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收音机

顾红星所在的二食堂，主要负责厂里工人们的中午饭和晚饭，晚饭的供应时间是下午五点到六点半。

晚饭的供应时间正好是下班点，大部分工人都回家吃饭，只有一些上夜班或是不爱做饭的工人会来食堂打饭，大部分还都是带走吃的，所以二食堂的小饭堂倒是够用。

因为一食堂不负责晚饭，没有了竞争对手，所以二食堂晚饭卖出的钱和票要比中午多一些。

晚饭时，顾红星也上手了，独自一人守着打饭口，收钱收票一点差错没出，表现非常好。

“盆里还剩点菜，咱一人拿8分钱，把菜分了吧！”眼见着食堂已经没人光顾了，周春花打算把剩菜解决掉，收拾收拾就下班。

晚餐总共就两个菜，一个炖土豆，一个炒青菜，一点肉都没有。这种没啥油水的素菜，通通八分钱一大勺。

“王师傅，你以后得掌握好菜量啊，争取把菜都卖光了，可不能总剩菜啊。我家顿顿吃食堂的剩菜，吃得一家子满肚子冒酸水。”

“我家也一样！”

“我家小孙子一看我拎饭盒回家，就小嘴一撇不搭理人了，整得我现在拎饭盒回家都躲着孩子。”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不满，虽然只花八分钱就能把饭盒装得满满登登的，但大家对此还是颇多抱怨。

“行啦，别抱怨了，别的工人来吃饭，八分钱只能装一勺，你这都装四五勺了，还有啥不满的？你花这点钱都不一定能买来这么多菜。”

虽然周春花天天跟王前程对呛，但听到别人抱怨王前程，那她可忍不了，自家臭弟弟只能自己欺负。

“这破菜都是咱厂自己种的，根本不值钱，就算去菜市场买，那也就几厘钱一斤，八分钱能买一大堆呢。”

跟周春花一起工作久了，大家也摸清楚她的脾气了，也不怎么怕她，所以嘴上继续抱怨着。

“那你咋不算算菜里的食用油呢，这菜里面的盐和酱油啥的不是钱啊？炒菜时用的煤气不算钱啊？你把这些都算里面，你看看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周春花的小暴脾气腾一下就被点起来了，本来她就是后厨的勤杂组长，批评组员都批评习惯了，她可不惯着这帮懒娘们，不然就会被蹬鼻子上脸。

“一勺油炒一大锅菜，我这饭盒里连半滴都捞不上。”见周春花真发脾气了，大家也怂了，不敢当面呛声，只能小声地嘟囔。

周春花只当没听到大家的嘟囔声，继续安排工作，让大家把后厨收拾干净，好早点下班回家。

眼瞅着天都要黑了，大家为了早下班，也不再耽搁功夫，非常利索地开始收拾卫生。

六点半之前大家就已经把食堂的桌子和地面收拾干净了，该刷的锅碗瓢盆也都刷干净了，就差装菜的一个大盆和后厨的地面没收拾了。

后厨的八个人把剩菜一分，盆子就空出来了，周春花非常利索地刷好盆子，还有三个阿姨一人拿个拖布，快速地把后厨抹干净，顾红星想干活都没机会，这效率那叫一个高。

若没跟她们一起干了一天活，光看她们这十分钟干活的劲头，顾红星还以为她们是劳动模范呢。

等到了六点四十，食堂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大家这才脱下套袖和围裙，拎上饭盒往家回。

“第一天上班，就让星星你看笑话了。”王前程早已习惯了大家对他的抱怨，但当着孩子的面，被人这样抱怨，还是让他老脸一红，感到十分不好意思。

“前程叔做的馍馍卖得可真好，大家都抢着买，早早就卖光了，要是采购能多给咱食堂分点粮食就好了，咱肯定都能卖光。”

作为一个经常做饭的人，顾红星特别理解前程叔的心情，厨师最喜欢看到的情景就是，自己做的菜被食客们抢光，那是对自己厨艺的最高赞誉。

食堂的菜剩下那么多，王前程的心情要比旁人更糟糕，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屈辱，大家的嫌弃把他的骄傲踩在了脚下，摩擦好几遍，直到他的骄傲全部丧失。

“你前程叔做的馒头可是一绝，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别看是用黑面混玉米面做的，但那口感可不比白面的差，要是再分给咱食堂点好面，他能做得更香。”

一提到小老弟做的馒头，周春花被打击掉的士气立马回来了，一脸骄傲地猛夸王前程。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好。”王前程本来还很低落，但听到外甥女和老姐姐的夸奖，心情立马好起来了。

“前程叔，你别谦虚了，要是不好吃，厂长家儿子会一口气买十多个回家吗？人家可比咱富裕多了，天天吃白面也吃得起。”

“对呗，一般厂子都不做馒头，因为他们的厨师不会发面，发完的面都泛酸，还不如馍馍好吃呢。一食堂的刘福寿就啥也不是，馍馍做得都可难吃了，要不是他们食堂能分到好菜，就他那厨艺，哪能比得过你前程叔。”周春花说着说着就气愤起来了。

“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不怕被穿小鞋啊？”见老姐姐越说声越大，王前程赶紧制止。

刘福寿不光是一食堂的掌勺大厨，还是厂子的小舅子，在厂里有不少耳目，没人敢在背后议论他。

这人小肚鸡肠，凡是得罪他的，绝对得不了好，所以顾红星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跟春花姨聊起了家常，直到出了厂子，三人这才告别。

顾红星跟叔叔阿姨告别后，就在厂门口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并未发现齐卫国的身影，心里这个生气啊。

“狗男人，下班那么早，竟然不来接我，哼！白给你买自行车了，以后再给你花一分钱，我就是小狗。”

“秋月姨绣的枕套也不给你用，我自己全用了，我一个枕头上套两个枕套。”

顾红星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撒气，一边念叨着回家怎么惩罚齐卫国，这幼稚的小模样顶多三岁，不能再多了。

顾红星带着满肚子气回了家，在院门口碰见了眼巴巴张望着的小国富和小爱华。

“你俩咋在这守着呢，你们小叔呢？”

“小叔还没回来呢！”

顾红星：……

顾红星十分纳闷：不是说好三点半下班吗，咋这个点还没回来，难不成厂里加班？

得知齐卫国还没回家，顾红星那一肚子的气立马消了大半，她非常想得开，只要他不是故意不接自己，那都是可以原谅得嘛。

“饿了吧，小婶这就回家做饭去。”顾红星拎着饭盒，领着俩孩子赶紧回家。

顾红星在食堂吃过了，还不饿，但孩子们还没吃呢，可不能俩小家伙饿坏了。

顾红星回到家后就赶紧做饭，早上给孩子们留的玉米面馒头和鸡蛋羹都被吃光光了，看来俩孩子是真饿坏了。

饭盒里的菜得抓紧吃，放到明早可能就馊了，今晚只能吃这些菜了，虽然不好吃，但总不能扔掉啊。

饭盒里的土豆和青菜都混一起了，汤汤水水装得满满登登的，顾红星很犯愁，这菜咋能弄好吃点。

菜不好吃，倒也不怪前程叔厨艺不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食堂本就是个小食堂，人员配备少就不说了，采购送的菜也就那几样，食用油给得也特别少，调料更是除了盐糖酱油醋就没别的了，其中的糖酱油醋还是定量供应，没法敞开了用，盐倒是不定量，但那玩意也不能多放啊。

为了不委屈孩子们的肚子，顾红星只能尽量挽救一下这个菜了。

在锅里少倒点油，油开后撒入葱花，爆出葱香后，把饭盒里的菜连着汤往锅里一倒，再往里加点水，等水滚开后，把扯好的面片放入锅中，等个三五分钟，糊弄版的青菜土豆面片汤就出锅了。

食堂的菜不好吃，顾红星就只吃了个馒头，就着菜汤就把肚子糊弄饱了，回家忙活了半天也有些饿了，就坐在桌旁跟孩子们一起了起来。

两个小家伙真的是饿坏了，面片汤一上桌，他俩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顾红星怕小家伙们被烫到，一个劲地叮嘱他俩要吹凉了再吃。

看到俩孩子吃饭时的可怜样，顾红星有些自责，打算明天多做些玉米馒头，把俩孩子的晚饭也一起带出来，可不能让孩子们再这么挨饿了，再把胃饿坏了。

“国富，我把票和钱放在这个盒子里了，家里要是没吃的了，你就拿着钱和票带着妹妹去国营饭店买吃的。”

顾红星怕明天再有啥事耽误下班，就给俩孩子准备了点钱和票应急。

“小婶，我不要，你留着吧，饭店的饭没家里的好吃。”小国富把盒子推回给小婶。

“哎呦，你们这么喜欢吃小婶做的饭啊，那我可太开心了。”被小家伙这么夸奖，顾红星跟吃了蜂蜜似的，心里美滋滋的。

“这些钱票是给你们应急用的，万一哪天我跟你小叔有急事回家晚了，你们可不能挨饿等我俩，妹妹那么小，会饿坏的。”

听小婶这么一说，小国富看了眼妹妹，这才收起了盒子。他知道挨饿的滋味有多难受，他倒是能忍受，但妹妹不能。

“你小叔也不知道干啥去了，咋还不回家呢？”眼瞅着天彻底黑了，还不见男人身影，顾红星等得都有些急躁了。

“小叔不会被坏人抓走了吧？”小爱华小脸一皱，担忧道。

“不会，你小叔劲大，坏人不敢抓他。”看到小爱华担心得小脸都抽巴了，顾红星就忍不住想笑。这小娃娃的想象力可够丰富的，这小脑袋瓜整天都想啥呢。

“不等你小叔了，咱先洗漱睡觉。”眼看着就要到睡觉的时间了，顾红星不打算继续等了，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她可不想熬夜。

“我回来了！”顾红星刚把俩孩子洗干净放炕上，齐卫国就推门进家了。

“你咋才回来呢？”顾红星赶紧开灯迎了上去，俩小家伙听到小叔回来了，也从炕上跳了下来。

“接着！”齐卫国没有回答媳妇的问题，而是递过去一个网兜。

顾红星接过网兜一看，竟然是鸡蛋！

“你在哪弄的啊？”

这一兜鸡蛋，最起码有两斤，鸡蛋在副食本上可是定量的，一人一个月就供应半斤鸡蛋，自家的两斤鸡蛋供应已经用光了，所以齐卫国这鸡蛋肯定不是通过正常渠道买的。

“你不会是去黑市了吧？那地可不中去啊，这要是被抓住了，不光要罚钱还得挨批评，这要是被你们厂领导知道了，再影响工作可咋整啊？”

“别害怕，我没去黑市。”见媳妇的小脸都快吓白了，齐卫国赶紧安抚，可不敢继续卖关子了。

“就算我想去黑市，那也得有钱吧，我的钱全都给你了，现在兜比脸都干净，我哪有钱去黑市啊。”

“那你这鸡蛋是咋来的啊？”虽然被安抚了，但顾红星还是有些担忧。

“我把老四他爷爷的收音机修好了，这是他家给我的修理费。”齐卫国把自行车推进屋里，一脸骄傲地说道。

“你还会修收音机？你不是焊工吗？”顾红星惊讶极了，她竟不知自家男人还有这么厉害的手艺。

“这有啥难的，无非是把断了的地方接起来，烧坏的零件换一下，接触不良的地方紧一紧。”齐卫国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心里正盼着大家赶紧夸奖他呢。

“哇！小叔好厉害啊！”两个小家伙特别捧场，一脸真诚地拍他们小叔的马屁，把齐卫国拍得那叫一个舒爽啊。

“饿坏了吧，锅里有面片汤，我再往炉子里添点火，把汤热一热。”

见自家男人这么能干，顾红星立马转变了态度，也不嫌人家回家晚了，自己也不着急睡觉了，还主动给人家热饭去。

“不用热，这天也不冷，饭能凉到哪里去。”齐卫国一个人对付惯了，回家有饭吃就不错了，哪还管饭菜够不够热。

面片汤一直放在炉子上用余温熥着，倒也不凉，顾红星想着男人比较糙，对付吃一口也行，正好还能省点煤。

齐卫国洗好手后，直接搬来小板凳，坐在炉子旁边，用饭勺直接舀了面片汤直接喝，那豪放的吃饭风格把在场的三人都震住了。

“你俩可不许学你们小叔这样吃饭，咱喝汤得用小勺子，菜勺是用来舀菜的。”回过神来，顾红星赶紧教育俩孩子，生怕孩子们被齐卫国带坏了。

这爷仨不愧是叔侄，吃东西的风格真是一脉相传，都跟小狼似的，吃东西狼哇的，生怕抢不上槽子。

不过一想到这爷仨的身世，养成这种习惯倒也正常，全都是可怜人。

不过这种习惯还是要改的，大的就先不管了，早就成了习惯，一时半会儿扳不过来，小的们可得抓紧教育了，必须培养他们良好的餐桌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