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春出了北门,在坊市的街道上策马疾驰,赢危当皇帝时偶尔会带她到郊外跑马,她虽然不认识外边的路,但去马场的路却记得清楚,出了北坊再跑一个时辰就是了。
距离上次出来已经过了一年,她好奇地看着两旁热闹繁华的景象,惊觉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骑在马背上走马观花的看景,路上的百姓和商贩惊异于她的容貌,都停在原地神色恍惚地看她,一阵暗香浮动后才发觉自己走错路进了花楼街,花楼上倚容貌娇艳的女娘,脸上敷着白腻的脂粉对着她挥动帕子,媚眼如丝地招呼她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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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嘉负手站在玉京殿外,看着宫人一箱一箱的把摔碎的瓷器、玉摆件往外抬,十多个宫人费劲地挪动一个和人等高的木箱子,里面装着北边藩王祝贺新皇即将登基进献的珊瑚摆件,价值连城。
那玉石珊瑚这时已经缺了一个角,成了没价值的废品,宫人们要赶在这座宫殿的主人回来前,把这些“破烂”搬走,换上新的配得上让那位女郎多看一眼的珍宝。
这样的场景从那位女郎住进玉京殿后就时时发生,皇帝陛下若不如她的意,这些死物就要遭殃。
半旬前这位女郎闹着要出宫,陛下没有应允,知道陛下最爱游湖,她便拿园子里的那片湖出气,摘了一茬莲子后嫌长得太慢要种花生,把翠湖填平了。
湖还没填完又嫌屋子太矮要住高楼,飞鸿阁是整个皇城最高的阁楼,是上上代皇帝为宠妃修建的,宠妃逝去后便成了藏书阁,这位女郎以住死人屋子晦气为由,要皇帝为她修建一座更高的,待到中秋她要登高摸月。
眼下新朝刚刚建立,新旧交替国库本就空虚,为了这位女郎随口一句话就要拿出巨额银钱出来,谈何容易。
公孙嘉出身贫寒,他的父亲只是楼家一个小小的没人注意的底层武将,因着他天资聪颖才被选中陪楼应钟一起读书,他是楼应钟的半个朋友和半个仆人。
楼应钟是天命将星,纵使天资卓绝也从不懈怠,书院里条件艰苦,他和公孙嘉同吃同住从未有过抱怨,体恤民情丝毫没有贵公子的架子。
与崔氏联姻后揭竿起事,公孙嘉忠心耿耿,是他的左膀右臂,眼看大事已成,他必会尽心尽力效忠皇帝,为他肝脑涂地,谁知道半路却杀出个玉腰奴,皇帝为了她居然显现出昏君之兆。
公孙嘉自然不甘心,这大好的江山怎么能因为一个女人毁了。
他主动揽下修建楼阁的差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若是摸月的人都没了,楼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为了天下苍生和皇朝的稳固,他要杀了她。
皇后回宫就是机会。
那女郎这几日得空便牵着马在宫中游荡,公孙嘉心知她必是瞄准了皇后回宫大开宫门的机会,果不其然,她不仅跑出宫去还差点伤到皇后。
“今日就先勘测到这里吧,烈日灼人,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公孙嘉对着工部的同僚温和劝道:“再说木料也还没运到,若是因为暑热伤了身体就不好了。”
同僚迟疑半晌,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将图纸折了几折放进袖袋里:“那就明日早些来吧,可不好延误工期,扰了女郎中秋登高的性质。”
这位同僚平时最是古板严肃,没见过这位女郎时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对她口诛笔伐,后来曾远远见过玉京殿的那位女郎一面,从此就变了个人似的,每每想起就魂不守舍。
公孙嘉心下不屑,都是些庸人,再美的人死后都是枯骨一具,他进了皇城后自然也对这位女郎日思夜想,只不过想的是怎么送她下黄泉。
侍童早早就立在宫门外等候,穿过重重宫门,公孙嘉接过侍童手中的缰绳,拐进一条阴暗小巷。
楼应钟派出的侍卫隐在角落里将花楼团团围住。
小春倒在花魁娘子的身上乐不思蜀,花魁娘子繁复的裙摆堆叠在地上,真若牡丹拔地而生,脸上胭脂渐红,房间里各色美人环绕,甜腻腻的香料味道充斥在每一个角落。
她没有骨头似的依靠在花魁娘子身旁,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这位风情万种的女娘。
女娘们不满花魁娘子将她独占,这个抱着她的手臂,那个就不甘示弱地扯住她一段衣袖抱在怀里。
年轻的女郎并不在意这些女娘们的眉眼官司和明争暗斗,侧着头,檀口微张接过旁边女娘送过来的葡萄,唇瓣一碾葡萄便下了肚,只觉得这可真是温柔乡美人冢。
“女郎也和多看看奴。”女娘们不满她只将目光短暂的投向自己,叽叽喳喳地要她多看看自己。
她们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抢她的注意,她用食指卷着花魁娘子的一缕长发,眼神不解的问道:“我要当皇后,学这些女人间的事做什么?”
当时她迷迷糊糊下了马,这些女娘们看见她就像豺狼见了肉一样把她带到房间里,说要带她一起玩乐。
六皇子把她当宠物养,有时关她的笼子被搬到他的寝室,那些事她虽不感兴趣却没少看呢,男男女女的,看多了她就觉得没意思。
“你们请我进来时可没说教我的是这些,我勾勾手指便什么都有了,还要费这些力气干什么?”
女娘们掩着唇轻轻笑了:“那您想要的东西得到了吗。”
小春摇头。
“那便是了,男人女人不都是人,您空有如此美貌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奴们看了实在心焦,这才将您招来。”
“男人那里得不到的,若是女人也有,为何不去找女人?”这些女娘们说的理直气壮,对这些她们自有一套理论,花楼里也不是没有出手阔绰的女豪客呢。
“女郎如此懵懂,平时定是发发脾气,耍耍性子就能得到想要的,奴虽然不能给女郎什么贵重玩意,却能给女郎快乐呀。”黄衫女娘捧着她的手,亲亲她的指尖,其余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女郎体会了之后便知道别人如何才能让您快乐,任是如何铁石心肠的人,见了女郎这般样子都不忍拒绝您的。”
小春点点头,觉得她们说的很有道理,连忙问道:“那若是玩腻了呢?”
花魁娘子点点她的额头,用看呆子的表情看她:“刚才说女郎冰雪聪明,怎么又变成朽木脑袋了?玩腻了换一个便是,怎么净问些傻问题。”
小春若有所思。
公孙嘉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副百花竟艳的景象,那位女郎被众多美人簇拥在中间却不显丝毫黯淡。
他松开已经被握得温热的刀柄,将浸满汗水的手从袖袋里缓缓退出来,在见到她面容的这一刻他的杀心土崩瓦解。
数次遇见时的刻意低头,公孙嘉从未看过她的脸,任别人如何说都不曾动摇过的为国为民的这颗心,终于在今天出现了一丝裂痕。
小春见到熟人,懒懒起身,手臂伸展让花娘们把衣服帮她穿上,只是方才乱来时不知道将鞋子踢到哪里去了,少了的那只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今天玩够了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让她们不必再找了。
“公孙大人,怎的是你来接我?”她手上拎着仅剩的一只鞋,双足穿着洁白的袜袋慢慢踱到他面前,仰头问他。
公孙嘉猛地看向她,双手青筋微绽,对她行了一礼:“女郎如何知道我的名讳。”
小春从他身侧走过,对他的问题有些不解:“公孙大人不是在为我建楼吗,玉京殿的阁楼上可以看到公孙大人画图的亭子,闲来无事我就会上去看看。”
“怎么,进展还顺利吗,我想快点摸到月亮呢。”她脚步轻巧的跟在公孙嘉身侧,随口说道。
闲暇时从亭子上面滚落的莲子,和飘落在他衣袍上,让他洁白的衣袍染色的被揉碎的各色花瓣,此刻都有了答案。
公孙嘉捂着衣袖上洗不干净的恼人色块,平静地说道:“已经有眉目了。”
“要在赏月的地方挂上鲛纱,再移一颗桂树到上面,”小春兴致勃勃。
皇城的气候并不适合栽种桂树,若要移植得花费相当的人力物力从几千里之外的地方运过来,能不能活还是两说。
没等公孙嘉回应,两人已经走到门边,被抛下的白马驮着它的主人,公孙嘉急忙跪下。身旁的女郎对来人的出现似乎毫不在意,从荷包里掏出一粒松子糖讨好似的往马儿嘴边送,这畜生气性倒大,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才把糖衔走。
楼应钟把人拦腰抱上马背,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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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要摸月的楼终于开始建造,木料每天都从宫外源源不断地运进来,没事时她就站在阁楼上托腮向下张望。
楼应钟空闲时待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大太监德顺每日把皇帝陛下没批完的奏章搬到玉京殿。
每每他批阅奏章时都要屏退众人,被小春缠着胡闹一番,她像院门外的石榴花,越开越盛,终于褪去了青涩。
楼应钟用笔尖挑起她的衣衫,被她轻轻一按就躺倒在地面柔软的垫子上,她提着朱笔在他身上画圈,将他雪白的寝衣画的一塌糊涂。
“还不能让我当皇后吗?”
她操纵着笔尖胡甩乱涂,墨汁溅的到处都是。
“皇后无错。”楼应钟抓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一步不退。
“皇帝杀人要什么理由?”小春皱着眉头,又想起花楼那些女娘的话,“你若一直这样没用,我便去当皇后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