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六十三个前男友
黎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唇瓣微微张合着,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生……生什么孩子?”
“长大了,住在一间屋子,就是成亲了。”他道,“成亲要生孩子。”
她拧着眉,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是隔壁的花妮子告诉你的?”
黎不辞没说话。
“我是你师父。”她特意将‘师父’二字咬得重了些,大抵是想要训斥他,但迎上他那双澄清不染纤尘的眼眸,那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师父是如同父母般存在的人,我们不会成亲,也不会生孩子。”黎殊看着他,神色略显无奈,“只有情投意合的有情人,他们才会定亲,成亲。”
黎不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师父,什么叫有情人?”
她不欲多说,只一句含糊的话糊弄过去:“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黎殊拍了拍被褥,往他榻上放了一床:“去睡觉,往后不准往我榻上钻了。”
黎不辞没应声,褪下踏云靴,平躺在了靠窗靠墙的里榻上。黎殊便知道他不会盖被子,伸过手去,仔细将每一处被角都掖好。
她正准备回自己榻上睡觉,一转身却被过堂风吹得打了个寒蝉。她看了一眼敞着小缝的窗户,膝头跪在他的榻上,身子向上仰了仰,又抬手将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了上。
黎殊似是想起了什么,告诫道:“以后少往那墙头上趴。”
“为什么……”黎不辞睁着一双异色的眼瞳,低声道,“花妮子叫不辞,跟她,一起玩。”
黎殊一低头就对上了他的眼。
黎不辞看起来有些失落。
她抿了抿唇,收回跪在他榻上的膝,别过视线:“我们不可以出这个院子。”以防止他再追问为什么,她又添了一句:“你要是偷偷出去,师父就不要你了,再去收个听话的徒弟。”
这句话果然好使。
黎不辞不再多问了,他噤了声,不知过了多久,又小心翼翼道:“不辞听话。”
大抵是他的声音太轻太低,有那么短短一瞬,黎殊感觉到有些心酸。
尽管那酸涩的感觉很快便闪过,身在黎殊体内的黎谆谆还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黎殊已经开始心软了。
黎不辞明明应该是个恶毒狡诈,祸害苍生的上古魔种,可接触下来的这两日,他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他乖巧又听话,说过一遍的话,只要他能听懂,下次便会记在心里,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他心性单纯,虽然时常口出惊人,那双眼瞳却比她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干净清澈,他就像是一张未染墨尘的白纸,任由她在他的人生里写写画画。
莫说是黎殊,便是黎谆谆有时候也会怀疑,黎不辞到底是不是上古魔种。
善与恶之间的界定,又到底该是怎样的。
但即便如此,黎殊也还是无法完全接纳黎不辞的存在。她像是个矛盾体,每每她对黎不辞产生莫名的动摇时,便会想到她那因为摆阵而魂飞魄散的师祖。
她便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仅仅是因为师祖的遗命才会对黎不辞好,她要做的只是将黎不辞好好教化,引入正道。
直到天界商议出来对策摧毁、消灭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脑子里太乱,黎殊这一夜没有睡好。
翌日她顶着眼下微微泛青的眼圈,略显疲惫地睁开了眼。有了前两日的教训,黎殊一睁眼便在自己榻上寻了寻,见她左右没有黎不辞的身影,这才安下心来。
但很快黎殊就发现,不但她的床榻上没有黎不辞的影子,他的床榻上也没有。
她慌忙起身,仓促地踏着云锦鞋,朝着屋外寻去:“不辞……”
直至黎殊推开门,疾步跑出去,在厨房门口看到了黎不辞忙碌的身影,她高高提起的心才落了回去。
黎殊走过去,似是叹了口气:“不辞,你怎么起这么早?”
她停在他身旁,这才注意到,黎不辞又长高了些。昨日他还与她并肩高,今日站在她身边,便已是高出了她半截多。
不止是身高,他的头发也更长了。原本及腰的黑发,如今垂到了臀间。
黎不辞回过头,眸中清晰映出她的模样:“师父,你醒了。”他走进厨房里,从灶台下扒了扒拉,扒出来两只烤得香喷喷的红薯:“给师父,热。”
他大抵是想说烫的。
黎殊接过烤红薯,被烫的在掌心里翻了个个,她神色微微惊诧:“你怎么会烤这个?”
说着,她的语气不由严肃起来:“你又趴墙头了?”
“花妮子,昨天说的。”黎不辞指着菜地里结满的各类农作物,“地里有。”
地里自然有,那是黎殊昨日种棉花的时候,顺手种下的红薯。
她平日里就喜欢摆弄一些地里种的玩意儿,储物戒里收了不少各式各样的草木种子——这应该是除了练剑以外,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了。
黎殊有些尴尬地收回那严厉的表情,摸着手里滚热的烤红薯:“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等吃完了,我教你继续认字。”
她没下口之前便知道黎不辞烤出来的红薯是美味的,那金灿灿的颜色,捏在手里又烫又软,浓郁的香气止不住往鼻子里钻。
黎殊洗漱过后,将烤红薯掰开成两半,杏红色的瓤看着诱人。她吹了吹,就着滚滚冒出来热气咬了一口,红薯瓤入口即化,香糯的味道软绵又细腻,在舌尖上绽开一丝丝甜。
黎殊忍不住想,倘若黎不辞不是魔物,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那以他的厨艺,应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掌厨。
不,不止如此。他聪慧机敏,即便他不做厨子,只要他想去做什么,也必定能做成功。
黎不辞可以成为他任何想成为的人。
但可惜的是,他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也注定过不上普通人的日子。若是不出意外的话,黎不辞的结局只有两个——要么被毁灭,要么被囚.禁一辈子。
这样一想,齿间的烤红薯好像也没有那么香甜了。
黎殊吃完红薯,洗干净手上的黑灰,正准备教他识字,便见黎不辞垂在肩后如黑瀑般倾泄的长发,时不时便会梢到身前去,看着有些碍事。
她搬了两个小板凳,从储物戒中取出细齿木梳,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黎不辞坐在她身前的小板凳上,挺直了脊背。黎殊见他危襟正坐的模样,不由失笑:“不用坐得这样板正,你稍稍低些头,我教你怎么梳头束发。”
闻言,他微微垂下些头。
黎不辞的头发像是上好的缎绸,每一根发丝都乌黑柔软。她轻轻握了一把青丝,细齿木梳沿着他及臀的黑发向下,一下又一下。
于清晨缥缈的雾气中,曦光透过云层一束束挥洒下,在他头顶洒下浅浅的金光。发丝本应该没有温度,黎殊却觉得他的发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拿起一根簪子,将那长发挽起,三两下盘上他的头顶:“先将头发梳顺了,一手挽着发,将发簪别在此处……”
黎殊的嗓音一向清冷,落在黎不辞耳中,好像就变得温柔起来。
他听得失神,直到她松开手,道了一声:“好了。”心底便忽然涌上一股淡淡的空虚感。
黎不辞喜欢被她抚摸头发的感觉。
即便他根本不清楚‘喜欢’应该是怎样的情绪。
黎殊问他:“学会了吗?”
黎不辞摇头。
见他如此干脆地摇头,她怔了一下,大抵是觉得他如此聪敏,应该是一遍就能学会才是。
而后她又想到,他脑袋顶上又没有长眼睛,只凭着口述去想象怎么绾发,自然是学不会了。
黎殊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身与她换个方向。在两人调转了位置后,她将细齿木梳递给黎不辞:“你先试着给我梳顺头发,等一下我再用自己的头发,给你演示一遍。”
她本意是想让他用她的头发练个手,但直到他上手握住她的一缕头发,灼热的手掌便托在她颈上,随着梳头发的动作,若有若无触碰着她的后颈时,黎殊忽然感觉有些怪。
这种怪异的感觉说不出口,就是觉得后颈上微微作痒,而那淡淡的痒意混着他滚烫的体温渗进那片皮肤里,向四周缓慢地扩散着。
按照黎不辞生长的速度,如今他应该算是普通人的十六、七岁。这个年龄在人界早已经定亲成婚,若是簪缨世家的子弟,怕是连孩子都有了。
但他仍是懵懵懂懂的样子,说话都不连贯,还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着。
从生理上来说,黎不辞是个成熟的少年,他的触碰便会让她感觉到别扭,不自然。
从心理上来说,黎不辞是个连‘热’‘辣’‘烫’这样的感官都分辨不清楚的孩子。依稀记得他前日还在尿裤子,而昨日衣裳都不会穿,还口口声声丝毫不害臊地喊着:“师父,把尿。”
黎殊无法将黎不辞当作一个十六七的少年来看,也无法将他当作一个心智不熟的孩童来看,这便造就了此时此刻的尴尬情绪。
她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向后伸手打断了黎不辞的动作:“差不多就可以,不用梳了。”
黎殊也给自己拿了一支簪子,及腰长发绕在簪子上:“看好了,就这么绾发。”她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一步一步给他演示着如何用簪子绾发。
直至她绾好发,转身看向黎不辞:“学会了吗?”
这次他点了点头。
黎殊感觉自己好像松了口气。
大抵黎不辞真的是她生命中的意外,她往日从未像如今这般,在短短一日之内情绪变化多端——时而尴尬,时而窘迫,即便绷着一张冷脸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无措。
“来,我教你识字。”黎殊又拿出剑来,正准备从最简单的字词开始教他,却听见他道,“师父,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又是无可避免的怔了怔。
黎不辞为什么要问她的名字?
黎殊迟疑着,抑制住发散开来的思维,握住霜勾剑的手指紧了紧:“我叫黎殊,殊字取自‘江山虽道阻,意合不为殊’这首诗词。”
她在地面上写下‘黎殊’二字,黎不辞攥着树枝,一笔一划,极为郑重地书写着她的名字。
直至写完了,他看着那出自自己手下板正秀气的两个字,似乎是不满意,便重新写了一遍。
但写完之后,黎不辞还是觉得不满意,又写了一遍。便如此反复着,将那一片地上都写满了黎殊的名字。
昨日黎殊让黎不辞在地上练了一百遍他的名字,此时他又将她的名字写了不知多少遍,黎殊看着那院子里快要被写满名字的地面,心中微微异样:“可以了,不用写了。”
黎不辞停住了手,似是后知后觉地问道:“江山虽道阻,意合不为殊……是什么意思?”
黎殊嗓音淡淡:“纵使路途遥远,江山阻隔,但我们心念如一,永远不变。*”
彼时黎不辞听不懂她话语中的含义,只觉得她的名字很美很好听,却不知殊还有另一个含义——殊,即是死。
院子里的地面上写满了名字,黎殊不愿再去花费时间翻一遍土,就拿出了储物戒中的笔墨纸砚来。
她一开始教他在地上写字,不过是因为他看起来很羡慕隔壁院子里玩土堆的姐弟俩人,便想着,在地上写字也算是陪他玩土了。
黎殊将厢房里破旧的木桌子抬了出来,用井水冲洗了两遍,便将笔墨纸砚铺在了桌子上,在纸上教他写字。
黎不辞不会用毛笔,她就在一旁给他演示如何拿笔,如何研墨,这一教便从白日教到了傍晚。
他饿得快,天一黑便放下笔,到厨房里做饭去了。
大抵是黎殊昨日那一句吓唬他的话起了作用,黎不辞在接下来的几日都很是听话,没再趴墙头,也没再半夜钻到她床榻上去。
约莫是过了三四天的样子,黎不辞正坐在桌子前练字,忽然听到墙头那边传来细微的声响,他转过头去看,便看见了扒着墙头朝他挥手的王妮子。
她长得不高,踩着板凳也越不过墙头,便骑在了她弟弟脖子上,这才勉勉强强够到了墙檐上。
王妮子还穿着那身带着补丁的花褂子,见他看过来,被风吹得通红的小脸上带着笑:“不辞,不辞……”
有那结界挡着,王妮子兴奋的声音变得像是蚊子叫般。黎不辞放下笔,走过去:“花妮子,你找我?”
“我叫王妮子,不叫花妮子。”她忍不住纠正他,又很快被他院子里种的菜地和灵草吸引去了目光,“你家院子怎么什么都种啊?”
黎不辞没说话。
王妮子早已经习惯了他这个哑巴模样,她一只手死死扒着墙头,道:“今日是拜月节,你不出来玩吗?”
黎不辞问:“什么是拜月节?”
“八月十五呀!”她道,“我娘去买月团了,今个夜里城中有花灯看,还有舞狮子的,放烟花的,耍杂技的……可热闹了!”
尽管王妮子所说的这些名词,黎不辞一个也听不懂,但看着她那手舞足蹈的激动模样,他就知道应该是很好玩的东西。
王妮子说得口干舌燥,而黎不辞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她舔了舔嘴唇,一脸期望:“不辞,你去不去玩?”
他几乎都没有思考,摇头:“师父不让我出去。”
王妮子正准备继续说点什么,却发现堂屋的门动了动,她没见过黎不辞的师父,但总觉得听起来很凶的样子,想必是跟学堂里的夫子差不多了。
她下意识的胆怯,连忙要将脑袋伸回去。黎不辞好像看出来王妮子要离开,他叫住她:“花妮子,我姓黎。”
王妮子愣了一下,听见他又语气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师父说,我跟她姓黎,我叫黎不辞。”
几日不见,黎不辞看起来更俊美了些。他身形颀长,及臀的黑发用簪子绾起,额前凌散着几缕青丝,肤白如雪,异色的眼瞳仍是黑的漆黑,红的炽烈。
此时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像是骄傲,像是炫耀的神情。
王妮子是看不懂的,但因为她失神了一刹,回去慢了,便被推开门的黎殊捉了个正着。
两人面面相觑,王妮子又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黎殊生得太好看了。
她想象不出来任何词语可以形容黎殊的美,只觉得那白衣飘飘的样子,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好看,像是天上的神仙——尽管王妮子从未见过神仙。
就在王妮子失神的功夫,黎殊已是走到了黎不辞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对璧人,不论是身形,容貌还是举止,皆是如此登对。
黎殊挑起眉,看着墙头那一侧呆愣住的王妮子:“这就是你说的花妮子?”
黎不辞点头。
王妮子总算回过神来:“我叫王妮子,不叫花妮子……”她说话的语气低了下来,似是有些畏惧黎殊。
大抵在不在意便是如此,王妮子纠正千百遍,黎不辞仍是自顾自喊着她‘花妮子’。而黎殊说过的话,只需要轻飘飘一遍,他便不会再犯了。
“王妮子,你找不辞有什么事?”黎殊可以阻拦黎不辞趴墙头,但她却没立场去教训王妮子,便只是轻声询问。
“今日八月十五了。”王妮子小声道,“我想喊不辞出去玩,夜里无妄城可热闹了,街边上都是花灯,还有月团和桂花酿可以吃喝。”
闻言,黎殊几乎下意识看向黎不辞。
他微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颤着,投在鼻翼一侧的阴影淡淡,遮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黎不辞想去。
她可以看出来。
但院子外设下了结界,他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就算没有结界,黎殊也不会让他出去。
王妮子本期待着黎殊能松口,却听见自家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她忽然转过头,而后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扒着墙头的手一松,便摇摇晃晃摔了下去。
黎殊疑惑:“她怎么了?”
黎不辞道:“她娘买月团回来了。”
“……”看来王妮子她娘也不准她趴墙头。
王妮子一离开,院子里好像就一下寂静了下来。
黎不辞一向是安静的性子,而黎殊也喜静,不爱说话。两人先后转身,往回走着,黎殊走到半截,却倏而道了一句:“月团和桂花酿那种东西,在家做就是了……花灯也没什么难的。”
她还是心软了。
黎不辞若是个闹腾的性子,不让他做什么他便要闹上一通,或许黎殊还能狠下心来,不去理会他的感受。
可他偏偏不言语,只是低着头,流露出些许失落的情绪。她看在眼里,便止不住觉得胸口微微酸涩。
黎殊想,便当做他听话的奖赏好了。
她说干就干,先从储物镯里取出保存完好的桂花,准备开始酿酒。
不过黎殊并不会酿酒,刚好她的储物戒里有现成的美酒——那是她父亲亲手酿的女儿红,说是等她与花危成亲那日再开封。
她心里清楚,出了这档子事,她与花危的婚约,大抵是要作废了。
即便婚约不作废,黎殊也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能离开无妄城,从这囚人的结界中走出去。
黎殊将酒坛上的红布打开,扔进去往日晒干的桂花,再重新用红布封上,如此便当作是酿好了桂花酿。
八月十五吃月团,喝桂花酿的习俗不单是无妄城有,修仙界和人界亦是如此,便是讨个团圆美满的彩头。
黎殊将酒坛放好,又开始教黎不辞如何做月团——事实上,她也没做过月团。
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黎殊将麦子磨成面粉:“你想吃什么馅的月团?”她补充道:“有豆沙馅,枣泥馅,山楂馅,莲蓉馅……”
她一口气说了不少口味的月团,但说完才发现他们的食物材料有限,大部分馅料的原材料都没有。
黎殊翻了翻自己的储物戒,找了许久才翻出来些煮茶用的红枣,便决定凑合着用红枣和方才酿酒剩余的干桂花,做个枣泥桂花馅的月团。
“月团是圆形的。”她知道自己厨艺差,便口述给黎不辞听,“外边的饼皮裹着里面的馅料,像是饺子一样,包好了月团就要放在蒸屉里蒸上片刻……”
黎殊毕竟没见人做过月团,她说得含糊,黎不辞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什么是饺子?”
“就像是八月十五吃月团般,这世间有很多佳节。饺子便是过年时候,和家人团聚在一起吃的一种食物。”她想了想,“等过年的时候,我包给你吃。”
黎不辞点点头,将月团包好后放在锅里蒸上,而后默不作声地看向她。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黎殊却明白他的心思,道:“我教你做花灯。”
花灯这种东西对于黎殊来说,便简单多了。她从厨房里捡出来一个废弃了许久的竹筐子,那霜勾剑将竹筐子一条条割断,便得到了很多条的竹篾。
黎殊将竹篾交叠穿插,围出了一个莲花形状,再取来厨房里的半截残烛固定在莲心内,左右糊上白纸,用衿带当做绳子绑在莲花瓣的两侧,另一端则拴在一根树枝上,如此就做好了一只花灯。
黎不辞在一旁有模有样学着她,他骨节修长的手指灵活,用竹篾做出来的花灯,自然也比她精致许多。
黎殊将蜡烛点燃,那花灯便亮了起来。
此时已是傍晚,他们听不清楚结界外的喧嚣和热闹,黎不辞提着手中的两只花灯,眸底却流露出一丝满足的笑。
黎殊看着他笑,便也不自知地勾起唇来。
他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即便这几日下来,黎不辞已经比她高出许多。
他的生长速度似乎慢了下来,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飞速生长成耄耋之年的白鹤老童,容貌便定格在了十七、八岁的模样。
黎不辞安静地看着手中的花灯,忽明忽灭的烛火跃进他的眼眸,那细碎的光,映得他那只漆黑的瞳孔中也有了颜色。
黎殊趁着他挑花灯时,将蒸熟的月团揭了出来,盛在盘子里,提着酒坛放在了饭桌上。
条件有限,那月团做得粗糙,没有精美的花纹,没有油滑的酥皮,便是用白面团子包了些馅料,与其说是月团,倒不是说像蒸出来的大元宵。
她给黎不辞拿了一个月团,往碗里倒了小半碗的酒,干桂花被酒水浸透,沉浮在清透醇正的酒水里,飘出淡淡的酒香。
“只许抿两口,不可贪杯。”黎殊将酒碗推到了他面前。
黎不辞从未吃过月团,也没喝过酒,他俯下身,沿着酒碗的边沿轻嗅了两下。
他迟疑了一下,咬了一口月团,又捧着酒碗轻轻啜了一口。
只这一小口,黎不辞便被辛辣的女儿红呛住了,他胸腔微微起伏,低着头猛咳了一阵。
黎殊连忙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酒烈,喝慢一点。”她顿了顿:“别喝了,小孩子不能多喝。”
“……”黎不辞缓过劲儿,他慢慢抬起眸看向她,“不辞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他便拿起酒碗来,仰头一口闷了下去:“不辞可以喝酒。”
黎殊:“……”
吃月团和喝桂花酿本就是八月十五的习俗,那桂花酿甜滋滋,虽然是酒水,却跟甜味的糖水差不多,小孩子也可以适当喝上一两杯。
今日现场酿桂花酒是来不及了,她便凑着女儿红,扔了些桂花进去,但说到底这不是低醇适口的桂花酿,而是较为烈性的女儿红。
黎殊只给他倒了小半碗,见他一口喝完了,她便将酒坛子往回收了收:“不许喝了。”
她不让他喝了,黎不辞便乖乖咬着月团吃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这月团的滋味也变得怪了,甜糯中带着丝涩意。
往日他胃口总是很大,今日他只吃了五块月团便觉得饱了。
黎殊吃了一块月团,将酒碗里的酒水饮尽,大抵是心中藏久了郁意,她喝完那半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
她是不怕醉酒的。
黎家儿女从小开始喝酒,酒量极好。
但她到了天山后,便很少喝酒了。她恪守着门规,成为人人艳羡、尊崇的剑修,得师祖重视,受门中弟子们的爱戴。
不管谁见到她,总能夸上两句——她出身修仙名门世家,乃是族中嫡女,不但容貌有倾城之姿,剑术亦是登峰造极,拜师于五岳六洲第一宗门内,天赋异禀,不过千百年已是大乘期的修为。
听起来,黎殊拥有这么多,她应该是个无所忧、无所虑,连睡觉都要笑醒的人生赢家。
但也只有黎殊自己清楚,她从一出生就背负着无数枷锁。
父母族人的期望,师门上下的榜样,她本拥有可以活成任何人的本钱,最后却只活成了别人眼中东衡黎家的嫡女,天山宗门被寄以厚望的剑修。
殊即是死。
黎殊的一生,注定要为黎明苍生而生,为黎明苍生而亡。
这才是她姓名的真正含义。
黎殊一碗接一碗喝着,却不知她父亲酿的女儿红中还添了些旁的东西——本就是准备了给黎殊和花危新婚之夜喝的,那酒中自然要添些精壮阳气的灵草了。
“师父。”她喝着喝着,听到黎不辞低低的嗓音,“你流血了。”
“……血?”黎殊怔了一下,感觉到鼻息间一凉,伸手抹了抹,便看到一手的血色。
她连忙放下酒碗,拿帕子擦了两下,但那殷红的血似是止不住般,越擦反而越多。
黎殊微微仰起头,那血便沿着鼻腔灌进了口中,铁锈味混着淡淡的酒气,呛得她咳了几声。
她正咳着,却感觉到背后覆上一只灼热的手掌,黎不辞学着她方才的模样,将掌心贴在她肩后,一下一下轻轻捋着。
血终于止住,黎殊顺过一口气,便将溢到嗓子眼里的血吐了出来,又用井水漱了漱口。
她原本不觉得醉意上头,这一番折腾后,被风一吹,倒是开始觉得头脑不清,有些犯迷糊了。
黎不辞又叫了她一声:“师父。”
她应道:“嗯?”
他仰着头,轻声道:“看天上。”
闻言,她微微扬起下颌。
一簇簇明亮的烟火升到夜空中,直冲云霄,似是流银般的月光,忽而迸溅出五彩斑斓的光,如星雨坠落,划过天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黎不辞侧过眼眸,看着黎殊。
绚丽的彩光将夜空映得通明,本是稍纵即逝的烟火,此时仿佛定格在她的眼眸中,随风轻轻颤动。
这一场无声的烟花。
黎殊在看坠于夜幕上的烟火,而黎不辞在目不转睛地看她。
似乎有什么在他心底暗暗滋生涌动着,黎不辞睫毛抖了抖,趁着酒劲儿,朝她身边靠了靠。
晚风吹动她鬓间凌散的青丝,梢在了他脸颊边,微微作痒。
他第一次,想要违背她的教诲,将那男女有别和世间礼法抛之脑后。
黎殊回过神时,便看到了快要贴到她身上的黎不辞。她脑子昏昏沉沉,一时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扶着桌子踉跄着站起身来,感觉浑身燥热。
她应该去洗澡,但她却站不稳脚步,便只好往屋里走:“不辞,时辰不早了……睡觉。”
黎殊语声中带着些迟钝感,不似往日冷清的嗓音,反而听起来略显慵懒散漫。
她往前走了两步,不知是哪只脚没伸出去,竟是将自己绊住了,身子一晃,直直往下栽了过去。
黎不辞伸手捞住了她的腰。
不过短短数日,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他可以轻松地将她抱起,一步步随着盐霜般洒了一地的月光往屋里走去。
“不辞,不辞……”黎殊唤着他的名字,一声要比一声更低,她似乎是想让他将她放下,但他无视了她的轻语,径直进了堂屋。
黎不辞应该将她放下的。
可他停在她的床榻下,抱着那柔软而清香的身躯,却舍不得松手了。
他垂眸看着她泛着绯色的脸颊,清甜的酒气混着淡淡的血腥味,钻进他的鼻息间,令他心跳漏了一拍,呼吸仿佛更灼了些。
黎不辞好像昏了头,他不受控制地缓缓俯下身去,微凉的薄唇落在她的眉眼上,渐渐向下,吻过她的睫,她的鼻梁,最后轻轻贴在了她的唇角。
这些动作似乎都是出自本能,他从未见过旁人如此,但面对黎殊时,他便极其自然地做了出来。
他不轻不重地覆在她唇瓣上,柔软的触感让他着迷,黎不辞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他将黎殊安置在了榻上,欺身靠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