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柳武化妆救亲人,师徒纵马赴约会。
夜,薄云飘飘,繁星灿灿,一切都笼罩在暗夜里,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但细心的人还会发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隐隐有一抹亮色上升,预示着不久将会有月亮跳出来照亮黑夜。
一更天的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溜走,二更天悄然走来。崔团的兵营里,还有几处灯光闪烁,照亮着黑夜,与星光争辉。
在田连长田太太曾住过的家属院里,一灯如豆。这是黄莺和曲江平经过的第二个不眠之夜。第一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崔团长还是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们,只是人没有露面,就连崔贞元也不再来了。
他们估不准柳武会怎样来救他们,是明着来还是暗着来?是文的还是武的?他们能做到的就是白天多睡会儿,夜里熬着,以便接应亲人。
马棚里还有几盏灯亮着。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马夫夜间要多次为马添加草料,马灯是为他们照明用的,整夜不息。这里还有背枪的哨兵,为了赶走瞌睡虫,不时地溜达着。
突然,一道黑影在东院墙上一闪而没,他紧张地端枪跑过去查看,在附近搜索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发现。看来是自己眼花了,人不可能有那么快的速度。
在兵营正当院里,有一个岗楼,亮着一盏马灯。今天魏排长值班,他巡视了一圈,回到值班室里,切了一壶茶,细酌慢饮,消磨无聊的暗夜。
一个军装整齐的哨兵,推门走进屋来,笑嘻嘻的道:“借光借光,倒杯茶喝。”他提起茶壶,在一个空茶碗里倒满了茶水,坐了下来。
魏排长并没在意,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瞥了哨兵一眼,突然觉得这哨兵面生,好像没有见过,他疑疑惑惑的道:“你是新来的?”
“对呀,我是新来的。”哨兵笑嘻嘻的低头喝了一口茶。
魏排长仍不放心,道:“来多长时间了?分在哪个单位?”
“这不刚来吗!”哨兵仍然笑嘻嘻的。
魏排长唬地站了起来,吃惊地道:“你……你是……”
“干嘛那么紧张呢!坐下,坐下。”哨兵做了个下按的手势,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在魏排长肩头,他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哨兵道:“我喝了你的茶,还没敬你呢,来,我敬你……”他大手一伸,做了个请的手势,魏排长桌前那碗茶,从桌角上慢慢飘了起来,就像有人端着一样,向魏排长嘴边移去。
“请喝茶。”哨兵满面春风。
魏排长目瞪口呆,眼睁睁地望着凭空停在自己嘴边的茶碗,听话的“咕咚”喝了一大口,烫的他一挺脖子。随着哨兵的手势,那茶碗又慢慢地退回到了桌面上。
哨兵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魏排长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您是……柳大侠,我们团长等您一天多了。”
“他现在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魏排长大眼珠子闪缩了一下,随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崔团长绝无恶意!据我所知,他只是想和你切磋切磋。”
“我的两个徒弟关在哪儿?”
“没关,没关,绝对没关!我们客人一样伺候着!柳大侠,我领你去。”
柳武略一寻思,道:“不麻烦了,你告诉我就行,可要说实话!”
“实话实话!从这往西有个胡同,第三家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他又补充道,“门口有一棵大槐树。”
柳武打量了一下房间,墙角里有一个大衣柜。他走上一步拉开了柜门,里面有两套军装,他随手拿了出来,对魏排长道:“你过来,躺在柜子里睡觉吧。”
“行行行,我听你的,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他乖乖的听话,侧着身子钻进了衣柜里。其实,他腰间枪套里别着手枪,他连摸的想法都没敢有,他知道高手面前,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没有机会。
柳武道:“你闭眼睡吧,战场上我们是敌人,现在我们是朋友,你不害我,我也不会害你,明天崔团长会放你出来。”就在魏排长闭眼的同时,柳武一指点在他头部的昏睡穴上。
柳武转回身,他的心倏地提了起来,就在桌面上凭空多了一张折叠的纸条。这纸条刚才绝对没有!如果有人进来,也绝对逃不过柳武的听觉和视觉。身处险地,他可是时时刻刻留意着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利用内功将纸条无声无息的送了过来。他毫不犹豫,一招移形换位到了门口,机警地巡视四周。暗夜昏黑,静寂无声,近处空无一人,远远的只有哨兵走动的身影。
柳武返回屋内,展开纸条,凑近灯光看了一眼,随手装在了上衣口袋里,稍一考虑随手关上了房门。
不大会儿,屋子里的灯熄灭了,走出一位军官,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西边的胡同口。
突然,马棚方向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几秒钟后,三匹马依次从岗楼前跑过。那军官闪身躲在了暗处,伸出头来看着三人三骑直奔大门,
守营门的四位哨兵立正行礼,那马出了大门,向东一拐,消失在暗夜里。
那躲在胡同暗处窥视的军官,快步走向胡同深处,在一棵大槐树下,稍一犹豫,身子一拧凭空跃起,蹲在了树杈上。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看那正房还亮着灯,身子一飘,落在地上,悄无声息。然后,他悄悄走向正堂房门,在门口静听了一会儿,正欲敲门,试着一推,竟自开了,闪身而进。
黄莺、曲江平围桌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桌上放着一个茶壶,两个小茶碗冒着腾腾热气。听到房门响动,两人一齐扭过头去,看那进来的军人,身材魁梧,赤红大脸,两腮胡子根根直立,硬如钢丁,浓眉大眼,眉心长一黑痣,特别醒目,不是魏排长是谁!黄莺不悦地道:“魏排长,你来干什么?”
魏排长微微一笑道:“我来蹭碗茶喝,不欢迎吗?”
黄莺没有回答,他觉得魏排长来的有些诡秘,是不是崔团长起了杀心,要来处决他们?她警惕地望向门口,似乎连当院里也没有动静。房门没插,院门可是她亲自插紧的,这魏排长不会武功,他是怎么进来的呢?正在猜疑不定,那魏排长又道:“你们看我像魏排长吗?”
曲江平没有回答,黄莺道:“不是你是谁,我可认识你,那天磕了好几个响头呢!嘻嘻。”
魏排长点了点头,突然声音大变,道:“看起来我的化妆术还行,连我们家莺儿都骗过了!”
他这嗓音一变,黄莺激动地喊了声:“舅舅!”曲江平惊喜的叫了声,“师傅!”
柳武摇了摇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不要高声,小心隔墙有耳,咱们有话回去再说。以我观察,这崔团长对我们似乎没有恶意,但此地不可久留!”他一折身,放下了背包,掏出了两套军服,道:“你们快点换上,咱们马上离开这事非之地。”
黄莺曲江平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柳武一口吹熄了灯,黑暗中吩咐道:“你们跟着我,看我眼色行事,不到万不得已你们都不要说话。”说完率先走出了房门。
柳武小心地拉开院门,观察四周,并无异常,带头直奔马棚。
远远的,那位在马棚附近巡逻的哨兵走了过来,柳武率先训示道:“勤走动着点,不要站着打瞌睡。”他又变成了魏排长的声音。
那哨兵立正行礼:“排长辛苦。”
柳武随手还了一个军礼,问道:“崔团长可是出发了。”
“是,排长。”
“出发多长时间了?”
哨兵道:“大约二十分钟。”
“嗯,好好站岗,我带人去接应他们。”柳武在马棚略一巡视,牵出了一匹体长高大的白马,随手搭上了马鞍。这马正是前天崔忠良骑过的那匹白龙马。
黄莺相中了一匹身长、腿长火烧云般色彩的火龙驹。
徐江平正要去牵一批高大的黑马,突然听到了马的哼哼声,扭头一看,他前天骑来的小红马,正伸长脖子头一点一点的向他打招呼。他放弃了牵大黑马的念头,把小红马拉了出来,毕竟人都是有感情的。
他给小红马扣上了鞍桥,刹紧了肚带。又帮黄莺把火龙驹收拾利索,悄声道:“你骑小红马吧,那马老实。”黄莺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站岗的哨兵,只在远处溜达。三人几乎是同时攀鞍上马,柳武一马当先,铁蹄声声,敲击着青砖路面,清脆激越,直奔营门。
四个守门哨兵稍一犹豫,柳武放慢了马速,高声道:“几位兄弟眼睛睁大些,好好站岗,回头我请你们喝酒。我去接应崔团长。”
四人一听是魏排长的声音,借着门口高挂的马灯,看到了一嘴的连腮胡茬,眉心那黑痣特别醒目,赶紧拉开了大门,一起举手:“敬礼!”
柳武礼貌的还了一个军礼,一抖马缰,三匹马鱼贯而出,一拐弯,对着东方升起的下弦月飞奔直下。
柳武师徒催马急驰,不消几分钟便跑出七八里路,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如果往北拐,里多路便是一个十字路口,那是昨
天黄莺曲江平和崔团骑兵冲突比武的地方。如果沿大道一奔正东,十来里路便是姜家大庙和姜家墓地。
柳武拢住了奔马,停在了十字路口。他把马拴在路边树上,对围过来的黄莺和曲江平道:“咱们稍停一停,我收拾一下。”
他走到路南的小水沟边,轻轻一揭,嘴上的连腮胡子便到了手里,小心的放进了背包。然后,就着河水洗了把脸,用毛巾擦过,回过身来,又恢复了柳武的本来面貌。
黄莺低头想心事,见舅舅走上路沿,道:“五舅,我总觉得像在做梦一样,不太真实,我们就这样从催团兵营逃出来了,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这也太容易啦!”
柳武笑着道:“你觉得应该有一番惊天动地的撕杀,对吧?其实……如果我估计的不错,这个崔团长他就没想难为我们。”
曲江平也觉得不可思意,围过来道:“师傅,依你的意思,这催团长是有意放过我们?两党水火不容,我们可是怨家对头。”
柳武呵呵一笑道:“你仔细想想吧,这人生在世就像唱戏一样,台上是死敌,台下是朋友。我有一位老乡兼战友,他曾经给我讲过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大头兵。一场激烈地博杀后,死了好多人呢!他伤了腿,在死人堆里呻吟,暗夜昏黑,寒风朔朔,他冷的抖缩不止。
一个人爬过来道:“兄弟,你还活着?有火没有?借我用一下。”
老乡摸出兜里的火柴递给他。那人点燃了两根烟,一根自己抽,一根递了过来。
借着点烟的火光,两人都看清了对方的衣装,原来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对头,白天还杀的你死我活!
两人抽着烟,相互警惕着,沉默着,谁也没先动手,但都绷紧了神经,准备迎接对方的致命一击。好大一会,那个满脸胡茬子的老兵,试探着道:“兄弟,其实我们并无个人恩怨,不过为了养家糊口,给人家卖命罢了!我家有七十多岁的老母,还有吃奶的孩子等我养活,咱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呢!兄弟,你哪里人呢?”
老乡道:“我是山东人。”
“呀,我也是山东人!你是山东哪儿的?”
两人互相报了地址,竟是一个乡镇的乡亲!说起家乡过往趣事和亲戚关系,都还相互了解一二。两人激动不已,互相为对方包扎了伤口,言谈甚是投机。相互约定,待战争结束,相互走动,交个朋友!
最后,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信仰,恋恋不舍的分了手,分别去找自己的部队。
柳武讲完了这个小故事,继续道:“其实我和崔团长虽莫谋面,还是了解一二的,他为人刚直,好武如命,喜欢与人切磋,武功造诣相当高,我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曲江平高兴地道:“师傅,那个崔团长手里没了人质,我们又多捞了他一匹马,这回他是一举两失,亏吃大了。”
柳武摇了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就在前面等着我们呐。”
“啊?”黄莺吃了一惊,“舅舅,你是说他们早有埋伏?”
“也算是吧。”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柳武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口袋,道:“就在你们住过的那个胡同口,有一个岗楼,在我制服了魏排长后,发现了桌上的纸条,我猜测是崔忠良用内功送给我的。上面写了四个字——庙前恭候。这个庙……应该就是姜家大庙,他不可能让我们背道而驰,到西边什么庙前去会他们。况且,这姜家大庙也处在两军交界处。”
黄莺道:“这个崔团长有些荒唐,为了一个爱好,兴师动众的!”
柳武道:“你细想,也不荒唐。人好说,爱好的力量是无穷的,你看爱狗人士可以搂着狗睡,爱鸟的人自己不舍得吃鸡蛋,省给鸟吃。还有个傻丫头,为了做女侠,遥遥六七千里,去大草原上拜师傅……”
黄莺一顿足道:“舅舅,你别笑话我!”
曲江平“嘿嘿”一笑,道:“那我们是绕道走,还是去会会他们?”
柳武毫不含糊的道:“当然是会会他们,离开了他们的军营,何惧之有?”
曲江平担忧地道:“只怕这马……”
柳武满有把握地道:“这个问题不大,崔团长家大业大,他不会那么小家子气。万一闹崩了,我们也不怕他!”
黄莺曲江平看柳武豪气干云,胆气顿壮,飞身上马。三匹快马披着银色的月光,飞奔向东方大道,激起一溜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