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其实魏惜说的并不是完全的真话。
跑过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思考对策。
她知道,这个理由男生一般都很受用,薛凛也不例外,这是她情急之下保护自己的方式。
但同时,她又承认薛凛在她心里很特别,她经常怀念儿时也会保护她的薛凛,甚至情不自禁的将这种怀念移情到现在的薛凛身上,哪怕她知道,那段经历薛凛早就忘记了。
薛凛听了这个理由果然笑了。
他微微侧头,薄薄的眼皮一搭,露出一种略带嘲弄的表情。
他佻达的声音从嗓子里传来,尾音上挑,敷衍地“哦”了一声,似乎毫不在意她的表白。
仅仅一个字,就足以将魏惜珍贵的心意狠狠蹂|躏。
不是出乎意料的震惊,不是直白了当的厌恶,而是漫不经心的一个“哦”。
显然,薛凛听过的告白实在是太多了。
我喜欢你四个字,甚至都没有半点新意,乏味的,就像魏惜在他心里的印象。
他并不知道魏惜需要鼓足多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四个字。
他不关心。
魏惜脸色苍白,身体被地下一层的冷气裹挟,浸透。
而薛凛似乎乐见其成。
他其实有点讨厌她,好学生的典范,班主任的传话筒,平时冰着一张脸,对谁都很少笑,开口就是老师交代的任务,一本正经地找全班的麻烦。
明明知道有些事无伤大雅,却总装出一副不与旁人同流合污的清高样,坚定的站在学校所代表的权威一方,并以此为傲。
薛凛至今还记得,年级主任禁止成绩排名后三百的学生参加学校的元旦晚会,消息出来后引起轩然大波,他打算以学生会的名义发起签名抗议。
然而这次计划不出意外的夭折了。
年级主任提前收到了消息,联系这三百名学生的家长,让他们声称是自愿放弃参加活动,致使薛凛师出无名。
薛凛怒其不争,又无计可施,只好作罢,但他还是想知道,是谁在计划还未实施时走漏了消息。
后来班长杨玟亦私下告诉他,是魏惜去班主任那里告的密,魏惜之前也竞选过学生会会长,但惜败给名声更大的薛凛。
薛凛一想,当时提议的时候,只有魏惜埋头写卷子,没有附和,随后便果断地退出了学生会。
大概率就是魏惜告密了。
他确实没想到平时一句闲话都不肯跟他说,一个笑脸都没给过他的魏惜居然喜欢他。
这更给了他践踏这份感情的权利。
薛凛伸出胳膊,揽过身后吃惊的西尧,手臂搭在她肩头,目光轻怠地打量魏惜:“这么说,我给西尧过生日,你吃醋了?”仿佛这是件很有趣的事,他勾起西尧颈间的围巾,用手指绕了绕,“这围巾也是我送的生日礼物,你嫉妒吗?”
薛凛的眼神肆无忌惮扫过她全身,杂牌围巾,贴牌羽绒服,平价运动鞋,以及断裂在地的质量不好的发圈。
喜欢他,自然就会嫉妒西尧。
既然嫉妒,他就能让她更难受。
魏惜看着薛凛的手指勾弄西尧的围巾,柔软的流苏在他指缝间缠绕,那动作亲密又暧昧,看起来两人确实是只差一层窗户纸的关系。
魏惜眼神落寞。
他永远也不会这么对她。
西尧戴着薛凛刚送的围巾,眉头一蹙,哽咽着对魏惜道:“你喜欢阿凛,但也不能破坏我的生日会啊,我没有得罪你,学姐,你这是校园暴力。”
她呜呜咽咽,声音没有什么气势,但达到的效果却拔群,让薛凛更加可怜。
薛凛连戏谑魏惜的兴致都没有了,他只是冷淡的命令:“给西尧道歉。”
魏惜被雪打湿的睫毛颤动一下,胸口最后一点余热似乎也冷却了。
她甚至忍不住品味起来,他这语气,给人撑腰的话,确实又苏又有气势。
如果被命令的人不是她的话。
不过这也是应该的,西尧乖巧柔弱,不像她这么不讨喜,好似顽固臭硬的石头。
魏惜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双肩随之微颤。
薛凛的每个字都如重锤砸在她心上,但她却没有任何立场反驳。
她收了林佳祎的五千块,现在的所有都是她应得的。
魏惜攥紧了拳头,指甲抵着柔软的掌心,她默默告诉自己,距离高考还有510天,捱过这510天,上大学后,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魏惜走过去,轻声对西尧说:“对不起,西尧。”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声带也快要僵硬了,她的目光仍旧落在西尧那条昂贵松软的围巾上,薛凛的手搭在那儿。
其实她之前也有很多大牌衣服,但这一年多,都陆陆续续挂了咸鱼。
她现在跟西尧林佳祎她们相比,确实挺寒酸狼狈的。
但这些都不及薛凛带来的杀伤力大。
她听到自己道歉后,西尧嫌弃地撇了撇唇角,而薛凛却关心地问西尧:“开心点了吗?”
魏惜麻木的看着,自己作为薛凛哄小青梅的工具人。
果然是对比才能看出差距。
地下一层围着的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卧槽,魏惜真喜欢薛凛啊?”
“我一点也没看出来,平时高高在上跟孔雀似的,结果不还是薛凛舔狗,傲什么傲啊。”
“这你班学委啊,她不是年级第一吗,好学生也这样?”
“闷骚的好学生呗,表面上一本正经,私下里觊觎别人的男人,偷偷发癫。”
......
魏惜藏起委屈,几绺碎发滑到耳前,眼前有些模糊。
她用力把舌尖抵在上颚,将这股委屈与愤懑吞咽下去,努力维系最后一丝尊严。
她绝不能在他们面前哭出来。
薛凛近距离看着她,这才发现,原来她的睫毛还挺长的,甚至微微卷着,平时被眼镜遮挡着,看不清楚。
他看她如此乖顺地听着别人的嘲笑,服帖的向西尧低头道歉,心里竟然隐隐有些烦躁。
他以为她不会道歉。
这样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讨要,光明正大的让她付出代价。
可她偏偏还挺能屈能伸。
明明是那么清冷高傲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癫狂的行为,为什么现在又要露出一副委屈隐忍的表情?
薛凛不懂。
西尧噘着嘴小声嘀咕:“是啊,你是学姐,又是阿凛他们班的班委,阿凛说你们班主任最向着你,你一直给校领导做事,那你道歉我就只能接受了,反正我的生日毁了就毁了。”
魏惜听在耳朵里,就知道西尧不打算放过她。
魏惜强调:“我会赔。”
其实是林佳祎会赔,砸了别人的东西,赔偿是应该的,况且林佳祎不差这点钱。
西尧却红着眼睛,拔高了音量:“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什么仪式吗?这个生日趴是阿凛特意为我准备的,我是心疼他的心意,这个你赔的了吗?”
魏惜:“赔不了。”
她上哪儿弄他的心意去呢?
薛凛其实没想到西尧会如此咄咄逼人,这和她平常不太一样。
可听了西尧最后那句话,薛凛心中恍然,难免有些动容。
他一直把西尧当妹妹关照,西尧珍惜他的心意发点脾气也是正常的。
看着替他心疼的西尧,再看看不讨喜的魏惜,薛凛心道,人和人果然天壤之别,有的人学习再好,也抵不住内心阴暗鄙陋,注定被看不起。
见西尧没有停止的意思,薛凛冷漠对魏惜道:“你以为赔钱就够了?屋里的装饰恢复不了,地上的垃圾总得收拾干净,地下一层没有洒扫间,就用你那不值钱的衣服擦吧。”
他这句话说完,连林佳祎都惊愕地望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对魏惜这么决绝。
但很快,林佳祎又很庆幸自己能够逃过一劫,不然被逼着打扫的人就是她了。
魏惜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喃喃道:“什么?”
“没听清?”薛凛扯起好看的唇,将碎裂的保温杯踢到魏惜面前,笑着提醒道,“学委,晚上六点是班主任的晚自习,现在还有两个半小时,你要是打扫不完,可就得旷课了。”
西尧也跟着说:“学姐,难道你不该打扫吗?学校里的保洁阿姨这么辛苦,你却还要给她们增添负担,你针对我就算了,可波及那些阿姨实在太过分了!”
西尧这句话,从道德制高点将魏惜贬的一文不值。
其实魏惜明白,这件事并不是还钱就能过去的,不管是从道义上,还是情理上。
总要有一些心理和精神层面的代价,才能平息这些人的怒火。
用她的惨状和痛苦来熄灭怒火,也很公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魏惜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做好了心里建设,膝盖一弯,缓缓蹲下身。
她伸手去捡被薛凛踢到面前的玻璃保温杯,手背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薛凛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屈服,还不忘不咸不淡地提醒一句:“你打算用手擦地吗?”
地下一层确实没有洒扫间,楼上洒扫间的钥匙也保存在保洁阿姨手里,学生根本进不去。
魏惜想苦笑,薛凛倒是把解决方案都给她想好了,想打扫这一片狼藉的垃圾又不弄伤手指,好像只能用衣服。
他全都知道,就是为了看她出丑。
她闭了闭眼,紧紧咬着下唇,恍惚尝到了血腥味儿。
再一睁眼,她平静地伸手,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顺从的将衣服脱了下来。
地下没有暖气,身上的余温被一瞬间带走,魏惜冷得哆嗦了一下。
她只迟疑了一瞬,便毫不怜惜的用羽绒服擦地上的水果汁和彩色颜料,然后抓着内衬去收拢散落的碎玻璃片。
一片,又一片。
薛凛低头,看见她蹲在自己面前,只穿着普通的圆领白毛衣,抱成小小的一团,毛衣是紧贴着身体的,躬身蹲下时,腰背曲线便直截了当戳在人眼前。
薛凛甚至想,那截窄腰自己一掌就盖得过来。
她的纤细与阑市凛冽飒沓的气候格格不入,但偏又生出种难以名状的倔韧顽强。
魏惜不怎么运动,常年窝在教室,皮肤白的清透,她小心翼翼捧着保温杯的残骸,似乎在寻找可以承装垃圾的东西。
那些锋利的玻璃残渣,随便哪处,都能轻而易举的将娇嫩的皮肤划破。
薛凛微微皱眉,他不想承认自己看她缩成一团的样子有一瞬间的心软。
于是他语气不善的对身后的宋泽臣说:“把垃圾袋给她,别让她耽误我们时间。”
他们为了晚上的趴体,准备了一沓黑色垃圾袋。
没想到却是给魏惜用上了。
宋泽臣也是高二实验班的,他妈和魏惜的爸一起做景观生意,是快十年的合作伙伴了。
魏惜和他早就知道彼此,但磁场不同,交流很少,简而言之不熟。
他反倒跟上高中才认识的薛凛很好,而且借着他和薛凛建立的朋友关系,他父母与国内建筑圈基石级大佬薛盛卫也熟络起来。
他走上前去,皱眉看了魏惜一眼,似乎完全不理解魏惜的做法:“西尧是薛凛的青梅竹马,你砸她的生日趴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算了。”
毕竟家长一起做生意,宋泽臣对她还算客气,多少留着情面,将垃圾袋轻轻放在她面前。
魏惜听他的话,片刻恍神,手指一滑,不小心让中指指腹擦到了碎玻璃片。
摔碎的玻璃看似平滑,实则异常锋利。
魏惜并不觉得用力,甚至没觉得太痛,但指腹一热,很快,鲜红的血珠就渗了出来。
血丝沿着指缝往下流,又胡乱蹭在明黄色的羽绒服上,看起来格外突兀。
魏惜赶紧用力按压指腹止血,与此同时,眼泪却不争气地滴落在手背上。
她仓惶缩回手背,祈祷一闪而过,没人看到她最脆弱的模样。
薛凛沉默着,后退了一步。
魏惜眼前模糊,用没受伤的左手捡走他鞋边最后一片碎玻璃。
那双她觉得他穿起来很好看的鞋。
魏惜默默念着,薛凛,你不记得,我也是你的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