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折 斗剑(下)
除了白婵儿之外,事前即便是对温黄庭最为乐观之人,最多也不过是觉得,他或许能在赵时的手下走上三五招而已。
可如今,被瞬间击倒在地的居然是赵时!
一时间,演武场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当中。
率先将这片死寂打破的,是赵时。
他之所以趴倒在地没有起来,倒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严重的伤害——不过摔了一跤而已——而是源于心中极度的不可置信与震怒!
河梁镇这些田舍郎贱种,居然用如此歹毒的连环计来阴我赵七郎!
先找个美人儿来乱我的心智,然后找个高手来装弱智,在我彻底放送警惕的时候,为我布置了这样一个陷阱!
太可恶了!
太可耻了!
婵儿小娘子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不……仔细想想,她一个弱女子,多半是被迫的,幕后的黑手不是里正王磐那贱狗,便定是都督府的巡检陆荣超这老狗!
极度的羞愤让赵时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他双手猛击地面,利用反作用力站了起来,看着温黄庭怒笑道:“你们阴我!这次不算!”
“呃……你这人怎么这样……”温黄庭挠了挠额边的碎发,无奈地说道:“我之前还说你人不错来着……”
但赵时已是怒吼一声,将手中的木剑挽起了无数剑花。
一时间,剑势暴涨,演舞台上剑影重重,赵时的身影也变得虚实难辨。
场外的古定远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刀,走近了场边。
此前,他便是败在了这一招之下!
赵时这次一出手便用上自己的得意招式,显然心中已然怒极!恨极!
若是温二郎无法抵敌,就算拼着背上破坏演武规矩的名声,也要出手帮他格住这一剑。
因为……古定远感觉到了赵时的杀心!
他是真的要杀温黄庭!
陆荣超注意到了古定远的动作,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但他心中亦觉得有些奇怪。
这赵时的性子,为何如此暴戾急躁?平日里没看出来啊?
不过此前赵时瞬间被放倒时,陆荣超或许是场外唯一看清了温黄庭出手的人——正因为看清了,所以反而更加震惊和难以置信!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这古怪的少年,身上并无任何修行内息的痕迹,亦或者说,他当前处于九境里最低的修身境。
而赵时已经是养气境巅峰,五脏内蕴养的真气早已满盈,只待百日筑基之后,便能初步构筑起自己体内的经脉。
以正常而论,体内若没有任何真气的人,是不可能单凭力气,便足以将五脏内真气满盈的赵时摔倒的。
但温黄庭适才竟好似完全预判到了赵时的攻击,在那随意的一剑刺过来的时候,不仅轻松侧身躲过,更是恰到好处地用弓步将膝盖摆到了赵时侧胯的移动轨迹上。
不早一分,不晚一分。
当时的赵时,全身正处于将动未动之间,重心转移正好全在侧胯上,被温黄庭的膝盖这么一碰,重心全失,自然就不可避免地向前摔倒。
严格说来,陆荣超所看到的画面,倒更像是赵时故意配合着温黄庭,用自己全身最不稳的重心撞上了对方的膝盖,然后被自己的力量所带动,摔倒了自己。
这种能够完全精准预判对方攻击的打法,陆荣超也曾经见过。
不过那是到了地阶御命境的高手,
通过外放的真气场感知,从而提前判断出对方的行动。
只要温黄庭是个伪装得很好的修行者,那么……个屁啦!这个年纪的御命?开什么玩笑?
除此之外,陆荣超还能想到的两种解释便是,要么温黄庭对赵时个人的武功路数极为熟悉——熟悉到闭上眼也能拆招的那种;要么温黄庭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在无数生死修罗场当中淬炼出了直觉通感……
但这两种解释,恐怕要比温黄庭是个御命高手来扮猪吃虎更为离谱。
所以,当赵时再次祭出了自己的得意剑招之后,陆荣超死死瞪大了自己的双眼,这一次,他要盯死了温黄庭,看他有何破解之法!
温黄庭退。
“不可!”
河梁镇这边,古定远与王三娘子同时叫出声来。
刚才古定远应对这一招的时候,也是一退,却导致了对方剑势再次暴涨,引动了杀招的到来。
果然,这一退之下,赵时的剑势顺利涛涛展开,连续三剑分刺向温黄庭的咽喉、面门与丹田。
但温黄庭却似早有预料一般,赵时的剑招刚刚出手,他便以精妙的脚步同时摆头、侧身、后退,在间不容发之际恰好躲过了这三剑。
三剑不中,赵时心中有些惊异,但对方连续后退之下,他剑势合围已成!
气机锁定之下,最后一剑,对方必无幸理!
此时温黄庭的脸上并未有多少惊惶之色,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皱了皱眉头,踏上前两步,沉声问道:“你想杀我?”
赵时只是冷笑不答,他深吸一口气,脚下一错,回身、沉腰、低头,漫天剑影忽然收而为一,正要刺出……
但眼前的温黄庭,此时却失去了踪影!
这一剑,顿时没有了目标!
木剑被赵时反手握持在腰间,不上不下,悬而未决,端的是难受至极。
场外的马康此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在赵七郎沉腰回身的瞬间,那温二郎竟像是与赵七郎商量好了,同时进步侧身,几乎是以完全相同的节拍,来到了赵七郎的身后。
如此默契,就像是两人已经过千百次的配合习练一般。
而赵七郎看上去似乎还没有发现那温二郎的所在!
这哪是一个普通的修身境能使出来的功夫?
这分明是鬼魅吧?
看着错愕的赵时与正好整以暇拔剑的温黄庭,马康终于忍不住高声喊道:“七郎!他在你身后!”
赵时悚然一惊,头也不回,正要举剑反撩,冰冷的剑刃却已经贴在了他的脖子上。
利刃加颈,赵时不敢妄动,于是口中冷道:“我乃上邽赵家长房嫡传,你敢动我?”
温黄庭把手中的剑再紧了半分,将赵时的皮肤割出了一丝血迹,面上却温和地笑道:“啊,这么说的话,我也是那个……呃,原州温家仅剩的独苗呢,我全家人都死光了的哦,心理有些变态不过分吧?这一剑割下去,也很合情合理吧?”
妈的妈的妈的!
这个人真的是疯的!
赵时心中大骂,但恐惧感却源源不断地从心中涌出,登时一动也不敢再动。
“住手!”
陆荣超这个时候才跳进了场中,看着温黄庭,沉声说道:“演武结束,河梁镇,温黄庭胜。”
温黄庭与陆荣超对视了两眼,沉默了片刻,这才说道:“你这老儿,不厚道。”
说归说,温黄庭还是收回了手中的剑。
赵时此刻才敢站起身来,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他心中恨不得将温黄庭碎尸万段,但有聚元境巅峰的陆荣超在这里,事情已不可为。
羞恼之下,他只能咬了咬牙,丢下一句狠话:“今日厚赠,日后必有所还!”
说完,赵时甚至没有理会马康等人,转头便狂奔离去了。
马康与上邽县其他来人,互相对视了几眼,亦只能是悻悻然地向陆荣超拱手作别。
待到外人尽数离开之后,河梁镇诸人忍不住高声欢呼了起来。
今日演武,除了温黄庭这一场之外,河梁镇以全败收场。
恰恰却是最后这一场,不管过程还是结果都太过于离奇——温黄庭用一种大家看上去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松击败了对方最强的赵时,那对方又如何有脸宣称自己的胜利?
温黄庭倒是宠辱不惊地归剑入鞘,双手递还给了陆荣超。
陆荣超接过剑,目光灼灼地看着温黄庭。
刚才那场演武,眼力稍好一些的,或许能够看出,温黄庭正是抓住了赵时沉腰转身失去视野的一瞬间,进行了巧妙的移动,隐藏了自己的位置。
但那赵时从小习剑,不能让敌人离开自己视野这种道理,他焉能不知?
真正的原因在于,赵时那繁花似锦的剑势,固然能够起到惑乱感官的作用,可他所练的回风剑失了精髓,剑势展开得太满太密太用力,想要将剑势完全收回,刺出那回风一剑,就必须凝聚全部的心神。
换言之,温黄庭卡的时间点,并不是赵时沉腰回身时的视野丢失,而是赵时聚集剑势、心神守一的瞬间!
那一瞬间的赵时,对温黄庭来说,完全就是不设防的婴儿!
对了!还有在赵时祭出杀招之前,温黄庭一边说话,一边踏前了两步——这两步不仅恰好卡在了赵时激发剑势的范围之外,更是缩短了他最后冲刺侧身的距离!
这种丝丝入扣的严密手段,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小镇青年所能使出来的。
更不是什么原州温家能教出来的!
但……那又如何?
也许这温二郎,能成为韦使君这一次破局的变数!
想到这里,陆荣超眉头一舒,看着温黄庭,笑道:“你可愿意成为武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