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吃里爬外

第六章 吃里爬外

赤着花胳膊,露出上面的蟒蛇刺青,短衣游侠儿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范铮。

坊门上,两名熏得眼泪都干了的游侠儿有气无力地喊道:“兄长救命!”

(本书不用“哥哥”一词,是因为唐朝的“哥哥”,词义太让人头疼了,可指兄长,也可指父亲!《旧唐书》里玄宗称他爹“四哥”。)

范铮依旧拎着枣木短棍,烧包地整理了一下幞头、圆领袍,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游侠儿。

小了,格局小了。

胳膊上刺蟒蛇干啥,你又不是许仙,要不刺个蜥蜴也行啊。

要么胳膊上刺诗,以附庸风雅;

要么刺七十一处,或背刺毗沙门天王,袒衣而历门叫呼,乞修理功德钱;

更大胆一点,刺左膊“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死不畏阎罗王”。

不就是死么,游侠儿、恶少还怕这个?

然而对面的中年游侠儿却真忌惮着什么,始终不肯靠近坊门一步。

“坊正,某可告诉你,隐潭游侠儿不可轻辱。”

咦,这个名称,听上去很有文化的样子。

“本坊正告诉你,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毁我敦化坊三万枝牙香,这笔账怎么也得算算。”

范铮根本无所畏惧。

本坊正当然知道,在市面上的游侠儿背后一般都有人支持。

注意,这就是游侠儿与恶少的区别,恶少只是零星的地头蛇,虽然恶心人,却作不了大恶。

但是,坊正背后,是整个官府体系。

除非你同样从官府里找到更为位高权重的人物施压,否则没大用。

敢有过火的行为,一顶“造反”的帽子可以轻飘飘地扣上去。

不远处,没脸没皮的无赖麻山叫道:“没有三万枝!在靖善坊被弄坏的香只有一万枝,其他是废香!”

吃里爬外的东西!

范铮振臂一挥,枣木短棍脱手,打着旋儿飞了出去,砸到麻山肩头。

“救命啊!坊正杀人啦!”

麻山在地上翻滚着惨嚎。

虽然距离有点远,可枣木它坚硬啊!

只一下,麻山觉得整个肩头都肿了。

过路的壮班衙役看了一眼,发现是麻山在嚎叫,立刻转身拐入对面青龙坊。

泼皮无赖,是这世上最恶心的生物,没有之一。

你说他触犯律法吧,他偏偏没有;

你说不理会他吧,隔三差五的跳出来恶心人。

你说你一敦化坊的人,不站在本坊的立场说话就算了,向隐潭游侠儿出卖消息,能讨什么好?

肥猪照铜镜,里外不是人!

敦化坊常驻武候相里干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站在坊门内侧的阴影下,看似随意的站姿,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出击,手掌也握住了横刀。

范铮毕竟年轻,没听过隐潭游侠儿的名声,相里干却深知其不简单。

虽然不愿意招惹隐潭游侠儿,但职责所在,相里干也无法回避。

相里干复姓相里,是古老的华夏姓氏,祖地杏花村,“牧童遥指杏花村”的那個杏花村。

能派到敦化坊武候铺,自然是有原因的,守卫敦化坊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短衣游侠儿赞了一句:“好俊的手法!”

范铮咧嘴:“小时候被野狗追咬多了,手熟。”

涕泗纵横的麻山,却顾不上范铮这骂人的话。

该死,早知道这小坊正如此心黑手狠,惹他干嘛?

问题,麻山就是管不住一张破嘴,才成了神台猫屎,神憎鬼厌!

因为,人家隐潭游侠儿根本就不认识他,就算他上杆子巴结,人家也嫌他癞。

“三万枝香?隐潭游侠儿赔了。”

短衣游侠儿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还是摆手应承。

按一文钱十枝香算,三千文开元通宝,也就是三贯钱,虽然略让人心疼,还是能承受的。

就是被敲竹杠,那也是自找的。

江湖么,有大口吃肉的时候,也有挨刀的时候。

终日打雁的,也有被雁啄眼的时候。

范铮咧嘴笑了:“敦化坊的香有点贵,一文一枝。”

“铁隐长那么大,那是第一次见识到,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短衣游侠儿眸子里闪过危险的光芒。

铁隐?

这个名字隐约耳熟。

“没事,动着动着就习惯了。要不,隐潭游侠儿直接冲了敦化坊,把人救下来也行啊!”

范铮的口气带着几分怂恿。

铁隐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倒让范铮觉得可惜。

真是的,冲击坊门而已,还可以吃上不花钱的饭,多好的事!

街角拐出一个肚腩隆起如孕妇的绛戺衣公服花发汉子,拍着荡漾的肚皮轻笑:“怎么,多大点事,闹得如此僵?各退一步不就完了吗?”

绛戺衣是流外官所穿,多数职位名称后头带“史”、“府”的小吏,都是流外官官身。

你可以将流外官视为有机会凭功劳晋升入品的小吏。

这一位,是万年县户曹的司户史,辅佐司户佐的流外官廖腾。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有时候,万年县明府在地头上说话,还未必有廖腾好使。

毕竟,收取租庸调、商税、色役,廖腾愿意公正一点,还是使点坏,差距可大了去了。

就是收个粮,“踢斗”听说过吧,那一脚用多大劲,就可能影响到一个人能不能吃饱。

“廖翁说和,范铮不敢不从,就减一半吧。”

身为坊正,范铮称呼廖腾也是煞费苦心。

学百姓一般称呼“官爷”,不妥当;

称“廖公”,廖腾的地位、学识撑不住;

只有按年龄的“兄”、“翁”,是最稳妥的,不落把柄。

铁隐面皮抽搐,第一次见识了公门中人的狠色。

你说他没给廖腾颜面吧,人家降了一半呢。

可他丫的,这还是市价的五倍啊!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十五贯钱,九十三斤十二两,沉甸甸地交付到范铮手上,范铮乐得像收获了稻谷的傻小子。

钱不多,但可以草草办十桩婚事了!

“山高水长,江湖路远……”铁隐阴沉着脸,掷下场面话。

廖腾摆着肥厚的手掌:“行了,瞎话别说,这场子你找不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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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安小坊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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