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立春至道馆开山门 1年记又逢修行时

第3章 立春至道馆开山门 1年记又逢修行时

接下来几天,陈孟是日子过得疲惫而充实。早晨鸡鸣起床——赵之成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去澡堂用凉水把身子擦一遍,回屋拿着刀小跑来到刀亭门口。等到晨钟响起,蒋义龙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把院子门打开的时候,陈孟已经抱着刀等得不耐烦了。

最开始几天陈孟两只手连刀都握不牢靠,哆哆嗦嗦,蒋义龙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自己砸伤,索性向精铁房讨了一把压模子时候刻的木头刀让陈孟用。又问刘潇要来剑亭闲置的几个练力量的石锁石锤之类,每天就让陈孟横着举侧着举。

一把石锁从早晨举到中午,中午去饭堂吃饭陈孟两只手都是僵直的,有一次让赵之成看见了,笑话他和挂了两根木头一样。陈孟累到话都不想说,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下午有些时候蒋义龙还要陈孟接着举石锁,各种什么力量是万法之本的道理讲了一箩筐,陈孟就是不干,握着木刀死活不松手。蒋义龙看拗不过他,只得退一步,让他两条胳膊带着沙袋练刀。陈孟现在是除了举石锁什么都能干,一听要练刀了,开心的欢天喜地如同过节一般。

真舞起刀来,陈孟觉得还不如去举石锁。刀法刚刚入门,蒋义龙只让他练两个动作——拔刀,收刀。胳膊挂着十几斤的沙袋,拔刀拔一个下午,连着三天,陈孟感觉胳膊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好在训练算有成绩,现在只要精神所至,拔刀出窍,快到有破风之声。

练力量和拔刀收刀练了两个星期,蒋义龙实在经不住陈孟的死缠烂打,勉强同意把自己会的那套刀法传他一招半式。蒋义龙说这套刀法叫浪客刀,一共扶浪、啄浪、翻浪、斩浪、行浪、断浪、止浪七式,刀法还算上乘,不算太差,但也不是太精妙的刀法。陈孟也听不太明白什么叫精妙,就等着他快点讲完,好正儿八经开始学——这一天他盼了半个月了。

最开始练的是断浪刀——蒋义龙说断浪一式最简单,最好上手。陈孟练着感觉确实简单,无非就是拔刀——身前从天到地劈下去——收刀。

陈孟拿木刀做了一次,蒋义龙大骂:“你这不是断浪!你这叫玩水!”

究竟断浪和玩水有什么区别,陈孟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蒋义龙从膳房拿来一根牛的腿骨,架在两块砖之间,说:“啥叫断你得自己悟。这根骨头在这里,明天晚上之前,你给我劈,要不木刀断,要不骨头断。要是这俩都不断,我把你腿打断。”

“哦。”陈孟还在琢磨断浪和玩水的区别,似懂非懂地答应了一声。蒋义龙坐在圆桌上开始喝茶,陈孟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决定再动手试一次。一刀劈下去,手震得生疼,骨头一动不动。

连着砍了几次,骨头上除了多了几道白痕之外,没有任何变化。陈孟有些急了,抡起刀使尽浑身力气劈了下去。太过于使劲,动作有点变形,那骨头啪地被打飞了,撞到桌子上的茶壶。茶壶应声而炸,水溅了桌边蒋义龙一身。

陈孟吓得把刀扔了,哆哆嗦嗦地低着头不敢说话。蒋义龙不紧不慢得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把骨头捡起来扔到陈孟脚下。陈孟还是战战兢兢不敢动,气得蒋义龙大吼:“接着练啊?你等着这骨头自己断吗?”

“哦......弟......弟子这就练......”陈孟慌慌张张地捡起骨头架好,拿起刀,深呼吸,就要劈下去。

“算了吧。你悟性也不是太高的,我提点你几句。”蒋义龙起身一边擦水一边说,

“刚才那一下,力道是对的,动作不对。记住,刀讲究的是不留力。剑是七分攻,三分守,动作到了力道自然到了;刀不一样,出刀就要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十分攻,不留守。一刀劈在浪上,你若留力,只能是激起点浪花,你若不留力,这刀才能穿浪而过,是为断浪。”

陈孟眨眨眼,似乎在想什么。

“动作也要注意。”蒋义龙把桌子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继续说,“刀法所谓法者,讲究的就是动作。这断浪一刀,就是要从天到地,从头到脚,刀锋水平,不能歪斜。斜则卸力,无力不为刀,懂了吗?”

“弟子好像懂点了。”

“来吧,再试试。”

陈孟闭上眼,吸一口气,拔刀,刀尖指天,用尽全力,直直劈下——只听咔喳一声,木刀应声而断,陈孟也没收住刀,身体随着断了半截的木刀朝前摔去,正正的脸着地。

“好!”蒋义龙喊了一句,然后看见陈孟和木头桩子一样直直的朝前摔倒,没忍住,笑了出来:“确实是这种感觉,但你还能再笨一点吗?”

陈孟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脸上的土,看着手里断了半截的刀,半晌,抬起头看着蒋义龙。

“下盘力量不够。亏你还说你练过佛家功法,练的什么一套......”蒋义龙絮絮叨叨地训斥着陈孟,等陈孟抬头和蒋义龙四目相对,蒋义龙又笑了:“呆子,头疼吗?”

“不疼啊......”陈孟说着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定睛看见袖子上暗红一片。

“傻子!破了!我的妈呀,我真服了你了。”蒋义龙跑过来单臂揽起陈孟,几步跑出院门,拨开剑亭前面围着的人群,喊道:“老刘!金疮药拿来!”

陈孟在一众新老学员的面前,被蒋义龙像提兔子一样提进了剑亭后院——剑亭是剑道大师刘潇的宅邸,那可不是道馆谁都能进的地方——登时人群一片哗然,许多弟子都交头接耳猜测陈孟的来路。

陈孟此时此刻是管不了这么多了,死命用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半边袖子都被血浸透了。等到刘潇看见他们爷俩——一个一身是水,气喘吁吁;一个一身尘土,一脸血污——差点笑的岔了气,边笑边问:“你刀亭是被劫了还是怎么了啊。”

“少说废话。还有金疮药吗?我那边的都让他们拿完了。”

“这个时候谁有啊,还没开馆,东西都没置办齐全。我这让人去老薛那里要——再怎么说他那里得留下点吧。”

“快点。找个床先让孩子躺下。”蒋义龙意识到这个姿势夹着陈孟不太舒服,把他像抡棍子一样甩到胸前横着托住——陈孟差点没把早午饭吐出来。

“去我屋里吧。”刘潇叫过来一个弟子,嘱咐了几句,那弟子点点头离开了。刘潇带着蒋义龙,蒋义龙抱着陈孟,来到了里屋。刘潇的妻子早腾了一张床出来,在那里又是接水又是找毛巾得忙活着。蒋义龙看着笑了:“嫂嫂不用这么忙,小伤而已,上点药就好了。”

“你拉倒吧。才练了几天,就给人家摔了。”刘潇帮着把陈孟在床上放平,用湿毛巾边擦陈孟额头的伤口边说。

“我怎么知道他下盘这么差?他自己说练过佛门的俗家功夫,我寻思佛门重下盘,也就没管。”

“重新练。佛门的俗家功夫,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原本的精髓还有多少?自己不动动脑子。”

“哦。那等他伤好了,下盘重新练。”

“快开馆了,你别再给我出什么事情。这小子刀练的咋样?”

“悟性有,体格也不错。”

“那就行。好歹也是个材料,不枉栽培。咋样,疼吗?”

“回师傅话,疼,能忍。”陈孟躺床上半闭着眼。

“老薛知道又得骂你。”刘潇把毛巾在水盆里涮了一下,那盆水已经微微泛红了。“多少个了,进你刀亭的门生,你自己算算,让你逼走了多少?练功的都是人,别把他们弄得太苦。”

“不苦哪来的功夫嘛。”

“就找几个人把这套刀法传下去而已,何苦呢?你真当他们日后真会主修刀法?”

“主修刀法怎么了?剑是简单,好成才,可谁规定就一定要学剑了?”

“多少个了,最开始说喜欢刀,最后还不都是学了剑。”

“我不跟你争这个,咱俩走着瞧。”蒋义龙头一扭,满脸的不服。

“我知道,你这套刀法有名头,你不想断了传承,可也得看时候啊,该舍则舍。当年咱俩同窗的时候,你的剑,不比我差啊。”

“道不同,不和你争,反正说不过你。”蒋义龙笑笑,“药怎么还不来?”

正说着,外面有弟子来报:“薛大小姐到了!”

“薛大小姐?薛蔓这妮子怎么来了?来送药?”

“刘长老这话说的,是不欢迎我来啊。”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责备,语调温和,仿若春风拂过。“半是来送药,半是我父亲忙不过来,托我来看看那弟子伤咋样。”

“随便叫个下人来就完了,哪里敢劳驾大小姐啊。”

“家里的仆人和师兄弟都忙着张罗开馆,除了我之外哪里有闲人啊。”屋门被推开,一个一身玄青色布袍,带着粗布护腿的女子走了进来,“家父让我把药送到,顺便让我嘱咐蒋长老,练功事小,别把人家子弟的身子练坏了。”

“我哪里有?他自己摔的!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怪我?”

“回师姐,我自己摔的,不怪蒋师傅。”陈孟躺在床上,说话有气无力。拿眼去瞟那姑娘,只见一身戎装,但也柳腰纤细,面貌姣然。那姑娘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陈孟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什么师姐。”刘潇把陈孟按住,开始给他上药,“这是以后进了剑亭还是你同窗,你别起来了。好好躺着吧。”

“小兄弟好生养病,薛蔓告辞了。”那姑娘笑笑,躬身抱拳,便转身离去。

“大小姐慢走!以后常来玩啊!”刘潇在屋子里扯着嗓子叫。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好好上药!”蒋义龙气得不轻,双臂抱胸,语气严厉。

“知道了知道了,这就给你那宝贝徒弟上药。”刘潇有点幸灾乐祸,想笑又不敢笑。

上好了药,蒋义龙把陈孟扶回陈孟自己的屋子,看着屋子里冷冷清清到也干净的环境,笑了,“你还真是,没一点烟火气。我就不信你偌大一个陈家,公子出来上学就带这点东西?”

“我启蒙的师傅不让带。他连花一点的衣服都不让我穿。”

“也罢。现在是求学,穿那么花也没人稀罕。别学那一些个纨绔,穿金戴银,不务正业,讨人嫌弃。”

“是,弟子明白。”

于是陈孟又开始放了假。身上有伤,也不能到处乱走,蒋义龙刘潇赵之成各个都忙不过来,别的人陈孟又不认识,空荡荡的院子里就剩下了陈孟自己,和一匹马,几只鸡。闲得无聊陈孟就自己拿刀比划,现在做不到断浪刀的力道,练练动作也是好的。

总是有人在陈孟院子门口往里看,对着在院子里头缠绷带练刀的陈孟指指点点。陈孟也懒得搭理。赵之成定时给他送饭,陈孟干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在院子里养伤,倒也乐得清闲。

等到陈孟伤好了,离开馆就几天了。蒋义龙也没让他再继续学新的招式,就让他扎马步练下盘功夫,然后就是一根一根的劈骨头。不过现在陈孟拿的是陨铁的朴刀,所以断的不是刀而是骨头。

每天都有一群野狗围着刀亭门口,等着抢从里面扔出来的半根骨头,倒也是一种奇观。

开馆大典的前一天,蒋义龙早早地给陈孟放了假。陈孟的断浪刀已经有了七分形似,再往后,从七分到十分,从形似到神似,那都得自己悟,也不是一两天能学明白的。

难得早放学,陈孟去洗了个澡,还不想吃饭,就到处溜达。山上山茶花迎春花开了一片,漫山鲜艳的红和黄,天外夕阳杳杳,天边一列飞鸿。

陈孟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呆呆地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太阳。这一阵子练功,一直很忙没有空,现在静下心来,陈孟想起了自己远在永州城的小屋,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母亲,想起了憨厚不失严厉的王五,想起了精明顽皮、带着点孩子气的张文。

张文给他说,天下凡尘愚人种种,都是一个月亮。当时他不懂,现在慢慢明白点了,天下人种种,或生或死,或穷或富,同理都是这一个太阳。这太阳照着陈孟,也照着远处永州城的家。

想了一会,太阳慢慢地落下去了。道馆里的灯亮了起来。蒋义龙托人出来叫他,说明天开馆院子要挂灯笼,让他回去,陈孟便去了刀亭帮忙。干完活,陈孟和赵之成一同吃了顿宵夜,也就睡了。一宿无话。

第二天,天还没亮,赵之成把陈孟叫起来,让他穿上自己最正式的衣服,好好整理。陈孟翻了翻自己的衣柜,没带什么很庄重的衣服过来,找了半天就一件素蓝色丝罗绣花的宽袖长袍,陈孟就换上了。腰间挂上自己在道馆的腰牌,束发抹额,额前镶一块黄龙玉,佩剑。

妆毕,陈孟自己照照镜子,感觉自己穿的又有点像“纨绔”,干脆进屋换了一件青色书生袍,整理妥当,这才出门。

赵之成打量了陈孟好久,笑笑:“书生气蛮足的,有点像个儒生。”

陈孟也笑笑:“没什么好的衣服了。就这一件,小时候在书斋读书穿的。”

“穿体面就行,别穿太好的衣服。”

“为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把抹额摘了吧。不合适。”

“哦。我忘了。”陈孟赶忙低头拿掉抹额揣进兜里。

两人一齐出门,外面已经有许许多多学生,人流熙熙攘攘。两人来到中央主路上,陈孟这才发现主路铺上了镶黄色丝边的大红色地毯,主路两旁一十二亭都挂着过年才挂的灯笼,每个亭子的牌匾上都系着红色的绸花。

陈孟赵之成并肩而站,排在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良久,听得前面一声锣鸣,有人大声喝到:“春祭,启!”

登时锣鼓喧天,号角齐鸣,陈孟站得靠后,也看不到前面是怎么个欢愉。赵之成有点懊恼地嘀咕:“又没看见春祭,都三年了。”

“春祭很好看吗?”

“不知道。据说很热闹。”

闹腾了半天,声音才慢慢歇了下去。就听前面又有人喊道:“春水澄澄,佑我德正。万载平顺,桃李攀藤。一祭。”

从前到后,诸多弟子齐齐下拜。本就有点拥挤的主路登时一片混乱。

陈孟被前前后后的人推来挤去,赵之成笑了:“所以说别穿太好的衣服,我说的没错吧。”

陈孟正想对他表示一下感谢,就听前面又喊:“春水蓬蓬,壮哉德正。四海聚艺,八方来逢。二祭。”

于是又是一片混乱。

“春水恒恒,永宁德正。大者为侠,凭心以盟。三祭。”

三祭毕,诸多弟子排队去议事堂上香。陈孟这才能仔细看看议事堂。议事堂外面是一个大青铜香炉,弟子上的香横横竖竖插了一片。香炉后面七级台阶,一级比一级陡。

透过台阶顶端雕花的门往里看,议事堂里面黑咕隆咚,勉强能看见正中间坐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两旁站着两列人,左手第一是刘潇,至于蒋义龙,陈孟找了半天没找到。

前些天来送药的那个姑娘端着酒杯站在香炉右边,炉子里的火苗熏得她出了一身汗。陈孟插上香,接过那姑娘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这酒叫开年酒,据说喝下去能保佑这一年平平安安,学业精进。

开年酒很辣,陈孟呛得按着胸口直咳嗽。赵之成连拖带拽把他从议事堂门口拉走了。那姑娘捂着嘴,憋笑憋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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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者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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