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

教我

于锦芒说:“我的拳头也有点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再这样笑,它就想和你的脸颊来点亲密接触。”

路世安忍俊不禁:“了解。”

于锦芒说:“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小路要我给个说法——怎么说?”

路世安镇定极了:“你就和他说,你是未来的于胜楠。”

于锦芒狐疑:“这样能行?”

“不然呢?”路世安叹气,“难道你要说你是一个修行千年的白狐,特地报答他百年前的救命之恩?”

于锦芒心有戚戚然:“说不定他会立刻找道士把我灭了。”

“这不就得了,”路世安说,“对了,我再和你对一下口供。”

于锦芒懵了:“什么口供?”

路世安言简意赅:“小路世安和小于胜楠的口供。”

“——啊?”

说是口供,其实也不尽然。

确切地说,是于锦芒和路世安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信的确送到了小路世安手中,他也拿到了,也去了。

但没有等到于胜楠。

他去打听,得知于胜楠生了一场大病,持续高烧了好几天。

于胜楠的父母,于家宁和庄素梅,把女儿看得如同眼珠子,谢绝所有朋友来看,就连小华——当初在济南和于胜楠一起、差点被砖头砸到的女孩——也只见了于胜楠一回。

再后来,于胜楠的弟弟于某龙结束了最后一次复查,一家人重新回了淄博,继续开店。等小路世安结束了在济南的补习班去淄博后,特意打听了店的位置,过去看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于胜楠。

他又不好意思问,担心连累于胜楠再有个“早恋”的罪名。青春期的孩子,家长将早恋视作和玩游戏同等可恶的罪名,怎能允许。路世安自己倒无妨,他只有一个开明的爷爷,但于胜楠不一样,她的父母,传统保守,执拗顽固。

小路世安去店里买东西,挑选的时候,听见于家宁打电话骂于胜楠:“楠楠,你要是把看小说的劲头儿花一半在学习上,早就考上清华北大了!天天就知道打游戏,玩电脑,电脑就那么好玩?你在学习上多用点功,什么985、211还不是你随便挑……”

小路世安听不下去,打断他,问:“老板,这个多少钱?”

于家宁这才匆匆挂电话。

装袋,称重,拎着东西走之前,小路世安还顺道提醒于家宁,有一批火腿肠快过期了,最好赶快下架,不然被局里的人查到,一定会罚款。

于家宁说了声谢谢。

大热的天,小便利店也舍不得开空调,又闷又热。不到100米处有大老板投资开了好大好的的超市,开业大酬宾,无论是馒头还是新鲜蔬菜,都几乎是进价出售,赚的是一个薄利多销,想要占据客源。

周围的小超市小便利店的人便少了许多。

小路世安付了钱,于家宁用计算器算了他选的那些东西,又开始找零,一个抽屉,几个盒子装着钱,天气热,热得人头昏,于家宁脑子也迟缓,几张钱找了许久。找完零钱,小路世安看着于家宁把那张崭新的一百元收到旁侧一个有盖子的小盒子里,盒子盖上用透明胶简单贴了张纸,写着“楠楠借读费”。

小路世安默不作声地离开,经过便利店冰柜旁边被热到蔫巴巴皱起来的不新鲜黄瓜。经过超市时,强大的冷气从门口塑料隔断帘空隙中溢出,吹得他通身凉爽,而他站在人来人往、生意红火的大超市前,忽然想到闷热小超市里,于家宁后背湿透了的T恤,紧紧地贴在他瘦巴巴的身体上。想起他找到那些临期的肠,也不舍得丢垃圾桶,而是仔细放进塑料袋中。

那之后,长达半年,小路世安都没有再遇到于胜楠。

哪怕是在同一个高中内,也没有一次偶遇。

他一直将那封信归结为恶作剧。

或者,是他的一场幻觉。

就像父母离婚前夕,带着他一起亲亲热热地吃了饭,为他庆祝生日,大家一起切蛋糕吹蜡烛。

小路世安许愿父母永远不分开,但可惜第二天两人还是去离婚了。两个人并不介意在他面前互相攻击,彼此推诿,都不想要路世安。

小路世安最终被判决给经济能力更强的爸爸,然后爸爸将他丢给爷爷。

至今,小路世安都认为他那最后一次生日时的和谐是他不甘心的一场幻想。

就像童话故事中的《卖火柴的小女孩》,雪地里的美味食物、温暖、奶奶,都是小女孩濒死前的美好幻想。

人在绝境时总喜欢幻想一些美好的东西,麻痹自己,令接下来的生存不再那么痛苦。

就像于胜楠给他的那封信。

小路世安偷偷夹在日记本中,但两天后,那封信凭空消失了。

任凭小路世安翻遍房间,也没有找到,就好像从未存在,只是他的一场梦。

再和于胜楠相见,是高一下半学期。

学校初七就开放,通知所有学生,“自愿来学校上自习”。那年春天格外冷,初七初八的,路上的冰还没有化,冻得结结实实,清晨六点钟就得上早读,五点多,天还黑着,就得骑自行车往学校中赶。

于胜楠骑着自行车跌了一下,摔得脸上掉了两块儿皮,虽然不是太严重,但看起来鲜血淋淋的。

小路世安见到她的时候,她脸上的伤口还没好,个子高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于胜楠还记得他是当初帮过自己和小华的人,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寒暄几句。

两人就此“正式”认识。

高二,文理分科,于胜楠和小路世安恰好都分到一个班里,又巧合地成为了同桌——这还是当初老师出的主意,于胜楠的语文和化学、生物成绩好,巧合的是,小路世安的英语、数学和物理成绩好,真是天造地设地互补,就这样被理所当然地安排在一起。

一安排,就是两年。

同桌是什么?于胜楠睡眠不足,困的时候,小路世安替她放风,看着点老师;小路世安喜欢读课外书,于胜楠就打起精神帮他留意动静,一见有不妙,立刻低声提醒“老班来了”,要他快速藏书学习一条龙。

“我睡一会儿,老师来了叫我喔。”

“好。”

“我看会儿书,老师过来提醒我。”

“行。”

小路世安再没有提过当初那封信的事,于胜楠也完全没提。

中午大课间,买面包时默契问对方要不要;打热水时顺道把另一人的杯子也接满。自习课上偷偷传小纸条,甚至有一个笔记本专门打掩护,前面写满错题集,后面则是两人的自由畅谈游乐场,这样的本子,光小路世安就有足足十个,写得满满当当,满是涂鸦和聊天。

过生日的时候,两个人悄悄庆祝,去超市买廉价的巴掌大纸杯蛋糕,开开心心地分着吃。

……

听到这里,上课铃声再度响起,刺耳又尖锐,就在脚下。

于锦芒被惊得跳了一下,又摇头:“看来果然是平行世界里,我就没有这么浪漫的高中生活。”

路世安说:“你之前还说过,说我和浪漫的缘分仅限于词典。”

“好啦好啦,一点点的话语,你耿耿于怀到现在,”于锦芒拍他肩膀,“来,拍一下就忘掉了。我得去上课了,不然等会儿迟到了,被级部主任抓到就惨了。”

路世安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小路他爷爷去世的时候,他爸爸和叔叔都来分爷爷的房子,你为了保护他,被推倒,胳膊脱臼了。”

于锦芒呆住:“啊?”

“记得这点就好,”路世安说,“回教室吧,我四处转转,放学后在你教室门口等你。”

于锦芒说:“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路世安说,“远离小路,你告诉他,你们未来并没有在一起。”

于锦芒吃惊:“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谈恋爱了吗?班主任还说——”

“那是个误会,”路世安说,“你们是在大一——”

顿了顿,他站在楼顶上,深深看她:“你们没有谈过恋爱,于锦芒。你要说,你有喜欢的人,对方风趣幽默,很会讨你开心,努力上进,但也没有忘记陪伴你、照顾你。他一直待你很好,所以你打算和对方结婚,婚期就定在十月份,秋高气爽,是很好的天气,穿婚纱不会热,也不会冷。你买了白色的、镶满闪钻的婚纱,还有真丝和小羊皮做的漂亮高跟鞋,以及……”

“好啦好啦,细节倒也不必如此真实,”于锦芒投降,“你一下子讲这么多,我完全记不住嘛。”

路世安笑了:“笨。”

“你再骂我笨,我转头就和小路说我未来不仅和他谈恋爱而且还火速早婚,毕业即生子,一胎八宝幸福美满累得他天天直不起腰,”于锦芒冷酷,“怎么样?”

路世安点评:“真够狠,听起来比我设想的那个未来还要令人恐惧。”

“那我怎么和他说?”于锦芒说,“我总不能讲他未来英年早逝吧?多不好。”

顿了半晌,路世安说:“那就说些好听的,你就说,他未来事业有成,小有名气,没有和父亲母亲和解,不过也没有恋爱,感情史空白。”

“多么美好的生活啊,”于锦芒感慨,“听起来多有福气呀。”

路世安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不是什么福气。”

“这种没必要的话就不要反驳我了,”于锦芒幽幽威胁,“否则我就告诉小路,他未来会爱上一个男人。”

路世安:“……”

“好啦,不和你扯淡了,”于锦芒挥挥手,“我得溜走啦,放学后等我喔。”

“好。”

于锦芒在幽暗的月光中轻快下楼,穿越多个亮亮堂堂、坐满学生却无一人说话的教室,她成功从教室后门中躬着身体猫进来,做贼般,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她轻轻松了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长长舒一口气。

根据路世安的提示,于锦芒轻车熟路地找到她和小路通话的笔记本,刚翻到,还没摊开,旁侧高中版冷酷路世安便冷着脸压住笔记本。

于锦芒比划,示意自己有东西要写。

高中版路世安一声不吭,从自己草稿纸上撕下一页,丢给她。

于锦芒:“……”

好吧。

于锦芒简单地在纸上写。

「我是未来的于胜楠,短暂穿越到这里,这不是我第一次穿越,不过别担心,我只会停留几天,立刻离开」

推给小路世安。

小路世安看了,半晌,又写下来给于锦芒。

「你是来替曾经的小于高考的?你特意背下了今年的高考,答案?还是做了所有的高考题?你还记得现在高考题是什么?」

于锦芒在“高考,答案”四个字上画了大圆圈,备注:「当年高考后我也没有看答案」

“高考题”上又一个大圈。

「全忘了」

小路世安沉默了。

他又写:「那你来做什么?添乱?你见不得自己好?和自己有仇?有自虐倾向?还有七天就要高考了,你确定自己到之后能离开?」

于锦芒:「实在不行,你可以教我,有备无患」

本来要推给小路世安,又觉得不对,不等小路世安看,她自己又扯回,再写,好心肠地提醒。

于锦芒:「不过请把握好尺度,千万不要爱上我」

小路世安不看她,手上的笔转了个圈。

一分钟后,纸条推回,只有他高贵冷艳的一句话。

「对现在的你来说,这种烦恼太过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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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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