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冬妖突袭
艾特里恩刚走进驾驶台，就看到罗伊舰长、布莱斯特·霍利切和航空长丹森特一起转过脸来看着他。
“我们刚刚突围出来，敌人不是这里的军队……”布莱斯特介绍说。
“落点越来越近了。”雷达官列契尔·克兰多突然插了一嘴。
“什么？”艾特里恩轻声问道。
“就像协长说的那样，敌人不像是这里的军队。这种程度的攻击，甚至超越了魔法的限度……而且我听见空气里有人在说‘涅斯亚’。雷达已经捕捉到它们了，你们看。”列契尔摘下牵牛花形的听筒，压下了驾驶台上的一个扳手。一道白色的蒸汽飘过，黄铜的桌面上方瞬间弹出了水银号的雷达显示屏，上面闪烁着几个红点。这是瓦帕大学的研究成果、水银号的众多利器之一，在整个西大陆都是独一份。有了它，驾驶台上的人就不必只根据听觉在地图上进行推演了。但是使用它时必须有一个雷达官进行操作，与驾驶员做好配合。
众人都紧盯着那几个闪烁的红点，从舷窗外还能看到地面上闪烁着蓝绿的火光。忽然，他们看到泛白的蓝色光球穿过云层，直扑工厂周边的几个土丘而去。随着几声巨响，炸药和废液池产生了更大的反应，震得水银号本身都剧烈地摇晃了几下。冰流星擦过了水银号的船壳，即使只是被它的光束擦过，不同地方的警报声也疯狂地响了起来，丹森特赶紧握住操纵手柄稳住飞空艇，并将她升上更高的空域。然而，损失已经产生：亚卡文报告了人员伤亡的情况。伴随着他急促的说话声的，是查克在准备消毒药的声音。
“涅斯亚……这是冰流星的咒语，是冬妖。”艾特里恩皱了皱眉。
“列契尔，查看有没有发现生物信号。”罗伊立即下了命令，“其余人，回到战位准备迎接冲击。丹森特，通知索尔丁换电磁炮，准备防空火力！”
“电磁炮？可那会耗费很多能量，水银号的动力支持……”布莱斯特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看看我的脸。”罗伊平静地回应了他。
布莱斯特看了一眼舰长那戴着半边面具的、伤毁的脸，没有再提出异议，他立即摇动通讯话筒，把罗伊的命令通知了下去。然而，索尔丁那边早就换好了防空炮并开火，甚至能从舷窗外传来电弧噼啪作响的声音。列契尔根据雷达显示屏引导航空长丹森特越过不断袭来的冰流星，它们掉落在地面的时候，威力不亚于炸药，几乎能把钢铁冻脆。经验丰富的航空长深知它的危险，他小心而稳重地驾驶着飞空艇，与此同时，她的四周被白色的电流弧光围绕着，偶尔掉下一些漆黑的碎片，那是之前被冰流星的碎屑砸中的地方。
“广播通知所有人，不准离开水银号内部！”罗伊捶了一下桌子，“这不是人类能承受的……”
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广播中响起：“玛丽莎·鲁斯特少校在讲话，水银号面临冬妖的攻击，注意，水银号面临冬妖的攻击，对方使用的是冰流星弹阵，已经产生了人员伤亡，因此不允许任何艇员离开水银号飞空艇！包括损管！完毕！”
玛拉很少在广播里讲这样严肃的话，但她似乎生来就有一种让所有人都服从她指令的本事。看来，她完全知道罗伊想要做什么。
舷窗外发紫的白色弧光更加密集了，不断有冰流星撞过来，被拦在了电流织成的细密拦阻网外。忽然，飞空艇再次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向左边歪斜了下去，有点像在海上航行时的横摇。她的两门副炮立即同时开火，在空中引爆了一颗冰流星，丹森特利用爆炸产生的气流再次纠偏，飞空艇恢复了正位。广播中传来了航空官约根·欧顿南的声音，他报告说刚才水银号的侧腹部被冰流星的碎片波及，现在维修官欧温德正带着损管班组火速修理。一门防空炮已经无法使用了，所幸水银号本身的装甲并没有撕裂的迹象。他们赶紧处理了飞空艇上的大洞，另一队艇员跑来带走了伤员。
“开启追踪雷达！”艾特里恩迅速向列契尔命令。同时，他将一枚宝石扔进了驾驶台上的一个凹槽里。
“主炮齐射！”罗伊也抓过通讯话筒喊道。
在遵循艾特里恩的命令打开了追踪雷达后，列契尔立即报告：“雷达捕捉到强烈的能量波动！”
“倾巢出动啊。”罗伊喃喃地说，“人工储光装置的能量支撑电磁防空网确实太难了……”
“启动人工太阳石吧。”艾特里恩的态度则非常坚决，“先活下去，再想其他办法。”
罗伊皱了皱眉：“但是动力转换的瞬间就要撤掉防护盾。”
“轮机长报告，水银号如果不启用人工太阳石系统，还能坚持两小时。”布莱斯特说，“舰长，方才的一轮主炮齐射在对方的弹幕上撕开了一个口子，但完全不够……”
“我有把握让她安全。”丹森特自信地拍了一下桌子。
罗伊·克劳斯舰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闭了闭眼，然后拿起往动力室去的通讯话筒，清楚地、镇静地说：
“轮机长，启动人工太阳石系统。设备运转起来之后，准备使用圣达拉娜主炮。”
艾特里恩抽出魔杖，用它的尾端按下按钮。游鱼一样的能量颗粒从驾驶室出发，朝着动力室飞奔而去。随着一阵剧烈的震颤，水银号动力室的人工储光装置闪出了一道惨白的冷光，继而越来越明亮，把封闭的动力室照得如同晴天正午那样亮堂。这样明亮的光持续放射了大概几秒钟，又迅速转回了温暖的、金银交织的颜色——太阳石光芒的颜色。轮机长安多尔·阔勒站在控制台前，从隔热服里入迷地注视着这神奇的变化。在白光发射出来的瞬间，动力室的温度就已经在迅速地下降，轮机官戈瑞斯·尼拉比认真地看着温度计的读数，在降落到一个人类能承受的限度之内时，他抬起头并报告了数值。安多尔摘下了他的隔热服头罩，摆了摆手。他轻松地喘了一口气，擦了擦满脸的汗水。
“好，我们已经干了这事儿。”他说，“现在把所有的防护解除吧，太阳石是不会伤害人类的。”
“他们说这东西有……”轮机官戈瑞斯犹犹豫豫地抓着头罩，不知怎样做才好。
“埃米林的人工太阳石不是那些以消耗其他宝石为代价的假东西。这个是……应该是把刚刚剩下的粒子聚集在转换器里，产生一个类似太阳石作用的环境。这个环境对人是没有伤害的，而不像白魔法师发明的人工玄石，那东西才会让人变异。”
安多尔轻轻挥去几个阀门上的尘土。刚刚弥漫在储光装置周围的蒸汽已经散去了，只听得到几乎是永恒的机械动力声。
与此同时，丹森特把飞艇保持在了一个平稳的飞行姿态，她迅速的撤去了环绕四周的电磁弧光，将所有的能量都投入到人工太阳石的转换系统中。艾特里恩想要像以前战斗时那样用魔法开启一个护盾，但是罗伊按住了他。丹森特则半是骄傲、半是关心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怎么着，小子，上赶着受那罪干啥，瞧不起咱的技术？”
“……谢谢。”
在人工太阳石装置完成转换的瞬间，水银号的电磁防空炮又重新启动了，白中带紫的电弧包裹着她，像是一颗拖着尾巴的彗星，或者一个高速运动的橄榄球。罗伊舰长命令顶上所有的防空火力，从冰流星群中冲出去。所有人，在驾驶台上的、倒班休息的、在各自战位上的人，都紧紧地抓住了周围能抓的东西，他们能够感觉到水银号正聚集所有能用的能量，直直地冲向前方令人绝望的蓝绿焰火。冰流星撞上了她四周的电弧，发出的巨响几乎能震聋耳朵，但她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终于，在全速冲刺了一分多钟后，她减缓了速度，周围的电弧也不见了。
水银号冲出了冬妖的冰流星群。接着，她转过一个马蹄铁形的弯，罗伊舰长派出舰载机侦察敌人的方位。憋闷了很久的简妮丝立即带着一个小队往高空飞去，过了不久，她就兴奋地通过无线电报告了冰流星最多的位置。水银号又转动了一个角度，使她的武器能够对准那个方向。疾风猛烈地冲向她的飞机，把她从队友身边刮跑了。简妮丝冷静地先顺着风飞行，忽然，猛地拉起机头，蛇形盘旋而上，在别人以为她就要失速的时候以近乎直角的角度拐了一个弯，绕到了气流的侧面。简妮丝·梅拉斯特冷漠地朝着那闪着诡异流光的核心看了一眼，随即带着侦察机扬长而去。
此时，站在炮塔下面的艇员中就有蒙瑞和拉里。他们正跟着其他五个老兵负责“圣达拉娜”。这是水银号口径最大的主炮，也是唯一有名字的那个——达拉娜是尤尔森教的圣人，她保佑水手和飞行者——现在，水银号战斗飞空艇的银色装甲上出现了一个正方形窗口，从里面逐渐显现出主炮黑洞洞的炮口。索尔丁·马洛里紧紧抓着一边扶手，在另一边注视着机械表的读数，副炮长抓起简单的测距仪器量了距离，飞速地计算着弹道，把读术报告给索尔丁。在果断地做出判断之后，他下达了装填弹药的命令，一个身材魁梧的炮兵飞快地转动阀门，蒙瑞在另一边帮助他。拉里跑去按下了控制炮弹进轨的电钮，其余人都在忙着调整圣达拉娜大炮的角度，炮弹装填完毕时发出了一声闷响，索尔丁要求所有人立即戴上耳罩。
“现在，小子们，看吧！”他几乎是愉快地指着前方说道，“看看我们怎么解决这一大片东西的！”
在通讯听筒的那一端，罗伊舰长下令：“开火！”
炮弹开始在炮膛里一节一节地跳跃着冲向天空，拉里和蒙瑞站在安全距离外，目不转睛地看着炮塔，甚至整个水银号因为巨大的后坐力兴奋地战栗，一股白色的气流冲了出来，像是一支重箭把灰色的厚重云团切开。火药爆炸闪烁出一阵橘红色的光，在瞬间点燃了周围的云。拉里和蒙瑞按照指示戴着耳罩，张开嘴巴，但他俩在开火很长时间后还继续张着嘴，就只是因为惊讶了。他们看到云被炮弹劈开之后，甚至短暂地停留了一段时间，才又慢慢地合拢。与此同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刚刚还胡乱飞舞的冰流星全都不见了。地面上蓝绿色的诡异焰火依然在闪烁，像是沼气池里的气泡。它还在安静地燃烧着，连同它地下的所有秘密。
……也并非所有秘密。
“我们还没来得及拍更多照片呢。”拉里摘下耳罩，叹息着说道。
“我们已经找到够多东西了，还有杰里科搜集的资料，老弟。”蒙瑞拍了拍他的肩。
“你说那个OIA组织的人，会跑到哪里呢？”蒙瑞突然问道，“他们会不会跑到他们的老窝，就是默海那里……？”
“那他们跑得也太快了。”拉里皱皱眉，说，“我越想越不对劲，我们一路上连他们半个人都没碰到，好像就是专门挖了坑让我们往里面跳……而且，冬妖居然就这么……出现在赫洛战场上？”
“这如果只是巧合，那就更吓人了。”蒙瑞谨慎地说出了他的看法，“冬妖被赶回去后，沉寂那么多年又突然出现……而且数量还多到能拿去做实验都不够……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在复制它们吗？我是说，如果这是魔王的杰作……”
“魔王在游击队里呢，老弟。”拉里试着跟蒙瑞开玩笑，但他看着对方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只好耸了耸肩，敛起了笑容，“无论是不是魔鬼作祟，我相信圣子伊什何和尤尔森不会抛弃我们的。他俩要不顶用……水银号的军官们也一定能有办法的。”
“说起来……”蒙瑞看着四周的一片焦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门防空炮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啊……”
按照军需长亚卡文的报告，阵亡了十个人：防空炮队的五名艇员和队长、维修班的两名艇员，还有三名从大裂缝里掉出去的普通艇员。
亚卡文和查克在手术室里紧张地抢救伤员。查克用太阳石为伤口止血、缓解疼痛，以及进行基本的修复，亚卡文负责对其进行进一步的处理。有人的内脏流了出来，有人的手臂被炸得像一块拖布，还有人已经被炸断了四肢。他们的皮肤像冻伤了一样变得发黑，里面残余的蓝色血液仍在灼烧。查克按照蓝本子上的方法，先去除冬妖武器类似“辐射”的影响，接着尽可能地保存他们的肌肉。亚卡文只能摇头，他找来一把小锯条，告诉查克，只能把坏死的地方全都切除。伤在脸上的，今后就得像他们的罗伊舰长那样，存留一张扭曲、丑陋、像树皮似的脸了。
“这是中古世纪的手段……”查克抗议道。
“先活下来再说别的！”亚卡文严厉地把锯子交给他，“从海军时代，船医们就开始截肢了！”
查克咬住了嘴唇，开始按照亚卡文的指示锯了起来。这是非常折磨神经的工作，锯断坏死的四肢时，伤员还感觉不到疼痛，但是锯断那些还存活着神经的胳膊、大腿，就让伤员们疼痛难忍，尖声惨叫。查克甚至不能捂着耳朵跑开。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分离已经受到冬妖影响的地方，戴着特制手套挖去还在燃烧着蓝色“鬼火”的肉，甚至用刀割下那些曾经还很帅气的脸颊。他们几小时几小时地忙碌着，在处理完最后一位伤员的伤口之后，查克已经有些站不住了。
他们拉开门，看到奥莉抱着双臂，靠墙站在门外。维修班应该去执行任务了，他们留下她时刻关注着战友们的消息。
“怎么样了？”奥莉看到亚卡文和查克走了出来，立即问道。
“不太好。人活着，但……只是活着。”亚卡文垂下眼睛，说道。
查克扶着门框，只是对奥莉露出一个苦笑。
“那门炮也不太好。”奥莉点点头。
“我想我们必须去联络站了。修炮、把伤员送到星堡、补充储存之类的……”亚卡文把手按在眉毛上方，向两个人致意，查克和奥莉向他敬了礼，然后他匆匆离开了。
“我想的是，冬妖为什么突然出现了？”奥莉一边扶着查克在走廊里坐下，一边小心地说出了她的推测，“会不会是OIA早就知道冬妖会回来，他们把它们引过来的？塞尔莎小姐不是说过OIA曾经渴望冬妖——啊，精灵——回来教育教育人类吗？”
“也许只是……大自然要变了。”查克小声地回应道。
“东赫洛确实太惨了。”奥莉感叹着说，“仗还没打明白，现在又有冬妖……”
“是啊，东赫洛的粮食全都糟蹋了，现在北方邦联一起断粮。”因为疲倦，查克的声音越来越小，“如果埃拉塔现在就能投产就好了，可惜一切才刚刚开始。”
当夜幕降临大地的时候，水银号一级战斗空艇离开了一片狼藉的战场，匆匆朝北方飞去。
这段狂风呼啸的路着实难走。飞空艇不得不持续爬升以避开云层里的气流，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寒冷无比的空气里。如果不是人工太阳石的运作使热能不再被浪费，而是流入遍布全艇的管道中，所有人都可能在这里被冻僵。亚卡文在把伤员们交给查克和军需部门的一组艇员后，就匆匆赶到货舱做了食物消耗的登记。食堂的几个灶台都开了火，为了在到达补给站前尽可能地节省食物，晚上只有烤面包、扁豆罐头和芜菁肉汤。即使是舰载机联队，也只能在出发前往衣兜里揣一份可可块。
在之前的战斗中，她带着几个人一直在与她闲聊，试图套出一些话来。但是翻来覆去，也只能知道她在OIA内部没有独立搞过什么研究，也不了解她“导师”在做些什么，地下城里的OIA成员为何突然蒸发，她也一概用“不知道”“不说”回答。然后告诉玛拉，如果她想要松口，只会找艾特里恩副长。塞尔莎用孩子气的眼神看着玛拉，而灰眼睛的玛拉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利落地站起身披上大衣，说：“好吧，反正我也饿了，我可要下楼吃饭了。”
“我也去。”塞尔莎突然说。
“好吧，我带你去，不过我们储存不够啦，照例的话还是会优待客人。”玛拉一边走出房间一边说。
“有什么？”
“芜菁，肥肉，豆子，黑面包。”
“我去吃——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希斯。”玛拉回答，她已经戴上了一条围巾，“这是寒冬游骑兵的工作，我们需要把冬妖的消息报告给赫洛人和北方邦联的大公们，我们需要停火。”
“那么埃米林空军的工作呢？”
“用你的话说，就是无可奉告。”玛拉说这话的时候，依然在微笑，“那么走吧？”
食堂里已经升起了一团团水蒸气，在夜间，艇上的灯火照例是不会开白光的，在昏暗的光线下，艇员们穿着蓝黑色的冬季毛衣，端着托盘挨挨挤挤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食物的分量已经定额，没有人再去争抢。朦朦胧胧的黑色人影缓缓往前蠕动，已经拿到食物的人迅速地落座、吃完、走人，没有人说一句话。那门被炸毁的防空炮、阵亡和受伤的战友都让晚餐的气氛变得格外凝重。这么多人一起进餐，食堂里却仍旧鸦雀无声。放在平常，这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玛拉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罗伊舰长。
为了给动力室腾出空间，飞空艇上没有开设军官食堂，他也必须跟普通艇员们挤在一起。往常，很容易就能从他的面具和带着疤痕的头皮辨认出他来，现在，灯光阴暗，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了。他端着托盘找了个人最少的地方，坐下。玛拉把餐票给了塞尔莎后，也端着托盘找到他，坐在了他的对面。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过了一会儿，罗伊和玛拉就都站了起来，他们还在一块儿走着，她好像对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但是除了罗伊外没有人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