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死了

原莺脑袋一疼。

惊慌失措地醒过来:“怎么了?”

无人应答。飞机还在嗡嗡的轰鸣声里,平稳地航行。

何宴也正闭目。

偶尔的微光掠过他的鼻尖与唇峰,如蝴蝶停驻,轻盈又短暂。

原莺茫然地揉揉后脑勺。

衣服已经阴干,但还是冷。她轻手轻脚地走去茶水间,想接一杯热咖啡暖手。

那里有几位乘客正在闲聊。

有人玩笑似的喊她:“原莺?”

……救命。

她干巴巴地“啊”了一声,心里暴打陈秋缄——上飞机那一嗓子,彻底让她出名了。

边上大叔笑:“小姑娘还不好意思了。”

原莺埋头倒咖啡粉。闻言,抿起嘴笑:“让大家久等了嘛。”

大叔:“去瑞士玩?”

原莺接水:“工作。”

“看你像没成年的,”大叔稀奇:“都工作啦?”

“大四了。”原莺尬聊。

“上京大?”

刚才喊出她名字的人凑过来。

原莺下意识抬头。

茶水间只是个过道,没有灯,可见度全赖其他人用手机时微薄的光亮。她仰起视线,仅仅能窥见英挺的五官轮廓。全然陌生。

原莺抿起一个笑:“你怎么知道?”

“校友,我知道你。”他伸手,关停了还在哗哗流水的龙头。又递到原莺面前:“李恪周。”

她心花怒放地回握:“刻舟求剑?”

李恪周笑:“同音不同字。”

他打在手机上给她看:“我爸爸姓李,妈妈姓周。”

原莺好奇:“你怎么知道我?”

“你的导师王春十是我的叔叔,饭桌上常听他提起你。”他笑:“得意门生,早想认识了。”

听见被夸,原莺不由飘飘然。鼻尖翘起来:“老王平常老训我呢,没想到背地里到处夸。”

李恪周把手机递过来:“加个好友?”

“好呀。”原莺把咖啡放下:“你等我回去拿个手机。”

他替原莺端起来:“不用。我跟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位置边。

何宴已经醒了。垂下眼皮,手里在折——折垃圾纸袋?

原莺奇怪地看他一眼。

开口:“帮我拿一下手机。”

何宴手里动作不停。

“自己拿。”

“进进出出不方便嘛。”

何宴这才舍得理她。从左边的座位上,屈尊降贵地捞过那部兔子保护壳的手机,抛给原莺。

她差点没接住。

瞪了他一眼,去扫李恪周。

他的微信名是Rick,头像一只蓝白英短,可爱极了。

不像何宴——

她又想到何宴。黑色块的头像,顶一个孤独的字母。

点进聊天框,都有一种不近人情的味道。

原莺:“你喜欢猫?”

“头像就是我的猫。”他笑:“叫小圆。”

原莺顺口:“魔法少猫小圆。”

李恪周:“私と契約して魔法少女になろう(和我签订契约,成为魔法少女吧!)”

原莺睁大眼:“你也看啊?”

“老二次元了。”他笑,把咖啡递给原莺:“走了。”

“拜拜。”原莺快乐地朝他挥挥手。

她挤回座位里,乐颠颠地捧着手机。

何宴睨一眼她要咧到耳根的嘴角:“朋友?”

“刚认识。”原莺把手机收起来。

他挑眉:“你喜欢他?”

原莺正色:“帅哥谁不喜欢!”

何宴轻嗤一声。

把手里的垃圾袋一抛,发出轻微的响声。原莺被吸引注意,视线左转。

一只小猪四仰八叉地倒在桌上。

原莺惊叹:“好可爱。怎么折的?”

何宴说:“先这样再那样。”

“……”原莺耷着眼瞪他。

何宴把椅背调后:“展厅改了吗?”

原莺才记起来,把电脑重新打开:“改了一个厅,你看看。”

何宴:“白给你看?”

原莺愣一下:“就看看……”

他朝后,倚回椅背:“不看。”

“喂。”她觉得被耍了:“不是你先问的吗?”

何宴不搭话。

讨厌鬼。

原莺气呼呼地扭头,灌了一口咖啡。打开电脑,输密码时,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

原莺被早餐的推车声叫醒。

她打个哈欠,在椅子上翻个身。腿上的电脑撞到舱壁,发出不轻的磕碰声。

原莺揉揉眼睛。

睁开,把电脑侧放在一旁。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降落,便不睡了,去厕所洗漱。

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多了一份早饭。面包、烘豆子、香肠。

原莺小口地嚼:“我们下飞机后,就去见Egon——老师吗?”

她加上了敬称。

何宴撩一下眉:“不急。”

提到面见采访的事,原莺就无端有些紧张:“那、那我打算请老师吃一顿饭,他有什么忌口吗?”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

依旧:“不急。”

原莺蹙起眉:“那我们什么安排?”

“跟着就行。”他淡声。

还神神秘秘的。

原莺揣着满怀疑问,一路跟他从机场坐车到市中心。

然后——

然后上了一辆旅游大巴?

她不可置信地呆站在车前。看何宴和导游讲了两句,长腿迈上车。

原莺一把拽住放行李的陈秋缄:“你们一起玩来啦?”

陈秋缄安慰:“给你也报名了。”

“……”原莺皱脸:“我不是担心这个。”

陈秋缄明白:“安心。采访又不会长腿跑了。”

“可是……”

“走啦。”

她忧心忡忡地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陈秋缄推上了车。

这辆大巴从德国发车。

团里大部分应该都是同龄的留学生。正在四处游玩的自由时间,便没什么人在车里。但前面的座位已经放满了东西,代表有人,原莺抱着包往后面走。

后面忽然有人喊她:“原莺?”

“哎,”她扭头,不免吃惊:“李……”

“李恪周。”他以为原莺不记得名字,顺口接上。把背后的包放上行李架:“好巧。早知道一个团,就一起过来了。”

原莺笑:“我就比你早知道五分钟。”

李恪周看一眼表:“要不要去买奶茶?就离这两站地,发车时间还早。”

“要!”原莺嗜甜如命。一听,顿时眼睛发亮:“你等我放下东西。”

李恪周:“我出去等你。”

原莺点点头。小跑到后排,把背包往位置上一丢。

刚要走。

忽然,扒着座椅背转了个身。

“你要不要喝奶茶?”

何宴坐在她后面。

已经取下墨镜,正微眯着一双狭长的眼,往外看。

在看什么?

原莺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旁边是一小片湖泊。浮三两只天鹅,有路人举起手机拍照。

也没什么嘛。

她没劲地收回注意力:“喝不喝?”

“嗯。”他点了头。

原莺瞪大眼:“真的?”

何宴斜她:“还有假的?”

她嘟囔:“你看起就像不喝这种东西的人。”

他捕捉到了原莺的碎碎念,挺无所谓的一笑:“那你问什么?”

原莺站起来:“礼貌嘛。”

她问:“你喝什么?”

何宴也站起身:“过去看。”

他真高。

几乎,头要挨到车顶。以至于原莺得完全仰着下巴看他。

她揉了揉脖子:“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

李恪周和陈秋缄站在一起,跟导游聊天。

原莺招呼一句:“学长,你来不来?”

“我不了,我看东西。”陈秋识趣。

原莺轻轻地“哦”了一声,对着手机上的地图路线,往电车站走过去。

李恪周跟在她身后。

突然快两步,走到并肩的位置:“他是你朋友?”

原莺下意识扭头看了何宴一眼。

他远远地跟着,始终低头看手机。大概在忙于工作,脸色稍阴。

她慢下脚步:“不算。”

李恪周笑:“看起来不太好相处。”

原莺想了想:“其实还好。”

得到反驳含义的回答,李恪周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忽然“咦”一声:“你在飞机上不是说来工作么?”

原莺:“就是个毕设采访啦。”

他问:“采访谁?”

“你应该不知道,”微型雕塑在国内比较冷门。原莺找了一张作品图:“EgonVonKasier,一位雕塑家。”

李恪周顿时笑了:“我知道他啊。就——大概半个月前吧,我父亲买了他的《加州冬》。”

原莺瞳孔地震。

好半天:“……老王家里这么有钱,还出来教什么书?”

王春十平常就是普通小老头。

揣着茶渍陈旧的保温杯,穿着黑色的过时棉马甲。

李恪周笑:“他们那辈早分家了。王叔从文,没拿钱,就要了湖边的小院子,后来也没卖。我父亲从商,自然比不了。”

原莺看看他:“那你还是个富二代?”

他“嗯哼”一声:“但你别到处说。我就告诉你。”

“为什么?”电车到站,原莺又回头:“何宴——上车了!别玩手机了!”

他一路都没吭声。

被原莺一喊,终于舍得抬头。腿一迈,还先她一步上车。

搭着扶手。视线下移,居高临下地盯她。

原莺挤到他身边。

或许赶上早高峰,车里人挤人,四五只手都握在一根扶杆上。

原莺不想碰到别人。

小手悄悄往下挪。于是,电车行驶摇晃间,贴近脉搏的那一小片肌肤,会偶尔触碰到底下,何宴冰凉的指节。

她心跳有点加速。

原莺不由仰头看他。

被逮个正着。

他一直低眼看她。

被发现,也坦然地保持。视线一动不动,无言地打量她。从头到尾。

原莺奇怪地眨眨眼。

眼神飘了几飘,每每绕回去,都会撞上他不见底的目光。

到底有点害羞地问:“你看什么呢?”

何宴神色淡淡:“在想事情。”

原莺跟着问:“什么事?”

何宴扬眉:“想听?过来。”

原莺小鸡啄米点头。乖乖踮脚,凑过去听。

他附耳:“你刚才叫我上车——”

“嗯?”

他的呼吸打在原莺的耳廓。

电车拐弯,滚烫的温度也调转方向,让她的脸颊开始升温。

好亲密的距离。原莺红着脸想,在灵堂他就来装认识搭讪。

是不是喜欢她?

一见钟情,又被一见钟情了。

而且这次还是活着的一见钟情!!

于是,她满心期盼地仔细倾听,他要讲出什么动人的话。

何宴慢条斯理地接上后半句:

“好像我妈。”

“……”

原莺臭着脸给了他胳膊一巴掌。

-

买完奶茶回来正好发车。

原莺在飞机上少觉。

在位置上坐了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迷迷糊糊地闭上眼,补眠。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她睡眼惺忪:“……怎么了?”

“到了。”陈秋缄撑在椅背上:“房间都分完了你还在睡。”

原莺赶忙起身:“怎么不叫我?”

陈秋缄耸肩:“以为宴哥会喊你。”

原莺撇嘴:“他哪有那么好心。”

她背上包,和陈秋缄一起匆匆下去。

行李箱被摆在空旷的大厅角落。

应该都回房间安顿了,只有导游和前台还在沟通。见她迟来,不免数落两句。

原莺嗯嗯几声,推着行李箱跑了。

陈秋缄与她一起乘电梯上楼:“晚饭吃不吃?”

酒店在荒郊野岭。

原莺下车时人都没看见一个,别说餐厅了。

她眨眨眼:“吃什么?”

“走几百米有个披萨店,凑合对付了。”

“行,”她说:“我放个东西就来。”

陈秋缄指了一下房门:“住你隔壁,好了来敲。”

原莺比了个“ok”的手势。

刷开房门,同住的室友已经蹲在床边收拾东西。

应该是个挺害羞的女孩。

看见她来,局促地站起身。小声:“你、你好。”

原莺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你好!”

她凑过去:“我叫原莺,你呢?”

“周眠。”她声音细细的。

“棉花糖的棉?”

“……睡眠的眠。”

“好可爱的名字!”她高兴:“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周眠急忙摆手:“不了。”

“好吧。”原莺也没有勉强,把微信头像指给她:“你要吃什么发消息给我哦。”

周眠点了下头。

原莺把行李箱放下,挎上包去找陈秋缄。

“学长,我好啦。”她敲门。

“来了。”

脚步声踱来。

门被拉开。

一片密不透风的阴影拓下。原莺下意识地仰起头——

她在他面前,总要仰头。

何宴没戴口罩和墨镜。

高高在上的眉眼,薄情寡义的唇。灰蓝的天光勾勒,更冷三分。

原莺却不觉得他有距离感。

……大概,是因为电车上耍她的那一句。

她低下头。瓮声瓮气:“你也吃吗?”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没话能讲了。

沉默片刻,原莺往他身后探头:“学长,你快点。”

“来了来了。”陈秋缄披上外套。

瑞士十月温差大。

原莺半张小脸埋在兔绒围脖里,依旧冷得直发抖。

她在一旁蹦蹦跳跳取暖。

何宴:“再跳脚崴了。”

原莺呸他:“你能不能说点好话?”

何宴扯了扯唇角。

琥珀色的眼底,涌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情绪。

刻意缓了半拍。

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脚边……”

嗯?

原莺转头听他讲话——

中招了。

她的鞋跟先一步踩上了石子。

踝骨跟地面亲密接触。

“……有石头。”在原莺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他闲闲地补上后半句。

混蛋!!!

原莺骂人的话到嘴边,变成呜呜的哭声。

“……”

她很没出息地痛哭了。

发达的泪腺汹涌地向外控诉痛觉,掉在衣服上、地面上,洇出更深一度的水痕。

这显然超出了何宴的预期。

他缄默几秒:“……真哭了?”

“你是不是人啊!!”

她抱着脚踝,慢慢坐在地上——其实算不上很痛。

但秉持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

她打算让他为数不多的良心遭受一下谴责。

陈秋缄蹲下来:“还能不能走?”

痛感消退得很快。

原莺当然不会说自己现在已经康复到能三分半跑完八百米。

她依旧哭得稀里哗啦,顾不上答话。

陈秋缄问何宴:“我扶她回去吧?”

原莺也顺势隔着一层水雾,用余光悄悄打量他。

果然。

她还是高估了他的人性。

始作俑者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手抄袋,鼻腔里淡淡地出了出声气,算作应答。

原莺心里立即窜上一股火。

也不要陈秋缄扶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憋着闷气往酒店走。

太讨厌了!!

她的男神为什么会雇这种人做助理啊!!

原莺回到房间。

周眠不在,她往床上肆无忌惮地一扑,对着枕头一顿乱拳输出。

直到筋疲力尽才勉强解气。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可能是学长吧。

原莺慢吞吞地起身,趿上拖鞋:“来……啦。”

她迟半拍咽下末尾的语气词。

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后。

何宴还是面无表情。

原莺真想把门摔到他脸上。

但为了保护世界公共财产,以及薛定谔的采访,她只是恨恨地多看了两眼。

“干嘛。”她不高兴,语气闷闷的。惜字如金。

何宴比她字还少:“药。”

他摊开掌心,里面一支白色的软管药膏,写着看不懂的法文单词。

“哪里买的?”

“前台。”

“……哦。”她抿了抿嘴唇,别扭:“谢谢。”

原莺伸手去拿。

指尖要碰到的时候,何宴突然又收了回去。

她莫名:“干什么?”

何宴眉眼稍蹙。

罕见的,有一些挣扎的神情流露——大概他从未受此困惑。手指烦躁地握紧药膏,微微发白。

于是,在这段沉默、焦躁的时间里,原莺也跟着打量了他一会儿。

半晌,他躬下身。从墙边举了一只披萨盒丢给她。

冷冰冰的话也被丢过来:“晚饭。”

原莺还在看他。手上接过,随嘴客套一句:“闻起来好好看。”

“……?”何宴眉头蹙得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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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妻总在火葬场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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