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法恢复的荣光
谢安皱着眉站在营门不远处。
此时的营地血腥而惨烈,恒川人已经从容离开,他们的战斗很快很爆烈。
营地中旺盛的火焰熄灭了很多,只有一簇簇火堆努力的燃烧着,烧的只剩骨架的营帐噼啪作响,不时蹦出点点火星。
拒马的尖刺上挂着尸体,鲜血顺着掉落在地的肠子滴答滴答的往下流。
通往水源的道路上趴着一具具焦黑尸体,向前伸着胳膊诉说着生的渴望。
营门的战斗最是激烈,士卒的尸体铺了一地,鲜血汇聚染红了土地,走在上面滑腻粘稠,好像还有内脏的碎片混杂其中。
桌案下果然没有老汉的身影,谢安暗叹了口气,抬脚离开。
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掌抓住了谢安的小腿。
厉屯长的眼睛少了一只,黑洞洞的窟窿直直的盯着谢安,另一只眼睛满是泪花。
他的一条腿从大腿根处齐根而断,腰间像是被炮弹轰过,碗口大的一块肉连带盔甲齐齐消失,嘴中不断的吐着血沫子,他近乎呜咽。
“救救我,救救我!”
谢安知道厉屯长,在这污七八糟军队中还算正直、稚嫩。
虽然以前傲慢的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但这只是从小被宠坏的孩子的通病。
“求求你,救我。”
谢安抿着嘴没有说话。
“求求你,救救我,我正面迎战了恒川人,我不想死。”厉屯长的独眼泪如雨下,黑洞洞的窟窿中渗出道道血痕。
谢安不知道怎样说最婉转,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语气略显消沉:“我救不了你。”
“救救......”听到谢安近乎宣告似的回答,厉屯长最后的求生希望也已破碎。
他的嘴巴不停张合,声音越来越小。
“我救不了你,但最起码我能让你入土为安。”
满营的尸体谢安管不过来,但既然让他遇到了弥留的厉屯长,谢安也不会当做没看见,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心中藏着热血与温暖的现代人。
离营地不远的土坡上,崭新的土包前插着一块木牌,木牌上没有字,腰间缺了碗口大一片的盔甲被挂在了上面。
谢安只是远远的见过厉屯长几次,只听民夫们说过在这营地中,他是一个‘好官’。
但是他的全名谢安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次上战场谢安也不知道,甚至他想要复兴家族的雄心壮志谢安更是不知道。
一切都不重要了,初入卫尉的雄心壮志,离家时与订婚少女的浓情蜜意,出发前族中长者的殷殷嘱托,随军远行的大失所望,以及面对恒川人时的勇敢镇定。
一切都化作眼前的黄土。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他就是主角。
天空中乌云彻底褪去,水一般的月华洒满营地,为逝者披上一身银被。
吐出胸中浊气,谢安背着包裹向着官道走去。
在路过离营地最近的一从灌木的时候,谢安脚步一停,冷着脸看向了那露出的一角衣衫。
匕首藏在后背,谢安沉声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把你打出来?”
“啊,俺,俺自己出来,哎?谢家郎君!?”声音先是惊恐,但是看清谢安面目之后却转为了浓浓的惊喜。
“老丁!”谢安也是满心欢喜。
“俺就说,郎君不可能死的。”矮小瘦弱的老丁有些驼背,他四十几岁,可满脸的褶子让他看上去像是五十多岁的人。
此时,他开心的大笑,笑的像个孩子,又像一朵菊花。
“你走了后,恒川人杀进了营地,那个好官带人阻拦,张石头就带着俺们民夫跑,恒川人也不拦着,俺就跟着他们跑了好远。”
“跑着跑着俺有点想拉失,可拉完了矢,大家也都不见了,俺就想着,不对呀,俺还要等着郎君嘞,就赶紧往回跑。”
“可俺不认识路,正好,好多士卒从远处跑过来,俺就迎着他们跑,路上还有士卒跑着跑着就吐血,吐着吐着就躺那不动了,老汉俺也不敢看,就蒙着头跑。”
老丁的絮叨有点混乱,重点也不突出,但是谢安还是微笑的听着。
看着老丁一只草鞋跑丢了,另一只也早已磨的见底,谢安领着老丁再次去了趟营地。
拿你一双鞋,给你挖个坟,谢安觉得自己还算公道。
厉屯长旁边,又多了一个做伴的。
此时的天色已经微亮,这一夜谢安杀了两个人,挖了两座坟,很是充实。
“老丁,你认识路吗?”
“老汉第一次出大山,怎么可能认识路。”老丁咧着嘴说到。
“那就跟着我走吧。”谢安往后背一甩包裹,向着水源处走去。
一轮大日自远处的地平线升起,将二人的身影拉的老长。
。。。。。。
站在河边的谢安摸着自己身上尽数结痂的伤痕,一阵感慨。
多亏了自己惊人的愈合力,让自己在战斗时多了一份底气,要不然在缺乏医疗条件的古代,刀剑伤口的感染很可能要了自己小命。
也不顾山林湿冷,谢安洗了个痛快,来到这个世界的谢安还真没好好的洗过澡。
他所见的每个人,包括出身贵族的厉屯长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些异味,这让来自现代的谢安很是受不了。
黄军候的包裹中只有一套换洗衣物,老丁没被鞭子抽打,衣服除了脏点还算完好,可谢安又是皮鞭抽打,又是战斗,衣服早已破烂。
所以,这唯一的一身衣服给了谢安。
一套灰色的箭袖长袍。
黄军候比自己矮,但也比自己胖很多,综合下来,穿上还算合身。
扔掉自己已经烂的不成样子的半袖短裤,谢安默默的和现代告了个别。
他挠了挠依旧发痒的头皮,面现忧色,没有洗发水,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
今日日头毒辣的犹如盛夏,浓烈的阳光毫无遮挡的洒到大地上,晃的谢安睁不开眼。
走在山路上的谢安与老丁气色比在军中好的多,别瞧老丁面对人时老实甚至懦弱,但是打小生活在山里的他打猎可是一把好手。
秋日的动物膘肥体壮,老丁随便露了一手,就让谢安吃的满嘴流油。
也是奇怪,二人这一路竟一波逃兵或者民夫也没遇到,让谢安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老丁,你之前没出过大山?”
“没有。”
“那你这次是为何下山?”
“郎君有所不知,那天俺打猎,看到一只金色的野鸡,那个好看呀,俺打了一辈子猎,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鸡,它好像受伤了,跑的不快,俺就使劲追。”
“追着追着,不知道咋滴,却睡着了,等俺醒来,你猜咋着?”
谢安没追问,只是眼神示意老丁继续,他知道,老丁藏不住话。
老丁话语放缓,压低声音:“天都黑了!黑的一丈外都看不清,再一看四周,哪都不认识,俺心想,完了,失道了,就摸着黑走,走着走着看到前面好像有人蹲在地上挖着啥,背对着俺,看不清样子。”
“俺以为是寨子里的人,就呼唤了一声,可那人影听到声音后突然不动了。”
老丁双目游离,回想着当时的场景。
“俺也没多想,过去就拍那人,还不等俺手落下,那人突然转身,那脸......”
说到这,老丁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脸......竟是俺死去多年的大父!大父手里拿着一个人头......”
“却是我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