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季无庸领着近百骑士,扬鞭催马,在山林野径飞驰,惊碎了春时午后的宁静。

季无庸乃是附近一座城池的校尉,年在三十许间,身形肖瘦,面容冷峻,唇薄如纸,配上斜狭如鹰眸般的双目使他看起来有股天生的凶悍感,尤其两颊上苍髯如戟,更是威风凛凛。

此番劳师动众,在外奔波,自是有密任在身。

原是近来城内探得一处尚未掘挖过的新矿场,这等矿业开采之事,本该寻常无奇,偏是此矿处于三不管地带,不受任何一方控制,自亦是人都可抢夺的无主之产。故须在消息泄露引来其他势力争夺前,尽可能的多采多捞。

奈何城中劳役不足,人手紧缺,导致进度极为缓慢。

若是以往,大可贴书广聘,却因惧此举走漏风声,提前惹来其他势力的觊觎,得不偿失。

且之城主一向为利而罔顾人命,时常巧立名目的横赋暴敛、浮收勒索辖内百姓,早已声名狼藉,丧尽信誉。莫说席珍待聘,即是有捧毂推轮之式,亦绝无一应试者。

故而这类苦役历来由身陷囹圄的囚犯和从边塞掳掠的山民担负。

今趟出城便是为了再征那些穷乡僻壤,消息闭塞的庄中青壮。

骑队穿出疏林,驾入田埂小径,队形立时拉长,速度却不降反增,皆因前方便有一掩映于山脚林间的村落。

缕缕炊烟,正值午膳。

愈是接近村庄,众人愈是扬鞭催马,意在村中居民反应过来前到达。

在村内一声突兀的惊呼中,堪堪挟风抵达村前广场的季无庸忙扬手发令,身后立时分拨出两支十来骑的小队飞速往村庄左右两侧,防止有溜逃之况。

未等村内之人出门查探因疾蹄弄起的动静。除季无庸外的所有骑士已抽刀携剑的翻身下马,涌散开来,挨家挨户的破门而入,不由分说的遂将茫然失措的屋内之人驱赶出来。

三两成排的紧邻聚落在小山坳里的古村顿时鸡飞狗跳、哭爹叫娘的不绝于耳,乱作一团。

遇有反抗者,当即棍棒招呼,惨嚎声感染得一众老少村民更是心头惶惶,惊恐交加,只能束手就擒,任人摆布。

盏茶时间,在明晃晃的刀刃威慑下,村中近两百来人的男女老少,通通遭驱赶了出来,战战兢兢的被围在一处空地上。

季无庸在两名亲卫的左右护翼下,策骑来到瑟瑟发抖得如羔羊待宰的村民堆前,漠然巡视着道:“本官此来乃奉城主大人之命,征调年满十四的青壮去赴今年的春役,如有违抗者,依法侍候。”

此言一出,底下众村民顿时乞哀告怜的嚷嚷骚动起来。

季无庸策旁的俩亲卫手上立时刀鞘分离的驾前一步,不由分说即往就近的几人身上狠狠抽劈,直至被打者疼得跪地求饶、适才停手。

好在只用刀背,否则将是另一场惨案。

但仍效果显著的使剩余诸人栗栗危惧。

安坐马背的季无庸居高临下,锐目如刃般来回俯视,冷然道:“可还有异议者。”

众人哪敢再发言,连与之对视的胆量都欠奉的噤若寒蝉,心头纵有万般悲愤,刻下也只能饮泣吞声。

有想从人群背后偷偷开溜的,但一扫见周围布满持刀拿戟的甲骑时,念头立消,杵如呆鸡,不敢动弹。

忽地人堆里响起一道腔老势微的凄乞声音,“求求官老爷开恩呐。”

众人寻声聚目。只见人堆中一位衣衫褴褛、头发花甲,

满脸折皱的老翁正杵着一根拐杖,颤颤微微的望着季无庸。

老翁一言甫毕,其周边之人立下意识的挪荡而开。

一看出言者乃是一位背曲腰弯的老翁,饶是一向蛮横霸道的季无庸亦不得不暂按下心头的不悦,挥手阻止两名正欲冲入人群中的亲卫,皱眉道,“你有何异议。”

老翁浑身哆嗦,哀唱道,“眼下正值开春播种,地里最是急需用人的时候,若是官老爷把所有的青壮全部带走,一旦田粮荒废,小的们饥寒受饿不说,秋赋时也会交不上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

受他感染,周围一众村民亦是不断挥袖拭目,妇孺更是涕泗交颐,泣不成声。

季无庸鹰目凝思,不知所遐,半响沉厉道,:“若是尔等乖乖配合,即刻启程,或许十天半月便可返回,若是冥顽不灵的须本官动刑绑了才去的话,届时可不要怨回得晚了。”

众人原以为马上那大官模样的会因老翁之言而体恤民情,动了恻隐之意免此一遭。

岂知听毕,心头不住涌起弱小的凄悲之意,无可奈何的面面相觑,唉声叹气。

老翁仍有不甘的小心翼翼道。:“那小的们用些粮食物件代人换役,这可行否。”

季无庸不耐烦道。:“凭多废话,今趟不同以往,且无须自备吃粮,给尔等半个时辰准备,随后出发,若有偷逃溜跑的,别怪本官刀下无情。”

眼看求情协商均徒然,春役之劳仍不可避免,村民只好奉命唯谨的返家回舍收拾衣裳行囊。

烈阳渐垂的午后。

一行两百多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沿着村道开往庄外,由于村民徒步的原因,马背上的甲士们亦不得不跟着放缓而骑。

余下哭哭啼啼的老幼妇孺眼看墟落里的青壮男丁远去的身影渐渐消末在田沟尽头的木林中,多愁善感者旋即擗踊哀号,大放悲声。

声势浩大的服役队伍中,有老有少,对于今趟的赴役之旅,众人无不心怀戚戚,虽说有无需自备吃粮这等以往求之不得的好事,但一想起城主大人那声名远扬的吝啬性,反而皆愁眉不展了起来。

人群中却有两小子与众人一副赴刑场的悲凉之态迥异不同,一路眉语目笑的,甚有时常搬头低言,显得无忧无虑。

高一点的叫魏启歌,今年刚好达到服役的十四岁年龄,故被征点入列,稍矮的一个叫李长风,才满十三岁。之所以也在队中,缘由竟是与魏启歌关系要好,自告奋勇的要求加入。

两人均是父母早逝,自幼失亲的孤儿,由于无亲无靠,处境相同,从小便在一起相依为命,情同手足。过惯了形影不离的日子一时间要分开,便感不舍的跟着陪同而来。

在李长风请言参役之时,饶是一向自诩足智多谋的季无庸亦感不解,这种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苦差,竟有人主动要求加入,不过想及平白多得一个人头数,便不遐多想的挥手同意了。

众人赶了半天路,至夜幕初降,适才马疲人倦的在个相对开阔的位置停顿下来。

一众村民尚未来得及找个位置休息,便有士兵过来点卯做事,负责收集柴火、和照料马匹及打水等任务。除少数士兵在全程对他们呼唤指使外,其余均围在一堆,席地而坐,吃啃着干粮,不时传出阵阵哄笑。

魏启歌和李长风一同分到打水的任务,在接过一名凶狠士兵扔来的十几个大水壶后,即被往峡谷深处方向赶去。

走了半天路,两人早已饥肠辘辘,筋疲力竭,春时昼夜温差极大,一经脱离仍可勉强相互取暖的人堆,瞬感夜风瑟瑟,更是饥寒交迫,难受至极。

俩人借着初升的月色照映,半瞎半摸着一前一后的往峡谷深处方向走,打小在山村生活的他们对于寻找水源有着丰富的经验,可谓驾轻就熟,一边顺着山脚踩踏着奇岩乱石移动,一边辨别山川地脉走向。

只须找到树木浓茂,草长突郁的地域,依照经验,这类地势大多要么有山泉流水,要么山涧成溪,包保十不离九。

走到篝火影射不及的远处时,魏启歌低声叹道:“小风,你饿不饿。”

坠后两步的李长风正专心依着前者足迹落脚,闻言抱怨道:“早就前肚贴后背了,要是知道这些官兵如此不把我们当人看,老子说什么都不会跟你跑这一趟,真是倒霉。”

两人虽是已远离了大队,但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打人时的狠毒毒辣至今仍令他们心有余悸,害怕交谈的内容被人截听取悉,从而召来厄果,故全程压低声量,不敢张嚷。

魏启歌无奈道:“不是让你不要跟来了吗,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李长风嘟囔道:“横竖都是捱苦受饿,跟来总胜过独自呆狗窝里吃了上顿无下顿的强。”

不过想及两人第一次服役,便有包吃管够的美事,旋又心情转佳,笑道:“至少一日三餐有所着落,再也不用每日进山挖茎打猎,即辛苦又凶险,还要担忧有无收获,想吃顿饱饭都要冒着生命危险。”

魏启歌长吁短叹道:“今趟恐怕没那么轻松,来时的路上我听叔伯们私下聊到那城主,乃是个尖酸刻薄的家伙,往常徭役都是要自带吃粮,这一次怪异的突兀反常,恐怕是件极为凶险的苦差。”

李长风却是不以为然道:“管他苦差苦役的,吃得上饱饭比什么都强,至少我已经很久没撑过了。”

俩人沿着山脚一路观望,终在处悬崖壁下的巨岩后面找到一口正往外潺潺而流的山泉。

月色衬映下,悬崖深涧的涓涓细流明澈清冽。

两人自先埋头痛饮,畅解烧喉之疾,遂依序打满带来的水壶。

但饱饮喝足之后两人又突然不愿动弹了,兼想到仍须背携着满灌的沉重水壶回去,更是令他们叫苦不迭。索性找了块傍水的光滑岩石坐下,打算蓄足精力后才返营归复。

魏启歌脱掉草鞋,双足涉入水中,轻轻拨弄,神色轻愉道:“你说今趟的春役会是哪些活计呢。”

李长风抱头直躺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仰望满缀星辰的夜空,一副轻松写意。漫不经心道:“我又非村头阿婆,即不懂求仙问卜,更不是神机妙算,你让我上哪知晓。”

魏启歌顿感没趣,半响又突发奇想道:“这世上真有神仙吗,倘若真的有,却为何从不显像救人,可若是没有,偏偏人人都对袁婆的话深信不疑。”

李长风显然答不了他的问题,对此亦兴味索然,道:“这恐怕得问袁婆在跳大褂时有无神仙与她对话了。”

魏启歌却是兴致勃勃,手捧腮颊,一副凝神细思的认真模样,道:“袁婆肯定不会告诉你真实的情况,至少满嘴胡诌,尽挑些玄奥又唬人的话。否则真能通神通仙的又何苦埋汰在这穷乡僻壤食糠咽糙,而不去大城享受八珍玉食,过受人奉候的待遇。”

在魏启歌喋喋不休的神仙经下,李长风甚是不胜其烦,光火道:“先别管袁婆的粗茶谈饭了,有这闲功不如想想我们今晚拿啥填饱肚皮吧”。

魏启歌立装出诚惶诚恐的神情,连滚带爬的挪到李长风身旁,俯首认罚道:“大人,小的知错了,不该胡思乱想的让你老人家此刻仍饿着肚皮。”

李长风神情略为尴尬,但又觉得有趣,颇为忍俊不禁,亦乔施出一副学自季无庸的傲慢神态,趾高气昂道:“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这些水壶就由你全背回去以做惩罚吧。”

魏启歌失声道:“甚么,你当我是牛吗,这么多水壶加在一起,我想背也背不动。”

李长风装模作样道:“确有点强人所难,要不明天的早餐由你来张罗,就此抵翻,如何?”

魏启歌旋松了口气,答应道:“没问题,不过事先声明,至多我们常吃的红薯山药那一类。”

李长风欣然道:“准了,还不快快滚起来走人,再晚点回去咱两兄弟可就要被扣以逃役罪处置了。”

魏启歌适才惊醒,手忙脚乱的穿回草鞋,跟着李长风背上水壶,沿来路急促跑去。

少了两人嬉皮打闹的山坳,霎间林籁泉韵,归平于静。

李长风和魏启歌一前一后,竭尽所能的顺着来时崎岖不平的山地回赶,生怕误慢了那群似匪胜过兵的官老爷饮解之事,从而招来无妄之灾。

虽是夜渐浓深,但天上星辰密布,圆月皎洁,映落人间的光辉甚胜过初升时景,兼且对路况有走过一回的熟悉性,故两人足起足落间再无须像来时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大队扎营所在于两侧重岩叠障的峡谷中一处前曲后折,却又相对开阔的地段。

两人拼力赶了一刻钟也才堪堪可望及篝火辉射出的光芒,离到达大营少须仍有二里的距离。

但此时已满头大汗,虚疲交加,再也兴起不出一丝力气,

李长风浑身虚乏的扶着路边巨岩,步履蹒跚的喘着粗气道:“他娘的,不行了,歇歇脚再走。”

旋不管地上杂草丛生,背靠着路边石岩,径直坐下。

紧迫身后的魏启歌措不及防下,收势不住的撞到他身上,踉跄前跌,手中水壶亦四散滚落。

好在水壶乃用牛皮制成,兼封口紧实,才未有爆裂或外淌的情况。但也令两人大吃一惊,连忙爬身捡回来逐一查看。

直至查完最后一个,均完好无损,两人适才如释重负、心弦落地的躺倒草席上。

魏启歌埋怨道:“坐下也不提前招呼一声,经此折腾,本来所剩无几的体力都让耗尽了。”

李长风赔笑道:“都怪小弟,要不明早那餐改由我来解决,权抵冒失之罪,如何。”

魏启歌不迭道:“这可是你说的,莫要反悔。”

李长风苦笑道:“君子之言确之凿凿,岂会反悔。”

魏启歌正待说话,忽的被李长风一把捂住嘴巴,示其噤声的将之拉往山与平地接连处爬去。

两人趴伏到一块横岩底下时,魏启歌一头雾水的低声道:“怎么回事。”

李长风却是一言未搭的抬头直望着二里外的篝火大营。

魏启歌顺目看去,只见原本燃有三团猛烈火堆的对面,不知何时多出了数以百计的小火把,且人影绰绰,黑压压一片。

而篝火堆这边,又有近两百多人围聚一群,俨然与举着火把的那方处于对峙状态。

魏启歌倒抽一口凉气道:“谁人这么大胆,竟敢和官兵对阵。”

依场中情景及剧增的人数估测,举着火把的那方显是突如其来,以致押送他们的官兵刻下连战马都未及就绪,-便仓促应阵。由于相隔甚远,两人也只模糊的见个梗概,连微传入耳的声音都忽断忽续,更是看得即惊恐又莫名。

如似天降般突然出现的那伙人步伐沉稳有序的向前推进,并不因季无庸等人持枪拿剑,如临大敌的防范戒备而有所顾忌,即予对方足够的压力亦显稳操胜券的信心。

双方逐近十丈时,举着火把的那伙人便齐齐停下脚步,随即一人从队中脱列而出,径至双方对弈的阵心处,不知说了些什么,接着一道肖似季无庸的身影亦从队中走出,来到那人对面。

看架势应是做阵前交涉。

李长风小声道:“那边的人数更多,且阵容这么齐致,显然是有备而来,季贼恐怕要遭殃了。”

魏启歌发怵道:“敢寻官兵晦气的肯定也非什么善与之人,季老贼若是遭殃了,我们恐怕也要被杀人灭口。”

李长风亦怯得要命,道:“要不我们跑吧,横竖留下都要命,逃出去至多不过多饥几顿罢了。”

魏启歌望着远处篝火映照下飘渺不清的人群,咬牙道:“好吧,不过至少须等他们打了起来,这样逃跑时才不致闹出动静惹人注意。”

在两人低头议论的当儿,那肖似季无庸的身影倏然持刀前疾,欺到那人面前。

显然协议谈崩。

际在兵刃交缠的刹那,两人立知逃命的时刻到了,旋毫无迟疑的爬出岩底,转身即往相反的峡谷另一头撒腿狂奔,溜之大吉。

侥幸星月皎洁,肉眼得以辨别地势,不致撞石搂枝,摔膝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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