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且折花流连(3)
“你这是什么态度”,谢兰亭抱起手臂,颇为不满地说,“我是来找你出主意的,你不是一向对此很有经验吗?”
“我有个毛线团团的经验啊!”
卫玉温一想到这事跟谢忱有关,顿时汗毛倒竖,恨不得把她当场扔出去:“祖宗,我求求你放过我吧,别总逮着一只羊薅啊。你走,你赶紧走!”
他作势欲撵人,不料,旁边一下子伸出七八只手。
“公子不可!将军好不容易上门一次,我们岂能失礼?”
卫府的侍女,那十几位“盈盈”们一边斥责着卫玉温,一边一拥而上,将谢兰亭领进门,按在柔软的毛绒绒座椅上。
摘围巾、端茶、生火、送水果,一套流程,不及分秒,熟练至极。
“谢谢”,谢兰亭半晌才反应过来,端着一杯果茶,冲着不知道哪位“盈盈”眨了下眼。
后者一阵面色绯红,忽然一甩手中帕子,“嘤”地一声飘进了后院厢房。
瞬间失宠的卫玉温:“……”
下次!
下次一定在卫府门前拉上横幅,「谢挽之与狗不得入内」!
“你怕甚”,谢兰亭慢吞吞啜饮了一口茶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亏你还是至尊高手,如此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我畏畏缩缩?”卫玉温顿时气笑了。
他一扯衣领,又坐回了椅子上,决定跟她好好掰扯掰扯,“本人对追风弄月之道,一向讲究情之所至,随心而动,我可干不出半途扔下人跑了这种事。”
“唉”,谢兰亭长叹一声,滑进毛毯里,像一块失去灵魂的煎蛋,“这能怪我吗,都是凰血误我。”
卫玉温幽幽地说:“真的是凰血误你,而不是你哥哥的美貌误你吗。”
谢兰亭向他投去了死亡凝视:“住嘴。卫宣卿,你真是半点也指望不上,要不是子野不在,我脑子坏了才来找你。”
她急了,她急了,卫玉温决定不跟她计较:“找殷若羽?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死了情缘,能给你出什么主意,帮你也丧偶吗?”
谢兰亭一时语塞。
“听我的”,卫玉温猛地一拍手,“你硬气一点,现在就回去该干嘛干嘛,让一切回到正轨,如此良宵漫漫不能浪费了……哎,放下剑!”
谢兰亭将岑寂架在离他脖子一寸的地方:“说人话。”
卫玉温叹气,他明明给出了最好的方案,这人怎么就不听劝呢。
瞅了眼剑锋,他只好顺着谢兰亭的意思说:“关键不在于我建议你怎样,而是在于你想怎样。或者说,你想和他怎么样。”
谢兰亭纠结一阵,神情低落地说:“我只希望哥哥不要介意我的冒犯,最好生气一阵就过去,还能像以前那样相处就好了。”
卫玉温恨不得把她脑子拆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我问你,是你凰血动乱,还是你哥哥凰血动乱?”
谢兰亭莫名其妙道:“是我啊。”
“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清醒着”,卫玉温一针见血地指出,“至少也是默许的,甚至有在里面推波助澜。”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起“推波助澜”,谢兰亭忽然想起之前在长夜里,哥哥纤细的雪腕被她紧扣住,按在身下,倏然收紧,难耐地抓住了床单的样子。
指尖一片单薄的月光簌簌跌碎,像是一只萤蝶掠影飞过。
确实让人觉得……
她定了定神,将乱七八糟的绮念压下,道:“可这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卫玉温已经不记得今日是第几次叹气了:“讲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听着,对了,你下面说的是可以不花钱听到的内容吗?”
“当然”,谢兰亭被逗笑了。
但那个笑容在她脸上一转而逝,就像一抹烈焰的幻影。
她沉吟道:“我只是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我不能跟他做那种一晌贪欢,然后若无其事一走了之的事,可是我也没有准备好真的成亲。”
卫玉温慢慢坐直了身子。
谢兰亭一连说了两个“没有准备好”,又道:“在这个节骨眼上,哥哥委实不应当和我纠缠太深。当然,我知道我们已经纠缠很深了,但那毕竟是关起门来自己的事,别人又不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是成亲不一样,必然要昭告全仙洲的,从此就得休戚与共。”
卫玉温奇道:“一家人便是如此,休戚与共不好吗?”
“我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无路可退了,若不能一统天下,我就只有死”,谢兰亭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地说,“但哥哥不一样,他还有后退的余地。瑶京谢氏权倾朝野,富甲天下,不管是谁当政都会被奉为座上宾。我希望,万一我出了什么意外,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虽然一往无前,却并非盲目自信。
乱世风云纷争,未到最后一息,谁也不能断定究竟何人称雄。
上一世最后的结局实在太惨痛,她决不能让哥哥再走向那种悲剧,只能提前进行一些预案。
卫玉温张了张嘴,本想问“为什么你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最终,却化为了一声叹息。
乱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人转徙飘零,人人又朝不保夕。
即便是至尊高手也不例外。
至尊一念感知天地,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想在乱世里保全性命,本该再容易不过。
然而,众位至尊中,当年那位惊艳万古的天帝死去了,绥国的老国师魂魄散入了离泱城,就连他自己,也不知未来将会葬身于何处。
只因他们都有牵挂。
谁也做不到只顾保全己身,而亲眼目睹重要的人去死。
在这一刻,卫玉温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小事。
四年前,征南将军明灵受封,出征讨绥。
百官纷纷谏言让他换一个封号,只因历来封「征南将军」者,皆不得善终。
明灵却摆摆手,断然道:“不善终又如何?谁可善终?仙洲三十年,各诸侯国只有将军战死沙场,死于非命,没有将军平安到白头,寿终正寝。我亦如此。”
不久后,明灵在苍陵战败,死后,他的骨灰尊其遗志,洒在了征路上。
无碑无坟,无衣冠冢,唯愿化身尘土,受往来征人战马践踏,直到亲眼见证绥灭的那一天。
谢兰亭也沉默下来,手指掠过茶盏,凝视着窗外星火连绵的长夜。
这一晚,大雪呼啸,纷纷如席。
璧月的烟光透过更漏簌簌地筛落,照彻阑珊,水边三两枝空灵的梅花疏影,愈显伶仃分明。
卫玉温想了想,让不知哪一位“盈盈”送来了几壶烈酒,请她入座:“来吧,今宵有雪,一醉方休。”
谢兰亭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我有时候倒挺羡慕你的”,她忽然道,“时刻有所保留,游刃有余。”
卫玉温举杯示意,淡淡笑道:“你又怎知我不是深陷局中呢?”
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注视着人时,总会显得温柔多情。
可若走近了定睛细看,才发现这片轻薄的飞花流水之下,光芒陆离,似溪深冻雪,尽是深凝到化不开的寒冰。
就如他这个人一样。
流华卫家一个典型的政治投机家族,每一位诸侯手下几乎都有他们的人,而且地位颇高。
卫家从不将赌注押在同一处,也从不向谁真正俯首称臣,所图的,唯有确保
家族能在风急浪险、四方云涌中绵延长存,笑到最后。
不管谁得了天下,卫家都有人能成为开国元勋。
仙洲众多世家门阀,便是这样一代代以王朝为棋,以诸侯为弈,图存图强。
王朝易逝如流水,而世家永存似高天。
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谢氏家主、谢兰亭的老师谢展颜。
她野心昭昭,又想为苍生请命,要的不是家族统御一隅,万世长青,而是要生死豪赌,赢整个天下江山如画。
卫玉温跟她对酌了一杯又一杯,过去大半夜,还是没忍住问:“虽然我觉得你的担心挺有道理的,但你就打算这么拖着不回复他?”
“这,我也不太清楚”,谢兰亭神色中带着一丝迷惘。
“你最好跟他开诚布公地谈谈”,卫玉温中肯地说,“谈恋爱这种事,若是两方都云里雾里,彼此靠猜,迟早会出问题。”
“哥哥算无遗策,应当已经明了我的想法了吧”,谢兰亭沉思道。
卫玉温保持了战术性沉默。
正常人谁能想到,你还没成亲,已经开始考虑会不会让对方丧偶啊?
不过,谢忱绝非正常人,且智如刀锋,谋划从未出错,他倒也无法揣测,只好选了个比较稳妥的回答:“不管他能不能洞察,由你亲口说出,意义是不同的。”
谢兰亭有些意动,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不妥。”
卫玉温终于放弃了劝说她,免得把自己气死。
他决定聊一些开心的话题:“你听说了吗,最近有一件特别好笑的事发生了。”
“我最近听过最好笑的事,就是你「奉旨拖稿」”,谢兰亭诚实地说,“可谓当代医学奇迹第一人。”
卫玉温握杯的手忍不住震了一震,好悬才没把杯中酒泼上去:“不是!是钟夫子的话本访谈,这两天有人趁着年底大搞评选,评出了一个「最糟糕性描写奖」,就颁给了他。”
谢兰亭本觉得好笑,转瞬又想到,上次钟夫子听墙角,也将自己和哥哥选为了新话本访谈的素材,顿时笑不出来了。
“我回头会劝一劝他的”,她叹气道。
眼看窗边天色泛白,卫玉温问她要不要来点热乎乎的早餐。
谢兰亭挥挥手:“不,我准备回家吃饭。”
卫玉温一向知道,谢忱在她回来期间,会将所有的侍从下人都赶走,以免打扰,不由奇道:“你家哪来的饭?阿忱会做饭吗?”
谢兰亭迟疑地点点头。
“味道如何?”卫玉温好奇地问。
谢兰亭想了一想,委婉地说:“有潜在的见到神明的可能。”
卫玉温垮着脸道:“你可以直接说吃了会死。”
“所以是我做饭”,谢兰亭一摊手,“你家有什么食材吗,让我带点走。”
卫玉温欣然同意。
他是仙洲最顶尖的法术大师,也是至尊中唯一一个不修灵力,只修法力的人。
所以,卫府也放了无数的空间延展咒,层层叠加,谢兰亭跟着他拐进膳房,感觉自己犹如置身于一座巨大的迷宫。
她四处转转,打开了一扇保鲜法阵。
砰,一条鱼迎面甩尾而来。
错了,不是这个。
她又打开了另一个法阵,只见一堆烤串在炉子上冒着烟。
一只色泽金黄、甚至还流油的烤鸡,正抬起爪子,奋力将身上的调料抹匀。
觉察到了她的注视,这只烤鸡转头挥了挥爪:“嗨?”
……你还是继续烤着吧。
再打开一个,发现里面是一些蒸得香甜软糯的糕点。
“这个总可以了吧?”
卫玉温陪她
熬到现在,困得不行,打了个哈欠问。
“不行”,谢兰亭将糕点捏起一块看看,断然拒绝,“拿别人做好的食物投喂哥哥,太没有诚意了。”
“是是是,你最有诚意”,卫玉温敷衍道,“你有诚意,到一半丢下人跑了,我都有点同情他了,要不要为他准备点清心降火的药?”
谢兰亭懒得理他,拂袖而去,还带走了一袋薄饼粉,和若干的灵桃灵果。
她决定做一份好吃的水蜜桃甜饼。
谢府占地甚广,还是当年她老师谢相在世时的那一座。
然而,当年的人都不在了。
谢兰亭在一片黑夜中独自往回走,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叹息的意味。
谢相生于江东,后来才来到祈国北境,一生都想要统一南北归乡,而不得归。
所以谢府的设计布局,也是全然的烟雨江南建筑风格,一片亭台楼阁,灵山秀水,以大法阵在冰天雪地中,维持着这一片飞花细柳,锦绣春色。
谢兰亭走过凌波桥,闻溪楼,弄月庄,浥波小院,还有很多很多如诗如画的地方。
远处,雪山苍茫巍立。
天晴时,无数色彩缤纷的琉璃瓦映着日光,深深浅浅,瑰丽炫目得如同一梦,别提有多好看了。
然而到了夜晚,雪山的轮廓苍茫深沉地倾压过来,抬眸一瞬,就是万古寒凉。
从前大家都在,夜间灯火通明,说笑声、琴声、念诗声、翻动纸页声、舞剑破空的锐利声音,交织成一片,热热闹闹,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每一间屋子都是漆黑而凝固的,沉默如永夜,像是一座座无声无息的墓碑,永久地长眠。
十年前,瑶京谢氏,满门尽灭。
檐下的铜铃不曾锈蚀,还在风里发出阵阵清响,如同一句句“归去来兮”。
但它的主人们,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兰亭一个人静静走着,走过每一处,都会感觉相关的记忆在渐次浮现上来,如同海浪层层叠叠,几乎将人淹没。
哥哥的房间,又在谢府最深处。
她忽然无法想象,他是怎么每天下朝后,都一个人走过这条路,穿行过那些梦寐般的旧时光和回忆,再回到同样冰冷无声的屋子里去的。
天色微茫,这一夜到了尽头,行云过尽,星河鹭起。
重帘将流光遮得严严实实,谢兰亭立在哥哥床边,静默地注视着他,眸光缓缓拂过他殊绝如画的眉眼。
小月亮睡得有些不安,双眉微蹙,轻颤的眉峰坠落了一片薄如蝉翼的微凉光影,细碎清莹,像松风竹雪吹过,雪满瑶台露碎。
他看起来好单薄,白玉细腰,似乎一只手就能握住。
谢兰亭倾身,在他眉间很轻地吻了一下。
这个吻并不带有任何欲/念,只是像惊鸿照影般,在温柔明净的湖心碧波轻轻一点。
她这一刻,也确实什么都没想,只是感到了一生中少有的安宁。
好像经年的戎马征战刀光剑影,嘶流高风潮落征帆,帝业争雄事,急雨擂战鼓,就是为了这一刻东窗深阁,可以守着一人,听一听春意阑珊,摇影风凝,一晌心上花开的声音。
室内,明灭的火光烧得温暖如春,光影簌簌跃动着,流转在案上,泛黄的纸页被轻轻吹动。
睡前她翻阅过的《天帝手札》,正停在这一页。
陈阶青写道:
“平生从不信神,十年求签,十年为卿求得此生皆上上签。”
谢兰亭扫了一眼,心想,我也要哥哥一生平安顺遂上上签。
她坐在榻边,沉睡的人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气息,眉宇悄然舒展开,犹有冷香浮动。
好看。
是她的小月亮。
谢兰亭盯着哥哥出神,仿佛被吸摄了心神一般,低头在他颈间咬了一口,牙齿微微使劲,留下一个属于她的、艳如芳菲的烙印。
然后慢吞吞上移,咬住了他的唇。
她明明没有喝很多酒,却觉得很沉醉,想要变成一只毛绒小熊,快活地在云端里打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眼睫细微地颤了颤,似有醒来的迹象,谢兰亭顿时如梦初醒,一下子放开他,溜到厨房去了。
她这次有了些长进,挥挥手,幻化出了一只灵魂小狮子,让它留下了陪哥哥。
“你在这里等着”,她吩咐道,“照顾好哥哥。”
“好吧”,黄金小狮子一甩尾巴,把自己吊在天花板上荡秋千,“我想吃蓝莓薄饼。”
“没有”,谢兰亭冷冰冰地拒绝了。
小狮子大惑不解,毛绒绒的脸皱成了一团:“怎么会没有呢?将军,你手里不是正拿着薄饼粉吗?”
“这是给哥哥的,又不是给你的”,谢兰亭无情地将它推了回去。
她来到厨房,打了个响指,控制火焰升起来,然后让一把菜刀在空中乱飞,将水果们一一切成小块。
最后一滴蜂蜜汁也被浇成了一颗小爱心的形状。
“完美的杰作”,她赞叹道。
谢忱醒来时,正霞光盛放。
阳光穿窗而入,倾洒在他清寂的眸底,光影千叠,如同澄净的烟岚流云,交映于一面古镜般的深水之中。
他抬起手,对着日光,素白的指节被映得近乎透明,掌心的仙凰印如同烈火般燃烧着,却又不会伤到他分毫。
好温暖的感觉。
十年了,谢府也会有那么温暖的日光吗?
就仿佛,长久以来积压在骨子里的寒凉终于褪去了。
仙凰印带来了那么多的热度,多到,就算一个人独行风雪中,也像是怀抱一团火焰,催开了繁花如许。
他轻轻抚摸着腕底的红痕,回忆起昨夜的场景,似有些无奈,弯了弯唇角。
想见她。
但室内一片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很快,一阵毛绒绒拂了过来。
谢忱侧身看去,发现枕边蹲了一只黄金小狮子。
这是一只神气活现的小狮子,看起来威风凛凛,眼睛大而有神,穿着和主人一样的银甲红披风,腰间还挂着一把小剑。
总之,超凶的。
“是你啊”,他轻笑着说。
声音微微沙哑,就像溪水簌簌地流淌过山涧,万般天籁,别样的动听。
黄金小狮子立即推给他一杯水,看他端着慢慢喝完,而后尾巴一荡,晃晃悠悠地缠了过来,在他纤细如玉的手腕上打了个结,打算就这样挂着不走了。
谢忱伸出手,它便很高兴地在他掌心蹭了蹭:“你的主人呢?”
小狮子努力思考了一会,觉得他身上因为仙凰印有了谢兰亭的气息,也可以算作半个主人,就抬起爪子,在他眉间拍了拍。
“是你”,它嗷呜嗷呜地说。
谢忱莞尔,又换了一种问法:“挽之呢?”
于是,小狮子叼住他的衣袖,扯着他来到了餐厅。
谢兰亭正在研究怎么摆盘,沉思到底是将蓝莓摆在小爱心的中间,还是沿着盘子摆一圈。
她满心纠结,不知道等一下该怎么面对哥哥。
可是,当她真的一转头看见哥哥,见他轻袍缓带,倚门而立,霞光一抹若琉璃俊秀地点上眉间,她就什么都忘了。
“哥哥!”谢兰亭高兴地扑过去,“我好想你呀!”
谢忱很自然地展臂接住了她。
她像猫咪抬爪拨
弄毛线球一样,手指慢吞吞地划过他颈间。
那上面布满了吻痕,细细碎碎,将雪白的皮肤染成一片娇艳的色泽,她看着看着,伸手轻轻拂过,不觉脸颊发烫。
“我不是故意留下这么多痕迹的呀”,她满怀歉意地说,“可是当时……”
她想起卫玉温所说的那句“推波助澜”,细细一想,哥哥真的一点也没有拒绝,甚至还在引导她。
“没关系”,谢忱在她唇上贴了一下,“我是你的。”
有这种好事,谢兰亭眼睛一亮,当即决定咬回去。
小月亮这种予取予求的态度,十分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她一路啃过来,直到某一个时刻,忽然停住,一动不动。
谢忱低眉轻笑,作势推了推她:“挽之在想什么?”
“哥哥身上好香”,谢兰亭温热的呼吸轻轻吹动他的发丝,用撒娇般的语气说,“好喜欢、好喜欢哥哥。”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只黄金小狮子蹦过来,试图挤进他们中间。
“我也喜欢!”
这是一只很笨的小狮子,走路都能摔跤,啪唧一下,在地上摔开了花。
它不肯放弃,毛绒绒地蹦起来,使劲往那里挤。
“嘿”,谢兰亭拎起它的后颈皮,一通龇牙咧嘴,“你来干什么,走开!哥哥是我的!”
小狮子也生气地看着她,手按在它的宝贝小铁剑上。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好不容易放它出来一次,却不跟它一起玩。
是有新的宠物了吗?
金色的尾巴蔫哒哒地垂在地上,要哭了。
谢忱温声道:“挽之,你看一看,它好像不太好……”
“它居然还敢不太好!”谢兰亭气恼地说。
她定睛一看,小狮子已经快委屈成团了,终于有点良心发现:“算了,给你一个小皮球,自己去玩吧,别来打扰我。”
好吧,知道主人并没有不要自己,黄金小狮子放下心来。
这个人又不能玩,哪里比得上小皮球。
它跑到边上,用尾巴卷起小皮球,一溜烟跑掉了。
“方才它是不是瞪了我一眼?”谢忱微讶道。
谢兰亭闻言,在心中账本上又重重记了一笔,准备回头给小狮子洗个澡作为报复。
“别管它了”,她捏起一块水蜜桃甜饼投喂哥哥,过了一会,就笑着去勾他的手,“时候还早,我们今天要玩些什么呀?”
和哥哥在一起,似乎永远也不会感到无聊。
因为,他实在是一个雅秀到了骨子里的人。生性浪漫瑰丽,又特别有生活之雅趣,虽身在庙堂朱楼,犹得见山川风物,一派纯然天籁。
谢兰亭在他身边,总能找到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趣事可做。
什么诗与酒,花与月,琴与笛,什么静听松风,闲眠枕石,长观山海,都只能叫基本操作。
要蘸斜阳外的疏雨为墨,提笔倾洒,乱溅开满天星辰;
要在海面都凝结起来的深冬,跳进冰里,仰头看琉璃色的另一个人间;
要到外面宴游,满川潮声,一叶轻舟,夜半,梦里甜甜的柑橘都落满了霜色,睡到自然醒,新雪已堆满了船;
还要在灯火璀璨的长夜山巅,华灯万树前,轻轻一低首,烟云可以裁衣,江河可以佐餐。
……
这样才超棒的好么!
谢忱微微莞尔道:“不若来下棋。”
他取出一块完整的薄饼,用果酱在上面画好了一格一格的棋盘,又将一叠水果当棋子推过去:“记住,你是石榴,我是蓝莓。”
“好耶”,谢兰亭一下子来了兴致,“我可以悔棋吗?”
谢忱指着小石榴籽,
温声道:“你可以吃棋子。”
谢兰亭决定再挣扎一下。
她自知若论棋力,一打自己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哥哥一根手指,只能从边边角角下功夫。
“哥哥”,她试图趁搭话的时候,把石榴棋子偷偷放进敌营,“除了薛载那事,近来京中还有什么大事吗?”
“那便没有了”,谢忱淡淡道,“不过,此前卫玉温不想写字,找我要了一道旨意,从此就成了「奉旨拖稿」。想来,你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告诉过你了。”
谢兰亭眼睁睁看着他落下手腕,扫平了一角的石榴棋子。
“……”
为什么要提起死亡话题呢。
她不死心地追问:“那其他地方总有大事发生吧。哥哥,我想听。”
谢忱以一种秀丽的姿态单手支颐,淡淡地说:“都乏善可陈。晏国旧部动乱已平,西荒还是老样子,骆国为开疆拓土,忙着往西征战。姜国主新丧,并无子嗣,国内诸族正大打出手。据说,保皇那一派的人,正在大肆寻找姜国先皇散落在外的幼弟,暗图迎回朝中继位。”
谢兰亭微微沉默。
这个被迎回去的少年,就是日后一统江山,被称作“绝代英主,天命攸归”的新帝,孤月影。
说他不优秀吧,那当然不可能。
他本为江湖少年游侠,侠气惊虹,英风盖世。
虽出身市井,在民间巷末浪迹十九年,历经磨难初心不改,弓下皆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之辈,无一条屈死之冤魂。
他这个人极重恩怨,义薄云天。
谢兰亭与他昔年在凌霄塔比试,大胜之,助他当场破境,孤月影很承她这份人情,在最为凶险的苍陵之战中,不远万里赶来助战,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是一个人人都想要的、不惜两肋插刀的朋友。
可是,要说孤月影最后一统天下实至名归吧,谢兰亭心里又觉得不得劲。
且不说孤月影即位后,杀文官、烧典籍、屠戮士族,也不说他这个人做事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经常朝令夕改,搞得大臣百姓苦不堪言。
孤月影平定天下,是由南向北推进,能成功主要有两大因素。
一是依仗江东的富庶基建、沃土万里,由桓听一手缔造,二是得到了青霄营的练兵之法,助他缔造一支所向披靡的铁军,来自她。
若非她和桓听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能有他孤月影什么事?
谢兰亭越想越气,觉得此次重来,绝不能再让他这样摘桃子。
“等绥地事了,我一定要立刻加九锡”,她气鼓鼓地道。
谢忱抬眸:“为何?”
岑寂就搁在她手边,光寒的锋芒隐于鞘中,一片凛冽。
谢兰亭手指拂过剑锋,轻轻地说:“等加了九锡,让天子禅位,便可以准备伐姜了。姜是异族,在西南,有沃野之富,川岭之险,是各诸侯中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唯有趁其内乱而进兵。等灭了姜,余者已不足为惧。到那时候,你我并肩站在孤光山上,俯仰天地,人间沧海,十四洲并两百廿八城,千秋万世的不朽功业都是我们的——”
“我想让哥哥与我一起,将这个天下一步步地握在掌心。”
而不是像前世一样,只能成为史册里的一声浩叹。
谢忱抬眸,注视着她眉间飞扬的炫目神采,抬起手轻轻一触。
谢兰亭捉住他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一边笑问:“我哪里说错了吗,哥哥为何这样看我?”
谢忱温柔地笑道:“只是觉得挽之现在很耀眼。”
谢兰亭眨眨眼,十分骄矜道:“也就一般般吧,再说,我什么时候不耀眼?”
她又问这个计划是否可行,
谢忱却给出了一个否定答案。
“唉”,她顿时蔫了。
“挽之”,谢忱为她细细解释说,“但凡政权交接,必然伴随着内部动荡。所以,在周边局势暂时稳定前,你最好不要夺位,给别国诸侯以可趁之机。”
谢兰亭一想是这个理,悻悻道:“好吧,便宜秋远山那小子再多当一段时间皇帝了。”
“不会”,谢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欲废天子,立新君。随意寻个由头将其赶下龙椅,迁居别殿,待一两个月后将其杀死,再从秋家宗室里挑一个好操纵的推上帝位。”
一阵沉默。
谢兰亭从灵魂深处发出了质问:“哥哥,你刚才不是说,政权交接会让政局混乱吗?”
“可是他害过你”,谢忱看她一眼,“那便不能再留。”
这未免也太双标了。
但她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兴高采烈地道:“我就知道,哥哥就是这么地偏爱我,因为我也超级喜欢你的。”
谢忱轻轻地笑了一笑。
“其实这样也挺好”,她想了一会,也笑吟吟地说,“过渡时期,求稳为上……等等!”
说到这里,她陡然警觉起来:“哥哥,你不会趁我不在,私自去做这件事吧?不行不行,太危险了。就算天子是个瓜,扶不起的倒霉玩意儿,万一临死前突然反扑伤到你呢……”
谢忱确然是这样打算的。
他要在挽之带着青霄营凯旋之前,为她扫平所有的威胁,肃清朝野,不留一丝尘埃。
“是,我想……”
谢兰亭立即捂住了他的唇:“不,你不想。”
她本想堵住哥哥嘴,不让他再讲,谁知谢忱一脸淡然地吻了一下她的掌心,她顿时就像被火烧一样跳了起来,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竟然说不出话来。
谢忱浅笑道:“我怎样?”
“不,不怎样!”谢兰亭恨不得夺路而逃,眼神望天望地,就是不望他,“你你你,不要转移话题,等我班师回来与你一道行事,朝堂局势何等风云波折,万一废帝计划有变,我可以以武力将他们强行镇压。”
谢忱并不想将她拖入这一方乱象变幻中。
但一低眉,就看见她的唇停在眼前,那么温暖,盈盈泛着一层水光。
“如果我不同意”,许久,犹如行云息影般的,谢忱轻轻垂下了眼睫,“我还能亲你吗?”
天,谢兰亭心一跳,谁能够拒绝他呀。
“不”,她想笑,又在意识到的时候,一下子绷紧了脸,“因为我会有点生气,不想看见你受伤。”
谢忱眉尖微微一蹙。
“哥哥,我得保护你,不然我为什么要学剑,为什么当这天下第一?”她从身后抱住他,指尖抚过心口那一道梦魇般的伤痕,许久许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总一个人在前面独行,得让我有点发挥的机会,答应我,好不好?”
谢忱像梦呓般地,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那些吻像火焰一样蔓延,止不住地让人颤栗。
谢兰亭指尖拂去他眼尾的一点水光,一低头,扫到了棋盘,不禁睁大了眼:“哥哥,你是什么时候把棋子挪过去的?太过分了,你怎么能用美人计!”
谢忱倚着桌沿,神姿灵秀,似瑶林空花,眉梢淡抹地弯如远山:“因为我擅长一心二用。”
“是吗,看来我比较擅长毁局。”
谢兰亭将薄饼棋盘撕下一角,裹着几粒石榴和蓝莓棋子,直接咔吧咔吧吃掉:“好了,我吃了棋盘,我赢了。”
“是”,谢忱微微一笑,温声说,“你赢,我输。”
“什么嘛,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心里笑我”,谢兰亭气恼地趴在桌上,“
从小到大,我跟你下棋就没赢过一次。早知道会是这样,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我就不应该叫你哥哥……”
谢忱忽然警觉:“嗯?”
“应该叫夫君啊”,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一点捉弄成功的小小得意。
她想起了他们初见的时候。
小时候,谢兰亭刚来到瑶京谢氏,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
这主要是因为,当时谢家的掌权人、谢相谢展颜,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原则可言。
谢相给她一对一补习了三个月,确认该打的基础都打牢了之后,就把她扔进了学堂。
她牵着小谢兰亭的手,送到门前,和老师再三叮嘱:“这孩子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要紧,你给她好好道个歉就是了。”
卢大师身为仙洲大儒,从未听过如此奇谈怪论:“她做错了,还要我给她道歉?”
“正是如此”,谢相白发如雪,负手而立,睨了他一眼,“你能教就教,若不能教的话,她可以回家跟着我学。”
“还有”,她又淡淡道,“她只能叫你卢大师,不能叫你老师、师傅、师尊,更不能跟你执弟子礼。”
卢大师似乎要昏过去了,但依然坚强地追问:“请问丞相,这又是何故?”
“因为我才是她唯一的老师”,谢相说。
小谢兰亭趁她聊天,抱着小乾坤袋,试图偷偷溜进教室,然后就被从背后一把揪住了衣摆。
“谢兰亭小朋友”,谢相幽幽地说,“你即将跟你的老师分别一整天。这在你不到四岁的人生当中,足足有一千分之一那么长。如此令人伤感的事,你难道不应该说几句好听的话哄一哄老师吗?”
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窃笑。
小谢兰亭看着她,一阵挠头,纠结得小啾啾都要飞起来了。
“那,再见?”她试探着说。
“再见?”谢相难以置信,“就只有一句再见?”
“呵,果然如此”,她往后退了一步,满怀伤心道,“我就知道,把你送来上学就是一步错棋。世态炎凉,人心易变,现在的孩子过早地知世情,从来都只闻新人笑,哪知旧人哭,我的心都碎了……”
小谢兰亭吓坏了,赶紧冲过来,蹦到她脸上吧唧一下:“没有让你哭,我超喜欢你的!”
“哦”,谢相把她抱起来,悲声顿收,一脸笑意地转过脸,“那你这边也亲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小谢兰亭亲完之后,觉得自己好像又被骗了一次。
于是,在谢相准备离开的时候,她使劲去拽她的衣角,“老师,我要吃沙糖桔!不给就不准走!”
谢相垂着头,跟这个只到腿高的小豆丁对视着,眼神漠然。
良久,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跟谁学的撒泼胡闹,真教人没办法。”
旁边人:“……”
可不就是跟你吗。
谢相从衣兜里摸出一把沙糖桔,数了数,恋恋不舍地收回了一半:“我正被迫戒糖,一天的份额就这么多,只能给你一半。”
小谢兰亭不高兴地看着剩下的一半沙糖桔被收起来,伸手去抢:“我的,我的,全都是我的!”
正拉拉扯扯,外面又有一个小朋友挎着书包进来。
他虽然看起来和小谢兰亭一样年纪,但是衣服穿得端端正正,一丝褶皱也无,就连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
书包也居中摆在身前,左边右边都一样宽,整个人看起来异常严谨。
唯有两只脚上的袜子一红一绿,大小不一,甚至还穿反了。
常言道,有病者,通常自小就有病。
这人正是小时候的秦楚。
“抱歉,借过一下”
,小秦楚作揖道,“这位妹妹,还有这位……”
作为一个小朋友,他没有机会参与家中政务决断,自然也不认识当朝宰相。
乍看见一个白头发的人,哪怕面容年轻秀美,风华明艳,也还是按照常理来推断。
所以,他说,“这位奶奶。”
小谢兰亭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完了,她在心中倒数五个数,五,四,三——
“奶奶?你叫我奶奶?”谢相大怒,拎着他领子,把小秦楚从地上硬生生拔了起来,斥责道,“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哪里长得像一个奶奶了?你知道我每天花多少功夫护肤吗,花多长时间锻炼吗,你现在居然喊我奶奶……”
后来发生了什么,谢兰亭不得而知。
因为,她趁着小秦楚拖住了谢相,赶紧摸走砂糖橘,飞快地溜进了教室。
第二天就听说,小秦楚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一病不起了。
他病好后,从此遇见谢府,隔三条街就开始绕着道走,绝不进门。
时过境迁,二三十年过去,直到今日,秦楚还是对谢府有着浓厚的心理阴影。
话又说回来,有谢相罩着,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小谢兰亭可以在学堂里横着走,过得很是快活。
直到学堂迎来了某一次考试。
她一开始,跟秦楚是同桌。
秦楚从小就博学笃志,门门满分,但还不知足,居然还想要更多分数。
有次考试,他自己在考卷上写了额外的问题,并且答对了,卢大师特别嘉奖他,便得了一百二十分。
转头他就来训小谢兰亭:“瞧瞧人家,一百二,再瞧瞧你,大鸭蛋!哪怕就是只写对个「答」字,我都能给你凑出一分!你倒好,跟正确答案一个字都不沾边!”
小谢兰亭灵机一动。
下回考试,她在每一个问题后面,都写满了“答”字。
生怕分数不够,还自己额外编了几道问题,也在答题区写了一排“答”字。
试卷发下来,好家伙,负一百八十分。
卢大师黑着脸训她:“老夫传道授业三十余年,所教之人,属你最颠峰造极!一共写了一百八十个「答」字,全都是错别字,是竹字头不是草字头!拿好了,你的负一百八十分!”
小谢兰亭挠头一笑:“承让承让,都是各位您教过的各位前辈们给脸……”
“滚!”
卢大师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她连人带书包扔了出去,“给我滚回家反思!”
回到家,谢相也没有批评她,只是说,若在学堂不适应,就回家吧,我给你一对一辅导。
小谢兰亭顿时警觉。
学堂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同学们个个都好玩极了。
整天板着脸的秦楚,身上能长出零食的殷若羽,懒得听课所以从头到尾都在数别人鼻毛的侯君娴……
她暂时不是很想离开这些同学。
但谢相也不能让她这么耽误下去,干脆做了约定,下次考试,若没过关,就赶紧回家来。
于是,下次考完试出成绩,她特意在家焚香祷告,让小伙伴殷若羽帮忙看分。
她跟他约好,要是过了,上门时就跟她问好;要是没过,就去跟谢相问好,这样也方便她提前做些准备。
那天,小殷若羽一来,首先行了一礼:“丞相好!”
“哎,这孩子真有礼貌”,谢相笑眯眯地说。
小谢兰亭心一沉。
殷若羽又朝着旁边,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谢二公子好!”
“我吗?”谢流景懵了一会,“嗯嗯,殷小公子,你也好。”
“朱颜君好!”
“阿芷好!”
“三伯伯好!”
就这么说完了一长串,被点到名字的人纷纷懵逼。
殷若羽最后环顾四周,眼看再也找不到人了,便弯下腰,毕恭毕敬地从池塘里请出了一只小乌龟:“谢府的小乌龟你好!”
小谢兰亭眼前一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我到底多少分啊?”
“哦,你有所不知”,殷若羽微笑道,“卢大师新改了算分的制度,这次大考,不是一次定成绩,而是前面每一次小考的累积,一共二十七次,你每次都不及格……”
小谢兰亭当场昏了过去。
没办法,她只能收拾收拾,打道回府。
平心而论,谢展颜是天下最顶尖的政治家,一国之相,每天抽出半个时辰来给她讲课,其实带来的收益,远比在学堂里大的多。
而且,只要对着谢相撒个娇,她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饭也有人送来,多快活啊!
然而,小谢兰亭虽然无法无天,但在家里待久了,也有一些小小烦恼。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府里流行起了一种游戏。
众人把她抱在怀里,揉揉脸,投喂一些好吃的,然后像传毛绒玩具一样传给下一个人,继续抱在怀里,揉揉脸,投喂一些好吃的。
谢兰亭只是一个三岁多的小朋友,甚至还没有开始学剑,她能怎么办呢?
就只能使劲龇牙咧嘴,一阵拳打脚踢的样子,却还经常被误认为是在跟他们玩。
“谢流景!”她尖叫道,“你不要乱揪我头发!”
鲜衣怒马的少年高卧在树上,嘴里叼着一枚竹叶:“可以啊,那你先喊声哥哥来听听?”
小谢兰亭坐在一根枝丫上,晃荡着脚,愤怒地说:“绝不!”
“可见妹妹还是有眼光的”,明灵——未来的征南将军抱着一卷书,在一边挑了挑眉,“我说,你不如认我当哥哥吧,我比这家伙靠谱多了。”
“喂”,谢流景恼火道,“好大的脸,你姓谢吗,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吧?”
明灵完全不以为忤:“反正我以后也是要娶流芳的,怎么就不能算作谢家人了?瞧你这态度,多生疏啊,完全不利于小舅子和未来姐夫关系的健康可持续发展。”
小谢兰亭趁他们吵架,准备溜之大吉。
冷不防,被两边一人一只手按住:“认我当哥哥!”
“认我!”
“你是哪来的阿堵物,急着给自己脸上贴金?你配吗?”
“笑死,我不配难道你配?想我谢流景文武双全,堂堂一代机械圣手……”
“你小时候被狗咬过裤衩。”
“我开仙洲以器入道之先河,功在万世,受到人们的景仰,所造之物也流入千家万户造福百姓……”
“你小时候被狗咬过裤衩。”
“啊啊啊住嘴!不许再提狗那什么的事了!”
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转过脸,目光灼灼地瞅着小谢兰亭:“妹妹,你说吧,你到底认谁!”
小谢兰亭:“……”
问题是,这两个家伙,她一个都不想要啊。
她使劲一挣扎,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二人吓得魂不附体,立刻伸手去捞她,却捞了个空。
好在下面是松软的草地,她没受伤,只是一下子摔了个屁股墩,有点疼。
“让你调皮”,谢流景好笑地把她拎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伤到吧?既然没事,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想要谁当哥哥?”
“对啊对啊,妹妹请讲”,明灵也星星眼地看着她。
哼,小谢兰亭生气了,这两个人好烦!
“我才不要你们”,
她随手往身后空地上一指,“我要他。”
“你看都不带看一眼的吗”,谢流景转头一看,哭笑不得,“那边如此荒僻,哪有人……阿忱?你如何出来了?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