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捡人(一)
一九八三年某深秋的一个夜晚。
雨势颇大,黑漆漆的夜在寂静的山间像一块黑布,笼罩了人的视线。这里没有几户人家,相隔距离都有几百来米,互不干扰。
风把未关紧的已经半旧的玻璃门窗拍的啪啪响,摇摇欲坠般令人担心。张珂笙让他出了房门的老爹别出来,他自己拿了手电筒走下楼去察看。
彼时还是个少年的张珂笙披了件老旧的厚外套捡了他生命中的第一个人。
在雨水打在身上时他快速关好玻璃窗,拿手电筒扫视了一下,见无什么事就要上楼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闷闷的声响,似是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张珂笙胆子不小,他犹豫片刻,紧了紧身上的厚外套,在门边的桶里拿了把打伞开门走了出去。手电筒微弱的灯光四处照射,他往右边的院子的方向走去。
在这山间,少有人来往。他老爹是个普通的知识分子,拿着祖上留下的钱在这儿修了个大房子,还围了个院子,种菜种花,葡萄架什么的,只要是书上有的情调,都弄了几个。
他小心的避开泥土上一个破烂了盛着一滩浊水的铁皮桶子,脚上溅了几滴水花。院子的栅栏门大打开着,风把它吹的微微摇动,张珂笙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眸紧盯着葡萄架下的那个方向。
门上吹着几根怏怏小细藤的栅栏内有一条直通菜园的小道,这时风越刮越大,雨跟着风势瓢泼,就在闪电的一瞬间张珂笙的眼瞳收缩,那闪电带来的白光让他看见了自家葡萄架下趴着一个人……
风声雨声随之像要疯魔化的袭来,他不自禁打了个冷噤,因为紧张的手抓着伞柄紧了又紧。然后,他转身飞快的跑进了家。
&1t;&1t;君戴花
雨已经停息。昨夜的一场狂风再无出现,山间再次恢复原先自然代谢的模样,如此画面让在厨房里洗菜的张珂笙不免多盯了一会儿。
他自生下来就不怎么多话,再加上有个知识分子的老爹,便被培养出了那么些诗情画意的想法。那个年代,依然残存着诗人的遐想。
“咳。珂笙。”
楼梯上张敏华慢慢走下来,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扶着楼梯。
张珂笙猛地回神,“老爹。”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他想起张敏华是不喜欢有人看扁他的,就像自己咳的要命要从楼梯上摔下来,都不会让他去扶他的。所以他只能这样一眼不眨的看着他的脚慢慢抬起,慢慢放下,稳稳地继续下一步。
直到最后一步走完他才不被轻易发现的松了口气。
“珂笙啊,这么早就起来了?”张敏华走近厨房问。
“嗯。”张珂笙转过身把洗干净了的菜放在篮子里,又把旁边的白萝卜放灯板上用刀切成细丝。
张敏华看他姿势利落,点点头:“好,这样好,年轻人就该起得早,不应同我们这般老人似的,没精打采,这样不好。嗯,不好。”
张珂笙回给他老爹一个轻风般的笑,继续准备今天的早饭。他们家的习惯一天两餐,一餐在早上,一餐在晚上,不会再多一餐出来。
“对了啊珂笙,你有没有想过去城里上学?”过了半晌,蹲在火炉那儿烤火,顺便加加柴火的张敏华突然问道。
对于突如其来的问题,张珂笙明显的愣住了。
“老爹我……”
他开了个头便不知接下去该说些什么,如今住的地方是山上,上学的地方在城里,没想过离开的他觉得,家跟读书的地方是多么的远啊?
再加上他个人的原因,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乐意期待的事。很明显,张敏华他也知道了那位说完的话的意义,从大衣里把烟草拿出来对着火点燃,喷出一口白烟出来,垂暮的他的眼神深沉莫测,那已说明眼的主人经历了多少风霜。
“好好想想,我不逼你,你是我张敏华的儿子,没人会瞧不起你。可是啊,你也得自己清楚,你今年就要满十三了,你停了两年学,后面的日子你得自己过,你老爹我啊……帮不了你。”
一阵沉默,张珂笙似有被感染,点了点头,道:“老爹,我好好想想。”
张敏华像早已料到儿子会这么说,还算是满意的磕了磕嘴,然后继续烤他的火,让那双似树木般枯萎的老手变暖。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声响。两父子对视一眼,张敏华开口道:“你去看看,饭我来弄。”
于是做饭的事便被他老爹接手,张珂笙拿抹布擦了擦手然后上楼。
昨晚他心跳加速的跑回屋告诉他老爹,自家院子里有人倒在葡萄架下的,不知还有无生息了,然后张敏华便跟他一起出来将人带进了家,烧水清洗之内的,把人留了下来。
&1t;&1t;君戴花
带回来的青年躺在张珂笙的房间的,他走进来便见青年正以摔跤的姿势倒在地上,或许触及了伤口一时未站的起来。
“你没事吧?”张珂笙走近问。
他走的也不快,只是青年似乎很警觉,一时抬起头眼神如霜的盯着他。那目光凛冽,不必冬日寒风刮在脸上的刺人,张珂笙不禁吓了一跳。
他稍稍退了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讷讷无言。
青年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渐渐消退了点点冷意:“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张珂笙努力忽略掉被青年凛冽气势压迫的紧张感,习惯性的在此时抿了抿唇道:“你,你不记得了吗。昨天夜里,你倒在了我家葡萄架下。是我和老爹把你抬进来的。”
他的眼神干净而纯澈,毫无杂质,一点也没有说谎的嫌疑,青年凭着自己的判断放松了警戒。他仔细观察着面前的少年,当少年试着靠近扶起他时也没有拒绝。
这样的人过于纯粹,而他仿佛还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与少年身上的并无两样。青年无法皱眉,即使他想,可是那股味道并不同于女人的脂粉味,而是极其纯然的,来自于身体的骨子里的香气。
“你洒香水了?”青年冰冷的声音道。
张珂笙一愣,搀扶青年的手微微一松,漆黑的眼眸闪过一丝自知的复杂。
香水?这一遐思的词他并不知道。
青年冷淡问:“你是女孩儿?”
张珂笙突然感觉一丝难堪,他不难去想这是不是青年对他性别的疑问,更因为那个只有他父母和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松开了手,咬咬牙:“不,我不是女孩!”
青年微讶于他的反应,随即眼神又恢复如初的冷冽如霜,他盯着张珂笙唇红齿白的脸道:“不是就不是,你激动什么。”
张珂笙涨红了脸,之前被青年冷冷的目光吓到,不敢再说什么。也许,昨天夜里他就不该告诉老爹,把这人抬进屋里来!
他带着人下楼,把人送到他老爹面前后便重新接收之前的活计,张敏华坐在椅子上抽着烟草,眯着眼看着这昨晚被他两父子救回来的青年。而青年则盯着厨房里的人影看了半晌,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