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想到这里,年轻人仍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这样的人……这样春风一样和煦的人,竟然就是市井传说中那个天下第一的无耻小人吗?
年轻人迟疑着,心想这莫非就是“人不可貌相”?
也许……这人正是被唾弃得多了,所以故意摆出副过分好脾气的样子,引人对他好些?
想到这里,年轻人顿时感到不齿。竟着了这种人的道儿。
他不高兴,情绪就又写在了脸上,便不再理睬那人,只向徐慎之拱了拱手,道:“叨扰公子了。新的四海镯已经给小姐换上了,在下就先告辞了。”
“告辞。”徐慎之也拱手道。
于是,年轻人便转身离开了。
真是率直。徐慎之不由一笑。
而门上那人,甫一被放下来,就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向着徐慎之行了个很标准的礼:“见过大人。”肩膀还伤着,也不嫌疼。
他既是奴籍,被赐给了元无忧,便是这宅子里的“资产”。徐慎之显然是这宅子里管事的人,自然就是他的“大人”。
“元笑,是吗?”徐慎之确认道。
“是。”
“进来吧。”徐慎之让他站了起来,“我叫徐慎之。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问我就成,不要去叨扰小姐。”
说着,他走在前头,一路将元笑带到了一处偏房。这里距离元无忧的住处几乎隔成了一个对角,显然是让他尽量不要出现的意思了。
至少不要出现在元无忧的视线范围之内。
元笑看着面前,踟蹰了一下。
“圣上吩咐,”他开口,“要我守在小姐身边……寸步不可离。”
他这话一出口,徐慎之就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
他是知道此人的——天底下没有哪个人不知道此人——自然也知道他做过什么事。
他当然不喜欢这个人。
只是,纵使如此,他也没有想到,此人竟能做到这个地步。
圣上要他守在元无忧身边,寸步不离……几乎是明示,要他监视元无忧。
纵是奴籍,有那样的战功,在圣上面前必定也是能说话的。若他说不愿,圣上没有非要下旨的道理。
十年前,他已经要元无忧家破人亡。十年后,他竟还甘愿奉命监视,简直要将这个恶人做到底。
这一回,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亲自监视元无忧,解圣上心头大患,换来自由,再换厚禄高官?
徐慎之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色却不改半分。
“随我来吧。”他说道。
这个时间,无忧多半在书房看闲书呢。前些日子,烟罗刚不知道从哪儿给她搜罗出无数闲书,多数是话本,还有好多从头到尾都是画儿,字都没有几个的。
这可得无忧的心意,天天缩在那儿看,都快把眼睛给看坏了,怎么说都不听。
看那种书,能学到什么。她该多读点圣贤书,建功立业才是。烟罗这孩子,尽把无忧往坏处带。
可现在,徐慎之倒忽然觉得,她闲着能看得高兴也好。
毕竟,现在连这份高兴都快没了。
徐慎之把元笑带到了书房。
那会儿,元无忧正在翻一本书。书正是她平时爱翻的,可她的脸上却不太痛快。
徐慎之轻轻叩了叩门。
元无忧闻声抬起头来,脸色却刹那间就沉到了谷底。
“不是让他滚吗?”她只微微扫了低头跪着的元笑一眼,就把视线移到了徐慎之的身上,兴师问罪,“你带过来是什么意思?”
“是圣上的旨意,”徐慎之道,“要他与你……寸步不离。”
元无忧的脸,刹那间就比三九天的寒冰还要冰了。
“我说让他滚,你听不到吗!”
徐慎之知道她不高兴,没有说话。
“让他滚!!”元无忧把书往元笑的身上扔。
扔够了,她猛地起身,直奔马厩而去。
此处离皇宫,骑马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看来,她是要直接去找罪魁祸首兴师问罪了。
元笑从地下起身,对徐慎之行了个礼,便紧随而去了。
元无忧入宫,根本没人阻拦。谁都知道,这小姑奶奶既不是嫔妃,也不是公主,但当年在宫里那可是盛宠。谁也不知道她在圣上那儿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但都得低头问候一句“元姑娘”。宫里的老人都知道,就是惹了圣上也不能惹她。那年可有个特别得圣上心意的大太监,那可是嚣张跋扈谁也不敢触他霉头的,就因为说错一句话,让这小姑奶奶掌嘴到后半夜,第二天就卷铺盖出宫了。
这会儿,这小姑奶奶从宫里搬出去其实都有三四年了,入宫仍旧跟回家似的,不见外。
而在她身后不远,元笑也向侍卫行了个礼,紧随其后。侍卫早已得过口谕,元笑自此都和元无忧一起,便也一起放行了。
元无忧长驱直入,一路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里,李衎见到她过来,像是早有预见似的,甚至还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么晚才来呀?”
元无忧一笑,反手就是一个金刚锤,直接顺着李衎的耳边捶到了墙上。
身后青砖碎裂,掉下墙渣。李衎抖了一下,慢慢地咽了下口水。
“对,对不起……我错了……”
元无忧脸上笑意不减,慢慢地把金刚锤提起来,又捶到墙上,视线片刻都没离开李衎的脸。
“李衎,”她笑眯眯的,“原来你不想活啦?”
“……那倒也不是……”
“不想活可以告诉我的呀。”笑眯眯,笑眯眯,“为什么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呢?”
“其实我还想多活一阵儿……”
“咦,是这样呀?我怎么感觉看不出来呢?”金刚锤磋磨,磋磨。
李衎的嘴都瘪了。
“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那让他给我滚。”元无忧伸手一指,指向身后悄无声息走进御书房跪下的元笑。
“啊这个不行。”李衎秒答。
“?”沉重的金刚锤“轰”得一声,几乎把身后的青砖砸得粉碎,“你说,什么?”一字一顿。
脸上的笑意都没了。
恶,恶鬼吗……
李衎人快没了。
李衎缩在椅子里,看着元无忧。
他说:“无忧,你也要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嘛。”他的态度,像是仍在与她玩笑,又好像很是认真。
他说,你也要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嘛。
这世上的异能者,万中有一。细究起来,没有几个不麻烦的。
而元无忧,哪怕是在这其中,也是最麻烦的一个。
能创造万物的存在,会被称为什么呢?
在遥远的过去,这样的存在,会被称作“神明”。
金银。珠宝。
饥荒中的粮食。
大旱时的甘霖。
除了活着的动物,元无忧,能创造万物。
这样的人,往小里说,威胁社稷。往大里说,颠覆乾坤。
李衎已经足够宽容了。
因为一起长大的这些年,因为互相之间的信任,她嫌宫里不自在,要出宫,他就放她出宫。她不喜欢人盯着,不要人管,他就放她自由,随她在外头随心过活。
但这也差不多该到头了。
没有任何一名君主,能够永远将这样的人放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无忧,我只是让一个人看着你而已。”他这样说道。
就只让一个人,就只是看着她而已。
李衎真的已经足够,足够宽容了。
元无忧微微沉默了一下。
片刻,她开口,道:“那我不要他。换人。”
“啊那也不行。”
“?”
金刚锤一落。“轰隆”一声,面前的桌子直接被砸成了两截。
李衎正襟危坐。
不敢动。
不敢动。
“让他滚。”元无忧直接下了命令。
“哎,哎呀……”李衎颤巍巍地赔笑,“他有什么不好嘛。你看,长得又好看,还懂事听话,肯定不惹你生气的。”
元无忧看着李衎,用的是“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眼神。
金刚锤已经快举到他喉咙口了。
李衎干笑两声,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
对不住了!他还年轻,真的很想活得久一点!
“咳,啊……他也是主动请缨的嘛。这不北方蛮夷总算被打得不敢回来了,他在军中闲着也是闲着,还总让人欺负,正好也有点活儿干。”
主动请缨。
北方蛮夷已经被打缩了头,找不到其他立功的机会,就找到她头上了吗?
“圣旨都下了。君无戏言,哪有随意收回的道理呢?”李衎道。
“那你为什么要下旨呢?”元无忧却仍旧盯着他,“你真的脑子坏了,失忆了,不记得他是什么人了?你用谁不行,非要用他?
“还是说,对你而言,只要好用就足够了!反正他有的是手段,又必定会为功名利禄而为你好好做事,对你而言实在是再称心不过了,我会怎样又有什么所谓?!”
她一番话,是真的动了怒。
李衎迎着她的视线,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叹息似的开口,道:“无忧,我是不会害你的。”
“你确实是没害我。”
元无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诶,御膳房还做着豌豆糕呢,可好吃,你拿两盒再走啊。”李衎在后面喊她。
“轰隆”一声巨响。金刚锤直接擦着他的头发被扔到了他的身后。
李衎咽了咽口水。
……害怕。
而后,他看向了一直沉默无声跪着的元笑。
“去吧。”李衎道,“无忧让人骄纵惯了,脾气确实是大了些。你怕是要受苦。”
“不苦。”元笑回答,“无忧的脾气也不大,怪我惹她。”尽是真诚。
李衎:“……”
李衎:“……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瞎了。”
元笑失笑。
临走前,元笑弯下腰,向李衎郑重地叩了一首:“多谢圣上。”
“一点小忙。”李衎摆了摆手。
这样的“一点小忙”,却是元笑的平生夙愿。
元笑再次郑重地行了一礼,便紧随元无忧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