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另一条路
第二天凌奕起床后,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昨晚他想了一整晚,也没想出来怎么好好解决学习和挣钱的问题,最后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扔下课本瘫倒床上几乎不到三秒钟就已经睡得死死的。
睡过去的时候他脑中还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迷迷蒙蒙的似乎看见了那个冰冷僵硬的枪口,架在他的右侧太阳穴旁,那样的平稳那样的安静。凌奕抚着激烈跳动起来的心跳,有些担心起醒来后自己又死在那个枪口下,无能的僵直的就在原地一动不动。而他回到过去重新变回十三岁的事情只是他死前的一点疯狂臆想。
直到闹钟响起,他醒来看清楚周围这才终于放心。他还活着,活在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早上凌奕也没看见凌妈妈,想起她晚班未归又不由有点心酸。很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会觉得一切都似幻似真,而这种淡淡的心酸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洗漱过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沾湿的半长的刘海斜分几乎遮住了他的半边眉毛,少年清亮的眼睛现在带了点深沉凛冽,五官原本是稍显秀气的,但薄薄的唇抿紧透露着属于他的孤傲坚毅。
他已经不记得他有过这么干净年少的时候了,死去时他明明也不大,但烈酒美人和迷幻剂对他的伤害太深了,入狱的那一年他不够十九,但他的外表已经很成熟了。如果不是入狱,很可能到他死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毁了,再多的兴奋剂也不能让他在球场上跑起来。
他曾经无比享受那段日子,但现在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凌奕皱眉,找到一把剪刀对着洗澡间的大镜子抓着刘海就是一通乱剪,剪完刘海又开始抓起头顶一小撮一小撮的头发开剪,很快就整了个小碎短发出来,再看镜子,整个人显得利落帅气多了,这才有点满意。
整理完,凌奕从门口那旧鞋盒里掏出凌妈妈给他准备的早餐钱,穿着他松松垮垮的校服和大大的球鞋,挎着书包就往外走。
这个时候的他有一辆很酷的自行车,整个车身给他喷了银色的油漆,而车轮是红色的,飞驰起来银红闪耀不是一般的拉风,只要他骑着车路过,路边不管男孩女孩都会投来关注的目光。他还给它起了个名号……他一直都是享受那些关注的,只是那车的名号现在看来有点幼稚,他摇摇头,有些无力。
凌奕今天不想骑车,又提早了一些出门,索性就慢慢走去学校。通往学校的道路跟记忆中有些不同,但仔细一看又似乎丝毫未变,画面线条都清晰得像雕刻一样。那是一段恣意的偏执的混乱的路,上辈子他走得很耀眼。
凌奕眼底一暗,他听说过有句话慧极必伤,或者说,天才都是短命的。而他就是个天才,这个他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从不否认。只是他从来不信天不信命,要信也只信他自己。凌奕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换做一副天塌下来就顶着的无所谓模样。
路上看见几个有些脸熟的男孩,个个双手插着裤袋装面瘫装冷漠,看见凌奕施施然走过都是一愣,走在中间的那个不自然地叫了一声,“奕哥。”
凌奕不记得这几个人,也不知是不是他班上的,不过既然他不记得说明后来他们也没什么深厚交情,随口就哼了一句,淡淡问,“干嘛?”
“呃……早。”那人一呆,这才回了一句。
凌奕瞥他一眼,没有理会他们就径直走过去。
走了老远他才模糊记起,那几个家伙好像是马扬舟的小弟,整天跟着他不干正事的,那应该是他同学吧。想起这么回事,他又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回去问一下他们马扬舟在哪儿,因为那家伙行踪不是一般的不正常,到学校很有可能碰不上。
结果没等他想好,马扬舟顶着一头金毛从另一边奔上前几步就窜到了他眼前,伸手就勾搭上凌奕的肩膀,笑嘻嘻地问:“凌奕,今天怎么不骑车了?我还等着瞻仰你风姿啊。”
凌奕看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发笑,他怎么不记得马扬舟还有过这么挫的发型,本来这小子长的还挺俊,尤其那双桃花眼很勾人,可现在给那头乱窜的金毛一衬,显得很是喜感。他鄙视,冷冷地吐出话来,“这发型真丑。”
马扬舟一脸不忿,大叫,“怎么丑了?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发型,我看片子里那些大哥就整这个头。倒是你,一晚上不见怎么搞了个狗啃似的发型?”说着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疑惑问,“这什么来头,凌妈妈终于发威把你头发一剪子剪了?”
这家伙从来不懂得欣赏时尚,虽然这个时尚让凌奕提早了好几年。凌奕嘴角一抽,冷着脸一把推开他,“我换形象了。”
“什么形象?”马扬舟以为他开玩笑,很配合地笑着问。
“……小清新美少年。”凌奕平静地说。
马扬舟指着他大笑,“哈哈,哈,美少年?哈哈。”笑了半天,又上下左右打量他几眼,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说:“看着倒是挺帅气的,就是你这眼睛太凶,哄女孩哄不住,还是忧郁深沉的比较适合你,那种冷冷一瞪,就像个杀手……唰唰唰眼刀过去,一大堆全瘫了……”
真是懒得跟他废话,一脑袋不良颜色跟稻草。凌奕转过头不理他,但心情经他这样一岔已经不由自主地飞扬了些,原本纠结的那些东西也跟着没了。
马扬舟又笑,笑完又上前勾住他脖子,亏得他小马哥长的也够高,不然这动作他做出来不把自己吊死也把自己累死,“凌奕,今天不去学校了,跟我走吧。”
“怎么?”凌奕狐疑看他。
“有好事,哥带你去见识见识。”
“笑得一脸欠抽,还能有什么好事,我还要上课。”凌奕敷衍他一句,脚步不停继续往学校方向走去。
马扬舟跟上来,凑过来就在他耳边说,“真的有事,记得我上回跟你说那家伙没有?他今天要来附近,我们去看看吧。”
凌奕一时没有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没有回答,马扬舟以为他不想去,又劝他,“你去上什么学,不就是睡觉么,听又听不懂,一点意思也没有。跟我去吧,这回要是成了,我们就能挣一笔了。”
凌奕听他说到这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不就是上辈子他们弄了一笔钱那事么。记得第一回马扬舟喊他一起去,凌奕犹豫着,最后没有听他的,马扬舟自己去了。隔了几个星期马扬舟说他挣了一笔,那时凌奕想要球鞋想要游戏机想要改变生活想疯了,终于跟他去了一回,也弄到了一笔钱。
得了那笔钱,他们回来后都极为兴奋,马扬舟拉着他去路边摊灌了几瓶啤酒,又胡吹起他们要飞黄腾达大展宏图的事,结果半夜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两人醒来还躺在公园里冷得发抖,回到家差点给凌妈妈逮着。
那时候不知道那件事的底细,两个人只知道自己干的绝对不是好事,私底下猜测了老半天也没弄明白。马扬舟还说过要去调查调查,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后来辗转认识了那些人,他们终于也是明白了,也就再也没干过那事了。
凌奕这一回忆起往事,神情不由有些怔忪茫然,看在马扬舟眼里就以为他有了兴趣只是还有点犹豫,又积极劝说:“走吧,我让草虫去给我们请假。”说完不等他回答,直接拉住凌奕就往另一条小道上去了。
凌奕回过神来,但也没有开口反对他拉着自己走。他是不可能跟着马扬舟再走那一条路的。如果说什么这一次他有什么要改,第一件就是这个。
只是凌奕也不想马扬舟去,如果他说不去,马扬舟就会像以前一样自己过去了,他得阻止他。而且实话说让凌奕隔了那么多年重新背着书包跑到学校去跟着一群小毛孩听课,确实一时之间很难适应,下意识他就想把这事往后拖延。
凌奕抿着唇,只是问:“去了又怎样,你认识那人了吗,怎么来钱弄清楚了吗?”
马扬舟听他这样问神情有些尴尬,抓了抓头支支吾吾说:“还没呢,我不就是去认识认识吗。”他神经一向很能受打击,很快就又恢复过来,笑嘻嘻说:“不认识没关系,先混个脸熟不一会儿也就认识了,至于钱嘛,总不至于是自己印的,有来路就是了。”
“我看你也够傻的,不过是听到一些风声就这样过去,别人又不认识你,哪能随随便便就给你钱?”凌奕语气加重了一点。
马扬舟一脸无所谓,“我就试一试,不行也没怎样,不就继续回来上学。”
凌奕看他一眼,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若有深意地说:“你想得简单,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你就不怕沾上了脱不来身?”
马扬舟不是傻的,被他眼神一吓认真了些,自然也听出他的话里的含义,有些苦恼,“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我打听他们的事,说不定已经有人知道了。最后我能干还好,要是给我弄清楚了我又说不干,有什么后果还真的难说。我真害怕啊……”
他说着做忧郁状,摇头长长感叹一句,“想要挣钱一点风险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啊。”
凌奕见他这副神情,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打消主意,口里说着有风险啊他很担心的都是假的,觉得有风险啊够刺激啊跃跃欲试啊才是真的。凌奕觉得他十分欠抽,又给他加了一句,“我听说那个人是东光帮里的。”
“东光帮?”马扬舟惊讶低呼,愣了一会儿后拍了拍脑门,“我就知道那家伙不简单。我问高一那个大皮怎么也问不出来,怎么你就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有线人了?”
“线人?我还无间道呢。”凌奕低哼一声,撇过头不屑回答。其实他哪里能知道这些,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连东光帮是什么都没听说过,这都是后来才晓得的。当然他不能这样跟马扬舟去解释,也就不开口。
马扬舟习惯了他怪癖的性格,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也没觉得凌奕会骗他,消息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消息是真的。他也跟着不说话,一边走一边自己琢磨着整件事情,整个脸都是皱的。
凌奕看不下去,推了他一下把他推醒,“别琢磨了,你把事情先给我说说清楚。”
“说什么啊?”马扬舟不明所以,桃花眼飞了个眼色。
“别敷衍我,你想让我去,难道还不应该先给我说清楚吗?来龙去脉,怎么勾搭的,全部说清楚。”凌奕有些生气了。
“……我就是在组织语言,不是不想说啊。”小马哥最是油滑了,很快就改了口。
走着走着两人已经走到河边,凌奕走到河岸草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马扬舟也就跟着坐下,又挣扎了一会儿才说:“我也就是听大皮说的。高中部那边有几个家伙认识了那个烈哥,没几个月就来了钱,吃吃喝喝的就不用说了,有个交了个女朋友每天大手大脚供着,有个弄来了最新的游戏机,我借来玩了半天,真够带劲的。”
他羡慕地叹一句,伸个懒腰就直接往草地上躺去,用手臂遮住了阳光,“我故意问了几次,都说他们是烈哥介绍去打工弄来的钱。问是什么工作,他们就笑嘻嘻地不说,就在那里骗我,说是很辛苦很艰难的。有一回跟大皮吃宵夜喝了酒他才说了几句,说是什么送外卖。”
凌奕学着他的动作躺下,闻着青草的味道感受着河边微凉的风,意识到这是过去他跟马扬舟之间从没有过的一场谈话,这场谈话过后也许……也许所有的事情就会改变了。
他的心情复杂起来,从昨晚醒来后的焦虑烦躁像是变轻了又像是更严重了,转折出现了,他居然有些害怕去触碰。那种就连他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感到恐慌的不确定感的源头就在眼前,他暗暗耻笑自己,根本不用犹豫,这事一定要亲手去改变。
这一次,他要走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