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很多事哪怕后来回想起来,也总会有一些细节是被忽略掉的。
比如这天,舒菀鬼使神差地应下江晏的邀约。他们一并走出公寓门后,她上了他那辆黑色的迈巴赫。
车开出公寓,路过西门口的中介店。
店门口有两个穿着西装的中介小哥站着抽烟,闲聊间,他们看到江晏的车子从眼前飞驰过去。
其中高个的中介望着车尾气卷起的残叶,万分感慨地叹了口气:“哎,这年头啊!有钱就是牛逼啊!”
旁边的人瞥他一眼:“何出此言?”
“喏——”他扬起下巴,“刚刚那辆开过去的迈巴赫,车上两个都是我的客户。女的想租房,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男的来店里咨询,直接问我她是不是在租房子,然后在我这儿买了一套精装修小公寓,指明要我租给她。”
“而且,刚才我去和他们俩签合同,那男的还装不知道租客是那女孩,直接来了一句是你要租的我房?还说什么好巧。”
“???现在有钱人追女生都是这么追的???”旁边的人诧异,又很是不理解:“不过好奇怪啊,你说都买房了,干嘛不直接送给她却出价让她租?”
“谁知道有钱人都怎么想的。”小哥抿抿唇,熄灭烟头,又想起舒菀,忍不住啧了声:“不过有一说一,那女孩儿可真是漂亮。我都好几年没见过这么盘靓条顺的了,也难怪别人一掷千金了。”
*
舒菀并不知道江晏要带她去哪儿吃饭。
上车后,江晏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舒菀对吃食一向不怎么感兴趣,没有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想了想,就摇了摇头。
江晏打着方向盘转弯,若有所思道:“那我定了?”
“嗯,你定吧。”
舒菀让江晏定的结果就是,车开了半个钟头,他们才到目的地。
天色将晚,零散的星伴着孤月高坠于天。
舒菀偏头朝车窗外看去,门口的石碑上刻着“一枝春”三个字,字的凹槽是鲜红的,一看就是经常有人在上面补漆。
石碑旁还挂着两盏橘黄的灯,光线不是很好,但这种昏暗,恰恰添了氛围感。
舒菀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像是江南园林的地方会是餐厅,有点意外:“是在这儿?”
“对。”江晏解开安全扣,“这里应该你喜欢的风格。”
说着话,他下车绕到副驾驶,贴心地帮舒菀拉开了车门。
她总是很客气,对他所有绅士礼貌的行为都会淡声道一句谢谢,但也总是透着疏离。
江晏倒也并没有很在意,毕竟有些事儿细水长流总是好的。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领着舒菀往里走去。
“一枝春”比从外面看起来的还要雅致,中式庭院有一处池塘,养着几株睡莲。鹅卵石的小路旁,低矮的路灯幽幽暗暗,往里走去还有古琴声缓缓而至。
穿过这处院子,三层的小洋楼房就映入了舒菀的眼帘。
她才意识到,这栋楼才是餐厅的正式入口。
舒菀继续往前走近,视线忍不住地打量起来这里的环境。
入室的红檀木门镶着金把手。
门口两侧站着穿着旗袍的婀娜多姿的女孩儿,微微低下了头:“江先生,您的雅座已经准备好了,这边请。”
江先生?
能一眼认出江晏,看来他是这里的常客。
舒菀在江晏身后,瞥了一眼他的背影,跟着他一并上了三楼。
他们的包厢名叫晚春,在三楼正中间的位置。推拉式的木门刚被服务生打开,舒菀一眼就瞧见了屋内的落地窗。
窗外是附近的一处茶园小山,此刻半轮弯月悬挂在高空,淡白的月光似轻烟笼罩,如梦如幻,瞧着倒不像是实景,而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月夜图。
舒菀很少见到这样别致的餐厅。
入了座,江晏把桌上已备好的菜单,递给舒菀:“看看想吃什么?”
菜单外层包裹的棕色软皮,很有重量。上面还用行楷烫金了一句小诗:“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而内衬塑封的单页上,在黄色的顶光照射下,能看到细闪的金光攀附在上面。
只不过,这份低调奢华的菜单里并没有标注任何菜品的价格。
舒菀翻了两页,只听江晏说:“这家菜品很有特色,你喜欢什么就点什么。”
舒菀抬头看他:“江晏,你的菜单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江晏没说话,直接把菜单递过来。舒菀接过翻开,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同。
江晏看她一眼:“这里的菜单一直都没有价格,不是你想的那种有性别区分,女性看不到价格,男性却可以。”
舒菀突然好奇:“不知道价格,点到天价菜品怎么办?”
话刚落,舒菀就意识到自己有多糊涂了。能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恐怕根本不会在意价格。
果然,她听到江晏说:“食材和口感要比价格更重要。”
“不过呢——”江晏顿了一下,“现在物价局管的严,天价会被勒令停业还有罚款,不划算。”
他淡淡一笑,眉眼轻弯。口吻在开玩笑,声音是百般的温柔。
屋内的光线很暗,一道柔和的光影落在他的身上。
舒菀坐在他对面,有片刻的恍惚,但很快回过神来,低头把注意力放在了菜单上。
她点了一些看起来应该不算太贵的菜,江晏又补了一些。可直到上桌舒菀才发现,这里的每一道菜品几乎都是只有一两口的量。
小而精美,名副其实。
可因为不知道价格,舒菀吃起来总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踏实。
江晏却没给舒菀客气的机会,花雕醉蟹上来,他先让服务生放到了她面前。
醉蟹不大,配了一套精美开蟹的工具。舒菀不太会用,盯着盘里仿佛挂着笑脸的螃蟹迟疑了。
江晏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旁的拆蟹工具。铁制品冷不丁地碰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舒菀抬头看他。
江晏坐在檀木椅上,骨节分明的手上套着透明的一次性手套。
他拿着蟹钳,一点一点地剪着蟹腿,因为在发力,手背凸起的青筋就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一般。
动作是舒缓的,但却十分利落。没过一会儿,江晏就把醉蟹剥的只剩下一副躯壳。
他放下工具,脱掉手套后又拿起一旁的湿巾,擦掉手上残留的酒腥味儿。之后也没有随意将湿巾丢在桌布上,而是包着刚才用过的手套,一并放在了旁边的空盘上。
这还是舒菀第一次见有人剥螃蟹,都能保持着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
到底是江家培养出来的,举手投足,都是如此的妥帖得体。
舒菀在心里感慨他的教养和家世。
而江晏忽地把盛满蟹肉的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吃这个吧。”他说,又把解腻的蟹醋递了过来。
舒菀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颔首道谢。江晏却没说什么,只冲她淡淡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舒菀的错觉,她总觉得江晏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松弛感,让人和他相处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放松警惕。
哪怕她一向不喜欢和不算相熟的人过多接触,但还是就这样在江晏提出要不要一起吃饭的时候,没有迟疑地点了头。
大概有的人,总有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收回神来,舒菀用小勺挖起一块蟹腿肉送进了嘴里。
醉蟹她不是第一次吃,但这种品质的,却是头一回。
上等佳酿的香气混着鲜甜的蟹肉,饱满的肉质细腻顺滑,又很弹牙。
她突然就有点理解江晏说的那句:“食材和口感可比价格重要。”
这样的珍味,确实是哪怕天价,恐怕也觉得值。
江晏看着她:“这道是招牌,你觉得怎么样?”
舒菀放下勺子,给出了好评:“很好吃。”
“看来我猜的没错,这家店是你喜欢的风味。”江晏笑了笑,“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们再来。”
下次。
我们。
江晏的用词有点微妙。
她不是反应迟钝的天真小女孩儿,可却还是有点讶异对面的这位,怎么就突然对她有了兴趣?
隔着桌上那锅骨汤散发出来的雾气,舒菀望向江晏的眼睛。
她想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其他的信息,好来确定她心中所想是否为真。但江晏却偏不让她窥探到那般,在她看过来的那瞬,他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子。
舒菀没看清楚江晏的神情。
只在雾气缭绕中,隐约瞧见他脸颊右侧有个浅浅凹进去的酒窝。
他在笑什么呢?
舒菀想了许久,都没猜透。
……
吃过饭后,江晏开车送舒菀回了学校。
车子在宿舍楼门前停稳后,江晏抬手,从置物台上拿下来一个精致的小礼盒,递给了舒菀:“这个给你。”
舒菀脑袋有点懵,没反应过来。直到江晏补了一句:“这是你的唇膏。”
唇膏?
她看着他手里的东西,突然想起来那件被她快要遗忘的西服:“不好意思,我忘记了。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就在楼上,我现在就拿给你。”
江晏:“我不着急。”
舒菀却像没听到他这句话,啪嗒一声解开安全扣,直接拉开了车门:“你等等,我马上下来。”
江晏喊了一声舒菀,但她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宿舍楼。
江晏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迟迟都没挪开目光。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舒菀的身影重新撞进他的眼底。
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纸袋子,似乎以为他投来的目光是在催促她,最后几节台阶是跑下来的。
江晏怕她摔倒,摇下车窗提醒她:“舒菀,不用这么急。”
舒菀却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她直接把衣服从车窗递了进去:“给你,你的西服。”
因为很少运动,这才跑了几步,舒菀的气息就有点不稳了。
江晏瞧着她跑红的脸和被风吹凌乱的发,轻声问:“又不是见不到了,跑这么急做什么?”
舒菀还有点儿气喘,胸口微微起伏着:“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早还总比晚还好。”
江晏:“很快的。”
舒菀没太听清:“什么?”
江晏唇边勾起了笑:“很快就会再见的。”
舒菀微微一怔。
江晏笑着把那个礼盒递了出来,声音低低缓缓,温柔的不像话:“下次见,可别再把什么东西落在我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