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远道而来的船队
在夜色笼罩之下,一支由六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向卡塞尔州的西边码头驶来。领头的船通体漆黑,桅杆上高高挂着一面大旗,就着船上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见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海字。
这是海氏家族的船队,他们从大魏帝国的定州出发在海上已经航行了三个月了。
很快六艘船依次靠岸,在西边码头前整整齐齐地列成一排。
领头的大船上人声嘈杂,一批衣着华贵的旅客走出了船舱,等候在甲板上的船工点们头哈腰,上前帮忙提沉重的行礼,提醒旅客注意脚下的梯子,小心滑倒,态度真情殷勤。
等到目送着这一批旅客走远了,剩余五艘的船工们才将一块三尺宽七尺长的的粗木板重重地搭在码头上。然后将船仓打开,一群群衣衫褴褛的难民从船舱里蜂蛹而出,他们像是洪水一样挤向那块通往新世界的踏板。
“排好队!挤什么!贱民就是贱民!”两名肥壮船工粗暴地维持着秩序,用对待与头船上的旅客完全不同的方式,口中一边叫骂一边扬起手里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涌过来的难民。难民们却没有丝毫地退缩,推搡着径直向前冲来,迎着暴雨般的鞭子冲上了踏板,似乎船上躲藏着比鞭子更可怕的东西。
第一个被推上卡塞尔州地面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身形瘦削,上了岸后随着人群又往前冲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形。他没有再继续向前,而是呆立在原地,目光茫然地望着这个好不容易到达的目的地。过了一会,男子突然双膝一曲,重重地跪倒在码头的青石地面上!
后面的人流不停地从男子两侧涌过,他看起来就像是激流中的一块黑色的礁石。没有人扶他起来,没有人出言安慰,甚至都没有人正眼看他一眼。
随着难民陆陆续续地消失在码头,融入夜色之中。很快就只剩下那名男子孤零零的跪在原地,听着码头逐渐恢复深夜该有的宁静。
夜色之中,各船上的船工们相互吆喝一声,正准备收工。中间第三艘船的船仓里却又走出了两个人影。这两人年纪都不大,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身形一高一矮,身上都穿着黑色的短衫。高的那人背上背着行礼,搀扶着矮的,在灰暗的灯光下,步伐显得异常艰难。
船工们铁青着脸站起身,横着眼来看二人。这些人在船上憋了足足三个月,眼下就等着把船收拾好后,相约着下船去城里快活一把。船队上虽然也有女人,不但有女人,而且还是非常漂亮的女人,同时也是一些他们不够资格消受的女人。
在船工们带着敌意的注视下,二人不由地加快步伐,但矮个少年似乎身患重病,走了几步后口中就呼呼喘出粗气,脚下又不得不放慢了些。慢虽慢,二人终究还是走上了那块粗木板。
“要死就快点死!在这里耽误你爷爷的大事!”船工中有一人脸上肌肉一拧,扬起手中的鞭子抽了过去,鞭影夹着呼啸声狠狠抽向走在后面的高个少年。
鞭子发出一声脆响,在高个少年后背上撕开了一条口子,高个少年脚步立刻停下,但他没有喊叫,更没有像其他难民一样跪地求饶,他长吸一口气,继续缓缓地一步步向前走去。
船上的其他船工都是一愣,他们知道这个使鞭的船工并非庸手,手上鞭子的力道大得吓人,船上的难民不管是谁,一旦吃了他一鞭无不哭爹喊娘,满地打滚求饶。所以得了个外号叫“追魂鞭”。不得不说,像少年这样挨了一鞭还能闷不作声的情况确实还是第一次见。
追魂鞭自己心里也是一愣,暗暗咬牙又是一鞭子快速抽出,只见这鞭子呼啸着在空中飞舞,狠狠咬在高个少年的后背上,少年后背的衣服立刻又绽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被撕裂的血肉。鲜血很快湿透了高个少年的后背衣裳,但是少年依旧咬着牙,稍作停顿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妈的,真是个硬骨头!”施暴者没有得到施暴后的快乐,追魂鞭已经恼羞成怒,他扬起鞭子,奋力又是一鞭子挥出,这一鞭的鞭影发出如同恶魔一样厉声尖叫,扑向高个少年,似乎要将他完全撕碎!
高个少年闷哼一声,身体被鞭子上的巨力打的歪向一边,眼看着就要跪倒在木板上,但他始终还是没有倒下,他用常人不可想象的力量灌注在左腿上,硬生生稳住倒向一边的身体,将身体拉了回来。双腿落在地板上后,他依旧一言不发,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一时间众船工都张大了嘴,愣在了原地,他们清楚地知道,追魂鞭这最后一鞭意味着什么,因为之前吃了这一鞭就死掉的难民不计其数,生还者寥寥无几,后来在海氏船队上,这一鞭干脆用来对难民行使死刑。
追魂鞭没有再出鞭,他呆呆地望着这个高个少年的背影,嘴唇微张。他不清楚少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但是现在眼前这个少年的背影就像是一座巍峨大山,矗立在他的灵魂之中,令他丝毫不敢再亵渎。
那名走在木板前面的矮个少年终于独自走上了码头,他回过头来,圆脸庞,脸色显得极为苍白,压着嗓子咳嗽了两声,看向高个少年,说道:“哥,我们到了。”
“嗯。”高个少年轻轻应了一声,一步步走上码头与弟弟会合。
矮个少年神情木然地转过头去,低声说了一句:“哥,你受伤了。”
“嗯。”高个少年又是简单的应了一声。
“你这一路受了太多的伤。”矮个少年又嘟喃了一句。
高个少年艰难地笑了笑,走到弟弟身前,爱怜地摸了摸弟弟的头。说道:“哥没事,都是些小伤。”
矮个少年懂事地转开话题,朝四周看了看,眼前除了平坦的码头就是一排排货仓,每个货仓外都有一名守卫看守,昏暗的灯光下,看守们腰间挂着兵刃,背靠墙壁,眼睛半眯半睁,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哥,这地方叫什么?”
“卡塞尔州,属于坦西坦帝国。从定州逃难出来的人大部分都到了这里。”
“他们说这里遍地是黄金。”矮个少年怂了怂肩:“好像并没有。”
“至少我们现在安全了。”高个少年扶着弟弟,柔声说:“走吧。”
二人走了几步后,高个少年停下脚步,说道:“泊远,只要我们兄弟俩还活着,就一定可以在这里赚到数不清的财富,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为爹娘报仇!”
矮个少年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眼神充满了对自己兄长的信任:“哥,我相信你!”
“嗯,走吧,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
二人依旧走得很慢,当他们从那名跪倒在地的男子身边经过时,高个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转头向那一直跪在地上的男子问道:“大叔,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男子茫然地抬起头,看清是两个少年后,又失望地垂下了头,口中低声嘟喃:“我的女儿没了……我的女儿没了……”
高个少年微微动容,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人间惨剧他已见得太多,心中的悲悯之心早就消磨殆尽:“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他轻声说完,带着弟弟向出口走去。
还没走两步,从领头的大船上飞奔下来四个人,他们都带着武器,领头的是一名体型高大的汉子,一脸的凶悍,口中大声喝道:“你们还呆在这干什么!”
高个少年微微蹙眉,兄弟二人停了下来。
他们径直走到三人面前,那领头的汉子粗声粗气的问:“跪在这干什么!”
高个少年正要说话,一直跪在地上的男子突然伸出手,指住汉子:“就是他!就是他害了我女儿!曹金!你妈的!你还我女儿!”说着起身扑向曹金。
曹金腿一抬,就轻松地将男子踢得坐回了原地:“原来是江博仁,你他妈胡说什么?你女儿是跳海自杀!”
江博仁的眼睛因为仇恨几乎喷出火来:“如果不是你糟蹋了她,她怎么会跳海?你还我女儿!”
曹金走上前去,半蹲身子,凑到江博仁面前低声说:“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结果了你?”
江博仁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曹金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仇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女儿没了,曹金,你告诉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曹金目露凶光伸手一把握住江博仁的脖子,因为用力手指骨节逐渐发白:“既然你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
江博仁双目圆瞪,怒视着曹金,除此之外他没做任何反抗。
“曹金……你真的要在这里杀人吗?”
突然的说话声让曹金微微一愣,手不由地松开,江博仁失去了支撑身体整个滑倒在地,双手捂着脖子呼哧呼哧地喘息。
曹金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过了片刻才眯眼说道:“风泊天,风泊远……”他站起身来,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哥哥风泊天,弟弟风泊远,三号船难民仓……是吧?”他将右手从脖子上放下,加重语气,说:“我劝你们兄弟俩今天别多管闲事,否则连你们俩一起收拾了!。”
风泊天在船上呆了三个月,对曹金自然有些了解,曹金是海氏船队的头目,掌管着海氏船队所有的船工。在茫茫大海中想要让这群性情暴戾的船工乖乖听话,没有一点本事显然不能做到。他还听说曹金是海盗出身,除了心狠手辣外,一身武艺也十分了得,十几个人轻易不能近身。后来因为和海老大干了一战,才归顺了海氏船队,
“曹金,以你的本事,杀了他跟捏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你要想清楚,这里不是在船上,这里是坦西坦帝国卡塞尔州。如果你在这里杀了人,按照当地律法,你要蹲大牢,你要以命抵命。想要把你捞出来的话,就免不了要花钱打点,动用各种关系打通关节,这一切处理起来将会非常的麻烦。海老大或许能够帮你摆平一切,也可能不能。还有……”风泊天故意停了停,才接着说道:“你有绝对的把握海老大舍得为你做这些吗?”
曹金没有接话,而是眯着眼睛深深地看着这个叫风泊天少年,似乎想要完全看清楚风泊天这个人。眼前这个少年说话的语气和神态给他一种无法言说的古怪感觉。这种感觉他只有在面对极少的几人身上体验过,海老大就是其中之一。可是风泊天明明还只是个孩子。
“你很聪明,以前我应该更多留意你才对。”曹金缓缓说完,又停了停,然后话风一转,说:“你就不怕我把你们三个全宰了?海氏的人我有信心他们不会透露出去半个字。”听了这话,曹金身后随行的三人晃了晃手中的铁棍,不屑地对风泊天笑了笑,意思像是在说,杀你们三个人并不会浪费他们多少体力。
面对四人的威胁,风泊天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看着曹金,浅浅地笑了笑。他已经从曹金的缓和的神情和语气中看出曹金的心里有了松动,同时也看出了曹金怕死,害怕坐牢,海老大和他的关系也没有到生死与共的地步。曹金之所以说杀了他们灭口,不过是还想在手下面前多少找回点面子。而曹金的三个手下好像并没有明白。
在这一瞬间,曹金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出现一种被人看穿了心思的慌乱,但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使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他向风泊天咧嘴诡笑了一下,尽量表现出神秘莫测的样子。
弟弟风泊远咳嗽了两声,略显好奇地问:“哥,这地方的守卫可真多,也不知道货仓里都放了些什么。”
“嗯。”风泊天应了一声,似乎听到了弟弟的话,又似乎没听到,而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曹金的眼睛。
“对……就是这种感觉,胜券在握,坚信对手最终一定会妥协,虽然妥协的过程中难免会有痛苦的挣扎。”曹金吸了口长气,脸上的神情像是终于下了极为艰难地决定一样如释重负。他转过身去,这样不但可以显示他的威严,还可以避开风泊天的那双似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他缓缓说道:“你们可以走了,不过……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们。”
风泊天没有再说话,他扶起江博仁,左手扶着弟弟风泊远,三人艰难地向出口走去。
等到三人走了,曹金才转过头,一直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出口的转角处才收回目光,他沉声对身旁的一名手下说道:“回到定州后好好查一查这两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