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空气死一般沉寂。
何宴眯起眼,视线晦暗不明。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负、责?”
“……”
鲁莽了。
原莺的手,这时也还半搭在他的胳膊上。于是,她顺势捏了捏。
何宴的目光低下。
她煞有介事:“这趟行程辛苦了,我给你按摩一下。”
他冷冷地扯一下嘴角:“是挺辛苦。”
“嗯?”原莺没懂。
何宴皮笑肉不笑:“给你当了一晚上枕头,是挺辛苦。”
咦。
她立即发现了盲点,眼睛都亮了——有一种,发现惊天秘密的兴奋感:“你看见了,怎么不推开我?”
何宴的目光在半空顿一下。
他轻嗤:“我推得开吗?”
“怎么推不开,”原莺凑近了一点。压根不害羞了,反而,恨不得趴在他脸上,细究每一寸神情变化。她兴致勃勃地举证:“你提二十八公斤行李箱的时候也挺有力气的。”
何宴:“你和行李箱比?”
原莺不理睬他的反讽:“你是不是故意的?”
何宴:“故意什么?”
原莺:“故意让我抱。”
话音落下,窄窄的两张座椅空间,短暂地陷入安静。
他们此刻只有一掌之隔。
何宴微微偏首。
琥珀色的瞳孔,无限放大在原莺的视线中心。
像是与生俱来,就有攫取心神的能力。
原莺专注地盯着他。
看他面无表情地回答:“是啊。”
……信你个鬼。
原莺撇嘴:“那为什么?”
他言简意赅:“想追你。”
原莺一下被口水呛住。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脸颊都涨红。
何宴递了一瓶水给她。
原莺刚拧开瓶盖,咽下第一口水。又听他平静地发问——
“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高空几万尺。
原莺人生第一次在飞机上,差点因为一瓶矿泉水呛死。
-
等原莺缓过神,飞机已经抵达上京。
廊桥往外望。
上京已至秋尾,天色灰暗。只看停机坪,与远远的几盏小灯,气氛萧索。
原莺小口地叹气。
要入冬了。
天气不好,不知道爸爸和师父的腿还会不会疼——好几年前留下的伤,近来没有发作过,但还是有复发可能,要时时准备好药和艾草护膝。
家里的茶园也要准备防冻了。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听说请了几个帮手,周末也回家帮帮忙吧。
还有大改的毕设……
原莺又叹了口气。
何宴停在她的身后,无数旅客步履匆匆,从他们身边经过。
影子也游鱼似的掠过玻璃。
只有他们,一直定格。
原莺心里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表情也松懈下来。
她回头向他微微抿起唇角。
何宴:“别笑了,挡路。”
原莺:“……”混蛋。
她推着箱子跑了。
出海关,一路都没再回头找他。直到取行李的时候,余光才瞄到他。
右手抄袋,不紧不慢地踱来。
他本来就身形优越,此时墨镜口罩都在,一身黑色大衣,气度卓绝。
许多人不由小声议论,他是哪个明星。
原莺噘了下嘴。
他的行李箱从眼前转过,她也没去拿。
何宴的眉梢微微吊起。
倒是顺手,从传送带上拎了她的白色行李箱,放到她身边,再去另一头拿自己的。
原莺稍愣,推着箱子跟在他身后。
她无由来地别扭一下:“谢谢。”
何宴无言地看她一眼。抽起拉杆,往前走。
原莺快几步跟上:“吃饭吗?”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原莺蹦了两步,立即就在地图上搜了起来:“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
她抬起头。
何宴突然不见踪影。
原莺茫然地环视一周,原地转了个圈,也没有看见他。
“去哪了……”她嘀咕。
“原莺?”
熙攘的人群里有人叫她的名字。
原莺循声回头。
“——大哥?”
真是意外。
贺知宵西装革履,正站在四步开外。身边一件灰色的登机箱,似乎也刚下飞机。
原莺高兴:“大哥,我给你买了礼物!”
“买了什么?”贺知宵自如地接过原莺的行李箱。
“巧克力。”她把手里的纸袋递过去。
他笑:“谢谢。看起来采访很顺利?”
“……算是吧。”原莺抿一下嘴唇,手搭回行李箱的推杆上:“大哥,你先走吧。我还要等人。”
贺知宵问:“朋友?”
她点点头。
“我陪你一会吧,”他说,“时间还算宽裕。”
原莺摆摆手:“不用啦,还不知道他去哪了。”
贺知宵蓦地笑:“不想让我见?”
“没有——”原莺突然反应过来,跺脚:“你想什么呢?”
他说:“我刚刚看见了。是男生吧?”
“……是,”她不满:“你怎么还八卦起来了。”
他轻笑:“阿宴把你诓进贺家几年,不闻不问,白让你吃了许多亏。而我做哥哥的,其实心里很愧疚。能看见你有新的生活,也算让我松一口气吧。”
原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别这么说呀。有这种经历,其实——也挺特别的。”
贺知宵:“你能这样想就好。不过我听说,阿宴给你留了一样东西?”
“一只铅笔。”她撇嘴,“不知道什么意思。”
他的眸光微敛:“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当然。”原莺点点头,“不过被我放在宿舍了,明天给你。”
贺知宵嘴唇微动。
片刻,朝她指了一下手机:“也好。助理在催,我先走了。”
原莺挥手道别。
看贺知宵的背影汇进人群。她也低下头,拿出手机给何宴发消息——真是的,他到底去哪里了?
询问的话还没有在聊天框里打全,屏幕上方,已经拓下浅浅的一道人影。
原莺仰头。
何宴已经回来,脸色稍阴。
她抱怨:“你去哪了?”
“买水。”他把一支矿泉水抛进她怀里。
原莺没接住,塑料瓶“砰”地砸在地上,滚动回他的脚边。
何宴顺势垂下眼皮,盯着脚边的水瓶。
上面,倒映一双不加掩饰的、阴鸷的眼,蕴含压不住的烦躁。
他沉声:“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原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好像在生气——
生什么气呢?
她蹲下去捡水:“就随便讲了几句。”
他依旧问:“讲了什么?”
“就……把礼物给他了。”她皱起脸:“你好奇怪啊。”
何宴视线一顿。
再抬起头,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
“我吃醋了。”
原莺:“……”
真是够了。
还玩上瘾了是吧。
她鄙夷:“你讲这种话一点说服力都没用。”
何宴不置可否。
“你还没回答我呢,”原莺翻手机:“你想吃中餐还是——”
“原莺?”
走了两步,身后又凭空有她的名字飘起。
“……”
干嘛啊!!
能不能让她把话问完!!
原莺面色不善地望过去——不认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不在她的交友范围内。
她语气也不好:“你是哪位?”
“哟!果然是你。”男人却与她很相熟一般,大笑着走过来,“我你都不记得了?小学的时候我还坐你后面呢。哎,张呈,记起来没?”
原莺皱起眉。
一点不太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让她下意识往何宴身后躲了一步。
她说:“不记得。”
张呈依旧笑:“哎哟,你记性还是这么差!但明天的同学聚会别忘了啊,一定要来。你可是咱们班风云人物!”
原莺心里哐哐给他一顿乱拳。
但她还是保持基本礼貌:“我明天有事。”
“你这话说的,”他一拍大腿:“什么事能比小学同学聚一次要紧?”
原莺张嘴就来:“老公死了。”
张呈:“……啊?”
何宴也回头。眼睛微眯,一言不发地审视她。
哎呀。
别拆穿她!
原莺朝他用力地使了一个眼色。
那头,张呈回过神:“你都结婚了啊?”
原莺:“我还丧偶了呢。”
张呈:“……”流程走的有点快哈。
趁他恍神的功夫,原莺急忙拉着何宴离开。他们快步汇进人群,张呈在身后的叫声也逐渐远去。
原莺不放心地踮脚张望。
还没看几眼,被何宴反手一拽,踉跄地撞进一家快餐店里。
她哎呀一声:“你干嘛!”
“吃饭。”他已经走到了前台排队。
这是一间普通的快餐店。一菜一汤的套餐,再简单不过。
原莺好奇:“你还吃这个?”
何宴:“不然?”
原莺:“还以为你非高档餐厅不吃——至少不碰这种小店嘛。”
他睨一眼:“粥是跟鬼喝的?”
“……哦。我忘了。”原莺嘟囔两声。
他们在前台点完菜,找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何宴看了她一眼:“刚才……”
“哦,没什么。”原莺立即摆摆手:“小学同学,但关系不太好。”
他问:“为什么?”
原莺唉声:“看我不顺眼嘛。因为我们小学不算太好,很多混日子的——混混,在校门口收保护费,老师也不太愿意管。我小时候又可爱见义勇为了,那些人就老在我们班级门口晃。所以大家都觉得我烦,给他们惹事情。真是的!”
她越说越气。
正好桌上的叫号器响了,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吭哧吭哧一起端了过来。
何宴撩一下眉:“这么生气?”
“当然了!”原莺忿忿地,用勺子碾着碗里的肉末茄子:“谁愿意被白欺负六年啊。”
何宴手腕一屈,支住下颌。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你记性还挺好。”
她停下咀嚼的动作,脸颊鼓鼓:“昂?”
他又不再说了。
原莺看看他:“如果是你——”
“没可能。”
“我都还没说呢。”她对于被打断很不满。
他面无表情:“我不爱多管闲事。”
没有收到同仇敌忾的言论,原莺的小脸顿时垮下去:“哦。”
没人再讲话,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
原莺草草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擦擦嘴:“走吧?”
“嗯。”
“我回学校,你呢?”
“一起。”
她眨眨眼:“你要送我?”
何宴不咸不淡地答:“酒店在你学校附近。”
“……哦。”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出租车。
原莺向外张望。
红枫夹道,霞光接天。逐渐靠拢市区,目光所及地,也更加充斥生机——
“哎!停一下车!”
原莺突然叫起来。
正对面的大楼,挂了巨大的一条横幅——《总裁太霸道》作者睡不着亲笔签售会。
原莺举起手机给周眠拍了一张照片。
她又转头对何宴说:“你先走吧,我想去那里看看。”
他的目光,在原莺与她身后的横幅上,来回浮动片刻。
他说:“你拖着箱子去?”
这的确不方便。
她问司机:“师傅,我给您加点钱,可以等我一会吗?”
商议好价格,司机同意了。
原莺问何宴:“你和我一起去吗?”
何宴微微颔首。
原莺还以为他不会答应呢,顿时惊奇:“真的啊?”
他扯一下唇角:“不然我在车上干等你?”
“那走吧走吧。”原莺跳下车。
她边走,边低头,在网上搜索签售会的信息,还要时不时回复周眠的消息——
“哎呀!”
她被人拽着胳膊往后拖了一步。
还没来得及回头质问,一辆飞驰而过的车,几乎擦着她驶过。
原莺被吓出一身冷汗。
这才终于抬起头,发现已经走到了马路中间,刚才没看红绿灯,就往前冲,差点被车撞。
何宴松开她:“看路。”
“……好。”原莺收起手机:“谢谢。”
她学乖了。
安安分分地过马路,进到大厦里面。依照显眼的指示牌,一路上到二楼。
签售应该已经开始很久了。
原莺抱着书,排在几个人之后。场内人不算多,都聚在一个角落。那里,有人cos男主厉琛,与读者互动。
原莺使劲踮脚朝那里张望。
大约几分钟后,签名轮到了她。
睡不着是一个模样很秀气的女孩子,讲话却很热络。
她弯着眼:“你好呀。”
原莺把书递过去:“你好。”
她在内页签上名字:“你最喜欢书里哪句话?”
“最喜欢……”她在脑内飞速搜索周眠跟她推荐时候的情节,挑选了一句最不羞耻的台词:“我最喜欢那句——‘别嘴硬了,丫头。承认喜欢我……我很难吗?’”
哈哈。
说出来比她想得还要羞耻一点呢。
睡不着笑了:“那我给你写这句。”
“好呀,谢谢!”原莺很快就把那点面子丢到太平洋去了。她高兴地想——周眠要是收到,一定要开心死吧。
她抱着书,打算给周眠再拍几张厉琛的照片。
原莺捧着手机走到角落。
还挺帅。
尤其他格外的敬业。见到原莺来,便主动摆出几套霸总经典动作,任由她拍。
她脸上抑制不住笑,使劲按着拍摄键。
全然没注意何宴。
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原莺的身上。
直到原莺的手机电量告罄。
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跟coser挥手道别。蹦蹦跳跳地回到何宴身边。
他看一眼:“这么喜欢?”
“当然,”原莺以为他问是不是喜欢coser——拜托,这么帅又这么敬业的真的很少见!她低头看照片:“谁不喜欢!”
何宴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走到商场门口时,他拉住了她。
原莺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何宴没看她。
神情略微挣扎几下,慢慢地咬出两个字:“丫头……”
原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鸭头?哪里有鸭头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