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甩不脱的卷髪黑皮
第一章:甩不脱的卷髪黑皮
此时学校的广播站正在播发优美抒情的电影歌曲《渔家姑娘在海边》:大海边,沙滩上,风吹大海起波澜,渔家姑娘在海边织呀织鱼网??????
旋律很美,云飞听了很开心,他憧憬着今后美好的高中生活,脚步轻快地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不禁吹着口哨和着广播的歌声,却忽然有人猛然从他背后拍了他一下“卷毛郎,嘚瑟什么,捡到钱啦?”
敢叫云飞“卷髦郎”的,全校也只有蓝天生一人,谁敢这么叫他,他一定会和对方干架。
因为他听到这么称呼,就等于嘲讽他那抹不掉的混血儿皮囊。
蓝天生当然知道云飞的痛处,在别人面前当然从来没有这么叫他。
今天他也和云飞一样,心情十分愉快,开心的原因完全一致:就是读高中了,他们都不用再理“西瓜头”的发型,从此可以像大人理小背头的发型,耍酷了。
难道学校有规定不成?
非也,只是理小平头的发型,国营理发店收费是一毛钱,而理成小背头的发型是两毛钱。
小孩收少,大人收多,大人发型功夫多呗。
蓝天生和云飞的父母都是一直这么把关的,一是为了省下一毛钱,一毛钱可以买一瓶酱油或一斤多的食盐呢。二是父母都希望孩子理个小平头朴素阳光,给学校好印象,读高中之前要去臭什么美、充什么大头鬼。
而少年心里刚好相反,小背头是大人成熟的象征,我都读到高中了,那肯定要像大人一样理个小背头。十几岁的高一生不约而同地竟然结成同盟,向父母抗争要和大人同等理发级别,家长们只好默认了这个习惯,也就不再干涉了。
于是代表着高中生最广泛要求的理小背头的发型,就成为农场高一男生标配的炽热理想,这是高中生坚持和父母抗争的胜利果实,来之不易啊。
云飞深知这个成果意义非凡,它表明了臭小子们只有齐心,是可以向大人们争取更大的权益。至于要不要马上去理个小背头,云飞却有自己的想法。
对这一辉煌成果,云飞却没欢呼雀跃,他倒是希望自己永远理个小平头。
于是,他没有应约蓝天生一起去理小背头,只说有空自己才去。
蓝天生就骂了他一句:你不赶紧去理小背头,班上那些小妞到时都不正眼看你,不要说我没提醒你啊。说完他不理云飞那么多,就自己到“光华”国营理发店去理“小背头”了。
云飞在伙伴中从来都是仗义疏财的“宋江”,不是他想省钱,而是他和别人不同。
因为他脖子上的发脚只要稍微长满头发,就露出狐狸尾巴—他的发脚是卷曲的,卷曲的发脚像乱草蓬生,立刻宣告他是混血儿卷髦仔,而这卷曲的髪脚恰恰是他多年被人取笑,又引起和人家打架的祸端。
混血儿在同学中他不算唯一的,可是十分不幸的是,各种混血儿的特征都在他身上一起聚集,竟然一样不落!便使他从小成为众人取笑嘲讽的重点人物。唉,你说惨不惨啊!
人家都说,混血儿有三怪:曲髪、黑皮高眉骨。
不过,并非每个混血儿同时具备这三个外貌特征。
他的同队同学李小刚,妈妈和云飞一样,也是东南亚的婆姨,但是他皮肤黝黑却没曲髪。另一个同学洪建林,是曲髪而不黑皮(即皮肤黑),反而是皮肤白得像欧洲人滑溜,据说他有荷兰家族遗传血统。
最后一个发小混血儿就是林水霖,眉骨和云飞一样高,鼻梁高挺,但是他也不会曲髪,也不会黑皮,把混血儿的优点都占了,竟然惹得女同学常常对他抛出媚眼秋波。如果他不是云飞的同盟军,云飞嫉妒到恨不得一拳揍扁他。
云飞就倒霉透了,他不但黑皮而且曲髪,眼眶又深邃,活脱脱是个标准的混血儿模特,而这模特因为又黑皮又卷髪,在大啃大白菜白馒头的年代,十分不合人们的口味,也就难怪他从小要被人重点关注、重点侧目、重点嘲讽了。
这种重点注目,不但有语言的嘲讽,也有行动上的鄙视和挑衅。
有一次,云飞和几个同队的小伙伴到了场部露天广场看电影《平原游击队》,也就是抗日英雄李向阳故事的战斗片。
这一晚天气很冷,北风呼呼地吹,云飞和几个混血小子肚子没有油水,衣服又单薄,影片没看多久就冷得瑟瑟发抖,只好紧缩着身子往人多的地方靠拢过去,企图和其他人来抱团取暖。
哼!想得美,你这帮混血儿,不是你想抱团人家就给你抱团的。
“滚过去,滚远点!你们这些番人仔身上那么浓的臭味,不要熏晕我!”听到这样的呵斥,云飞几个人怒火噗地一声立刻点燃,顿时盯住对方怒目圆睁:闭上你们的臭嘴!不要瞧不起人,谁说我们没洗澡,我们早早就在家里洗香香了,哼,谁臭了?
双方就和对方大声吵起来,却很快被其他观众制止,叫他们不要妨碍大家看电影。
云飞几个人刚刚就想和对方血拼一番,但是云飞瞄了几眼对方都是大汉雷女,而且也不是自己的主场,真要打起来,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肯定要吃大亏,于是就摁住大家的火气,只好咽下一口恶气不出声,这被羞辱的情景他和几个小哥们终身难忘!
云飞这帮被人家的白眼和嘲讽延续了好些年。在别人的眼里,黑皮就代表你是土鳖,说明你来自生产队,要经常日晒雨淋烤黑的。你的曲髪直接暴露你爸还是你妈是国外回来的人,不是“纯种马”,是令人嫌弃的“番人仔”,是另类的可怜虫,所以云飞从小就横遭“大人不爱姥姥不疼”的命运,
我靠!云飞的姥姥还在南洋的千岛之国,她想要疼他也飞不过太平洋呀!
这就注定云飞从小就要被嘲讽被白眼被欺负的命运。
认命吧,谁叫我长得如此特色,谁叫生了一副像朱古力颜色的黑皮,他常常一人自怨自艾,抱怨命运的不公平。
但他身上从来就有混血儿狂放不羁的刚硬血性,有时打架起来,比他年级大的人他都敢和人家PK。
不服又能怎么办?
他爸爸当年在广东开平县,是个有读过几年私塾的旧时代“秀才”,后来出了南洋谋生,海外的磨练和遭遇,使他一直教育孩子们凡事要忍让,不要和别人硬碰硬。
云飞从很小的时候就被人家嘲讽,开始时候,他也忍住不发作,不是他怕事,不是他怕打不过人家,而是他怕爸爸妈妈担心自己惹事,因为他们知道他不是烂仔一个,每次考试他都是全班数一数二的成绩,好好读书是爸爸妈妈和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但是忍让和妥协并不能平息嘲笑和欺负。
他的忍让逐步被别人认为是软弱,有一次比他高一个班的男生叫“大头民”,不知什么鸟事和云飞吵架,就嚣张地骂他是“番人仔”,羞辱他是乌(客家话是黑的意思)鬼一个。
切!士可杀不可辱,你骂我黑皮就算了,大不了不被小妞多看两眼,你还骂我“番人仔”,那不是骂我妈妈啊,我黑了又怎么啦,我卷髪又输你什么?我就是番婆老妈生出来的!这股恶气怎么咽得下!于是云飞就和他干架了,打得激情澎湃,打到立决胜负!
能够打得立决胜负,并非云飞练过什么神功,而是两个字:快和摔。
云飞是从南洋爪哇岛回来的混血儿,一般人只知道这个岛国的羽毛球享誉羽坛的国球,却不知道他们还有比武致胜的一个绝招,那就是“搭揺高”(又称“搭药膏”—农场人对摔跤的方言),这种摔跤方式和我们见过的蒙古式摔跤有很大不同。它的特点是比武打架时,迅速贴近对方,向对方虚晃比划几个拳后,马上伸出右手臂别住对方的脖子,在手臂用力猛地往下一拉,利用甩腰的瞬间爆发力,侧身把对方一口气摔倒在地。摔倒后身子随之压住对方,你想怎么揍就怎么揍他,从而立刻取得胜利的战绩。
这个绝招出其不意,往往可以取得以弱胜强的胜果。
农场虽然来自南洋多个国家的侨民,但是能够娴熟使用这一绝招的,令人诧异的是只有爪哇归侨男孩才会。
云飞在幼儿园看过爪哇仔和别人打架,就无师自通,用这招在屡次比武都所向无敌。
挑衅他的“大头民”虽然也是来自南洋岛国,却不是爪哇仔,自以为他比云飞高出半个头,又粗又壮,根本不把云飞这个卷毛鬼放在眼里,就满口喷粪大大咧咧地冲到云飞面前,挥舞着拳头猛扫他的门面,他以为几拳下去,云飞就会像小矮人被他随便踩死,哼,你这个卷毛鬼够我打吗?
哪想到云飞面对气势汹汹的“大头民”,毫不慌张,立即俯身低下头来躲过他的挥拳后,“大头民”又大又长的脖子就像一根单杠,傻傻地挂在空中,云飞看都不用看,十分轻松就伸出右臂一扣,啪地一声,就把“大头民”摔在地下,前后过程不到60秒,围观的同学看得目瞪口呆,哇塞!这卷毛番人仔云飞,简直就是一头敏捷凶猛的猎豹!
恶劣的周围环境,逼使云飞从一个乖巧的男孩,竟然被逼打过三次架,每次都是因为被人叫了“番鬼仔”而战。
从此他在大人嘴里多了一个称呼—“黑牛”,大家还是少惹这个番鬼仔吧。
而且他打的三次“自卫战”,全都打赢了。
战斗换来了暂时的“和平”,和他一般大或者大他块头多的人,再也不敢当面喊他“番人仔”了。
他尝到爱拼才会赢的甜头,稍稍有了自信,走路时的胸部挺起来,没时间去剪的卷发随风飘逸,还真有点酷毙哦。
不过,虽然他赢了,同龄人不再敢当面叫他是番鬼仔,但是却不可能封住所有人的臭嘴巴。
云飞很悲催、很郁闷、很沮丧,也很无奈。而且这种郁闷和沮丧,就像狗屁膏药粘在他的身上,甩也甩不掉,他十分苦闷和迷茫,有的时候都不想上学,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他不敢和父母说,怕伤了他们的心,因为我就是他们生的啊。
唉,人生啊人生,命运怎么这样对我不公平,难道是我自己想要成为黑皮卷髪的混血儿吗?
云飞在读小学的时候就这样经常质问苍天。
苍天当然没有回答他,却有一个女神很快就给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