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痛携离殇

1、痛携离殇

房间里不开灯,墨宴站在阳台上,阳台上也没开灯。

刚六点多的黄昏,天已经很黑了,这在昆州是罕见的,西边的天空一抹暗红色的晚霞仿佛一条腥红色的血迹,霞光黑血般地泼洒在了墨色的天空。墨宴一身黑色的丧服,裹着一条墨灰色的净面大方披肩,整个人被暗黑阴冷包围着。

门外,蓝一鹤的呼喊声:“妹妹,开开门,听哥哥跟你说,快开门,妹妹。”

任凭蓝一鹤喊破了喉咙,墨宴的听觉被自己下意识封闭了,什么都没听见,她的脑海里就是丈夫穆若冰一米九零的大个子倒下去的那一刻在不停地闪回,墨宴哭喊着、惨叫着,她感觉她的双手实在抓不住穆若冰,随着穆若冰的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墨宴顺势跪在了丈夫的身旁,接着,墨宴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身体缓缓地倒在了穆若冰的身上。

选择性失忆?当墨宴从医院里醒过来时她似乎百分之九十的记忆丧失了,脑子里除了还记的丈夫死了,被父亲枪杀了,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墨宴陷入了深度的抑郁,但她知道自己不是抑郁症,应激、哀伤、创伤,她心里很清楚。她也知道自己失忆了,她那双清澈的仿佛童颜才能配上的清澈大眼睛浑浊了,多少天不洗脸了?记不得了,她感觉到脸裂开了,每天早上她不起床,紧紧地用被子裹着自己,她会对着被角哭,对着被角笑,对着被角说话。中午了,墨宴起来吃几口哥哥送来的午餐,也不说话,也不喝汤,也不喝水,就走到阳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青龙山。

墨宴还认识人,知道哥哥、弟弟,就是不能提父亲,提起父亲就会双眼喷火,极度的悲愤,泪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她每天都盼着天黑,只要天一黑她就会在黑夜里一个人走出去,只要谁跟着,她就会停住脚步慢慢地向后转身,眼睛似睁非睁地幽幽地看着跟着她的人,大家都怕她,私下议论暮色黄昏的大公主成幽灵了。墨宴走过了水榭舞台,顺着爬满常春藤的残破楼阁外墙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着,一直走到墙角的一个月亮门前才停下。她蹲下来,对着开着的门说话,而后走出月亮门来到水边,跨上一条半旧的柳叶舟,可她没有力气划不走,此时,她会深深地叹口气说:

“出来啊,把我送到荷塘中心的岛上去。”

柳叶舟开始游动,墨宴看都不看推送柳叶舟的人一眼,清清寡寡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就睡着了,自从穆若冰去世后,墨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睡眠,不然就会睁着眼睛通宵达旦。

第二天清晨醒来,她都会在自己的床上,暖暖的被窝里。

今天也同样,墨宴不知怎么又从荷塘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唯一不同地是她凌晨四点多居然醒了,她坐了起来,好像要去找什么东西,她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自己:

“我做梦了吗?”

窗外,天还黑着,墨宴毫不犹豫地在睡衣的外面裹了墨灰色的大披肩,穿着拖鞋就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贵宾楼。她径直走过停车场,走进了两米多高的竹林迷宫。迷宫里,地灯的香槟暖色光被老竹子反衬的时不时闪烁着幽绿的亮光,墨宴没有恐惧,她像被什么吸着快速地走向迷宫的中心点,那是一个明阵。以前,墨宴在穆若冰的陪护下经常来这里走明阵,明阵是由30厘米高粗粗的竹筒一层层环绕出来的,平时,她一个人走到明阵的中心对着明阵外围的穆若冰喊:我想通了!现在,她站在明阵的外围,

看到了明阵的中心背对着她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跨过层层竹筒障碍,越来越接近这个男人时,男人发出了重金属的声音:

“你还要往前走吗?你不怕吗?”

墨宴停了一下,也就是半分钟,然后继续往前走说道:

“我为什么要怕?您是鬼吗?”

墨宴靠近了男人,从男人的背后伸出双手抱紧了男人,她把脸紧紧地贴在男人的背上,用力呼吸着男人衣服上的味道,喃喃地说:

“我知道你放不下我。”

天亮了,墨宴醒来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想不起来。她回忆天没亮的时候在明阵见了一个男人,又好像没见。那个男人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墨宴摸摸自己干裂的脸,突然,她记起那个男人说:

“你是谁?怎么脸裂成了这样?”

我是谁?墨宴低声问自己,又低声回答自己,我是墨宴啊!三年前我离婚了,离婚?是的!离婚,三年前!墨宴一阵狂喜,她意识到她的记忆开始恢复了,她用右手的手掌按住了自己的胸口,下意识地反复深呼吸,告诫自己,别慌,给自己时间和空间。她再次把自己裹紧,紧紧地抱着怀里的被边被角轻声叫到:

“老公!”

墨宴一天没有出门,午饭任凭哥哥怎么发飙她也不开门,晚饭更不开门,天黑了,墨宴反常地没有出门,没有去水榭舞台,没有去荷塘乘柳叶舟。墨宴的记忆在逐渐的恢复,记忆如绢细的流水潺潺,把曾经发生的事情送进了墨宴的心流。她就缩在被窝里,她似乎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事,又很模糊,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不睡、不出门地关了自己一天,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她没有开灯,沉沉静静地裹在被窝里。

猛然,墨宴想起了什么,她爬起来光着脚,只穿着睡衣跑出了卧室冲进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灯,墨宴的眼睛顿时湿润了,书案上和书架上积满了灰尘,墨宴淌着泪水仔细地擦拭着书案的每一寸案面和角落,仔细地擦拭着穆若冰留下的文房四宝。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墨宴伸展双臂伏在了书案上,像是要把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揽在自己的怀了。过了片刻,她抬起泪眼看到了书案左侧的围棋盘,她扑了过去,墨宴抱起香榧木的白子盒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墨宴喜欢黑子,这是一副永子围棋,黑子是用黑玛瑙和墨玉熔炼而成,白子是白玛瑙和黄龙玉熔炼而制。穆若冰喜欢白子,而墨宴喜欢黑子,这就分别成了二人的象征。墨宴低头摸出一把白子放在唇边亲吻着,吻着,就像吻着自己的爱人。

“宴,冷吗?”

随着低低的重金属声音,墨宴感觉被温暖包围。她意识到了什么,但她没有抬头去寻找,虽然这重金属声音让她呼吸加速,她依然稳定着自己:别乱。

温暖依然环绕着墨宴,她不想抬头四顾,也不想出声,她很怕,很怕一旦她慌乱就会惊扰这份温暖,怕再也找不回来了。墨宴怀抱着白子的棋子盒走到了她的占卜桌面前,她把围棋棋子盒放在占卜桌旁的烛台上,点起紫色的灵性蜡烛双手熟练地开始洗牌,她闭上眼睛用心问道:

“你是谁?”

她抽出了隐者。墨宴再次闭上闪着泪光的眼睛,双手按住剧烈起伏的胸口,等自己平稳后,又抽出一张牌:女祭司。墨宴唰地站起来,无意间抖掉了披肩。她在心理问自己:我的钛钢牌哪?

墨宴跌落在椅子上,脑海里是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穆若冰,墨宴迅速飞出一张开了刃的钛钢塔罗牌直奔钟甄的心窝,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老爷子,他是国安!”墨宴惊得的浑身颤抖,她又甩出了一张开过刃的钛钢塔罗牌飞向父亲的手腕,但,枪响了。在父亲蓝逸轩捂住手腕的同时,穆若冰捂住了自己左胸的胸口倒下了。

墨宴如鹤唳霜天样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暮色黄昏庄园。

墨宴再次醒来,她躺在哥哥蓝一鹤的怀里,蓝一鹤像裹粽子一样用毛毯紧裹着墨宴冰冷的身体,他没有丝毫责备妹妹的样子,看到妹妹醒了,他低声在妹妹耳边说:

“不怕,睡吧,哥哥在。”他轻轻地拍着墨宴的肩,像哄孩子一样哄着虚弱的妹妹。

“哥,我的飞镖哪?”

蓝一鹤叹了口气说:“作为凶器,警察拿走了。”

蓝一鹤把妹妹放在床上,没有让墨宴松开毛毯,又盖了一层被子。

“饿不饿?”蓝子鹤关切的问。

墨宴摇摇头。

“你想起了什么?”

“爸爸杀死了我的老公。”

蓝一鹤沉默着……

夜深了,蓝一鹤没有回自己的别墅,他留在了结婚前他和穆若冰喝酒,醉酒后常住的客房里。他太怕妹妹出事了。

墨宴渐渐地缓过来了,她走出卧室,走到客厅的茶桌前,拿出特极滇红,烧水、泡茶。这是穆若冰最爱喝的茶,他胃不好,滇红养胃。墨宴取出一对情侣的汝窑杯,一只摆在自己的面前,另一只放在的穆若冰习惯坐的位置前的茶桌上。墨宴望着摆着茶杯前的空座位,凝视着,她款款地一杯一杯地品茶,空座位前茶杯里的茶冷了,她就会倒掉,再重新斟上热茶。她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表,就开始收拾茶具。回到卧室,墨宴进入到洗漱间,她把浴缸清洗后开始放水,但温泉水放到浴缸的一半时,墨宴拿来沉香精油往浴缸里甩了两下。沉浸在温泉里的墨宴时不时地把头埋进浴缸,出浴洗漱后,墨宴取出精华素揉进了自己的面颊,好疼!墨宴吸着冷气。

翌日,蓝一鹤起床没有看到墨宴,墨宴的手机就扔在床上,蓝子鹤笑笑,他知道,妹妹不想他跟着。手机响了,蓝一鹤低头瞥了一眼手机:老大,西餐厅。

西餐厅里,墨宴坐在吧台旁的老位置吃着鳕鱼喝着法红,双眼望着窗外漫不经心地环视着,此时,她看到蓝一鹤远远地朝西餐厅走来,墨宴优雅地站起来,把手中的红酒杯端起来,又拿起旁边斟了红酒的杯子,左手右手的杯子边沿轻轻地一碰柔声细语地说:“老公,干杯!”说完,就把右手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左手的红酒,她郑重地倒在了地毯上,西餐厅的人没一个敢说话的。离开西餐厅,墨宴走到竹林迷宫,她对这里太熟悉了,穿过迷宫她径自来到了明阵,不知何时,她手里拿着几片竹叶,她坐在明阵的中间,用竹叶清脆的吹出了《月光下的凤尾竹》旋律。片刻,墨宴感觉到那种奇特的温暖又环绕着她的周围,重金属的声音再次低低沉沉的响起:泛舟吧。

大白天,泛舟吗?

墨宴双手撑地站起来,一个踉跄“咚”的一声双膝齐齐整整地跪在了地上,阵阵眩晕袭来,墨宴感觉有人抱起了她,她又闻到了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她用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叫了声:“老公!”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太困了,她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肚子里除了一点鳕鱼和多半瓶发红,估计就只有胃液了。

阳光暖暖地洒在墨宴的身上,她太累了,太困了,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墨宴躺在一片被她身体压倒的蓝色的鸢尾上,她微睁的眼睛打开了,仰视着蔚蓝的天空。这是哪里?墨宴迅速地搜索着记忆,她左右转转头感觉到了鸢尾的花瓣在她的脸上抚摸着,她坐起来,看到了鸢尾的杆杆被她压倒了一片,她连忙站了起来,脚下的草排在晃动着,这是哪里?墨宴再次问自己,她抬起头四处眺望,震惊了,天啊,这是腾冲的北海湿地,那一望无边的北海兰在无边无垠的摇曳,蓝色的花瓣黄色的花心,太美了。墨宴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着这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下清爽空气,她感觉胸腔在疼痛的颤抖,分了三段用力才达到了气沉丹田,她开启双唇呻吟着颤巍巍的呵出了两段气。她按住胸口用心对自己说:怕是我命不久矣,一口气喘三次才能吸进去,呼两次才能吐出来,元气尽失了。睁开眼看看被环绕在北海兰中的自己,这时她发现她穿的不是丧服,而是她和穆若冰结婚时穿的粉紫色套裙,她开始抽泣。

“宴,来。”

穆若冰在不远处呼唤她,一身乳白色的西装非常得体地穿在190身高的穆若冰身上煞是帅气。墨宴疑惑地向穆若冰走了过去,脚下的草排在剧烈地晃动,在往下沉。

“若冰!”

墨宴站不稳,随着草排的晃动就要摔倒了。

“别怕!”

穆若冰两、三步奔过来抓住墨宴的手一用力,墨宴瞬间离开了正在下沉的那块草排扑在了穆若冰的怀里。穆若冰疼爱地低头看着怀中的妻子柔声地问:

“吓到了?”

他重金属的男低音很有穿透力。

“嗯,若冰,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墨宴抬起头望着穆若冰英俊的脸,抬抬着i手想要摸摸他的脸,手却被他攥在了大大的掌心里。穆若冰微微合上双目,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花,睁开眼,他闻了闻妻子的秀发。

“若冰,我想亲你的眼睛。”

穆若冰深情地点点头,躬下了身子,墨宴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痴迷地看着他的俊眉朗目,穆若冰的双目很深邃,深邃的像一池潭水,墨宴沉醉在这一池潭水里。

脚下草排的晃动惊吓到了墨宴,她的双唇离开穆若冰,低头看到脚下的草排在四处冒水,她感觉到鞋子湿了。

“若冰,怕。”

“乖,不怕!”

穆若冰揽着妻子跃到了另一个草排上,二人相拥着看草排在他们离开后又从水里冒了出来。

“宴,北海湿地是六十万年前火山爆发留下的,经过几十万年的变迁,厚厚的火山灰上长出了无边无垠的蓝色鸢尾,人们叫它北海兰。这鸢尾原本生长在墓地……”

听到墓地,墨宴连打了两个冷战,停下描述的穆若冰抱紧怀里妻子哀哀地说:

“宴,我要走了,你要保重自己。”

墨宴早已泣不成声:

“老公,你不要走!不要走!”

“乖,我不能不走。”

“那我和你一起走。”

穆若冰双手捧起墨宴的脸,为她擦拭着泪水。

“宴啊,我不能不走的,你不能不留下,听话,我就在你身边,你还会见到我,宴,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随着重金属般的声音远去,穆若冰消失了。

“老公,老公。”

墨宴哭喊着醒了。

毫不例外,她又是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原来是个梦,是因为我思夫心切吗?

墨宴很颓废地起床走出了卧室,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丧服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来到客厅的茶桌前,坐在沙发上,慵慵懒懒地对着穆若冰的空座位自言自语:

“老公,我记得从北海湿地回到酒店你要喝紫鹃,我给你泡了紫鹃,现在你要喝吗?我渴了,咱们喝紫鹃吧。”

墨宴打开茶桌放名茶的抽屉,准备拿紫鹃,抽屉刚拉开,墨宴双眼瞪圆了死盯着抽屉,惊愕地张开了嘴巴,整个身体僵在了那里。

抽屉里的若干名贵普洱茶饼的上面摆放着一个用英文报纸包着的纸包,墨宴取出纸包,里面有两张开了刃的钛钢塔罗牌,一张隐者,一张女祭司,两张牌各自的四边利刃在灯光的反射下寒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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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墨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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