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事
一只四臂的怪物持着弓箭，爬附在大楼上，透过被撕开的钢铁帷幕，向内窥视。
被插在墙上的明昱已经停止了挣扎，似乎是毒素发挥了作用。
埃厉的三样武器：四只手臂，对视既能引燃敌人的眼睛和口中的毒液。
四只手臂的攻击方式已经被明昱熟悉，引火的双眼也在第一时间被发觉，倘若毒液也没有效果的话，埃厉强过明昱的地方也就是身为三阶执铭者的体质了。
要靠体质碾压才能击败一个白板飞升者，真是耻辱啊，这该死的自尊心。
埃厉爬进室内，走到明昱面前，捏起了他的脑袋。
透过面具埃厉看到了那双异色的眼睛，黑色的眼睛中映照出了埃厉那双冒着红光的眼睛，他要烧尽明昱，洗刷耻辱。
火焰在明昱身上迸发，将他吞噬，烈火中却传出了笑声。
明昱伸出手抓住身上的箭身，用力一拔，恶泽从伤口中涌出，将空洞填补。
附着在他身上的火焰竟然也被恶泽覆盖，黑色的火焰将其他的色彩吞噬殆尽，只有明昱眼中两点幽蓝火焰愈加显眼。
烛火不灭，吾身不死。
所谓神明的赐福和诅咒就是这样离谱的东西，不讲任何道理，我说有光那就有光，我说死不了那就要活着。
于是明昱又站了起来，脚下黑暗直接张开把两人全都包裹，两个黑茧出现在原地。
恶泽一层又一层地缠绕上去，埃厉展开四只手臂想要挣脱束缚，黑暗却像沼泽一般扯不断，挣不脱，反而越陷越深。
黑茧之中突然又爆出一团黑色火焰，炙烤着埃厉，紧接着又是黑色雷霆暴起，在黑茧内反复跳跃，这也是恶泽的变化之一。
但是火焰与雷霆也只是为了牵制埃厉，另一个包裹明昱的黑茧结出厚厚的一层护甲，内部又有流体层抵御冲击，快速蠕动着从破碎的窗口钻了出去。
明昱将剩余的所有手雷都丢进了埃厉所在的黑茧，紧接着一声暴响如同平地惊雷。
明昱用爱，火焰和冲击波填满了整个楼层……主要是爆炸的火焰和冲击。
待震荡平复，整座大楼如同被巨兽拦腰啃了一口，出现了一个破损的大洞，内部裸露的断面焦黑一片，还不断有碎裂的墙面从主体上掉落。
哗啦。
一堆碎砾之中钻出一只手掌，明昱从废墟中爬出，灰头土脸，离谱的是他脸上的面具竟然还完好无损。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碎石堆上，将自己制作的治疗药倒进嘴里，满身都是恶泽打的补丁，环顾四周不见埃厉的身影，便瘫倒在地。现在的他已经精疲力竭，源质几乎也消耗殆尽，再打就只能肉搏了。
如此情景，明昱不禁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之处。
其一是感叹飞升者的神通，如果不是恶泽，明昱都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这其中也有白的功劳，和埃厉那连自己的视线都会遮挡的迷雾神通相比，为明昱量身打造的恶泽简直就是神技。
其二便是自称为神的白赋予明昱的“长暝”，直接展现出了堪比锁血的效果。
我起了，秒不了我，我又起了。
其三就是这所谓简易的封锁，说是封锁，其实只有幻象遮盖，隔绝声音和一个类似鬼打墙的迷路效果。
就是这样的简单效果在这片人口密集地区，遮盖了明昱和埃厉对战发出的巨响。
明昱站起身，看着千疮百孔却依然屹立不倒大楼。
“这大楼质量也……”
还不等他的话说完，整个人都被掀飞了出去，在地上滚落几圈才堪堪停下，葫芦娃面具的碎片散落一地。
面具都碎了，没救了。
半残的埃厉撑起身体，怒声咆哮，身上四只手臂只剩下一个半，整个下巴都被炸碎，舌头垂落在脖子上，左眼上还镶嵌着半颗獠牙。
他拖着扭曲变形的腿，向着明昱步步逼近，从破碎的肋骨之间隐约还能看见心脏依旧在有力地跳动。
明昱从地上爬起，仅剩的一只眼睛中露出凶光。
埃厉的生命力已经超出了他的预估，所幸看他的样子也是半死不活。既然两人都已经穷途末路，接下来就是决胜局了。
第三回合，开始。
埃厉率先发狠，扑向明昱，却被轻松躲过。
明昱闪过埃厉后，直接拾起一根钢筋，绕到埃厉的后背，用钢筋把他捅了个对穿。
“还好，我有备用计划。”
明昱把叼在嘴里的药剂管咬碎，将药液和碎渣一同吞下，是铁灰药剂。
粘满鲜血的右手高高举起，一下又一下地砸落，血色和铁光混杂在一起，为单调的夜色又增添了一份色彩。
被当做调色盘的埃厉，嘶吼着宣泄对明昱的不满，挥舞着唯一一只完好的手臂，掐住了明昱的拳头，将他从背后扯下来，明昱还顺手揪下他的一撮头发。
埃厉盯着被扔出去的明昱，面对那双闪着幽蓝色火光的眼睛，他竟然有了想要逃走的想法。
只是这一想法刚一出现就被他驱散，两人都打到了这种地步，难道还能一笑泯恩仇吗？
于是两人又扭打在一起，他们都摒弃了什么技巧，谋略，直接以最原始的方式互相攻击。
明昱一拳砸断埃厉一根肋骨，埃厉将断裂的半只手臂上裸露的骨茬扎在明昱的腰子上，明昱反手又把他的肋骨掰断插在埃厉身上。
被捅了腰子的明昱一口血喷在埃厉脸上，这让他发现了获胜的关键。
身为三阶执铭者的埃厉生命的顽强程度要远超明昱，而明昱只是依靠着神通在身上反复打补丁才撑到现在，如果现在无法再维持恶泽，他将会马上失去行动能力。
于是埃厉便完全放弃了防御，改为以伤换伤的方式展开了猛烈进攻，准备依靠自己强大的生命力耗死明昱，可是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埃厉的行动越加艰难，不只是因为伤势过重，还是因为满身难忍的伤痛让他的意识开始麻木模糊。
反观明昱，不禁没有受到疼痛影响，他的源质似乎还在不断回复，还能腾出神通用来攻击，甚至还越来越精神。
明昱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想法，但埃厉恐怕到死也想不到明昱身上有神明施加的状态。
而且因为铁灰药剂的副作用，明昱基本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埃厉感受到死亡临近，调动最后的源质，想要出反扑。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在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身上感受到恐惧，那份在厮杀中快速成长的天赋，以及隐藏在那副面孔之下的凶恶之物。
在明昱顶着灼烧上前，把他的眼睛扣了下来后，猎鬼终于是崩溃了。
“你……到底是什么？”
此时埃厉被几根钢筋钉在地上，整个胸腔都暴露在空气中，随着他的喘息还能看见活动的内脏。
内脏之上满是灼伤，是雷电和火焰肆虐过的痕迹，焦糊的血肉生机快速流失。
埃厉嘴里咳出一口血沫，双目无神地望向天空。
明昱站在他的身边，身上遍布恶泽缝补的痕迹。
“我本来不想造杀孽的。”
埃厉无声地扭头看向一旁破败不堪的大楼，断壁残垣间隐约还能看到墙上的乌黑血渍，嗤笑一声。
明昱挠挠头。“呃……我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可是你太强了，我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听到他的话，埃厉嘴角一抽：“我他妈就应该直接逃走的。”
明昱一愣，他说的都是实话，在之前对付执行日厅的任务时都是只伤不杀，若不是埃厉强到让他都自身难保，他也不想要沾染任何一点鲜血。
不是因为惋惜敌人的生命，而是他害怕自己习惯之后会漠视生命，直到变成一副陌生的样子。
毕竟他答应了别人，尽量要做个好孩子。
“你早说啊，何必还要打生打死的。”
明昱的脸上写满了天真，仿佛刚才让丛林的猎鬼都胆颤的人不是他，如果不是刚被他揍过，埃厉几乎都要信了。
“艹。”
埃厉憋屈地吐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字眼，九十岁高龄的第三阶级执铭者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安享晚年的梦想，就此身陨。
明昱呼出一口浊气，嘴里满是血腥味，他的身体状况也已经是油尽灯枯，全靠长暝回复源质支撑着神通才能维持行动。
如果不是铁灰药剂导致明昱几乎失去了所有痛觉，现在他也会因为疼痛难以行动。
“接下来就只剩下我们了。”
明昱把在战斗中幸存的治疗药剂全都倒进嘴里，顺着残缺的楼梯向着顶层爬去。
“折腾成这样，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叩叩叩。
“猜猜是谁来了。”
砰！明昱接连几脚，把门踹开。
“反正不是葫芦娃。”
刚进门明昱就躲开了一发袭来的子弹，黑色雷电从手中暴发，直接缠上了罗印忠手中的枪。
罗印忠口吐白沫翻倒在地上，还不等他站起来，明昱便在手中凝聚出一柄黑刀，插在了他的胸口上。
罗印忠惨叫一声，明昱连忙把刀拔了出来。“不好意思，手重了，刚干完一架，没收住。”
接着明昱把他提起来直接扔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接着脚下黑暗翻涌，直接渗入罗印忠的身体，将他的身体固定。
原本罗印忠还满脸恐惧，但在他看见明昱那张有些熟悉的脸后，竟然停止了挣扎。
“哈哈哈，是你，你来复仇了。”
他的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其中带了几分疯癫。
“我原本以为会是圣主教又或者是影子国，竟然会是你……”
不等罗印忠说完，附着在他身体里的恶泽又发出一阵电击，电得他一阵抽搐。
“我不想听废话。”
明昱面无表情，一脚踩在他的手上，手掌上断裂的骨茬刺破皮肤，罗印忠脸上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
明昱贴近他的脸庞，轻声道：“给我讲个故事吧，关于十年前的事。”
“十年前啊，你想知道吗？”
罗印忠看着明昱，眼中带着嘲弄，似乎还有几分怜悯，好像透过明昱的脸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位熟人。
“十年前，圣主教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里有一座神的坟墓，许德拉为了成就比六阶执铭者更高的阶级，来到这里寻求超脱。”
听到这里明昱疑惑地皱起眉头，李清曾告诉过他执铭者一共分为六阶，第六阶级已经是对标神明，也就是铭胄进阶的终点，现在却从罗印忠嘴里听到了更高的阶级。
“比第六阶级更高？那是什么？”
“是什么？”
罗印忠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透露出了贪婪，向往，嫉妒的情绪。
“那就是真正成就神明本身啊，不再是执铭者那样的效仿者，真正的……新神！”
神？
明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脑袋里的那个女人，自诩为神明，如果超脱就是这样的结果，也太窝囊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事情，于是他便一脚踩烂了罗印忠的另一只手，以惩戒他转移话题的嫌疑。
“这不是我想知道的，说重点。”
明明是你自己问的！
罗印忠又是一阵惨叫，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继续说下去。
“许德拉被理世会拉入了黑名单，在他进入现世的瞬间，就会被马上察觉，随后就要承受理世会的围剿，哪怕他是顶尖的六阶执铭者，也不可能无视理世会。
于是圣主教的人就秘密找到了当时正在大肆规划城市的明晨，他们提出了优厚的条件，甚至连飞升者都要眼红，而他要做的只是按照圣主教的要求在城市中埋下一些东西，用以推动他们的计划。
结果显而易见，明晨答应了。”
说到这里，罗印忠看向明昱，似乎想要在他脸上看到一些自己期待的表情，结果却是失望了。
明昱也没有搭理他的小动作，只是在思索些什么：“继续。”
“在明晨的帮助下，一个足以撑开神墓大门的密仪被建立在城市之下，如果它全力运作，坟墓将会在这座城市降临。
在门打开的那天，许德拉也来了，虽然引起了高桌和理世会的注意，但他依旧是进入了那座神的坟墓。至于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道，也没资格知道。”
罗印忠又停顿了下来，可是明昱知道他还没说完：“影子国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罗印忠突然大笑起来，眼泪都笑了出来，尽管明昱的恶泽在他身体里使他痛苦万分，他还是显得如此愉悦。
“角色？那里原本没有我的角色！我只是个小喽啰而已。”
罗印忠整张脸都扭曲着，脸上尽是嫉妒。
“明晨是影子国安插在现世的暗桩，为了不让他被怀疑，影子国甚至没有给过他任何帮助。明晨只是依靠着自己就建立起了逐光集团，还立志要改变所有人的生活，就从这里开始。
直到那一天，圣主教提出了交易，影子国为他下达了第一次任务指令，我亲手将指令送到了他的面前，而我根本没资格知道里面的内容是什么。
他把我留在身边，甚至给了我安排了一个很赚钱的生意。”
那副恶鬼般的表情落在罗印忠的脸上显得如此和谐，不过是人心底的那份恶意被显现在表面而已。
“我曾感激过，可随着了解，我从未如此嫉妒一个人。
明明被影子国抛弃数十年无人问津，却还能坚持那份恶心的理想。
他孤身一人撑起了整个集团，能以凡人之身轻松杀掉圣主教的飞升者，还娶了一位飞升者为妻。
他被整座城市的人敬仰，甚至影子国的人在得知他是同僚后都表现出了自豪。
对比他，我像个蛆虫一般，更令我自卑的是……我竟然如此嫉妒他。”
说着，罗印忠几乎都要站了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明昱的脸，似乎是看到了过往明晨的模样。
“于是，在他撕毁与圣主教的契约，准备夺取坟墓门扉的控制权时，我向他开了枪。
我成功了，他终究只是个凡人，中了附着了诅咒的子弹便毫无生还几率，但我还是在开枪后逃走了，我怕他依旧能够站起来。
他们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还是没勇气直面他。
于是在黑暗过后，借着重建城市的机会我代替了他的位置，我甚至没有去理会他的儿子，我害怕，怕你会和他一样完美，怕你终有一天会踩在我的头上藐视我。”
罗印忠再次坐下，看着明昱瞎了一只眼睛，满是血污的脸，笑了：“你不像他，除了这张脸，你只是和我一样的蛆虫。”
明昱手指轻挑，无数细小的黑色尖刺从罗印忠身上爆出，把他扎成了一个血葫芦。
“你口中的他们是谁？圣主教又或是影子国？”
罗印忠张开满是黑刺的喉咙，模糊不清的声音组成了三个陌生的字眼。
“幻想乡。”
满身的黑刺突然都消失了，只留下满身的血窟窿。
明昱得到了答案，虽然是一个他并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随后他拍了拍手站起来，掏出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捡的手机，丢在地上。
“谢谢你的故事，如果你现在叫急救车，说不定还有救。”
罗印忠很惊讶，他从没想过明昱竟然会放过他，虽然他现在这幅样子基本就是一块烂肉，但是他有钱，足以把全身的器官换个遍。
于是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扭动着身体，爬向地上的手机。
扭曲断裂的手指戳在按键上，钻心的疼痛混杂在满身的痛苦之中，一波又一波地传递给他的大脑，所幸要按的键并不多。
纵使他整个肺都被扎成了马蜂窝，喉咙也不断呛出血浆，强烈的求生欲还是支撑着他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呻吟声，罗印忠甚至感受到了飞升的界限。
“对不起……不在服务区……稍后再拨……”
来不及为自己将要飞升感到欣喜，手机中就传出了冰冷机械的回复声。
“我忘了，现在没信号。”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的明昱俯下身，对着罗印忠伸出一根手指。
源质形态的恶泽直接扑向了他的灵魂，在充斥着恶意的源质的破坏下，罗印忠的灵魂快速崩溃着，即将开始的飞升也被打断。
手机中传出温和的女生：“你好，你需要帮助吗？”
“现在不需要了。”
这是在罗印忠的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听到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