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上之旅
我目前住在苏州太湖边的小筑中,距离我最后一段旅行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太湖水像极了平静的印度洋,在36度的完美夏日被太阳照得波光粼粼。我躺在木质的躺椅上,听着“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仿佛劣质甲板随时开裂,而我却异常享受这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感觉,往年的记忆,也如同潮水,涌入了我的脑海。
海伦号起初是一艘货船,常年往返于各个国家的港口运送玉米或者大豆,所以你能想象的出来,这是一艘庞然大物。
后来它被广东的商人买下,花了不少钱改装成可以旅游的邮轮,吸引了不少并不富裕的年轻人。仅需花费两万人民币,就可以到达济州岛,横滨,或者泰国等邻国港口,享受富人们的奢靡生活。
我第一次登上海伦号,是我研究生毕业之后。按照我原本的人生剧本,我应该在这次旅游回来后,应聘一份稳定体面的工作,然而也正是这次旅游,打破了我原本的计划,成为了一名在海上流浪二十余载的水手。
97年的某天,我从江苏淮安出发,临行前一天晚,我的父母和表哥万瑞通了个电话,希望等我到了福州之后能去机场接我。
我对这样的安排有些反感,我一直认为我已经具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了,更何况我的表哥是出了名的二流子,让他来接我,好像有一些拉低我研究生身份的档次。
果然,我到福州长乐国际机场后,等了足足一个钟头,才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表哥。
表哥姓万,名瑞,家中排行老三,是他们家最小的一个。我的大表哥和二表哥都是老实人,唯独三表哥,从小就调皮捣蛋,喜欢捉弄我,长大以后就不管他娘老子,四海为家,逢年过节,成为各家家长口中的反例。
如果不是因为我父母太过担心我的安危,我估计也不会找到他。
“平安,好小子!这么多年没见,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就在我不打算继续等下去,独自离开去酒店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
转头一看,确实是表哥。
“表哥,你来啦~”我咧开嘴,露出八颗白牙,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等急了吧,要不是路上堵车,我早就到了。走,哥带你下馆子!”表哥伸手就要拎我的箱子,我连忙拒绝,把箱子转移到另一只手上。
“不用不用,不重,我就带了点衣服。”
表哥也不介意,完全没放在心上,胳膊架在我的脖子上,往出口处走去。
一路上表哥的嘴就没停过,给我介绍了福州很多的景点和小吃,然而我并不感兴趣。我的父母没有和他说我是出国旅游的,他自然认为我只是来福州游玩。
在我不断的敷衍附和声中,表哥也逐渐失去了兴趣,他拦下一辆出租车,流利地用着福州方言和司机师傅说着目的地。
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混得开,上到富豪权贵,下到乞丐流浪汉,都能聊到一起去。
“这次准备呆几天?”坐在车副驾上,表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色的戒指,用大拇指和食指不断的把玩。
七个小时路程,在我坐上车的一瞬间,疲劳感瞬间占据我的全身,我眯着眼睛,小声回道:“睡一晚就走了,我定了邮轮,准备去一趟泰国。”
说罢,表哥立马调过头,瞪大了眼睛,金色戒指也随即被他放回口袋。
“你去泰国?不是来福州玩的?”
看着表哥惊讶的神情,
我耐下心告诉他真正的旅行计划。也正是因为我这次的多嘴,让我接下来的旅途,不再是一个人。
“娘呀!你去泰国!”
“嗯……”我有气无力的附和一声。接下来的一分钟内,车里总算安静了。
过了会儿,表哥终于忍不住,整个身子都侧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神中的激动和兴奋,不加掩饰。
“我也去呗,听说泰国那边好玩的东西多的很呢!”
我暗恨自己多嘴,又不好直接拒绝,抹了他的面子,于是说道:“我还能拦着你不去么,不过这邮轮的门票得两万多,表哥你是发财了啊?”
听到我说这话,果然如猜想的一般,表哥脸上兴奋的劲消失了大半。沉默片刻后,他再次掏出那枚戒指,缓缓地套进了食指中。
“你到酒店先睡一觉,明儿我送你去码头。”
我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总算安稳些。这年头,能拿的出两万块钱去旅游的,那是少数中的少数,更别说长年混迹江湖的二流子。
出租车停在了连江县的一家酒店门口,这里的装修风格就像八十年代的招待所,有些阴暗,但好在推开窗户能看到定海湾的一抹深蓝。
表哥把我送下车后,继续回到车上,只交代了一句:“明天早上八点,我在酒店门口等你”,便匆匆的离去。
这风风火火的样子,让我有些忍俊不禁,或许是心情大好的缘故,短暂的接触下来,我觉得他似乎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不堪。
酒店的楼道动不动就会传来阵阵脚步声,浅睡了几个钟头,第二天七点半多,我便来到了大堂,找了份报纸阅读起来。
这次表哥非常准时,不到七点五十,便出现在了酒店大堂。他头发凌乱,黑色的皮夹克里塞了一大坨什么东西,我还没看清,他便冲到了我的面前。
“平安!哈哈哈哈,没等急吧,这回准时,哥带你吃早饭去!”
我被他一把拉了起来,站在他的旁边,终于看清了他怀里的东西——一只装满钞票的红色塑料袋。
顿时我有了不好的预感,于是急忙问道:“等等等等,我吃过早饭了,你这怀里装的啥?我怎么看着像……”
表哥捂住我的嘴,一把搂住我的脖子,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再注意我们的时候,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昨晚打牌赢来的,四万多!哥陪你去泰国耍一圈。”
说完,便送开搂我的胳膊,双臂抱胸,把那塑料袋捂得严严实实。
我心里咯噔一声,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表哥以为我误会了什么,见状又靠了过来,“臭小子,哥正儿八经赢的,你偷着乐吧,去了泰国,哥带你长长见识。”
钱就如同尊严,这一会儿的功夫,陪我去,就变成了带我去。
不等我找理由拒绝,他已经去了门口,随手招来一辆常年停在酒店门口的送客车,朝我招了招手,催促我赶紧上车。
此时的我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难受,苦笑一声,还是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
我想,这段旅途,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直到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旅行,必然充满了不确定性,就像看日出的山行者,往往会流连于陡峭的峰峦和密布的云海,而初生的红日,只是这幅画卷的点缀。
一路无话,到了港口,我拖着大包小包,步履异常缓慢,而表哥却只需要裹紧他的皮衣,此时恍惚中觉得,我像是他的拎包仔。
不得不说,表哥万瑞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场合比我这个研究生要放得开很多。进了邮船,我把行李放在房间,他抽出几张大钞,剩下的放在了床垫底下,不容我休息片刻,就拉着我往甲板上走去。
前面我说,海伦号是新装修的,所以甲板上的很多设备,桌椅,都非常干净。我们去的时候,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椅子。
我观察了一下周边的人,男的大多西装革履,女士则穿着优雅的长袍或者精致的新款衣帽。
不多时,甲板上的人越来越多,听到船壳板和水密舱关闭的声音后,意味着邮轮停止接待客人,准备驶离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