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莺飞蝶舞同窗野游 刀光剑影弟子修习
第二天清早,鸡打鸣时,陈孟便醒了。洗漱完毕,简单换了身练功方便的衣服,给马厩里的两匹马添了草料,就准备要出门。
一出门,愣住了。门外站着个黑衣人,带着斗笠,黑纱蒙面。陈孟一看吓了一跳,就要拔刀,那人按住陈孟的手,把蒙面黑纱掀开了——不是别人,是赵之成的兄弟赵正武。
陈孟早惊出了一身冷汗,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松开了握着刀的手,愣了半天,说:“吓死我了,你来做什么?也不知会一声?”
“怕惊扰陈公子休息,故未敢打扰。”赵正武陪着笑,“不知陈公子可曾见过我那兄弟?”
“成哥?昨天早晨起床我就没有见到他。”陈孟摇摇头,“他去哪里了?”
“整个道馆都在找他,公子不知?”
“不知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赵正武眨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陈孟,“没什么事。想来我那兄弟爱喝酒,在山下哪个酒家喝多了,沉醉在那温柔富贵乡,也未可知。”
“这样啊。不对啊,我没见过成哥喝酒啊。”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赵正武笑笑,“陈公子莫往心里去,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回来了。”
“行吧。那我出门了,正武兄还有什么事?”
赵正武眼神跨过陈孟直往院子里瞟,“我那兄弟可曾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啊。他屋里我没进去过,反正他没给我留什么东西。”
“哦。”
“你要不放心自己进去看看,我反正啥东西也没有。”陈孟也没听明白他到底想要啥,“你进去看看吧。我先走了。找完记得别关院子门,我怕成哥没带钥匙。”
“这......这是陈公子的住所,我这样贸然进去,不太好吧......”
“无妨,你是成哥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兄弟之间,那有什么方便不方便。”陈孟抬头看了看天,“我得走了,再不走晚了。”
“恭送陈公子。”赵正武目视陈孟走远,一闪身进了院子。
陈孟耸耸肩,赵正武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大早晨来找自己。但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想来赵正武是之成的堂兄弟,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就随他去了。
到饭堂吃完早饭,早早地到了刀亭。蒋义龙早就在院子中央喝着茶等着他了。陈孟拿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脱下外罩的大衣,拿起刀,摆好架子,大喝一声,拔出刀来。
蒋义龙静静地看着,半晌说了句:“有力道了,动作还缺点精神。再来。”
陈孟收刀,再拔,刀刃带风,破空呼啸而过,蒋义龙点点头:“这才有点朝气蓬勃的样子。过来把沙袋绑上。”
左右两臂都绑上了一个装满沙子的袋子,蒋义龙仔仔细细给他把沙袋的绑绳系好,说:“这两个沙袋,一个十斤。从今天起,除了洗澡,我不许你摘下来。”
“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这点苦都吃不了,你还学什么刀。”
“是。弟子知道了。”
“行一遍断浪刀与我看看。”
陈孟扬手,刀锋直直劈下。由于带着沙袋,动作滞涩了不少,全然没有先前那呼呼带风的气势。蒋义龙点点头:“看出来自己不足了吗?”
陈孟腹诽,要不是这破烂沙袋,自己做的挺好的。但嘴里还是答应着:“是,弟子明白,还有不足。”
“练的时间短,你现在空空有了刀法之形,
没有刀法之实。今天继续练断浪刀,练到能自如点了,我就放你回去。”
于是陈孟继续在院子里,一遍一遍重复断浪刀法。蒋义龙盯得紧,让他每一刀都要用足力道,不能偷懒。春日的太阳不热,但陈孟已经是满头大汗。
练了将近一百遍,陈孟已经快晕倒在地上了。一停下来,摇摇晃晃,站不稳当。蒋义龙笑了:“慢慢来吧,别着急,谁的功夫不是这么练出来的。先歇会,把刀放下,咱看热闹去。”
“啊?”陈孟一听能休息,高兴的眉飞色舞,“看什么热闹?”
“剑亭今天第一天开馆,指不定有什么热闹可看。快走。”
陈孟放下刀,火急火燎就要往剑亭跑。蒋义龙一把拉住,揽着他的腰,足下一登,跃上房顶,指指不远处。
陈孟打眼一看,剑亭院子尽收眼底。一百多个新入门的弟子,十列排开,人手一把木剑,正在那里挥舞。刘潇短褐扎腰,足下登靴,手执一把五尺七星剑,站在院子中央高台上挥舞,虎虎生风。
陈孟看得起劲,剑法他从来没有见过,今天是第一次见。看了半天,咂摸咂摸,问道:“蒋长老,这剑法,舞出来怎么感觉少了点力度?”
“剑法重精巧,与刀不同。你练刀练多了,认为出刀都要行进一身之力。这是刀的精髓,但对于剑,更讲求留三分力,只使七分。”
“那,那怎么能比得上刀法?”
“错了。剑法贵在一个巧字,善使剑之人,只出一剑,看似轻飘无力,但直取要害,也能伤你性命。”
“哦。”
“刀法重在力字,善使刀之人,只出一刀,看似漫无目的,但快如疾风,迅如猛虎,让你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陈孟也没怎么听明白,点了点头。
“所谓剑法轻盈,刀行厚重,就是这个道理。你慢慢就懂了。”蒋义龙没再多说,只是看着院子里那一片热火朝天练剑的弟子,叹了口气。
“师傅怎么了?”
“无他,感慨而已。”蒋义龙摇摇头,“道馆剑法出名,前来学艺之人如此之多,但究竟最后又有几人能学得剑法之精髓。刘潇精力有限,不能一一顾及,弟子所练剑者,全看悟性罢了。可惜,可惜。”
陈孟还是没听明白蒋义龙在说什么,也不去想,只是拿眼在那弟子丛里乱看。那些弟子,或男或女,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无不看上去认认真真,勤恳努力。陈孟心有惭愧,就要回去接着练刀。
蒋义龙摸摸陈孟的头,笑了:“你不用着急,你练一天学的功夫,顶的上这群人练一个星期。”
陈孟看着院子里漫天飞舞的木剑不说话。
看了一会,蒋义龙也乏了。“没什么意思,这一届学生倒是有几个好苗子。”扭头看看陈孟,“走吧,接着练去吧。”
“嗯。”慢慢地顺着瓦片滑到屋檐,陈孟纵身一跃,从房顶上跳下。究竟一层的房子也高不到那里去,陈孟落地略微一晃就站住了。蒋义龙却飘飘然足尖一点,从房檐直身而落。
迎上陈孟羡慕的眼神,蒋义龙笑了:“你把刀法练好了,我自会教你轻功。”
于是单调的练习又开始了。陈孟举刀,落刀,举刀,落刀......终其一日直到日头西斜,陈孟也没找回来往昔断浪刀法的那种感觉。蒋义龙也不着急,让他回去好好休息。陈孟去吃了个饭,也就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院子门开着,陈孟进去,想起来早晨赵正武进来找东西,四处看看也没少什么,唯独昨天自己靠在墙上的那块残碑不见了。陈孟也没理会,进屋拿上新衣服,脱下沙袋——顿时感觉自己胳膊仿佛长了一节一般,十分舒爽——去洗了个澡,回来继续带上沙袋,吹了灯睡下。
接下来一段日子便是最单调又是最充实的一段日子。每天练刀,迎着朝阳伴着落日,随着晨钟跟着暮鼓,如此辛劳的日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断浪刀法找回了曾经的感觉,手腕上的沙袋也挡不住出刀的伶俐了。蒋义龙从剑亭搬了个木头桩子过来,陈孟一刀劈上去,刀锋没入木桩一半。
蒋义龙开始传他第二刀,扶啄翻斩行断止七式,让他随便挑一式。陈孟想了想,干脆从头开始,便要学扶浪刀。
蒋义龙抽出他那把金背雁翅刀,在空中比划起来。舞弄半天陈孟也没看明白。蒋义龙干脆举起刀冲着陈孟劈过来,口中大喝:“用刀接刀!”
陈孟吓傻了,呆呆愣在那里,眼睁睁看见那刀要劈到自己头上了,才反应过来,慌忙举着刀往上迎去。“铛”的一声,两口刀撞到一起,火星四溅,陈孟两条腿向下一弯,跪倒在地,虎口震出血来。
蒋义龙把刀收了,把陈孟扶起来,问道:“没事吧?”
“没啥事。”陈孟用袖子擦着左手虎口的血迹,“就是有点突然。”
“我发现你真的有点笨,反应慢一拍。”蒋义龙嘟哝着,找出纱布给他把左手包上,“接下刚才这一刀,什么感觉?”
“手疼。”
“对了。这叫硬挡,手不疼才怪了。”
“那应该怎么接?”
“你看那柳树。”蒋义龙指了指院子里的垂柳,“什么感觉?”
陈孟看着院子中央那柳树。春天已至,万物生长,柳条随风而舞,若绸若缎,如丝如绦。陈孟看了半晌,憋出来两个字:“绿了。”
“噗......”蒋义龙一口茶差点喷到地上,看着陈孟,拿刀背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绿了?咋地他要是能吃你是不是还会说好吃?”
“不是,可,可他就是绿了啊。”
“你往深里看。你读过书,应该知道,那些学问人说现在的柳树,有一个词。”
陈孟思索了半天,猛然明白:“弱柳扶风?”
“对,就是这个扶字,自己好好悟。扶浪刀的精髓就是这个扶字。你要顺势而行,万不可逆势而上。刀法虽重刚猛,但依势起势也很重要。扶浪刀学好,我就叫你翻浪刀,你就明白这里面的玄机了。”
“哦。”陈孟点点头,“那可是......”
“可是什么?”
“这怎么练啊?这扶浪刀讲究的接刀的力道,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动作。”
“不是力道,是一种方法。就好似那柳树,随风而动,风不能伤他分毫。你要把力道卸下来,这种方法就是扶浪刀。”
“哦。”
“来,再接我一刀。”蒋义龙举刀就砍,陈孟挥刀迎上,两口刀就要碰上之时,陈孟手腕一转,刀口一斜,刀侧迎住蒋义龙刀锋,然后刀头向下,轻轻一抖——蒋义龙的刀就顺着陈孟的刀卸了下去,滑落而出。
蒋义龙收起刀,笑笑:“还不错,是这么个道理,但究竟到实战如何还得自己去悟。江湖刀法剑法千奇百怪,你要一一应对,只有以不变应万变,我也不能给你一一讲述。再来。”
蒋义龙举刀砍来,陈孟再接。这一刀与刚才相比力度角度都有不同。陈孟也不慌张,使出扶浪刀法,想尽办法化解。一开始还颇有生涩,后来慢慢的也就顺畅了。蒋义龙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愈发用心传授陈孟刀法精髓之类,陈孟自然也学的更加刻苦,不提。
只说阴阳轮流转,三个月眨眼而过,如今已是五月,残春之时。道馆后山姹紫嫣红已然开遍,零落满地,赋予断壁残垣。山外景色正好,柳絮飘飞,四野莺燕啼叫。
这一日清早,门中新入门的青年才俊被叫在议事堂门口集合站定,刘潇罕见地穿了一件淡青色福字长袍,束发挎剑,摇着扇子晃晃荡荡走过来。蒋义龙在后面抱着刀,睡眼惺忪。
两人在议事堂门口台阶上站定,看着台下乌泱泱的弟子,刘潇摇摇扇子,蒋义龙打个哈欠。刘大长老慢悠悠开口:“大家勤学苦练两个多月,都累了,乏了。今天呢,名义上是出去历练,实际上就是带大家出去漫山遍野转悠转悠,算是春游。”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台下有弟子问道。
“不急。等大长老。”
“我们去哪里?”
“永州郊外的御花园。”
台下弟子哗然。永州御花园是皇帝当太子在德正道馆练功时候修建的行宫,那等皇家气象,台下又有几人见过。故而大家都兴奋至极,交头接耳,好不快活。
陈孟觉得索然无味至极。皇帝当年把御花园赐给了永州地方,经营费用一并纳入永州地方财政。而幕后打理园子的正是自己师父张文。这么多年陈孟跟着张文快把御花园转烂了,连哪棵树上住着哪只鸟都一清二楚。
但没办法,这是弟子集体出行历练,自己请假显得突兀。干脆跟着去算了。
大长老来了,讲了一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类的话,说江湖就在路上,年轻人不应该闭死关练功夫,有空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诸如此类,陈孟也没细听。自己心里想也快半年没回家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样,这次去御花园能不能碰见师傅张文。
想着想着出了神,大长老下令出发了都没听见。人都快呼呼啦啦走光了,陈孟还倚着议事堂门前的树出神。薛蔓过来拍了他一把,看他走神了,笑着奚落他几句,陈孟自己也笑了,就跟着大家上路了。
一路上一群人呜呜泱泱在那里吵着闹着往前走。有马的骑着马在前面打头,陈孟忘了把自己马骑出来,也就走在队伍后面跟着。
薛蔓骑上马跟上队伍时,大眼睛在骑马的人里面四处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陈孟。和同行的几个男学生调笑了几句,便拉出马到路边独自等。那几个学生不知薛蔓在等什么,笑着要一起,薛蔓也不拦着。
于是几个人坐在马上立在柳荫之下,看着浩浩荡荡地队伍鱼贯而过。快到队尾了,看见陈孟正和蒋义龙刘潇走在一起。蒋刘二人正在高谈阔论什么,陈孟抱着两把刀一柄剑跟在后面听着,不时笑笑。
薛蔓喊了陈孟一声,陈孟抬头瞧见这边一簇人马旗帜鲜明地立在路边,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就招招手答应了一句,走了过去。
薛蔓笑着问:“陈公子,你怎么不骑马?”
“我?我忘了。又没人给我说可以骑马。”
“你院子里不是有个早几年入门的人吗?没给你说?”
“赵之成?成哥三个多月没回来了。”
“那怕是有什么事在外面耽误了。”薛蔓眨眨眼,“回头我问问我爷爷。”
“嗯。有劳姑娘。想来成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今天不提他。”薛蔓抿嘴一笑,看在众人眼里如同春日那桃花一般绚烂。
“那姑娘唤我所为何事?”陈孟只觉得她漂亮极了,其他也没有什么感觉。
薛蔓也不避讳,“陈公子可愿与我同乘一匹马?”
这话听在旁边其他几人耳朵里如同晴天霹雳,几人万万没想到看上去如此普普通通一个弟子让薛姑娘如此上心。众人便开始小声嘀咕,猜测陈孟的身份。
陈孟挠挠头。他实在是走的有些累了,但薛姑娘这匹马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薛姑娘身份显贵,这要是传出去够自己头疼一阵子。半晌,陈孟开口:“有劳姑娘费心,但二位长老让我帮他们拿着兵器,我还得跟着二位长老,实在是走不开。”
“那算了。路途遥远,公子小心。莫要崴到脚。”薛蔓马鞭一扬,留下一句银铃般的戏谑,扬长而去。马蹄扬起来的灰尘扑了陈孟一脸。
随行的那些个人有的跟着一挥鞭子走远了,还有的微微欠身给陈孟抱拳,也跟着扬鞭走了。陈孟拿袖子拂去脸上的灰尘,有些无奈。
他从小生在官宦世家,见惯了那些两面三刀、欺软怕硬、见钱眼开之人,自然不喜欢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奈生性活泼,总爱与人交个朋友,到头来还是让薛大小姐弄进了剑亭弟子的无限风波之中。
他摇摇头,也不去想了。紧走几步跟上二位长老,听他俩谈天论地胡诌八扯,也别有一番趣味。
前面远远地就能看到御花园朱红色的牌坊了。琉璃金瓦,汉白玉的底座,西角的飞檐下却有一只小巧可爱的燕子巢,两只燕子围着牌坊四处翻飞,随风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