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发男子

第1章 红发男子

大雨倾盆,月黑风高。

此时的山路上,一行商队踩着泥泞的道路缓缓走着。

“妈个巴子,什么鬼天气,还让不让人走了?”

“嘘,小声点。三少爷就在旁边。”

一名头戴蓑笠的干瘦老者对着他旁边的刀疤大汉说道。

两人的身旁,有一名身披长袍的俊朗青年,骑在一匹漂亮的黑色名马背上。此时正有两名护卫模样的大汉落后半步,一名为他撑伞,一名为他披上华丽的雨衣。

这名青年腰佩宝剑,正是刚刚那名老者和大汉口中的三少爷。

那名青年撇头望了眼二人,笑了笑说:“你们两个别抱怨了,阿大刚刚看过了,前面就有一座古寺,待会我们就进去避一避雨。”

老者和大汉闻言,连忙堆起谄媚的笑容,连连道:“是,三少爷。”

不一会,古寺映入眼帘,那名俊朗青年当先行入,只见古寺里早已荒芜,许久无人住了。

众人立即抢进门内,早有仆役将最好的楼宇打扫得面目一新。

青年缓步其中,袭身坐在长案上,拿起案上一壶美酒,自斟自饮。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一名精瘦汉子缓缓步入屋内,垂首道:“三少爷,小姐又来找您了。”言罢,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进来。一名青衣少女袅娜地走了进来,油灯照耀下,她仿似花树堆雪,眉目间孕着丝丝甜甜的笑意。别的男子倘若见了,一颗心都得为她化开。

她见到那名青年,一交跌入了他的怀中,用乌黑的秀发轻轻蹭着他的胸膛,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咪。

青年苦笑一声,对那名精瘦男子摆了摆手道:“阿大,外面商队刚刚到,有些乱了,你快去安排一下吧。”

阿大垂首应诺,连忙走出了屋子,眼睛自始自终都没有往两人瞧上一眼。

见屋内没有人了,那名青衣少女倚在青年的怀中,有些幽怨地道:“三哥,爹爹这次让你来带商队,我偷偷跟着你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怎的理都不理我?”

青年缓缓抚着少女的秀发,说道:“栾妹,三哥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不知吗?总有一日,三哥会娶你为妻的。可是……”

“可是你现在还要忙你的复国大事,来不及这些儿女私情是吗?”

“是的,栾妹。”青年平静道。

“好了,赵铭,你不要说了。”

少女忽然怒喝一声,眼泪簌簌而落,哭得梨花带雨。

她吃吃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什么复国大事,不过就是你找的借口罢了。”

赵铭沉默了。

少女看着刘铭波澜不惊的面容,忽然有些惊慌,握紧了他的手,止住哭声道:“三哥,三哥。你……你生气了吗。”

赵铭什么都没说,只是拿起酒杯,斟了一杯酒。

葡萄美酒玉光杯。

赵铭看着杯中鲜红的酒汁,竟似痴了。

少女急道:“呆子,你怎么不说话呀。”

赵铭拿起酒杯,将酒一饮而尽。甘甜的美酒流入喉中,赵铭叹了口气,将酒杯轻轻搁在案上。

他看着坐在怀中的软玉温香,心中波澜不惊,斩钉截铁地道:“栾妹,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理解我好吗,自古红颜祸水。我若是真的和你……和你在一起,我的抱负,我的志向,都将化为乌有。所以……”

少女闻言,再也不能自己,“啊”的一声,挣脱了赵铭的怀抱。

她使劲忍住目中的泪水,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我不要再见到你!”她掩面狂奔出屋子,泪水早已顺着她的指缝滑落下来。

少女名叫栾清清,是赵铭的表妹,对赵铭早已情根深种。奈何红颜薄命,赵铭深系复国大业,早已立下誓言,不将遗祖复国的夙愿完成,绝不沾染一丝儿女私情。然而宋国沦陷,复国云云,早已遥遥无期,不过是一连串的虚梦罢了。

栾清清在雨夜中狂奔,雨水打在她的肩头,沾湿了她的秀发,她都毫不在意。她感觉心很痛,就像被人剜了一块,疼痛入骨。

她只是一个堕入情网的少女罢了,嘴上说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的表哥,可是内心真实的想法,又有谁能知道呢?她忽然想跑回屋子,抱着表哥的腿大哭一场,疯狂地祈求他原谅自己。栾清清知道,他肯定会原谅她的,可是今后他还是只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绝对不会……不会娶自己的。

她想到表哥冷冰冰的面容,想到他对自己假惺惺的好意,她痛苦地大呼,忽然跌倒在了泥泞的寺院中。雨水打湿了她青色的衣裙,污泥将她雪白的罗袜染脏,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晕倒在了地上。

雨渐渐稀疏。

赵铭倒在案上,长醉不起。

暮色渐暗,然而却有一双狼一般的眼睛,盯在了这支商队之上。

这是一伙山匪,领头的竟是一个娃娃。哦不,从远处看,的确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十岁孩童,可是近看时,那双恶狼一般的眼睛会让你浑身发抖,他真实的年龄绝对已有三十来岁了。从他的气质、举止以及贯穿后背的深深伤口都能看出。

这一伙山匪借着暮色的黑暗,终于宛如一只恶魔的利爪,缓缓伸向了这支商队。

头戴蓑笠的干瘦老者靠在商队的货车上,嘴里叼着一根旱烟,正一脸享受地吸着。他身旁那个刀疤男子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他一眼,哼哼两声,又打起了沉重的呼噜。

干瘦老者不屑地瞧了眼刀疤男子,接着又眯上了眼睛,陶醉无比。原来这老者吸的不是烟草,而是鸦片。正因为已经上了瘾,所以连睡觉的时候都舍不得放开烟斗,必须吸到半夜才肯放下。

忽然,那老者的嘴巴被一只大手捂上,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咽喉。鲜血飘洒,老者眼珠子瞪得巨大,向外剧突,终于连哼都没哼,倒在了血泊中。再看他身旁的刀疤男,也已被人轻松解决。

几名黑袍人上前掀开货车上的布盖,里面竟是满车的银子。他们不想打草惊蛇,将车子撂在这里,继续往深处潜入。一道黑色的恐怖阴影,终于笼罩住了整个古寺。

紧挨着赵铭的阁屋内,几名侍女正服侍着一名青衣少女。此人正是栾清清。

亮堂堂的油灯洒下温暖的光辉,把她的脸色照的苍白无比,她紧紧蹙起眉头,正不停地咳嗽着。一名端茶的侍女见状,连忙放下茶水,用帕子捂在她的口上,左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侍女轻声嘟囔道:“小姐,外面明明在下雨,你刚刚这样跑出去,不得风寒就怪了,下次还是乖乖呆在屋子里吧。”

栾清清忽然拍掉侍女手中的手帕,道:“谁要你们来关心我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不喜欢我!”

说着,她的俏脸上又多出了几道泪痕,楚楚可怜。

侍女吓了一大跳,跳开身子道:“小姐,你……你怎么了!”

栾清清想到了自己种种委屈,忽然抱着枕头,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整个古寺猛地响起一道怒喝:“你干……”

“什么”二字还未脱口,声音却戛然而止,在整个漆黑的夜幕中,显得无比惊悚。

一名黑袍人看着瞪大眼睛不甘望着自己的壮汉,心中一沉。他失手了。壮汉临死前竟然喝出了声响,看来他们不能再隐藏下去了。

于是,整个古寺都乱了起来。

许多人还在睡梦中,被这声大喝惊醒,匆忙穿上衣服就起身去拿武器。

黑袍人行动更加迅速,仿佛风一般直奔赵铭所在的屋阁。想要挟持住赵铭。

赵铭从梦中惊醒,长身而起,慌张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却看见一道黑影从他面前窜来,一道银光直袭面门,滞住了他的呼吸。

赵铭面色剧变,却见另一道精瘦人影一把抱住了他,著地打了个滚,正是阿大。那道银光批在地上,竟砍出一道深缝。赵铭只惊得一身都是冷汗。

那道黑影一击不中,第二刀已经劈下,直削阿大的脖颈。阿大脸朝赵铭,耳朵却听见了刀刃破空,他竟然看也不看,右腿倒踢他的手腕。只听“砰”的一声,这一脚实在太快,快到黑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腕上的钢刀已被踹飞。

阿大连忙趁着这个机会,扶起了赵铭。

赵铭从生死边缘走了一个来回,早已面无人色。左边拿着剑鞘的手颤抖不已。

黑影一个纵身,捡回了钢刀,站在两人的面前,嘿嘿冷笑。只见他身高不足五尺,仿若孩童。

阿大冷冷地道:“阁下是何人,竟敢刺杀赵三公子。你难道不知道……”

话音未落,阿大忽然怒喝一声,向后纵退,一把将赵铭也拉了过去。两人只觉两把飞刀贴着鼻尖飞过,若是稍慢一点,两人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阿大抬头望去,只见房梁上也已立着两人,身披黑袍,衣风猎猎。

那孩童忽然笑了笑,缓缓道:“赵三公子,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乖乖束手就擒吧,或许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赵铭右手“刷”地拔出腰上的宝剑,勉强冷静下来,说道:“你到底是谁,既然知道我是宋王府的赵三公子,为何……为何还要行凶?若是要财,给你便是了。”

那孩童眯着眼睛道:“若是要命呢?”

赵铭颤抖着手,嘶声道:“没有!”

这时,一名黑袍人从门外走来,在孩童耳边说了几句话。那孩童饶有兴趣地听着,忽然咧开嘴一笑:“赵三公子,你有没有兴趣见一个人?”

赵铭厉声道:“见谁?”

那孩童摆了摆手,便见一道窈窕身影被押了上来。

那道身影正是他的表妹。

栾清清面色苍白,眼神中满是惊恐,这时望见了赵铭,忍不住叫道:“三哥!”

赵铭对那孩童喝道:“你究竟想怎样?难道你忍心对如此一个弱女子下手吗?”

那孩童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忽然踱起步来,叹道:“我怎么忍心杀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呢?”他右手伸出,托住栾清清的下巴,嘴角露出一抹淫邪。

“我只想让天下众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杜禀天,将会是未来宋王府的驸马爷。哈哈哈哈哈。”

说着,他的手已经缠在了栾清清的腰肢上,想去亲她的樱桃小嘴。可是他毕竟太矮了,只好把她横抱在怀中,低下头往她的脸上凑去。

栾清清早已晕了过去。

“哈哈,终于让我找着你了——杜——禀——天!”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朗朗笑声。“天”字刚刚传入众人耳朵,窗外就迅疾无比地探入一只橡胶般拉长了的腿,一只布满泥浆的臭脚狠狠踏在了杜禀天邪恶的脸上。

整个黑夜仿佛都明亮了。

杜禀天闷哼一声,仿佛破布袋子被一道身影踩在了脚下。那道身影并不高大,脑袋上一头火焰般的红发。黝黑的脸上摆脱不了一丝稚气,年龄必不会超过十七。

红发男子朗声大笑,压在杜禀天的身上,双拳忽然雨点般落下。只听杜禀天“哎呦”“饶命”“噗嗤”。脸上竟已涕泪长流,狼狈不堪。

“哈哈,我们西夷人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讲一个‘爽’字!”

“你为祸天下,在杀手组织里卖命,多少良民死在你的手下?”

“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让你服诛天下!”

红发男子双拳仿似机器捣蒜,竟然越来越快,最后只看见两道残影不停上下。杜禀天再也发不出声响,鲜血混着鼻涕从他的脸上飘洒。

赵铭、阿大和栾清清等人,只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那些黑袍人终于反应过来,擦掉惊落下的鼻涕,狂吼一声,纷纷扑向了红发男子。

红发男子长啸一声,飞身而起,手臂搭在了房梁之上,只留下两条腿在众人面前。黑袍人纷纷上前削他的双腿,却见两条残影飞一般地旋转起来。

腿风如龙,十名黑袍人被两条腿纷纷扫中,脸上留下一条条深深的泥鞋印。

他们来得时候有多快,倒飞回去的时候就有多快。

有些人甚至脑壳炸裂,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红发男看了看倒在地上或晕或死的黑袍人,脸上堆起一抹歉疚,喃喃道:“你们有些人可能还有父母亲人,其实我真不忍心杀你们。可是拜入了杀手组织,就该想到有这一天的。”

赵铭几人见红发男望了过来,连忙还剑入鞘,垂首侍立。

赵铭抱拳道:“多谢阁下相救之恩。”

红发男随意点了点头,道:“你们叫我史蒂文就ok了。我也并非专门救你们的。只不过么,是这杀手组织太邪恶,只要佣金够多,他们甚至连皇帝老儿都敢杀。”

阿大沉声道:“这些黑袍人,难道不是山中的盗匪吗?”

史蒂文冷笑一声:“山中盗匪?他们的来头远非你们想象,来自一个名为‘幽暗谷’的组织,就像隐藏在暗中的毒蛇一样,一不小心就要被他们咬上一口。”

“幽暗谷?这名字倒生疏的很。”阿大喃喃道。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变了,急忙问道:“阁下可知道三年前武林中发生了一场剧变?难道就和这幽暗谷有关?”

“三年前?剧变?”史蒂文沉吟着,说道:“三年前我刚刚到中原,对你们这啥的武林剧变是一点都不知道,但是听别人提过一些秘闻,好像和幽暗谷是有很大的关系。”

阿大和赵铭几乎异口同声道:“是什么?”

“听说,是关于什么武林碑的事情。”

史蒂文续道:“我听我的一个朋友说,三年前,这什么武林碑上刻着武林十大高手的名字。据说是整个武林最强的十个人。可是在一夜之间这十人全部失踪,自此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这十人的音讯。”

阿大道:“阁下竟然也知道这事,难道……难道真是所谓幽暗谷的手笔吗?”

阿大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太过离奇,恕我不能尽信。”

史蒂文随意一笑:“信不信由你们,我言尽于此。只是提醒你们一句,你们的赵铭赵公子已经上了幽暗谷的必杀榜单上。天涯海角,你们无论到了哪里,幽暗谷都会不择手段地将你们杀死。他们那群魔鬼的手段,呵呵,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说着,他身影一闪,已经消失在了屋内。

阿大双拳紧握,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沉声道:“三少爷,这些恶匪,要不要杀了。”

赵铭看了眼躺了一地的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仇恨,说道:“全杀了。堂堂宋王府,难道还会怕什么幽暗谷不成?他们要是敢来,大不了军队一出,把他们一锅端了!”

说着,一剑一个,将地上的黑袍人全部刺死。

黎明时分,大雨渐熄。东方泛起一抹鱼肚白,宣告着这场恶战的结束。

此时宋王府的商队,已经由声势浩大的一百来号人,减员到了十几人。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一步步往东边行去。

他们早已下了山。行走在官道上,每个人心中才安定了一些。

忽然,不知道是谁大呼一声:“快看!终于到了!”

所有人精神一震,连骑在马上的赵铭也举头望去。

只见初阳的映射下,远处隐隐有一座城池的轮廓浮现。赵铭长舒一口气,终于回家了,那里就是宋王府所在的城池——青云城。

宋王府,其实是昔日宋国麾下隶属的附庸魏国夺权后建的王府。魏国夺权之后,整个宋国的皇公国戚都被赶到青云省,被魏国勉强封为当地的藩王,再也没有昔日坐拥天下、生死予夺的威风,只能在青云省弹丸之地苟延残喘。

青云城,正是青云省的省城,自然十分繁华。所以当如今宋王府的宋国公,也就是赵铭的父亲赵无迩见到自己的三儿子赵铭带领商队回来竟如此狼狈时,急忙把他叫到身旁慰问,深怕他受了什么委屈。

赵无迩让阿大等人安顿之后,看着面前自己的儿子,满面都是愁容。

赵铭忽然感觉最近父亲像是老了十岁,头发竟然白了半边,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父亲,你……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赵铭吃吃道。

赵无迩的耳朵好像变得有些迟钝,竟抬头一脸茫然地看了眼赵铭,问道:“啊?你刚刚说什么?”

赵铭眉头紧紧皱起,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赵无迩看了眼赵铭,脸上忽然显得非常不耐,连连摆手道:“没什么。我能遇到什么事?你刚从商队回来,累得很了,你二哥这两天刚从京城办事回来,你有时间去见见他。”

赵无迩内心其实很不安,他只是想通过做出不耐的模样来掩饰这抹不安。因为他不想让自己最小的儿子为他担心。他只想赵铭能好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公子。

可是赵铭又怎么能看不出父亲微妙的神色变化呢?

他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向赵无迩一礼,十分郑重的道:“父亲若有什么烦心事,孩儿愿为你解忧。”

赵无迩看了眼赵铭。

他的心很乱,犹豫着要不要说。

赵铭接着道:“父亲,我如今已二十了吧。”

赵无迩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他,缓缓点了点头。

赵铭道:“大哥二十岁时已经就任军中百户,如今更是肩负青云省军权的重任。二哥年幼时虽然生了一场大病,但是二十岁时也开始逐步接管青云城的城防护卫。”

“孩儿如今也到了弱冠之年,若不能为父亲做点什么,于心难安啊。”

赵无迩听罢,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娘十年前就病死了。那时我还记得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对我说:‘我总共就铭儿一个孩子。他是幼子,争不过他两个哥哥,我只希望你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像我一样受气就是了。’我年少时虽然风流,可是老了才发现,你娘待我才是最好的。她嫁给我,不像别的女人是为了我的权势和地位,而是真的爱我啊。”

说着,他仿佛触动了什么心事,脸上留下浑浊的老泪。

“你娘生前遭了太多的罪。我对不起她……”

赵铭默然。

他那时年纪幼小,都记不清自己母亲是何模样,但是平时常常听父亲念叨他们的往事,心中便戚戚然。

赵无迩抹了抹眼泪,坐回红木椅上,斟酌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你大了,想要飞了。爹不会拦你的,我又不是老糊涂,只是怕你受气。你知道的……我们家面上是宋国公,是皇公国戚,其实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罢了……”

赵无迩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年轻时我刚刚掌管整个青云省,自以为天下无敌,身份尊崇。可是光每年送到皇宫里的岁币,就是一笔巨额开销。还有,我们家哪个哪个郡主过生日了,排场花销,都是流水一样的。看起来风光,其实已经是个空壳了。”

赵铭闻言,袖中的右拳紧紧握在一起,连指甲深入肉中也毫不自觉。

家里的难处,自己又何尝不知,他年年看着朝廷派来的官员到这里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心里怎会是个滋味?

赵无迩叹道:“年轻时我还想不通,常常跑到你娘那抱怨,甚至……甚至还用鞭子抽过她。”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悲哀和歉疚。

“你娘从来不叫不闹,她被我打的时候,逆来顺受。有时候我喝醉了,抽过她一顿后累得躺在地上睡了,都是她把我扶到床上,给我盖上被子……后来你娘死了,我哪里还有昔日睥睨天下的勇气?”

他苦笑一声,道:“也就是那时我才觉得对不起她,在哪受气了,我就常常想到你娘,跪在她坟前痛哭流涕。那时我已经戒酒了,终日萧索,一心只想着把你们三兄弟抚养长大。什么复国不复国,大业不大业,已经不在乎了。”

赵铭沉默许久,恨声道:“父亲如今所担忧的,莫非又和那鬼朝廷有关?那个死太监高琼,难道还在为难父亲?”

赵无迩听闻,坐在红木椅上激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见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铭儿,不可无礼。虽然高琼那厮确实可恨,但是,小心……小心隔墙有耳,若是被朝廷的人听见我们说他坏话,吾命休矣!”

赵铭也觉自己言重,连忙道:“是,父亲。”

赵无迩叹道:“高琼此人什么本事没有,唯独最喜谗言。好好一个圣明的皇帝,如今被他骗得是团团转。”

赵铭不屑道:“父亲大人说辛弃鸣那个老家伙圣明?依我看也不过和高琼一丘之貉。”

赵无迩咳嗽两声,脸色一正道:“铭儿,你这就是心存偏见了。如今圣上三十又四,正值壮年,处理政务还是很有一套的。可是你知道,一个人若是久居高位,最害怕的便是有人夺走他的一切。”

他把头往前凑了凑,轻声道:“因此辛弃鸣疑心甚重。高琼那厮之前和我们本就有些仇怨,于是在皇上身旁大说我们的坏话。”

赵铭道:“他说了些什么?”

赵无迩冷笑道:“无非就是说宋王府私练军兵,图谋不轨,想要造反。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是辛弃鸣多疑,对我们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高琼暗地里给我们些苦头吃,皇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赵铭道:“那父亲这次的烦心事,是……”

赵无迩叹道:“这件事,还是和高琼那厮有关。”

他看了眼赵铭,欲言又止,终于说道:“铭儿啊,为父本来是想把你表妹清清许配给你的。可是……”

赵铭脑袋只觉“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急道:“可是什么?”

赵无迩看着自己儿子浑身发抖,甚至连嘴唇都白了,终于长叹一声,道:“高琼他也不知怎么打听到你和你表妹清清的关系,竟然……竟然说动了皇上纳清清为妃,这个……唉……”

赵无迩脸上老泪纵横,也不知是花了多大的气力才把这番话说出口来。

赵铭脸都白了。他不是不爱表妹,他心底深处其实一直都深爱着她,只是不想让她耽误自己的前途和未来。他早已打定主意,将来复国之后,一定和表妹成亲,两人幸幸福福地住在一起,结为神仙眷侣。

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表妹不仅要嫁到皇宫去做妃子,还有可能一辈子囚禁在里面,虚度青春年华,甚至老死其中。

毕竟妃子入宫而不得宠信,结局是极为悲惨的。从那些怨声载道的怨宫诗里就能看出。

赵铭的心很痛,仿佛在被千百只蚂蚁拼命地啃食撕咬。

可是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颤抖着问道:“父亲,清清她……她什么时候走?”

赵无迩神色黯然道:“三天之后,高琼会带着辛弃鸣的独子辛木亲自接清清离开。”

赵铭双拳紧握,从牙缝里艰难蹦出一个字:“好。”

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三天,栾清清每天都以泪洗面。

普通女子若是知道自己竟被皇上看重时,一定会无比高兴。然而栾清清是世家子弟,知道若是嫁到宫中,自己的一辈子也就毁了,一生都将再无自由。

而且她是那么的爱自己表哥。从今以后,她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天之约终于来临。

这一天,整个青云城都沸腾了。宋王府张灯结彩,仆人和丫鬟来来往往。可是在这热闹的背后,谁又能看出某些人或悲或哀,或怒或叹呢?

然而,也有些人在这一切的热闹背后谋划着什么。一场动乱即将袭来。

青云城一座普通的肉店内。正有一名屠夫满头大汗地切着猪肉,他面前立着一名魁梧大汉,左膀子上纹着青龙,右边纹着狰狞的白虎。

屠夫切完半斤白花花纯肥的猪肉,擦着脸上的汗道:“客官还要点什么?”

魁梧大汉道:“还要半斤纯瘦的,切成碎末。”

屠夫眼中闪过一道精芒,下刀如风,竟将半斤瘦肉眨眼切成。

魁梧大汉笑道:“一共多少两银子?”

屠夫道:“小店今天做活动,是英雄的买猪肉要收银子,是狗熊的不收银子,免费带走。阁下是英雄还是狗熊?”

魁梧大汉一拍台案,怒道:“俺李三胆怯如鼠,正是狗熊!你这厮竟敢不收银子,正当我好欺负的吗?”

路人闻言纷纷侧目,心道哪里来的疯子。

谁知那屠夫竟笑了:“那兄台觉得这一斤猪肉要多少银子?”

魁梧大汉怒道:“至少要五两银子!”

屠夫摇摇头道:“五两太多,三两就行了。”

这下排队切肉的人都傻眼了。卖家竟然和买家压价,这不是见了鬼了吗?

魁梧大汉又是一拍桌子:“那就给你十两银子!”

说着,把十两银票往桌上一拍。

若是普通的屠夫,这时应该高兴才对,谁知那屠夫脸一沉道:“李三闯肉店,送肉不要钱!若是要给钱,屠刀往你削!”

李三眼睛一眯,忽然笑道:“李三不要肉,也不要银钱。只想与兄叙,来报前世缘。”

屠夫把屠刀往桌上一搁,道:“李兄且随我来。”

说着,肉也不切了,抬脚往城西的一处废弃的小巷行去。

两人来到城西小巷,屠夫见四周无人,便沉声道:“谷主近来可好?”

李三道:“托你的福,他老人家好得很。谷主派我来问你,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

屠夫道:“安排得差不多了。如今宋王府内许多自己人,只等时机一到,随时可以动手。”

李三道:“可有十足的把握?”

屠夫冷笑道:“就凭那老东西身边的虾兵蟹将,还不足为虑,但是他身边那家伙……”

屠夫沉吟着道,目光有些闪烁。

李三不屑道:“那家伙你不必费心了。谷主这次亲自派了‘华山八仙’出手,还怕拿不下他吗?”

屠夫闻言,松了口气道:“既然连他们都来了,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却不知我们何时动手?”

李三道:“酒宴之上,摔杯为令。到时众人一拥而入,把里面的人全部乱刀砍死。”

屠夫皱眉道:“辛木呢?你别忘了他可是皇太子,杀了他可是很麻烦的。”

李三道:“幽暗谷行事本来就毫无顾忌,七十年前的那位谷主不是还亲自出手,废掉了宋国当场皇帝吗?更何况,这个辛木,好像也是‘上面’交代下来的人。”

屠夫点了点头:“那好吧,到时候大功告成,我们都少不了一番富贵的。”

“不错,就是这话。”李三嘴角露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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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红发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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