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事肯定找你”
“浪费钱。”陆爸爸抗拒着,嘟囔着。
“咳个嗽都要去市里,传出去让老邻居笑话。我还是在家等上次的体检报告吧。”
“爸!”陆振中生气了。
父子俩僵持着。
陆振中很珍惜自己不顾代价为老爸治病的冲动。这波冲动一旦无功消退,连他自己都不能保证下回还有没有再破釜沉舟的勇气。
陆爸爸憋着咳嗽,憋得脸通红。他绷着唇,不想在争执的关键时刻让咳嗽给自己拉分。
“算了,别跟你爸争了。”陆妈妈轻手轻脚走过来,从陆振中肩头取下行李包。
陆振中身上一轻,眼睛跟着红了。
他转过身。以为泪水会汹涌而下,不过是湿了眼角而已。
望着背过身的高大儿子,陆爸爸开口:“振中啊,你有这份孝心,爸心里满意得很呢。伢,爸的身体爸知道,真的没事儿。有事儿肯定找你,肯定让你带我去医院。你放心吧。”
陆振中那阵子感慨万千的情绪过去了,他重新冷静、平静下来。再转回身,已经是露着淡淡笑容的陆振中。
“行。爸,我拗不过你,就听伱的吧。”
陆妈妈放好行李走出卧室,看到父子俩握手言和,一起坐沙发前看地方频道播出的江淮戏,眼睛含笑地去收拾家去了。
电视上播放着淮剧《闯上海》。
受爱听淮南戏的陆爸爸影响,陆振中对故事剧情早就耳熟能详。
《闯上海》讲述的是久盛船运公司的少奶奶罗玉英在丈夫遭遇海难,公司风雨飘摇之际,毅然担起了重振家族航运重任的故事。苏北女子的坚韧,在风云变幻的时代洪流中,一次次发扬光大,确保了家族航运在上海滩屹立不倒。
戏唱到一半,陆振中的手机响了。
是罗辉打来的。
罗辉声音里充满了歉意,问陆振中是否方便接电话?确认陆振中方便接听后,罗辉说,头天他在电脑上设计的模型周五晚上找供应商3D打印出来了,他和队友随即在周六上午开展了性能测试,发现效果跟理想预期差了一大截儿。
“肯定哪里出了问题,可我们琢磨了三四个小时也没有琢磨出来。我就很犹豫,本来想等周一你回来再继续研究,可副队说项目紧急,还是打电话给你,向你通报情况,请你定夺比较好。”
陆振中一激动就站了起来。这可是决定他加薪升职的关键项目!
冰步琳云淡风轻、胜券在握的形象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成功激起陆振中的胜负心。
“把测试数据发给我。我看一下。不行我就明天一早回去。”陆振中站在阳台回电话,声音难掩焦躁。
电话结束,一回头,差点撞上陆爸爸。
“单位有事?”陆爸爸问。
“没事儿,不重要。”陆振中否认。
“我都听到了,挺急的,周一都等不了。”陆爸爸不住点头,眼睛里汩汩冒出笑意,“我儿子厉害!别人儿子搞不定的事,汇报给我儿子,等着我儿子解决。好!你赢了,就是我赢了!好!”
陆振中自己没有儿子,对4岁的女儿也不曾寄托过他未筹的雄心壮志,不是很能理解爸爸的心态。但,爸爸以他为荣,这一点,还是令他深感舒心的。
“你回去吧,不用等明天早晨。现在就回去。晚上好好睡一觉,第二天,露一手给他们瞧瞧,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以后好好跟着你干!”陆爸爸脸上露出畅想的微笑。
陆振中不想纠正爸爸,研发不是靠一己之力,而是集众人之长。就算是他回去,也未必能火眼金睛指出问题所在。更多是职责所在,需要他这个项目负责人到场而已。
陆振中犹豫不决。他专门回一趟家,既没有劝服爸爸重新拍肺部CT,也没有确凿摸清姐姐治病态度有多坚决。
陆爸爸拿出一言九鼎的大家长气派,咳嗽着下命令:“孩子他妈,早点吃晚饭,吃好晚饭振中要回上海。”
“就走啊?”陆妈妈明显不舍得。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婆婆妈妈能有什么出息!儿子要在上海闯天下,天天窝家里怎么闯?”
陆妈妈习惯性不再吭声。
陆振中早就察觉到,爸爸每逢跟妈妈或姐姐说话,就情绪浓烈,满腔指责。一直被爸爸情绪压制的妈妈和姐姐,都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了吗?
陆振中答应下来。
陆爸爸高高兴兴地继续看淮南戏。
陆振中悄悄来到厨房,看妈妈忙晚饭。
见儿子进来,陆妈妈满心欢喜地说着从饭店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老邻居,老邻居在天台泡沫箱里种的有韭菜。韭菜还没有充分长大,韭菜叶还细细窄窄的。
“你爸腆着老脸,非要邻居把他们家养的嫩韭菜割一把送给我们。我就知道,他憋着要给你做韭菜盒子呢。”
陆振中嘴角微微笑。-
本来,他潜进厨房是为了问妈妈,气不气爸爸说话这么不中听?现在,他不想问了。
韭菜盒子的清香扑鼻而来。
忙着和面、做馅、煎韭菜盒子的人是妈妈,她却习惯性将功劳归功于这個家的男主人。陆振中想替妈妈揉揉肩膀,妈妈生怕他累着,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转了一圈,无事可做,有话难说,陆振中只好再转出厨房,重新来到爸爸身旁。电视上,罗玉英的故事还在继续。伟大的苏北女性。
当晚7点半,陆振中坐上了开往嘉定西的列车。
眯了一会儿,要到站的时候才想起来忘了告诉姐姐陆玫。
“姐,我临时有事回上海了。我劝过爸去盐城看病,车子都借了,他硬是不肯。”
消息发完,列车到站。
陆振中起身背上电脑包,随着人流下车。人流蠕动的时候,他又在手机微信上加一句:“要不,就以实相告吧?”
电话铃声急切地响了起来。
是姐姐陆玫打来的。
陆振中接起,慌乱中,有人撞了一下他。手机猝不及防脱落,掉到了地上。他在移动的人流中弯腰去捡手机,腰还没有弯下去,被迫眼睁睁看着手机被踢得更远了。
一直到人流退去,陆振中才有机会拾起手机。
姐姐的来电已经结束。
陆振中抚摸着神奇地没有碎屏的手机,有些茫然:什么回复都没有听到的姐姐会怎么想?
想回拨解释,手指都按到了名字上,却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