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中畅言
“一群无耻之徒,难不成把大吴当做他们的大吴了?假案也就罢了,连让你伸冤的机会都不给。
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吗?是京兆尹那边施压,还是张奉君那边施压?”
齐年北想了想,下定了结论,“京兆尹那边的施压更多,当我被从张家带走之后,我就没看见过张家的人。
而且您不是说,张大人的人品很好,又是贤臣,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你我二人怀疑吧。”
“这有什么不能够怀疑的?你自己也懂得推理的含义,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应该先入为主。”
“张大人对京兆府应该是有施压的,像是他这种孝顺的人,怎么可能会放过我这种杀害他父亲的人呢?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要是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我也会施压的,这是人之常情。”
宋衡对齐年北的话不是很满意,对于他来说,齐年北的话有些委曲求全的意思。
“齐年北,你应该知道一个道理,不管他是出于何种目的,你都是被冤枉的那一个。
哪有苦主原谅杀人犯的道理?就算是他张奉君遵守他自己口口声声再说的孝道,可是这和你齐年北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有他觉得你犯错而为难你,你却觉得他是应该这么做的想法吧?
你又没犯错,你为什么要觉得他为难你是对的?
人之常情大家都可以理解,谁都会因为自己身边的事情失态的。
可是你也受到了伤害,你这还原谅他做什么?”
“我没有原谅他,我并不觉得他是在犯错。您还是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在我的推理里,张大人的施压是正常的。
一个在朝中混迹多年的大臣,要是连这种能力和手段都没有的话,那么他还当什么侍郎?
我说的京兆尹的施压更多,是因为京兆尹的施压是不合理的。
京兆尹那边和这件事情没有太多的关系,兵部右侍郎和京兆府没有直接的联系,就算是张大人对京兆府施压。
京兆府那边也不会过多理会,他要是理会的话才不对,皇帝明面上不会批评这种事情,可是暗地里呢?
黄九溪是几十年来,在任时间最长的京兆尹,在他之前,甚至有过三年五个京兆尹的事迹。
他知道怎么处理自己和朝中大臣的关系的,不然皇帝会帮助他知道的。
所以在背后没有大人物授意的情况下,我觉得黄九溪是不会这么做的。
这件事情也就是和侍郎大人父亲有关,不然就是最普通的案件,他只需要正常地去做这件事情就可以。
可是他对这件事情从严从重地去审查,就说明他背后一定有人推力。
当然不是算计我这个小人物,是为了拉拢张大人,或者是为了让事情的真相被掩盖。
张老爷的死是一定有凶手的,可是凶手是谁?我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是我觉得京兆府的问题要比张大人的问题更大。”
“我们在仔细讨论下这件事情,至于今天晚上,你需要好好休息,明天有你露面的机会。”
说是让齐年北好好休息,但是两个人相谈甚欢,好在两个人的声音并不是很大,所在的优势比较封闭的刑房当中。
并没有人觉得两个人吵闹,谈到最后,宋衡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嫌弃他太聒噪了。
宋衡眼睛都已经睁不开了,齐年北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他在牢中被揍的经历。
齐年北的话语很是委屈,
宋衡在一旁忍不住地抱怨说道:“是不是因为你平日里话太多,本公觉得那些衙役打你,就应该和今天相差不多。”
“我话多,但是我并不承认他们是因为这样才打我的。
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就可以随意打人的话,长安城中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冤假错案。
我进来的这一个月当中,就发现了数件冤假错案。
隔壁的老张头,就是一个可怜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被关押在京兆府的大牢当中,已经超过五年了。
为什么他没有认罪?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审问过他,从他来到京兆府的这一天开始,他就一直被关押在这间大牢当中。
像是这样的人,京兆府有多少我不清楚,我认识的人都有十数人。
我以前的那些故事,那些对于王公贵族的了解,在我了解那些人的故事之后,都像是一把利剑扎在我身上一样。
我所以为的长安城,哪怕不是盛世的景象,可是也不是会像现在这样。
现在的长安城,在平静的世界下,隐藏着泥泞和肮脏,这世上最复杂和肮脏的地方,不是长安城的贫苦,不是任何小城的陋巷,是我们眼下所见到的,这方禁锢犯人的牢笼。
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犯人就是罪恶的,他们不是一条生命,只是个该死的醉人,是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腌臜。
就像我现在这样,如果我说不出自己的冤情,没有办法让自己离开这里,当我的人头落地时,菜市口那里,应该是一片叫好。
可是我,或者说那些被冤死的人,有人知道他们冤枉的吗?
您起身看看,那些洒在大牢当中的鲜血,那些我们躺过我们所在草席上的尸体,他们都有罪吗?
要是他们都有罪的话,您和我也不会躺在这里。
您和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像是两个在牢狱中的将死之人。”
“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这是第一次被打,没想到被打是你的日常,不是你的尝试。”
“在我对他们安排的供词不在乎的时候,当我不肯在上面认罪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想好我接下来的结局。
对付不肯认罪的犯人,从大秦到今日,从安南到燕然都护府,从陛下到贱民,大多数都听过一句话,重刑之下,必有懦夫,必出真理。
所以他们觉得,重刑对付我们这些人是正常。您知道吗?有些犯人的签字画押,甚至是被人屈打成招的签字画押。
我自然不是觉得,对待犯人用刑就是错的。
可是如果事事都用重刑,不讲罪责和真相,那么我大吴的牢狱是不可能消失的,牢狱也是不可能消失的。
重刑之下,必少真情;盛怒之下,决多冤狱。
凡所谓盛世者,应当狱中无人,才是大治。”
“说得好,我很喜欢这句话,我觉得现在所谓的刑狱之事,过于浮躁。”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截止在这里吧,睡觉,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事情,我累了。”
宋衡一脸错愕,他刚刚因为齐年北的话对一些事情有了兴致,从昏昏欲睡变成亢奋。
却不曾想齐年北说完这句话后,就直接说自己想要睡觉,宋衡刚想要继续说下去,就听见齐年北的鼾声。
倒不是齐年北真累了,他这种人思考起来,是不知道疲倦的,有时候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也是正常的。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言论需要慎重,有些话是不能够和外人说,尤其是和宋衡这种天子脚下的近臣。
齐国公在本朝的地位不显,尤其是当宋衡这位新国公即位之后,大吴朝堂上就像是失去这位齐国公的踪迹一样。
也就只有皇帝册封齐国公的时候,他才出现过一次,又犹豫大吴那套礼仪太过复杂,见过宋衡的人不多,连知道他名字的都没有几个。
齐年北当然知道齐国公的名字是宋衡,但是他又没有见过宋衡,同音的字又有很多,所以他也没向那个方面想过。
谁能想到,自己在大牢中遇见案犯的时候,那个案犯是隐藏身份的国公。
他看过那么多戏折子和民间流传的志怪小说,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离谱的剧情,要是那位刘义庆还在这里,恐怕都会把他们两个人的故事都写到那本书里。
更有甚者,那本《酉阳杂谈》当中都会称呼这为咄咄怪事。
齐年北选择相信现在的宋衡,是因为他所告诉宋衡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这么做,显然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在真正得到事情的真相之前,他这么做是他唯一的保障。
一个人生活在举目无亲的大城市当中,再小心翼翼也不为过,明哲保身是很多人都会做的事情,齐年北又不是圣人,他是个小人,做这种事情很正常。
宋衡听着他的鼾声,缩在角落里,也开始睡觉。他在静静等着明天的到来。
第二天一早,宋衡就听到牢房内有异响,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着从牢房小窗中渗出的阳光,宋衡看见齐年北在牢房当中活动。
宋衡开口说道:“这天怕是刚亮吧,你怎么就起来锻炼了?”
“我平日里睡得都比较少,昨天睡得早,早上睡不着就起来练武了。
要是打扰到您,我就等您睡醒之后再练武。”
宋衡站起身,晃动有些疼痛的四肢,和僵硬的躯体,“你蛮有精力的,没想到还懂得练武的事宜啊。”
“不算是懂得练武,是练武可以强身,就当做是平日里锻炼身体的一种方式,反正也是在这里无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