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先生莫怪
“先生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就要走了吗?兄长与你交过两次手,你应该知道,想明日在他手上抢东西,几乎没可能。”安清却根本没急着起来拦他,而是自顾自地品酒。去年留下的碧芳酿一共没存下多少,这一壶还剩了两杯,必是不能浪费。当然,他也没忘了给对面的杯子也重新斟满,仿佛打心底里想当然地确信秦百里不会走。
“少爷,什么都被你看穿,可太没意思了。”秦百里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本也是有盘算和城府的人,却不知怎么的,在安清面前似乎总是算差了一招,这种感觉着实令人憋屈。
“你要鸳鸯蛊,是想做什么?”
秦百里重新坐回来,上好的酒不喝白不喝:“自然是,对这蛊感兴趣。”
“那你如何得知段王爷送了我鸳鸯蛊?”这个问题才是真正困扰安清的。秦百里在暗中听到了他们席间的对话?没理由。南楚的使团队伍中透露出来的?这就更悬了。
秦百里好像没听见他的问题似的,自顾自咂摸着酒中的荷蕊香:“少爷,你为了查个辽人,动用如此珍贵的东西,多不值。不如,辽人我帮你查,你把鸳鸯蛊借我用几天?”
安清闻言挑眉,他倒是没想到秦百里会提出这种条件:“你能查清那辽人?”
“想查的话,也的确有一些自己的门路。”秦百里点头肯定。
安清沉默半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秦百里被灯火照得暖暖的脸,竟难得的有那么几分认真的神色。自他们第一面起,秦百里对于任何事情、任何话题,虽然应对的态度方式千变万化,但总是游刃有余、虚实难辨,直到安清向他提起鸳鸯蛊,秦百里才终于表露出一些真实的情绪来。
他能看得出,秦百里是真的想要这蛊,也许是真的需要。想到这儿,安清心中竟有一瞬间突然升起一丝丝愧意,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毕竟他也没有什么立场和理由去体恤秦百里的所需所求。
“对那辽人,也确实不一定要动用鸳鸯蛊。”安清正色道,“只是那蛊……在下已经,给过你了。”
秦百里听闻,一时没反应过来其含义,但聪颖如他,很快便回了神:“什、什么?”
安清眨眨眼,视线扫过仅剩一块竹叶酥的点心,又回到秦百里脸上。
秦百里跟上安清的目光,想到刚刚自己吃的君子酥,突然明白了他到底做了什么,内心懊恼不已。
似乎是故意与他玩笑一般,安清站起身来,拱起手深鞠了一躬:“先生,莫怪。”
秦百里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来之前,的确是对安清的为人和能力都做了一番很深的了解。他坚信安清的品格,故而料定安清不会给他下毒耍阴招,才敢放心地留在这里任意吃喝,谁曾想,这位大少爷的确没下毒,他直接下了蛊?那岂不是,以后无论去哪里都要被安清盯上了?现在抠嗓子眼儿吐出来还有用吗?
“这位少爷!鸳鸯蛊这么珍贵的宝贝,你不用来抓那些猖盗匪徒,用在我一郎中身上做什么?”秦百里真叫一个欲哭无泪。
安清看着秦百里慌乱的表情,嘴角浮上笑意,无端又多处一分想要逗他一逗的心思。他收了衣袖,撑着桌面紧盯着秦百里,缓缓开口道:“自然是,对这郎中感兴趣。”
秦百里闻言竟是有一刹那的失神,不知该如何接话,嘴唇无意识地抖了两下。
看出他的紧张,安清满足地收了那点调皮的心,
悠然坐下。
“你怎么知道我会吃哪块点心?你把蛊下在哪块里了?”秦百里盯着盘子里剩下的那块竹叶酥,心中那叫一个悔啊,如果少吃一块、如果换一块挑、如果不嘴馋,明明有千千万万的可能可以躲过此劫!
“你吃的第一块,金菊酥。”安清见他还有心思问,便知此举并没有真的惹怒他,“人下意识的选择,向来都是自己内心的最好表达。你的确爱穿青绿色,作为医者时的气质也像极了竹君子的清雅拔俗,但如你所说,那不是真的你。”
安清从盘中取过最后的一块糕点,凑近闻一闻其中淡淡的竹叶味道,继续道,“兰花,虽然符合你瑶芳飞鼠的名号,但同样的,淡雅清逸,其性幽闲,它也不是你,反而梅和菊的傲骨之节,会更贴近你这位侠盗。而且梅花酥和金菊酥的颜色看起来更引人食欲,形儿也更利于下口。”
说完,安清张口咬下手中点心的一片竹叶,耐心地看着另一边秦百里的反应。
“所以你一开始就吃掉了梅花酥,直接替我排除了一个选项?”秦百里心中仍然堵得慌,但除了不甘心,更让他叹服的是安清对他这个人的分析。
秦百里面具千千万,自问世间没有什么人可以做到真的看透他。可是安清不过才见了他一日,便已能看穿他六七分。如此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他那几乎无人知晓的最深处的秘密,就会被安清所察觉,这让他不免有些烦躁。
尽管他并没有把安清当作敌人,以至于在安清面前,他并没有真正提起十二分精神加以防备地伪装,但此时也不得不庆幸,还好安清不是敌人,最好永远都不是。
“是。而且,即便我赌错了,我也总有办法让你吃到对的那一块。”计划实现,安清自然满意,却难以控制地,想起了秦百里刚刚向他索求鸳鸯蛊时,那一脸的认真与期待。
其实安清想用鸳鸯蛊拴住秦百里的心思很简单。他素来自视有才,也欣赏有过人之处的人杰。可细数身边的人,父亲安亭是他最崇拜的高高在上的存在;闵珩的武功极高令人敬佩,虽然与他默契且忠诚,但能交流的话题十分有限;其他的捕头捕快也好、书院的同窗也罢,虽有交情却也难称投契。直到他发现了侠盗瑶芳飞鼠与赫赫有名的百里神医是同一个人,此人有侠义心肠、有才学本事、有机敏才智、还能助他破案,迅速便生出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心思来。
“据说,鸳鸯蛊至少三十六个时辰后,才可解?”秦百里低声问。
“是。先生非要鸳鸯蛊不可,可是有什么难处?”安清还是没有忍住多问了一句。
秦百里沉默良久,有些郁闷地饮尽了杯中的酒。鸳鸯蛊于人体无害,这他也是晓得的,虽然被捉弄一道,却也不至于真的生气,只是得不到鸳鸯蛊,自己心中那事又不知要搁置到何时。如此,他向安清摆摆手:“与你无关,也不是非要不可。”
安清没有再拦他,看着他略显失望的身影向房门走去。
秦百里走到门口刚刚打开房门,突然想起什么,又返回头来:“安少爷,这个可不可以还给我?”
只见他是拿起了先前安清放在桌上的那白色荷包,神情中已找不到刚刚的落寞,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还有其他几个,你都收上来了吧?”
安清点点头,从袖中把另外几只也取出来,递给他。
“你要这个做什么?”
秦百里接过荷包收好:“本来就是我的,拿回去下次还能再用,少花一笔是一笔。”
“你还准备继续偷?”
秦百里未作答,轻快地大步迈出房间,只是门外几步之遥的地方,闵珩正抱着剑,磐石一般堵在那里。
“闵大哥,是安少爷同意我走的。”秦百里早已见识了闵珩的身手,自知打不过,竟也毫不见外地喊起大哥来。安清听了不禁眯眼,才夸过的傲骨和气节呢?
其实秦百里的武功已经算同龄人中的上乘,行走江湖足够应付意外和危险,而轻功尤其的好,可谁让他对上的是闵珩呢,这位可是个天生练武的材料。两次较量秦百里都落了下风,上次能逃脱全靠轻功的优势,也仍是留下了半片衣袖。后来细想,也许就是那常放置在药铺中的衣服上沾染了味道,落在安清这狗鼻子中,才给他发现了身份的端倪吧。
闵珩看向安清,见他点了头,才转身离开,径直回自己房间去了。
头脑不如安清,武功不如闵珩,秦百里想想这一晚的经历,挫败感油然而生,叹了口气,腾身跃上屋顶。
深夜的洛安府街道上空无一人,铺子门外,成串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火光被灯笼纸滤成了红色,照在街面的石砖上,也随着风动的节奏晃晃悠悠,将一袭黑衣的身影投出好几个交错的影子,一重比一重拉得更远更长。
秦百里迎着夜风慢悠悠地踱步。
也许借安清的力是个可以考虑的选择,但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