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元平十二年。夏。
元无忧看着面前的男人,歪着头,认真地确认了他的相貌。
下一刻,气流流转,她的手中就凭空多出了一柄利剑,寒光闪闪的,直指男人的喉咙。
“哎呀,”她笑眯眯的,“怕我摸不着,还带上门送死的?这也太贴心了。”说着,她动作利索得很,剑刃已然划破了男人的喉咙。
血珠飞快地渗出来,滴落下去。
谁都不会怀疑,下一刻,这姑娘就可以把男人的脑袋割下来,穿在剑上当拨浪鼓玩。
“啊啊啊!!”这可把旁边的烟罗吓坏了,呲溜一下窜过去,两只手抱着元无忧的胳膊,呜呜嗷嗷地拦着,“我的小姐嗷嗷嗷可别可别可别!这可是圣上送来的人,我们得罪不起的呜呜呜呜呜!”
吵得元无忧头疼。
“撒手。”她试图把胳膊上的姑娘赶下去。
“呜呜呜我不!”
“松手!”
“不要!”
“……我不杀他了。松手。”
“好嘞!小姐说话可最算话,绝不会辜负我的信任!”烟罗瞬间松手,大拇指用力一比。
元无忧总算要回了自己的胳膊,也没说话,顺手把剑往前一送。
锋利的剑刃刹那间刺穿了人的肩膀,沉重的力道去势不减,又深深地插入了男人身后的木制的大门。
鲜血瞬间涌出来,在粗布的麻衣上开出了一朵极鲜艳的花。
男人就这么被钉在了门上。他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竟只痉挛了一下,低着头,抿着嘴,肌肉因痛苦紧紧地绷着,没有吭声。
“……小姐……你骗人!!!”烟罗,遭到了背叛。
“我又没杀他,骗你什么了。”
“……对哦。”烟罗哭丧着脸,“可这可是圣上的人啊。不是……不是还好多战功啥的厉害得要死吗?这能行吗……”
能不能行呢?
大门间人来人往,将一箱一箱绫罗珠宝往仓库里搬,全是皇帝御赐的东西。
搬东西的自然也尽是皇帝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往门上钉着的血淋淋的人身上看上哪怕一眼。
血珠从衣襟上滴落下去。那男人惨白着脸,就那么站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忍受着,一声也没吭。
你说能不能行呢?
元无忧冷漠地移开了视线,简单明了:“让他滚。”转身就走。
“这……也不是说滚就能滚的吧……”烟罗追在她后头,“那圣上把他赐下来,咱不就得收吗……再说小姐你为啥这么讨厌他啊?”竟这才想起来问。
元无忧随处找了个地方一坐,便忽然有人迎上来,恭敬地呈给她一个玉盒。
这人衣服上绣着精巧的机械纹路,一看就是天工司的人。盒子里是什么,自然也不言而喻。
元无忧打开了盒子。里头垫着最好的绸缎,绸缎上放着一个玉镯。
晶莹剔透,一见就不是凡品。和元无忧左手正戴着的镯子极为相似。
“你们更新得可真勤快。”元无忧例行公事地将左手腕一伸。
“唉,没办法,给人卖命嘛。不更新得勤一点,哪儿能看出业绩啊。”天工司那人面相颇为年轻,还挺自来熟,一副多年社畜口吻,拿着新镯子就给元无忧戴上了。
有那么一瞬间,元无忧觉得呼吸一滞,压力沉重。
这镯子重质不重量。会有这样的效果,不是因为戴了两个镯子,而是因为新镯子确实卓有成效。看来今年天工司的研究成绩斐然。
“诶,你轻点。”烟罗敏锐地察觉到元无忧似乎不太舒服,以为是天工司的年轻人动作粗暴,不由得皱着眉生气,“不知道该怎么给姑娘家戴镯子吗?”
“啊,对不住,对不住。”那人一脸歉意,“我从来没碰过姑娘手。”
“……哦。”
“……倒也不用那么同情地看我。我也是有姑娘喜欢的!……真的!真的!!”
“嗯嗯。有的。有的。”烟罗点头。
“……”
天工司的年轻人气呼呼地转头,不再理她,从怀里掏出块玉石似的东西,往元无忧原本的旧镯子上一划拉。
这镯子平日里坚如磐石,就是用沉重的巨锤也砸不坏——不要问元无忧是怎么知道的,如今被天工司的人一划拉,竟就轻而易举地裂了开来。
这样,新镯子就取代了旧的。
“得嘞。”那年轻人站起身来,“今年也多谢配合了。要么您试试,现在异能怎么样?”
元无忧随手一晃,又一柄利刃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啧啧。”天工司的年轻人不由咋舌,眼里说不出是钦佩还是跃跃欲试的挑战,“今年我们可是提升了一大截啊。寻常异能者用我们十年前的最初版就能完全禁住了……这迭代了十年都禁不住您……不愧是您!您的力量就是我们前进的动力!”
“然后呢?”元无忧把剑随手往旁边一放,“完全禁掉了,又能怎么样?能让天下变得更好吗?”
那年轻人哑然,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那……那我就先走了。”那人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搬东西的人仍旧进进出出,在气派的宅子里熙熙攘攘的。
皇帝亲自下旨,赐给元无忧这处气派的宅子,每年予她珠宝绫罗无数,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她乖乖戴上这个镯子。
她过的是富贵奢侈的生活。
却总会想起山间的小小木屋。
还有令她此生最为后悔的事。
*
昭正十七年。春。
“走路不看路啊?没长眼睛啊!”身高起码有九尺的彪形大汉高声大吼,恶狠狠地横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接着,他大度地不再计较两人的相撞,转身就走。
然而,与他相撞的瘦削男人却伸出手,拦住了大汉。
“你,”那男人偏着头,看着大汉,“想死吗?”
“啊?”见这男人竟这么不知好歹,大汉顿时暴怒,一把提起男人的衣领,“还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
下一刻,他面前的景象就忽然旋转了一整圈。紧接着,臂膀剧痛。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瘦削的男人已经把他撂倒在地,卸了他的胳膊,极轻蔑地踩在他的身上。
“找死。”他眼睛垂着,轻飘飘地看了大汉一眼,仿佛下一刻就能顺手杀人。大汉心里一惊,竟无意识地冒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真的会杀人。大汉本能地,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男人用脚从大汉怀里一挑,便挑出了自己的钱袋。
这是这大汉的惯用伎俩了。在闹市中与人相撞,顺便把人的钱袋拿走。再利用凶神恶煞的外表吓走失主。不管失主发没发现,都不会有人敢找他的麻烦。
他看前头的男人身形瘦削,手上还牵着个大腿高的小丫头,一看就是个奶娘似的软包男人,便直接撞了上去。
没想到,竟把自己吓得根本浑身发僵,手指头都不敢再动一下。
男人带着的小姑娘不过五六岁,正是喜欢学话的年纪。看遍了全程,她挺新奇地重复起自己没听过的词儿:“找死!找死!”
“不许学这个。”男人道。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放开过小姑娘的手,就连撂倒那大汉都是单手的。
他伸脚一踢,把钱袋踢到了手里,便拉着小姑娘离开了。
“回家吧。”元沧澜拉着元无忧走在人群中,说出了一个肯定句。
很多年前,只要他说出一个肯定句,就一定会是一个肯定句。绝无任何人敢置喙。
可是现在——
“我不!”小姑娘嘴一撇,在原地一站,就谁也拉不动了,“我还要玩!”
“回去。”
“我不!”
“回家。”
“不回!”
“……”
元沧澜看了元无忧一会儿。
然而,这能把阎王吓坏的眼神,在被宠坏的小姑娘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元沧澜终于移开了视线,带着小姑娘继续走。
小姑娘获得了早已预知毫无悬念的胜利,开开心心边走边蹦。
很快,她指向了人群密集的地方。那里的人围成了一圈,中间不知道是什么。
“那里在做什么?”
元沧澜就带着她,随手拨开挡路的人,无视他人不悦的眼神,站到了人群的最前头。
是一场售卖。
卖的是人。
倒也不少见。被买卖的都是奴籍,本就是主家的东西,放出来典卖并不奇怪。
场子倒还挺大。从青年壮丁到中年丫环,甚至还有个小孩。
“他们也是在卖东西吗?”倒是小姑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嗯。”元沧澜懒洋洋地回应。
“卖的是那些叔叔婶婶吗?”
“嗯。”
“那个小哥哥,也要被卖吗?”
“嗯。”
“人也能卖吗……”元无忧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大大的疑惑,“那我也能卖吗?”
“你要是走丢了,也能让人拿出来卖。”元沧澜如实开口。
“啊……”元无忧明显被这话给吓着了,大眼睛一眨,里头全是害怕。
元沧澜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这样,他有些头疼似的。
“能让我丢东西的人,还不存在。”他再次开口。
小姑娘便放下心来了。
青壮年的人陆陆续续被买走。
卖家环视全场,很快找到了最容易砸到手里的一件商品,马上走了过去。
“看你这半死不活的鬼样子。光吃不赚!”他低着声音咬牙切齿,将那件不出彩的商品拎了起来。
那是个极其瘦弱的小男孩,七八岁的模样,浑身脏兮兮的,手臂大腿,裸露处布满了伤痕。
不同于其他人,他一直极胆怯地缩在角落,缩得像只关紧了口子的蚌。
卖家拎着他抖了抖,想把他抻开。这却让他更害怕了,更紧地缩着身子,整个人瑟瑟发抖。
卖家便随手抽了条鞭子,下死劲往他身上打,呵斥道:“起来!站直了!听见没有!”他使得力气极大,满脸的不耐烦。怕是根本都不想做这单生意了,只想少一张吃饭的嘴。
怎么少的都行。
鞭子重重地砸到男孩的身上,一声呼啸便是一道血痕。
那男孩呜咽着,浑身发抖,小声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