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
“爸……怎么了?”
不管是文莉脑子里的记忆,还是这十几天来的相处,文建山在她面前从来没有都没有现在这样严厉过,微翳含着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文莉,在这样一双目光下文莉不敢撒谎,尤其文父还直截了当的点名了具体时间。
大前天中下午,她救柱子陷入困局,被江元救起来的时候。
文莉心里发沉,她掐了掐手指指节,小心的问道。
“回答我,大前天下午你是不是出去了?”
见小闺女避问不答,文建山脸色更难看,不禁怒吼道文莉。
“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你发什么疯,冲莉宝儿吼什么吼?”
苏桂兰正在厨房炒菜,听到动静,她叫张秀看锅,赶紧出来了,见文建山怒气沉沉,一副要打文莉的样子,她想也没想,冲到文莉面前把人护在了身后。
“你问问你闺女干了什么好事?”
文建山见苏桂兰这个动作,气得胸口急速起伏两下,他手指了指文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我问你,你落水被人救了,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你知不知道,现在满村都知道你落水被张栓子救了,还…….”
“你倒是瞒的好,是不是得等到人家请媒婆上门了,才让我们知道?”
文家在村里有一定地位,文建山为人也厚道。
一般有什么事,知道的人家都会上来主动说一说,帮帮忙。
文建山今天一早和两个儿子出门去给水库放水,刚弄完,就有人上来支支吾吾问起他文莉落水的事,文建山听得一头雾水,来人见他似乎啥也不知道,就有些急,把话说明白了。
文建山这才知道原来大前天中下午小闺女出去过,还在小河边落了水,被村里的张栓子给救下的事。
这还不止,来人和他关系算好,有些不好说的话,他也能说上几句,总之,据村里传出来的话,他家小闺女的清白在水里就已经没了,被救起来的时候衣裳都被扯破了。
文建山到了三十五六的年纪才得了一个小闺女,自来就把小闺女看得重,家里什么好的都想着留给小闺女,自己的几个儿子全都得靠边站,听到这个事他气得脸都青了,当即就让两个儿子去打听,自己则匆忙回了家,打算问清楚这事,没想到小闺女却不愿意给他说老实话。
“什么落水?”
“怎么和张栓子那瘪犊子要吃枪子的扯上关系了?”
张栓子在村里那就是个人狗都嫌,大姑娘看到都得绕路走的存在,和这样的人沾上,那几乎一辈子都毁了。
苏桂兰脸色陡变,她转身看向文莉:“莉宝儿,你什么时候去过河边,还落水了?”
“不是,我那天……”
“爸。”
文莉话刚出口,大哥文兴国和二哥文兴名从外面进来了,他们头上冒着汗,喘气也有些急,是从外面跑回来的,文兴国气都来不及歇下,就赶紧和文建山说道:
“爸,打听到了,娟婶说消息是张栓子婶娘马大花和李得福奶奶还有村口麻子家昨傍晚遛弯的时候传出来的,那马大花还说,张寡妇今天准备去请她娘家嫂子,上咱家来提亲。”
“我去了张栓子家,那龟蛋不在家,不知道躲哪儿去了,她老娘倒是在家,我没上去,没让她看到我。”文兴国说完,文兴民跟着冷声道。
“马大花,李满福奶奶王婆子,麻子家,那碎嘴子…….这过了一晚上,只怕就没人不知道这事了,这是存了心要赖上咱们家了啊。”
苏桂兰听完大儿子二儿子的话,脑袋轰隆一下,只觉得眼前都是黑的。
“老头子,你想想法子,咱们莉宝儿不能让这样的人给赖上。”
苏桂兰焦急的去抓了抓文建山胳膊,又扭头厉声问道文莉:“你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不赶紧老老实实告诉我们,难不成你想被张栓子那早晚吃木仓子的给赖上啊。”
院子里闹出这样的动静,在厨房的张秀,正在房间给两个双胞胎穿衣裳的田芳,还有刚收拾好屋子准备出来的齐娅都出来了,她们听到这事都很担心。
张秀忍不住也说道文莉:“小妹,你快告诉我们,到底怎么回事,大前天你不是晕车在屋子里歇息吗?怎么去河边了?”
“爸,妈,不是的,我没有被张栓子救,他骗人的。”
文莉在文父说出张栓子名字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对了,再听了大哥和二哥的话,哪里还不明白,她是被张栓子撞见她浑身湿透回来,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碰瓷上了,见苏桂兰气红了眼,几个嫂子也担忧微带责备的看着她,她赶紧解释道。
“大前天中下午我确实出门了,是和虎子一起去小河边找柱子问点事……”
文莉把那天小河边的经过一五一十详细说了出来,只除了她主动跳下水救人这遭。
“爸妈,你们不信可以柱子家找他爸妈问,不是张栓子救的我,救我的是他们村的江元。”
“不过我和虎子回来的时候碰到张栓子了,当时虎子往前面去了,张栓子喝的醉醺醺的应该没注意到。”
“你这丫头,好端端的去什么河边啊,人家落水了,你帮忙喊下人就好了,你倒好,自己还不小心的踩进河里了。”
知道文莉不是张栓子救的,苏桂兰心里大松一口气,可想到闺女确实落水了,被人救了,尤其是还不知道救她那个人是不是下一个张栓子,她又气不打一处来,她上前去,想打文莉,但又舍不得,手高高扬起,最后到底收了力拍到了文莉肩膀上。
文莉以为苏桂兰要打她,怕得要死,她本能想躲开,但对上苏桂兰发红的眼,又没敢动了,老老实实的挨了这一下。
苏桂兰见她这样,眼圈更红了,又焦急的看向文建山:
“老头子,现在该怎么办,马大花那么一传,咱们闺女名声算彻底毁了,还有那张栓子,他…….”
“你说的江元,是不是上溪村江万海江老头家的大儿子?”
文建山打断苏桂兰的话,看向文莉问道。
“爸,你知道?”
文莉诧异,她以为文家人不知道江元这么个人的,毕竟当初家里准备让她相亲的时候,把周围适婚的青年除了知青和特别穷的人家,都打听了一遍。
文建山没回文莉,确定那江元就江老头的大儿子,他微拧了拧眉,默一刻,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扭头吩咐道文兴国:
“老大,你带着虎子去趟那个柱子家,看他们对丫头落水的事清楚多少,可以的话,请他们来下村办这边。”
“现在张栓子救了丫头的话已经传得村里人尽皆知,光靠我们家几张嘴没用,老二,你陪着莉丫去趟那个江元家,如果他在家,拜托他帮忙一起去趟派出所,如果不在家,你就去县城运输大队找他,我这边去村办那边,把张家的人都叫过来说清楚。”
“去派出所!?”
文建山话一出来,在场的人都惊了惊。
“老头子,你是要报警?村里那几个老头子能同意?还有村里的张姓……”苏桂兰反应过来忧心忡忡的道。
这个年代,村里人对公社都充满向往和敬畏,更别说派出所的存在,在很多人心里,进了派出所的人,那都是要吃木仓子的,更何况村里的老人,大都还存在老思想,讲究村里事村里解决。
尤其是,张姓在村里是大姓,占了村里三分一还多的人,他们不会允许,其中一个张姓是劳改犯,这会影响他们张姓未来婚配的。
二儿子文兴民也皱了皱眉:“这样不是直接告诉别人,小妹确实落水被人救了。”
只是救的那个人不是张栓子而已,但那又有什么区别。
小妹的清白都没了,甚至谣言唬人,也不知道后面会传成什么样。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对上二儿子不赞同的眼神,文建山不为所动:
“张栓子是个什么混账,这次不把人解决了,你以为你小妹这辈子还能安生?”
文建山平日里在村里好说话,各家各户有什么困难他也都能帮就帮,但他是真正上战场见过血的人,骨子里的狼性并没有因为退役抹灭,对于张栓子这类为祸弱女子的渣崽,他不可能姑息,更何况对方要摧毁的还是比他命的小闺女。
“我觉得报警挺好,爸说的对,张栓子这种就算不构成流氓罪,也构成了情节严重的诽谤罪,就该用法律制裁他,像这种人,不被关个几年……”
文莉很赞成文建山的话。
有事找警察,这是二十一世纪人人都知道的事,像张栓子这种行为,在这个年代,是足以逼死一个弱小女子的,只关他几年,下农场去改造都是便宜他。
文莉这么想,也这么说了,说着说着都忘了自己是这次事件的中心主角,注意到到家里人齐刷刷看向她的目光,她声音渐渐小下来。
“你可少说两句,还嫌事不多。”
苏桂兰没好气的又拍了下文莉的手,片刻,她轻吸口气:“就按你们爸说的,去报警,莉宝儿就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也比被张栓子那个祸害缠上强。”
“我知道了,我去牵车。”苏兴民沉一口气,回一句,转身去了放自行车的矮棚下。
要去县城,还要快去快回,没车不行。
“躲门后干嘛,还不赶紧的,给我带路去柱子家。”
文兴国知道两老主意已定,见二弟动了,他也不多说,扫一眼躲在门后面,时不时伸出半个脑袋张望下外面情况的虎子,没好气道。
文建国心里是窝火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才八岁的儿子,竟然胆大包天和小妹一块对他们瞒了这么大的事,直想给这小子吃一顿笋干炒肉,但碍于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到底忍了下来。
虎子已经在门后面偷听了一会子,早知道了自己闯祸了,看见父亲板着张脸,他一步一挪的从屋子里出来,近了前,也没敢直接靠近文兴国,害怕的悄悄去拉了拉文莉的手。
文莉感觉自己现在自身难保,但摸到小侄子手心的冷汗后,她还是安抚的轻拍了拍虎子的头,硬着头皮和大哥文兴国求情道:“大哥,你别怪虎子这事,都是我的主意,他小,也不懂,只知道听我的话。”
文兴国宠小妹,但并不像老二文兴民那样无脑宠,他这会儿正生文莉气,闻言没理她,瞥了她一眼,抓过虎子就往外面去了。
“该,你大哥从来不舍得生你气的,这回也被气得不轻,你说你,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瞒我们到现在。”
苏桂兰见文莉吃瘪,这回罕见的没有帮她,还点了点她责备道,之后也不管她了,吩咐二儿媳田芳和三儿媳齐娅去找大伯家的,和文家关系好的几家,让他们帮忙出去找张栓子,又叫了张秀和她一起出发张寡妇和马大花家。
既然要报警,就不能让人躲了,跑了。
文建山虽然没说什么,但从他的神情能看出来他是气的,只是他现在事情还多,没空教育小闺女,只瞥一眼文莉,转身出去了。
都不理她就走了,文莉有些讪讪,事情弄到现在这局面,也是她不够机警,欠考虑,想当然觉得一个醉鬼短短一个照面,注意不到她穿的什么衣裳,也小看了人性的恶劣。
她老实的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娇娇的模样乖顺中透出可怜。
文兴民推着车出来瞧见,微摇摇头,喊她上车。
——
“老大?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上溪村,江老头家,江老头随便吃了两个菜窝窝头,就准备出门去上工,刚开门,就见面前一道挺拔高大的肉墙堵在面前,抬头一看,是上周才回来过的江元。
江老头讶异,他以为他生日那天,江元那么生气,短时间里不会回来了。
注意到江元今天罕见的穿了一身崭新的白衬衫,笔直的黑色长裤,仔细看,头发也似乎整理过,脸上光洁,下巴的青茬都看不太明显,江老头不由又问了句:
“是有什么事要办?”
以往江元回来从没这么讲究,可能担心被李燕红看见他日子过得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每回回来要不穿工装回,要不就半旧衬衫,鞋子也破破烂烂的,有时候还会有裂了两个口子那种。
“回来拿点东西。”
江元似随意的回一句,对上江老头探究的目光,他微侧了侧脸,径直往院里走。
“你坐车回来的还是走路回来的,怎么这么早,吃了早饭没?”
儿子难得主动回来了,江老头也不上工了,他跟上去,一边问江元,就这时,外面传来一道男声:“有人吗?劳烦问一下,这是江元家吗?”
“谁呀。”
江老头听到人在外面喊,扭头往外面看,院门刚才打开了没关,他们正站在台阶上,正好就瞧见一辆自行车在门口停下。
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高大秀俊,是这周围属一属二的样貌,和他家大儿子比也差不了多少,但更让他注意到的是他后座的女娃,生得过分好看,比那画报上的明星还要漂亮,皮肤比年画娃娃的还要白嫩,似能掐出水来。
“老大,这两个是来找你的?”
江老头愣了下,转头问道江元,却见江元已经往门口去了。
“你已经回来啦,太好了!”
文莉和文兴民是一路问过来的,本来以为这趟要白跑,看到江元,她脸上一喜,连忙从车上下来,几步小跑到江元面前。
江元目光落在她带着甜笑绽出两个梨涡的脸上一瞬,再看一眼不远处靠好车,也要往这边的文兴民,他抿抿唇,方才握紧的手松开,慢慢抬起:
“衣服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