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不得不说,此行的目的地着实是太匪夷所思,至少它就与谢瑜先前预想中的所有有可能的情调满满的咖啡馆或者情侣挤挤的游乐园有着非常大的出入。
在不露诧异地下车后,她随着钟晓刚一齐入内静静地走,直至他们双双停在沈氏夫妇合葬的墓前,一齐尊敬到近乎虔诚地鞠躬跪拜完毕后,谢瑜方才如初梦。
对于此刻作为沈曼青的她而言,她现在所面对着的是她已逝的一双父母的合葬墓。
谢瑜正视前方——
墓碑上贴着一双夫妇年轻时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正在微笑着握紧身旁人的手。
“我父母的感情非常好。”虽然眼下谢瑜仍不明白钟晓刚在雨过天晴时将她带到墓园的目的何在,但她此刻却也是真的已经将自己完全代入到了沈曼青的角色里,不自觉地,她讲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时常在晚饭后出去散步。散步时,也往往是我在前面快乐地跑,而父母却沉稳地手牵手,静静地走在后面,似乎也对我幼时的肆无忌惮万般放心。”
记忆中有着作为谢瑜的她自己在幼时从未体验过的人间温暖,惹得谢瑜的眼睛不禁开始湿润,“但他们却也会像这世间所有夫妇一般向彼此发脾气,乃至到吵架的地步,不干感情升温降温的事情,只是因为情绪到了就应该要发泄,而对方也恰好是注定能够承担自己此生全部过错任性的人。”
钟晓刚递出一张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擦擦。”
谢瑜微微抬头,闭了下眼睛,接过:“谢谢。”
“不客气。”钟晓刚说完后才觉语意不对,有些好笑地,“不,我是说对我不要客气。”
谢瑜红红的眼睛不由得弯起来。
钟晓刚伸手拍拍她的肩,“放轻松些,曼青,我希望你在我身边的时候人能够是轻松着的。而接下来,我要问你个问题。”
谢瑜眼睛有些疼又有些痒,“好啊,你问吧,不过我看真正需要放轻松的人其实是你,对不对?”
她对他皮皮地眨一下眼睛。
钟晓刚先被她逗笑,后来又端正面孔,“事实上,曼青,我一直想问你,我在你心中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谢瑜有些发愣和忐忑:“……男朋友?”既然是问题,就得有答案,可她明显不知道有什么答案是能让钟晓刚满意的。
果然,钟晓刚并没有如她期盼中那样露出微微的笑容,“那么除了男朋友这个身份以外呢,我是什么?”
谢瑜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干脆直接闭嘴,只是看着他。
钟晓刚则在自己向自己提供有可能的答案:“是单纯的你的经纪人么?不,不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出这个范围了对不对?”
谢瑜点头。
“那么,是你父母……”钟晓刚停了停,又看一眼谢瑜,“我相信,我并不是在那件事发生以后第一个安慰你的人是不是?”
何止不是第一个,连前十个也排不上,谢瑜点头,“但是你确实是第一个安慰陪伴我起到效果的人。”
她的这句肯定让钟晓刚脸色好了一些,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所以呢?因为我是第一个对你进行有效安慰陪伴的人,你就爱上我了吗?”
谢瑜下意识地想说“当然不是”,可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无法回答吗?”钟晓刚轻轻按压她的手,试图让她放轻松,“但我们却完全能够肯定,这件事无疑在你我后来的感情发展中起到了无法忽视的重要作用,对吗?”谢瑜静静地听着,配合地点头。
“那么,如果六年前的那一夜我没有去安慰你陪伴你呢?现在的我们将会是怎样?”
“今天在这里,我提出一个猜测:我仍然会是我的创意总监,以手下有天后级的你而骄傲,我也会赞叹于你的漂亮精致,以及你的风范气度,但是除此以外,我们还会有其他关系吗?”
“而你,就算当初没有我的安慰,你慢慢地也会自己一个人走出阴影,只不过我当时出现的正值时候,正赶上你已经起了振作的念头但却又苦于无人在后方陪伴安慰给你鼓励以作动力的时刻是不是?而我的出现,给了你原本缺失的勇气,使得你下意识地把全部重心放到了我的身上?”
“就像一个落水却又不会游泳的人,在几乎绝望时意外地抓到了一截浮木,明知希望不大,却仍然紧紧抓住不肯放手?因为不管希望再怎么渺小飘渺,也比彻彻底底地绝望好对不对?”
“在那时,我只要给你一点点温暖,你都能把那当成你所需要的全部,然后再也不怕严冬苦寒,一个人迎着风雨勇敢地往前走,把我当成你所有,不愿意放手。”他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问:“是不是?”
谢瑜已经做不出其他反应了,她只能说:“……是的。”
钟晓刚脸上的表情说不清到底是轻松还是难过,谢瑜听见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曼青,我们在一起相处六年,你觉得我能不能感到现在的你与以前是不同的?”
谢瑜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低着头的她无法看见钟晓刚的神情,但是她确实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的声音。
“不,曼青,事实上我再怎么迟钝,也能感觉出现在的你是不同的。”
谢瑜不敢抬头,她仍然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如果是什么?是建立在一定条件上的假设,而我们之间的过去确是真实的。”
“在过去,我们间也有寻常争吵嬉闹,也有疲惫。”
“对于‘漫步云端’的事情,为公我不愿将就,可在反省后我也不得不承认,为私,我作为你的男友,实在是太不合格,你若是因此在阶段性男友测试上给我零分,我也毫无怨言。”
谢瑜发生轻而短的笑声,钟晓刚也随着她笑起来,“但是多幸运,你至今仍愿意给我机会,也因此,我更要真心地对你说一声——”
他顿了顿,执起她的手,慢慢地弯腰低头在上轻轻一吻:“——对不起。”
“现在让我们忘记如果,看看今后——我仍能也十分愿意给你爱和温暖,你也能够将我视为你的爱人亲人,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组成家庭一起抚养儿女,晚饭后我们可以出外散步,就像你父母亲同你曾经做过的一样。你也不用戴墨镜,而我会揽着你的肩膀,儿女们在前面快活的跑。”
“我们也可能会吵架,但无论如何,我始终会承担你全部的过错任性,也会同你携手共度余生——只要你愿意,曼青,这一切便都能实现。”
天际虹桥的光缤纷闪耀。
他不知何时已经抽开礼物盒,慢慢地取出粉钻戒指,“只要你愿意,便能成真。”
他又重复了一遍。
在她朦胧的泪眼里,她看见他单膝跪下,手执粉钻,温柔而沉默地注视着她。
她眼眶越发湿透,内心名为感动的弦被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拨动。
“现在,我在你父母的面前,向他们唯一的心爱的女儿求婚,求爱,求一个美满未来。”
“曼青,只要你愿意,你便能给我。”
“只要你愿意。”
泪水遮掩住她的视线,耳际只能听见他温柔却坚定的声音。
可仅仅在声音里,也能看见六年前漫天烟花下的温暖笑容。
她含着泪,重重地,重重地点头。
***
因为在好感达到一定程度时便会自动引发的|谈婚论嫁|事件已经完成,谢瑜便常常同钟晓刚一起出席酒会——以男女朋友未婚夫妻式的正大光明。
一夜,在徐家举行的一个晚会上,谢瑜再次同钟晓刚一并出现。
“你这套宝蓝色礼服真漂亮!”
“呀,曼青你这个水晶发饰也好棒!”
“哟!这不是水晶鞋吗?我们钟大总监亲自替你穿的?”
晚会开头十分钟,徐珊妮作为主人在打发了钟晓刚以后便一直伴在谢瑜身旁以各种方式夸她,其中竟然还包括“你脸色怎么这么好?白得好均匀!黑眼圈也是,黑得好均匀!哦不,你没有黑眼圈!但我相信无论是什么在你脸上都会非常均匀啦!”!
谢瑜快哭了好吗!
垂下嘴角,谢瑜盯着徐珊妮,一字一顿:“说、重、点!”
徐珊妮也神情且认真且苦恼看着她,似乎在想自己接下来还有没有顽抗的机会了,但她最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将谢瑜的手一牵:“跟我来!”
徐宅花园。
夏夜有凉风习习,却无蝉鸣乱耳。
徐珊妮微微脸红,吸着气:“你觉得泽亚怎么样?”
谢瑜侧头望见她脸上可疑的红,再一联系她的问题,差点摔倒,强撑着不答反问道:“你问我这个问题做什么?你不是一向同他便不亲近吗?”
徐珊妮的母亲项莉红在年轻时心怀梦想地嫁入徐家,谁知直到后来才发现自己的婚姻只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政治联姻。但即便如此,她在面对冷淡的丈夫时,也阴自身的名门教养全容忍在心,表现出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然而在她听到丈夫临终前记挂的不是他们的女儿珊妮,而是与外人所生的“野种”时,便无可避免地怨恨在心。
珊妮自幼被她抚养长大,便连带的也对徐泽亚没什么好感,态度自然冷漠。可自从set上周召开了一次董事会,徐泽亚主动立下会在一月内筹集到一亿资金,否则自己便下台的誓言后,珊妮便发现自己对徐泽亚的感觉态度已经不同于以前。她早已不再是什么十五六岁的小女生,她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谈过恋爱,也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着什么。
可为什么徐泽亚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在她想要定下来的时候?
这一切有够可怕的,她想,真的是太可怕,她绝不能放任自己内心禁|忌的情感。
她开始努力回想幼年爷爷对泽亚明显的偏爱与对自己的冷淡,母亲对她煽动的话语又在耳边回荡起来:“珊妮,你才是徐家正宗的唯一的血脉,只有你才配继承太初集团,接手徐家旗下的所有公司!徐泽亚是你永远的敌人!”
可是她同时也深深知道这世上有一个词语叫做“情难自已”,感情的事从不是自己一个人便能控制的,否则徐泽亚又怎么会一路跟到她的梦里来,在她自己营造的幻境里向她微微地笑?镜片后黑亮的眼睛里闪出动人的光芒?
她压抑得太痛苦,可是她能跟谁诉说?
通讯录里满满的号码,一个又一个的汉字英文,从a排到z,她盯着手机看了许久,心里激荡的情感即将冲到巅峰,最后她回头,按键停在字母s栏唯一的联系人上——沈曼青。
而今夜,她就在她身旁。
“曼青,我觉得我对泽亚有一种动心的感觉。”
她声音轻轻,气息虚弱,却在谢瑜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大浪。
她克制地攥紧手:“你的哥哥?”
她提醒她,给她反口的机会:“——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吗?徐珊妮眼底有些湿润,但她并不后悔:“是的,”她强调,“我对他有心动的感觉。”
谢瑜沉默。
她在责怪自己,怪自己因为顺利的进展而得意地忘记重要的事情。
比如最重要的,徐珊妮最后会因为血癌而死于非命。
谢瑜一时间感慨良多。
她自发现|模拟真实|起的两年以内重生的多是女配之流,身边小人环绕,知心好友少之又少。
但徐珊妮不一样,她对先前的沈曼青自有一分肝胆,同时也难免让她觉得温暖。
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她知道自己无法无动于衷。
她记着呢,徐泽亚对易天边说:“天边,我和珊妮结婚只是手段而已,为的是能让你顺利踏入徐家。”
珊妮患上血癌,尽管易天边不是适合骨髓移植的捐赠者,可是因为徐泽亚,她选择通过自己最多只有一年的生命使徐家接受易天边。
她替珊妮觉得不值,她也不能仅在自己获得成功后就抽身而退。
人生几何?能有徐珊妮这样的朋友,自当尽力珍惜。
但她同时也不会告诉珊妮,易天边才是项莉红口中真正的“野种”,而徐泽亚只是她重男轻女的爷爷徐若谷在孙子或孙女间做出的一个选择。
毕竟在徐泽亚心中永远有着一个“小瓶盖”,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忘却的最深刻的记忆。
因此即便日后在她的帮助下,珊妮同徐泽亚能够真正的在一起,但若是今后珊妮同易天边有产生冲突,徐泽亚在心中会比较重视偏帮谁呢?
答案一目了然。
“但是我终将放弃,对吗?”
珊妮在她的沉默中轻笑一声,“是的,我知道我终将选择放弃。”
因为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她是母亲的希望,骄傲,十五岁以后的每个周末也全用在熟悉打理公司的事务上,以往有过的爱恋在忙得无法抽身的活动里慢慢淡下,而渐渐成熟后也不再有悸动。
她对徐泽亚的感情,是她自己内心爱的召唤,但同时也是徐家的灾难。
为避免灾难,她只能走一条单行道。
“曼青,我了解自己的身份。以后不出意外,我也会同母亲一样走上政治婚姻的路,有生而含金的儿女,但是我同时也会忘记我曾经有过的心动的感觉,只隐约记得自己爱过这样一个不能爱的人。”
“可现在,他和我住在一起,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喝茶聊天,他会在节日送我礼物,掌握分寸地关心我的工作,他将我当作家人,希望能以此缓和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但是我却不能告诉他,你不必再这样做,否则我只会更难过,更无法面对你。”
“曼青,我们正式相识有五年,这件事我只能说给你听,你明白吗?我唯一的听众。”
谢瑜静静地听完她的倾诉,拍拍她的肩,低声道:“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她知道有一项玩家专属特技,名为|寻觅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