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浮光跃影(上)
(一)内厉色荏
冬松没有想到在这个时间点居然还会有学生在校园里游荡,所以几乎是到了手指微颤的程度,才阻止了令袖中银光乍现的本能,假装只是擦肩而过。
余光中呆若木鸡仿佛下一秒就要如烂泥般晕倒的那名学生,引得他不屑的轻笑一声。
身后传来近乎于虚脱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悄无声息的扩散开来,满地狼藉。
“不是现在……”他在心中默念道,“至少不是今晚……”气息一沉,他快步与那个学生拉开了距离,不愿为其浪费更多的时间,尽管——他确实是动了杀心。
倘若叶先生还在的话……相到这里,另一种让心脏发闷的烦燥感正在蔓延,在似睡非睡的双眼中勾勒出暴戾。
“不”他却是果决地摇了摇头,正是因为叶先生不在了才必须要忍耐……让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这副面貌,轻视于这副面貌……冬松看向自己的右手,奇异的纹路驻留于手背之上,仿佛在黑暗中凝视着猎物的毒蛇。
【令咒】,那个冬松即将要面见的伪君子这么称呼它,“被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圣杯认可的证明……”尽管厌恶于对方的故作高深,但不可否认,那样的描述确实调动了冬松内心的欲念,但也并不完全。
他在斑驳的记忆中探寻着那原初的念想,【任何愿望】……只要取得圣杯的话,叶先生就能……冬松受过劣质缝合的嘴角不住地抽动起来,用鬼泣般的神色表达出了只属于他的兴奋,似蜘蛛吸食动物前最后的回味。
“咯咯咯咯吱——”冬松拉开了年代久远的校长室大门,门轴所发出的如同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让富丽的装潢变得诡异,好似有着黄金棺椁的木乃伊,“风水宝地?”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皮肤却是如冻僵般凝固在扭曲的空间中。
然而正当他打算迈入门后的黑暗中时,他的汗毛却兀然一悚。
“嗡——”迸射出紫光的金杵凭空出现,撕碎了呜咽的空气袭卷着破碎的狂风向冬松迎面挥来。
精准控制下的瞳孔紧缩着,冬松如同普通的人类,般将目光聚焦到近在咫尺的危险上,匆忙地释放出魔术并踉跄着后退,凌乱的脚步中透出微末的韵律。
魔标被金杵轻易地击碎,然而此时的冬松已顺势跌倒在地,惊魂未定般望着头顶的万丈紫光,大口喘息着,瞳孔快速收放着,焦点在远近间来回跳跃着。
“哦,是冬松老师啊!非常抱歉,你来的比约定的早,我还以为是别人呢”关切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一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走出来挥了挥手,让手持金杵的怒目金刚的虚影消融在了空气之中,而冬松那隐藏在张惶无措中的眼中则闪过一丝锐利,像是狡黠的野兽在韬光养晦。
“对,对不起,方校我……”冬松用他早己熟练的语气嗫嚅道,作出一副欲起身相却无法动弹的样子。
“没事了,我们走吧!”现任知临校长方寸和气地笑了笑,将冬松搀扶起来,带着他一同走进了深邃的房间内。门板发出渐弱的哀鸣,在“嘭”的一声中与门框死死地贴合在了一起,仿佛鳄鱼紧闭的嘴巴。
穿过校长室里的密道,冬松与方寸来到了知临的地下。冬松曾听叶建兴提起过,这里存放着他毕生的心血(巨神兵)——然而此刻除了奢华的布置外,这座【地下宫】里空无一物。指甲嵌入手掌的刺痛让意识变得格外的清醒,冬松四处张望的举动却呈现出一幅醉态。
“哈哈,你感觉怎么样?”方寸拍了拍冬松的僵硬的肩膀,令不适感沿着脊柱快速攀升,最后在冬松微笑的目光中汇聚成怒火,在黑色的瞳孔中转瞬即逝,“非,非常厉害。”双目发光的冬松如此回答到。
“进展似乎还不错……”偷偷观察着冬松的方寸在心中想到,“不论是之前的接触,还是今晚的试探,这家伙的表现都很正常……不,对于一个魔术师来说,他甚至于过于胆小了……这样的人拥有了令咒……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方寸笑着摇了摇头,宫殿的某处魔力发生着异样的波动,在冬松的心弦上跃动着。
“怎,怎么了?我,我,我说错了什么吗?”冬松咽了一口唾沫,用惶恐不安的语气询问着方寸,眼神却是看似胡乱地在黑暗中转动着,指尖抖动着接住凌空飘落的发丝。
“不,冬老师,只是……没什么……”方寸把目光投向空洞的黑暗,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眼睛在空中快速的眨了几下,又马上移回到残破的铁皮地板上,“到这来来看看吧!”他向冬松招了招手,享受近乎是恭维的答复与脚步声继续向前走去。
画笔在水中嬉耍的音律越发的清晰,被挤压的颜料在麻布上发出沙沙的摩擦与汽泡破裂的声响,多彩的颜料在画布上交融着,他的笔触猛的顿了顿又马上向下流去,位于这座地下宫殿的最佳观景点,他凝望着被他欲望填满的大厅,轻笑一声。
方寸在一块红色的幕布前停下,似乎刻意在等待着什么,旋即又瞥了一眼恭敬的立于身旁的冬松,缓缓拉开厚重的屏障,将截成两段的光束重新缝合起来,投射出他略发福的身材与优雅的如同小旦的手臂在光影中交织着。
方寸的脸色兀的一沉,眼中闪过一丝肃穆,神态自若的走到他身边轻咳一声,眼神却是不自觉的向下垂去,“这是【万桥保】,知临中学的教务处主任,也是我最得力且值得信赖的助力,没有之一。”他如此介绍到,语气却是莫明的显的有些诡异。
万桥保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眼诚惶诚恐的冬松,蘸了蘸朱红色的颜料低头继续在画布上创作着,看似杂乱无章的笔法中勉强能争辨认出一个魁梧的人形。
冬松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眼前这位在昏暗环境中仍能看出那反光的额头的中年男子,在方寸的面前所展示出的气场与神态绝不是一位普涌的下属对上级的态度,形象的来讲倒更像是人与宠物之间的情感维系。
“不过……既然是方校的助手的话,也理应为你准备一个人偶呢!”冬松心里如是想着,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低垂的光俨然是一只忠犬的模样,引得方寸心中一阵窃喜。
“冬老师,就不要在这里停留大久了……”方寸轻叹一声转身向黑暗中走去,像是刻意在回避着什么。
“好好的,方校。”
(二)烈火的记忆
此起彼伏的爆鸣声,在火海中沸腾着,树枝燃烧的噼啪声在乌黑的车身内激荡着,风卷起遍地的狼藉撒在被撞击的千穿孔的残破的躯壳上。火焰肆意地燃烧着,像是只在灰烬上舞蹈的火精灵般眼露凶光,凝视着噼啪声中的二人,心脏在硫黄的刺激下一紧一慢地跳动着。
如同放置了数月的臭鸡蛋般的气体开始在空气中蔓延,他的面容逐渐被火舌吞没,滩稀泥般与那焦黑的底座融为一体,香气伴随着恶臭在鼻腔中肆无忌惮地交汇升华,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他也彻底吞蚀。
“咳咳——咳——”眼前的这位男人紧紧扒住摇摇欲坠的车门,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身下的烈火却如巨蟒般死死缠住他的腰部,火焰蚕食着他的肉体,他的灵魂……意识也跟着逐渐模糊了起来……
“轰——!”不远处的座椅发生剧烈的爆炸,橙黄色的火焰中窜出滚滚浓烟,细细听来倒不像是先前的那样,透着原初的念想。
”该起身了。”他这样想着,拍了拍散发着焦香的大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底座上的燃烧莫明的剧烈了起来,被火焰裹挟着冒出一阵阵幽蓝色的烟雾,在男人的面前不变幻着形态。
“唔……这里是……”男人痛苦地呻呤起来,大脑中纷繁碎片化的记忆,顺着冒着热气的伤口排出体外,“我是谁?”他紧紧盯住早己分辨不出形态的双手,一股异样的莫生感从心底升起,他尝试着握了握手,难以言说的刺痛感从手心传来,“这……应该是我的吧!”他扒开厚厚的灰烬,拾起一本残破的日记本放入己不能称为衣服的遮羞布内,火焰从他的掌心升起,血液随之沸腾。
他张了张嘴,火焰快速地覆盖了他的躯体,越烧越烈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蒸发似的,难言的疼痛感与汗泪滑过衣襟的湿润使一切都变的越发真实起来。
“哈,哈,哈……”他吃力地喘着气,眼睛猛的睁开,神思却久久地无法从梦境与记忆中抽离出来,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眉头紧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太脑开始重新运转,视野也逐渐明亮走起来。
“这里是……“他欲言又止地观察着房间内的一切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唔……”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耳鸣声似飞机引擎的轰鸣般由远及近,在他的脑中炸开。他望向微微发烫的双手,轻笑一声,他一直认为这是恢复魔术的必要牺牲。
白净的脸颊在昏暗的床角依旧可以看的分明,他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大腿,太阳穴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混乱的记忆如狼似虎般冲进他的大脑,将仅存的理智击溃,纷繁事象中拼奏出一段对完整的对话。
“你与传闻长得不太一样【隆美尔一世】。”爱因兹伦家的长老打量着用黑色是眼罩遮住左眼的高大中年男子,赤红色的瞳孔中身出一束犀利的目光,转而又温和下来。
隆美一世愣了一下,轻抚着那接白发的金发狼尾,不屑的笑了一声,“传闻说……我已经死了。”“他不再说话,阵阵的晕眩感令他本就有些模糊的视野变的越发的扭曲,但那如鹰眼般的双瞳依旧冷漠且锐利地看向庄严肃穆的长老。
“有趣,所以——你的请求就只有这些吗?”老老平静地看向那双凌乱发丝后的青黑色眼睛,身边站着的那位小女孩的头轻颤一下,目光却在重力下直直地坠入深渊。
“协议已经写得很清楚了。”隆美尔一世冷冷地说道,却见长老的嘴正在间断性地上扬着,手指在绷带上摩擦着发出悠长的沙沙声,打火机合上的脆响在大厅里激荡着,在这沉寂的时空里。
长老的喉咽里发出嘶哑的笑声,饶有兴趣地展开协议伸向面无表情的隆美尔一世,“忠于爱因兹贝伦家族,并尽力为其取【圣杯战争】的胜利——好精巧的协议——你能做到吗?”他的语调兀的低沉了下来,毒蛇般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那张被伤痕铺满的脸。
隆美尔一世并未回答,又或者他那份冷彻的沉默本身即是回答,他看向名为【爱因兹贝伦·冯·希尔微】的圣杯容器,仅管那被细心打理过的双马尾一高一低地从脑头上冒出,惨白面容上升腾起的绯红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可爱异常。他的眼神却像是一位法医在检查尸体,一位守夜犬在监视墓地。
眩晕,头疼,耳鸣,仿佛一切的事物都在向他远离,而他的身影则出现在他的眼前,“好久不见”不知是谁在向谁打招呼,切实可感的灼烧感从体表各处传来,隆美一世用颤抖的手指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
痛觉和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退出了大脑,隆美尔一世烦躁地按了按穴位,把那逃之夭夭的思维从出口拽回。他再次看向和希微交谈的羿轻叹一声。
“羿姐姐……我好困……”希尔微把头轻轻依靠在床头上,略略凌乱的发丝随意地散落在她白净的脸颊上。让人不由地佩服起爱因兹伦家族竟能在如此有限的时间内赶制出这种程度的人造人的工艺。
昏暗的吊灯在空中摇晃着,在皎洁的脸蛋上投下稀微的阴影,稚嫩的皮肤与略显无神的瞳孔在这具可爱小巧的躯壳里反复斗争着各自展现出独特而又诡异的风姿,像一只在沙漠里溺死的骆驼。
“嗯,要出发了吗?……”希尔微的表情恢复了平日的冰冷,似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脸上划过一抹欣喜,“能和羿姐组一起吗?”她拉了拉羿的衣角,呆板的声音混合着苦楚的喜悦与雀跃的悲伤从心底涌出。
隆美尔一世吐出肺中的烟雾,剧烈的咳嗽了一阵,缓缓拉开桌子的夹层,动作轻微的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相视微笑的二人,无奈地叹了口气,“【Archer】,你们先去门口吧!”他挥了挥手,目送着二人走出房门。
脚步声逐渐远志,逐渐消散在雾霭中,如同木锥捶击头盖骨的沉闷之音萦绕,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着,激荡在混浊的眼珠中,“呼,总算走了。”隆美尔一世用用力按压着被烟灰沾染的太阳穴,脸上显露出痛苦的扭曲感,血丝在视网膜上逐渐清晰起来。
在剧列的阵痛中隆美尔一世紧紧扒住床沿,吃力地站起身来。大腿内侧的收缩感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肉体与意识在那一刻重合——他仰天长啸,释然地叹了口气。
试管叮当地从试管架被上取下,在隆美尔一世左胸的口袋中安置下来,混合着特殊药物的香烟与【火晶】在风衣内侧摩擦着。
他抖了科服,拎起行李箱向门口走去,下意识地握了握空落落的手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嗯,差点忘了。”他拿起门后的手杖轻轻挑开房门,视野随着房门的关闭变的开阔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陈旧的门,抬步向门口的马车走去。
“哼——要走了吗?再见……”希尔微仰望着高大雄伟的城堡,暗自呢喃着,眼神变得越发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