”,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再给姑姑添麻烦了。姑姑虽然对他很亲,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但姑姑毕竟是姑姑,她不是自己的母亲。周新杰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一个外人怎能一直给别人家添麻烦呢?周新杰已经上到初二了,他的心智趋于成熟,他的自尊心早已建立起来。他计划着,熬到初中毕业,自己18岁了,他就去当兵,他从小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扛上枪,保家卫国。他心里还藏着一件事,他想挣钱把自己的家修修。他每个周末都会去家看看,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房子不住人,是很容易坏的。屋内的墙壁已经剥落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一切的破旧的家具都笼罩在细微的尘埃之中。周新杰在屋内来回地走着,他仿佛看到母亲就站在厨房,铁锅架在炉上,油呼呼地冒着烟,母亲把切好的土豆丢在锅里,油便噼里啪啦地响,那个瘦小、孱弱、苍老的母亲的背影,深深地刻在他的眼睛里。母亲啊,你在哪儿啊!儿子想你!周新杰流下了眼泪,泪水滴在了地上的尘土之中。他忽然又听到奶奶的祷告声,这声音是从奶奶的房间里发出来的。“上帝啊,主耶稣啊!请求你开恩,怜悯照顾我们这一家,让小杰平平安安、强强壮壮,早日长大成人,我将来去教堂给你做见证……”奶奶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在世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跪在床前,向上帝祈求祝福。周新杰每天晚上都听着奶奶的祷告声入睡。现在奶奶不在了,只剩下了那张腐朽的木床。周新杰不忍再呆在老屋里,他擦干眼泪,锁上大门,伤心地离开了。
周新杰果然不再给蒋书轮找麻烦了,他上课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虽然老师们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在听课,但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他是规规矩矩的,没有在捣乱或者睡觉。上夜自习,周新杰手里拿着笔,面前摊着课本,眼睛却在灯光下迷离,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崔一航和李梦坤也收敛了许多,没有了周新杰这个“核心”,他们两个是翻不起什么浪的。半个多学期都没有学习了,哦,不,是自从上初中以来,他们都没有再学习过,他们的课本都是干干净净的,课本里的内容他们一个都看不懂,什么三角形全等,什么现在进行时,什么岳阳楼记,什么压强压力,什么经度纬度,这些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天方夜谭,学这些东西能当饭吃吗?能当游戏玩吗?不能,那学习有什么用?
这是中国的学生常常想弄明白的问题,学习有什么用?可是,老师们也是讲不清楚的。老师们从来不会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们只会拿遥远的将来作为期许,告诫学生,如果不好好学习,你将来的人生就会很悲惨,如果好好学习了,人生就一片光明。他们也会拿明天的考试作为目标,激励学生考得第一。于是,一个班里,大多数的学生都会努力学习,拼命争第一,只有极少数的像周新杰、崔一航、李梦坤那样的学生,从来都是不屑于考试,懒得学习。这些天来,蒋书轮一直在思索着,他们已经乖乖地服从班级纪律,下一步,该如何激发他们的学习动力,促使他们学习?
蒋书轮最终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打算把他们三个分散在教室不同的角落,而且再配一个品学兼优的同桌,分散他们的目的是使他们不再沆瀣一气,从而各个击破;和好学生坐同桌,是为他们树立榜样,带动他们学习。不过,这个办法是有不确定性的,如果他们不仅没有被带动起来,反而扰乱了好学生的学习该怎么办?这正是蒋书轮的担心之处。他需要认真挑选三个拔尖生,这三个人不仅自己爱学习,还要拥有感染别人学习的气场,他们要像磁石,能深深地把你吸引到知识的海洋里。蒋书轮思来想去,也就这三个学生比较适合,即王亭亭、董世昌、李亚凡。
这天,蒋书轮借调座位的机会,把周新杰和王亭亭、崔一航和李亚凡、李梦坤和董世昌调成了同桌,这可算一个“创举”了,因为还从来没有谁会把班级里最“坏”的学生和最好的学生调到一块儿。一般来说,好学生是坐在前几排的,他们占据着班里最好的位置;“坏学生”统统坐在后两排,他们不学习爱捣乱,坐在后面也不惹老师们心烦。好学生有好学生的圈子,他们的圈子里都是爱学习守纪律的伙伴,他们每天谈论的也大都是学习上的问题,哪道题解不出来了,他们会相互讨论;课文没背会,他们会相互督促;考试没考好,他们会相互鼓励,总之,他们是家长和老师的骄傲,是所有金子里发出最亮的光的那几颗。“坏学生”有“坏学生”的圈子,他们的圈子里都是些不爱学习不守纪律到处惹事生非的狐朋狗友,这个圈子的范围不限于本班,它拓展到外班、外年级甚至社会上。他们从来不谈论学习,他们谈的是电脑游戏、打架斗殴以及如何与老师斗智斗勇。他们是让老师头疼的那一群,是被老师骂为“老鼠屎”的那几颗。是的,他们不是金子,连石头都算不上,他们就是老鼠屎,他们不仅不发光,还恶心了一锅粥。因此,好学生和“坏学生”是隶属于不同的圈子,他们的界限是泾渭分明的,虽然同出一个班级,但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而蒋书轮打破了这个界限,把周新杰、崔一航、李梦坤融入进好学生里,这不能不招致反对。
“你怎么能这样排座位?”数学老师几乎要拍桌子,“周新杰是啥人?他怎么能和咱班第一名坐同桌?他要是扰乱王亭亭学习怎么办?还有崔一航、李梦坤,他们配和咱班的拔尖生坐一块儿吗?”
“先试试再说,”蒋书轮倒是心平气和,坐在椅子上望着数学老师,慢吞吞地说道,“周新杰不是答应要好好学习了吗?他们也都写了保证书,我是给他们创造些条件,看看他们究竟有没有好好学习的可能。咱们先看看他们的表现,如果真影响到了王亭亭这些拔尖生,再调他们到后面坐也不迟。”
“保证书顶啥用?我可不相信一个坏学生能变成一个好学生。人的本性是很难改变的,坏孩子就是坏孩子,他们只能被管束被压制。要是坏人都会通过说服教育变成好人,那要监狱有何用?”数学老师把眼镜取下来,揉了揉眼睛说道,“这个月要是王亭亭、董世昌、李亚凡的成绩下降了,我建议,就必须重新把周新杰他们调走。”
“行,我就只试验这一个月,如果周新杰他们三个人真影响到了王亭亭那些拔尖生,我就立刻再调座位。”蒋书轮回答道。
蒋书轮并没有想到老师们会这样强烈反对这件事,不过他们的反对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的教育本来就是重点培养拔尖生,选择性地淘汰后进生,以此来提高学校的升学率,总之就是一句话,教育的全部就是升学率。蒋书轮打算在这一个月里每天观察他们的表现,如果他们表现不好,就立刻做出改变。
周新杰和王亭亭坐同桌肯定一开始是不适应的。周新杰人生当中第一次坐这么靠前的位置,他觉得黑板离自己真近,老师离自己真近。前排是好学生,后排是好学生,同桌更是好学生,他仿佛就置身在好学生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异常地孤独。周围的好学生们都埋着头,刻苦地钻研着每一道题,只有他,来回地拿着不同的课本,好不容易选定了一本书,翻开书又什么也看不懂,只能哗哗地翻着。他把书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到第一页,他越翻越着急,越翻声音越大,最后“砰”地一声把书扔到了桌上。他把身体往后一靠,靠到后桌的桌沿,长吁短叹起来。他看了看同桌王亭亭,王亭亭正在作业本上写数学题,那复杂的数学公式,那带根号的数字,他一个也看不懂。他真想不明白,这些学习好的学生到底是什么物种,能整整一节课动也不动,陶醉在这枯燥的书本中。他总感觉自己缺乏定力,做一件事虎头蛇尾,他也想静下心来,学习些知识,但总是静不下心,他也感到十分苦恼。
王亭亭被周新杰的扔书声着实吓了一跳,不过她也只是侧着头看了一眼周新杰,见他在那儿长吁短叹,就又把目光转向书本了。她想不通,为何老师会把周新杰调成她的同桌,从小到大,她的同桌可都是勤奋刻苦、遵守纪律的好学生啊!她又想起了梦瑶,啊,梦瑶已经走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亭亭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在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心中,失去一个知己会是怎样的伤痛!她变得越来越孤独,不跟任何同学玩。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喊她:“亭亭,来,出来跳绳了!”亭亭总是摇摇头。她看着窗外玩耍的同学,自言自语着:“要是梦瑶还在这儿该多好啊!我们就可以像树枝上的小鸟,自由地玩耍了。”渐渐地,亭亭这个太阳黯淡了下来,它再也发不出耀眼的光芒来,同学们也都有些疏远了她。那个活泼的亭亭再也找不到了!那个在众人面前有着莫大影响力的亭亭渐渐远离了,虽然她的成绩依然是那样的优秀。
亭亭想着、想着,书上的文字忽然地模糊起来,X、Y、根号、方程,一切的一切都在远离她,她伸手去抓它们,但怎么也抓不到。她索性就不抓了。她想走,想离开学校,想远离书本,想去找梦瑶,想与她周游世界,或者什么地方都可以,只要不再呆在这所谓的知识的海洋里。优等生也厌学?是啊,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之所以优秀,是因为他们在学习上比别人付出的更多,他们能不厌学吗?只是,他们是乖孩子,他们不能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他们装出很爱学习的样子,其实只是装给父母、老师看看而已,他们战战兢兢、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他们承受的压力又会有谁知道?
王亭亭又看了看周新杰,周新杰玩弄着笔,时而翻翻书,时而翻翻作业本,他反正是看不懂,也就只能在作业本上胡写乱画起来。王亭亭有时也挺羡慕像周新杰这样的同学,他们可以肆意妄为、胡作非为,他们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不用担心成绩下滑,不用害怕父母责骂。他们就是电视剧里的古代的刺客啊,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这样的生活又多么令人羡慕啊!
在最初的几天里,周新杰和王亭亭是从来没有说过话的。每次下课,亭亭总是坐在座位上,要么认真看书,要么趴在桌上休息,而周新杰,因为蒋书轮要求他不能和崔一航、李梦坤“掺和”在一起,所以周新杰下课也只能呆在座位上,手里转着笔,像看马戏表演一样看着班里的同学在教室里打闹。其实,除了崔一航、李梦坤之外,周新杰在这个班里就没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了。他已是差不多16岁的孩子,他总觉得其他同学都很幼稚,学习好的同学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学习差的同学又被他认为缺乏“梁山好汉”的气概。在这热闹的教室里,只有王亭亭和周新杰两个人在静静地坐着,他们就如在波涛的大海中漂浮着的两根木头,不断地翻滚。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说话,是在周三的大课间。这个课间,周新杰被数学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数学老师撕掉了周新杰周二的数学作业,把他的作业本扔在地上,指着周新杰的鼻子骂道:“周新杰,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要好好学习了?你看你的作业,哪个是对的!这还不说,你看看你作业本上的字体,有多潦草!简直就是王八在上面爬!你看看,周新杰,你把作业本拾起来看看,你写得数字谁能认得清!今天中午再给我写一遍!”
周新杰等数学老师骂完,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作业本,扭头离开了办公室。等到他进到班里,他把作业本往课桌上一扔,破口大骂起来。王亭亭被他的骂声吓住了,她惊恐地看着他,她觉得他就是一只愤怒的野兽,毛发直立,要咬人一般。
周新杰骂完,还是不得不翻开作业本,把数学作业重写一遍,他竭尽全力地把文字写工整,把数字写清楚,可是这落在本上的字迹依然那么潦草,他心浮气躁,刺啦地又撕了一张。
“你的作业没做对吗?”王亭亭看到他在撕作业本,便小声地问道。
“作业没一道题做对的!”周新杰又把身体靠在后面的桌沿上,把笔往桌上一扔,“不写了!”
“我教你!”王亭亭喜欢教人的热情被激发了出来,她拿起周新杰的作业本,仔细检查了起来。
“你看看我这几道题哪里做错了?”周新杰又将身体前倾,眼睛看着他的作业本。
“你的第一道证明题是如何证明出来这两个三角形全等的?”王亭亭疑惑地盯着作业本上的图形。
“这不是?”周新杰指着本上的两个三角形,“它们的这两个边和这一个角相等,不就全等了?”
“可这个角不是这两个边的夹角啊!”
“还得是夹角?”
“你翻翻课本上的定理,边角边,即SAS,这个角必须是夹角。”
“哦!”周新杰恍然大悟,这两天他边玩边听了两节数学课,自以为什么都懂了,没想到还是一知半解。
“应该这么做,”王亭亭说着就在演草纸上画了起来,她边画边对周新杰说,“你看,我们用不了边角边,但能用角角边,即AAS,只要证明出来它们的这两个角度数相等即可!我们可以这样写——”
“我会了!”周新杰的确是一点就透的学生,他已经有了证明这两个角度数相等的思路了。
周新杰在这个大课间终于证明出了这道题,他忽然有了一丝的成就感,啊,原来自己也能做题了,他甚至对数学都增添了一丝的喜爱,原来数学还这么有趣!以前的自己可是对学习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周新杰只能在课间补作业,到了中午放学,他还有一道题没有做完,他看到数学老师已经早早吃完了午饭在办公室等他交作业,因此周新杰就必须做完作业才能去吃饭。学生们如潮水般地向餐厅涌去,这是学校每天最为壮观的景象了,那一个个学生拿着饭缸,如离弦的箭一般,你追我赶,他们就是一群群饥饿的豺狼,向着美味的食物狂奔。此时的教室,就只剩下了周新杰和王亭亭。
“你去吃饭吧!”周新杰对王亭亭说。
“我把这道题给你讲完。”王亭亭依然盯着作业本,手里拿着笔在演草纸上画着。
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已经12:15了,周新杰也终于把这最后一道题证明了出来。教室里的表针滴滴答答地转着,它仿佛在催促他们两个赶快去吃饭。周新杰拿起作业本就往办公室冲去,数学老师远远地就听到他的脚步声,摆出了再次批评他的架势。她拿着周新杰的作业本,一道题一道题地看,她那高度近视的眼睛此时却目光炯炯,非要找出错误不可。然而,过了一会儿,她那怨妇般的脸渐渐舒展开来,甚至有一丝喜悦流露在眉梢之间。
“周新杰,这次你把作业写得又工整又正确!这就对了嘛!”数学老师拿起红笔,在本子上批了一个大大的“优”字,然后继续说道,“看来,不撕你的作业,你就不会这么认真地写啊!以后你的作业必须达到这个标准,否则我还会再撕!”
“老师,这个标准很难达到啊!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写完的!”周新杰的话语里透着调皮,他可不想每天都这么认真地做作业。
“学习就必须费很大功夫,你以为学习是件很轻松很容易的事情?”数学老师又坐直了身子,上起政治课来,她可不管周新杰有没有吃饭,“学习就得吃苦,学海无涯苦作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周新杰,你是个聪明的学生,就是缺乏吃苦精神,没有把聪明用到正地方。班主任让你和王亭亭这样的优秀学生坐同桌,就是要你和王亭亭看齐,从她身上汲取刻苦学习的精神!你可不能失去这宝贵的机会啊!你想想,你从小学上到初中,什么时候和全班第一名坐过同桌?哪个老师能这么重视你?不要辜负了老师们对你的期望!”
周新杰默不作声,只是偶尔点点头,他现在好像意识到,老师们谈起周新杰,就必定会提到王亭亭;谈起王亭亭,就必定会提到周新杰。周新杰和王亭亭的名字似乎就被绑在了一起,一个好到了天上,一个坏到了地下,一个是美丽的云朵,一个是土地上的烂泥,这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和云泥之别了。周新杰和王亭亭,这两个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却坐着同一张桌,甚至这天中午竟要一起去餐厅吃午饭。他们一声不吭地向餐厅走着,路上没有一个人,同学们都在餐厅吃饭,冬日的阳光轻轻地洒在他们行走的那一段土路上,仿佛这条道路闪着光,通往幸福的远方。他们的影子映在地面,一个影子如一棵大树般挺拔,一个影子如一株木棉般柔美。这条路很短,他们却觉得很长。王亭亭担心同学们吃完饭返回,会看到自己和周新杰走在一起,那该多尴尬啊!于是,那株木棉般柔美的影子走得缓慢了,甚至想要停留在原地。周新杰明白王亭亭的心思,那棵大树般挺拔的影子加快了脚步,几乎要在这冬日的光辉中奔跑。两个影子相距的越来越远,可这两个影子中间的道路却依然洒满了金色的阳光,充满着冬日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