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我去
冬日暖阳洒在街头,将还未化开的白雪,都照得多了几分暖意。
宁颂平日习惯骑马,但今日出门,特意改乘了马车。
他撩起车帘一角,长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招牌林立,招揽客人的小二也十分卖力,吆喝声此起彼伏。
宁颂想起西域的集市,虽然没有京城的华丽,但也十分热闹。
只不过在京城之中,放眼望去都是汉人,而西域的集市上,不但有汉人,还有羌人和胡人,不同人种打扮各异,语言也不尽相同,只要不开战,生意也是做得如火如荼,别有一番盛景。
“将军,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一座院落门口,宁颂下了马车,门口的石狮敦厚,看起来与寻常府邸的没什么两样,宁颂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牌匾,黑色的檀木上,简简单单地写着“宋宅”两个大字。
这两个字朴实无华,若是旁人路过门口,只怕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宁颂却清楚,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宋家乃淮北名门,鼎盛时期,产业不但遍布淮北,就连京城都随处可见。
十一年前,宋家长子宋楚天出事之时,宋家产业尽数充公,四年之后,直到宋家幼子宋楚河重新入朝,才将属于宋家的东西拿回来一部分。
这园子……恐怕是失而复得的产业之一。
宁颂敛了思绪,撩起衣袍,拾阶而上。
姜勤伸手拉动铜环,发出了沉重的叩门声,片刻之后,大门“吱呀”地开了,一个圆脸白净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正是福生。
“见过宁公子。”福生没有唤宁颂将军,而是以家仆之礼敬之,“主子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宁颂颔首,抬步迈入了宋宅。
宋宅外围看起来十分低调,但一入园子,顿觉视野开阔,悠远豁达。
檐角飞翘,白雪生生,黑瓦嶙峋,走在九曲回廊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优美的景致。
宁颂随福生穿过长廊,入了内院,内院里的白梅开了,寒风一起,幽香阵阵。走了不多时,便到了书房。
福生微微俯身,抬手推门,“主子,宁公子到了。”
宁颂迈入书房,金丝碳的暖意扑面而来,他抬起眼帘,目光落到赵霄恒身上,只见他穿着单薄的长衫,外面却拥着雪白厚重的狐裘,半个身子陷在躺椅之中,那张无可挑剔的脸,透着些许苍白之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宁颂低头行礼,“宁颂叩见太子殿下。”
赵霄恒站起身来,亲手扶起宁颂,“这里不是皇宫大内,也不是朝堂军营,不过是老友见面,子信兄不必拘礼了。”
“子信”是宁颂的字,除了常平侯宁暮以外,鲜有人这般唤他,但赵霄恒的舅父宋楚河算是一个,于是赵霄恒便也随着舅父,唤宁颂为子信兄。
宁颂看了赵霄恒一眼,问道:“听闻你身体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自从歌姬案之后,东宫的声誉就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虽然靖轩帝最终没有过分责备太子,但太子称自己御下不力,悔恨不已,自罚禁足一月。
谁知竟一病不起,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朝了,外面流言漫天,众说纷纭,甚至于连易储的消息都传了出来,是以宁颂见了赵霄恒,也忍不住要问一句。
赵霄恒笑得淡然,“无妨,都是些老毛病了,养一阵便会好了。”
顿了顿,他又道:“子信兄放心,应当不会影响大婚。”
一提到“大婚”,宁颂神情微微一顿。
这一点微妙的变化,并没有逃过赵霄恒的眼睛,他看着宁颂,开口问道:“子信兄怎么了?莫不是府中遇到了什么事?快坐下与孤细说。”
宁颂点了点头,遂坐到了赵霄恒旁边,他掩去了府中大房与二房之争,将王妈妈勾结廖姑姑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末将本不该拿此事劳烦殿下,但宫中人将手伸到了常平侯府,应该是为了破坏联姻,末将实在不敢掉以轻心,故而想请太子殿下出手,查一查这廖姑姑的来历。”赵霄恒沉吟片刻,道:“子信兄不必见外,常平侯府的事,便是我东宫的事。不瞒你说,孤已经查过廖姑姑了,是丽妃的人。”
“丽妃?”宁颂有些意外,他又确认了一遍,“是二皇子的生母?”
“不错。”赵霄恒点头,“这件事当是丽妃和二皇兄的手笔,他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从吏部塞了不少自己的人进去,好不容易在朝堂之上争得一席之地,自然不能坐视我们统一战线。”
宁颂面色微沉,朝堂明枪易躲,后宫暗箭难防,晴晴还没有嫁入东宫,便差点遭逢毒手,等真的嫁了过去,岂不是要日日提心吊胆?赵霄恒看出宁颂面色不好,“子信兄?”
宁颂定了定神,看向赵霄恒,“既然廖姑姑是丽妃娘娘的人,殿下准备怎么办?”宁颂一目不错地看着赵霄恒,他问这话一是为了给自己的妹妹讨个公道,二则是为了试探赵霄恒的虚实……曾经令人望尘莫及的少年,当真懦弱无能,泯然众人了吗?
赵霄恒没回答,却反问道:“子信兄觉得呢?”
宁颂正色道:“末将妹妹无端被害,万幸之中才保住一条命,无论如何,也该讨个说法才是!”
赵霄恒状似不经意问道:“这是二姑娘的意思?”
“舍妹倒是没提,她只让末将提醒殿下,在宫中也要小心廖姑姑,但末将作为兄长,理应护佑妹妹,还她一个公道。”
赵霄恒听罢,长眉几不可见地挑了挑,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子信兄说得有道理。”
“丽妃娘娘和二皇兄害人不浅,孤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必遭天谴,自食恶果。”
“自食恶果?”宁颂不可置信地看着赵霄恒,他忍不住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此事了!?”
宁颂行军打仗多年,一着急起来,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赵霄恒正要说话,却忽然呛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宁颂微微一愣,正有些不知所措,福生便连忙上前,为赵霄恒添了一杯茶。
“宁公子,近日天气冷,我家主子寒气攻入肺腑,身子十分虚弱,平日里都是不见客的,但得知您回到京城,一大早便从宫里赶了过来,到了现在,连早膳都用不下去!您有什么话慢慢说,千万别着急。”
宁颂听罢,也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有些不妥,便道:“殿下莫怪,末将是心疼妹妹无辜,才多问了两句。”
赵霄恒饮下半盏茶水后,终于才缓了过来,他笑得勉强,“无妨无妨,子信兄担心二姑娘,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廖姑姑与丽妃的关系没有实证,若是告到父皇那里,父皇也未必会听信我们的话,很可能得不偿失,不若咱们从长计议?”
宁颂默默听着,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不知是因为屋里炭火烧得太旺了,还是因为赵霄恒这话听得人恼火。
所谓的从长计议,不就是推托之词?
赵霄恒见宁颂不说话,又道:“二姑娘此番受苦了,实在是孤连累了她,福生,将孤的月间香取来,赠予二姑娘。”
宁颂闷声道:“殿下客气,礼物就不必了。”
“这月间香是香中极品,子信兄不是二姑娘,又怎知她不喜欢呢?”赵霄恒笑意温润,“子信兄还是不要推辞了罢。”
片刻之后,福生取来了月间香,宁颂虽然郁闷,却也只能收下,“如此,那便多谢殿下了。”
赵霄恒唇角微勾,道:“子信兄此番回京,多待一些时日吧,如今朝中人才辈出,许多人想必你还不认识……三日之后,齐王世子的万姝阁开业,已经送了帖子来,子信兄随孤一起去?”
宁颂有些疑惑,“万姝阁?”
赵霄恒笑笑,“名字是俗气了些,但却是个好地方,美酒美人应有尽有,可别错过了。”
说罢,他便递了个眼色给福生,福生立即掏出一份帖子,双手呈给宁颂。
宁颂不爱应酬,但赵霄恒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接了下来,“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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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颂回府之时,宁晚晴与黄若云正在下棋。
宁晚晴之前对围棋没有太大兴趣,但穿越到了古代,日子实在有些无聊,便学起了下棋。
没想到才半日,就玩得上了瘾,黄若云棋艺不俗,但宁晚晴从来不按套路出棋,“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情况屡见不鲜,让黄若云哭笑不得。
两人正玩得开心,但黄若云一眼就瞧见了宁颂面上的愁云,不免问道:“官人这是怎么了?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么?”
宁颂叹了口气,道:“见到了。”
若是没见到,也不会这般无奈。
宁晚晴侧目看他,问:“是不是殿下同兄长说了什么?”
宁颂看了妹妹一眼,“晴晴……嫁入东宫之事,你想好了么?”
宁晚晴道:“兄长,你一日之间,已经问了两次了。”
宁颂面有忧虑,他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并非我要催你,实在是……”
他想说太子殿下窝囊透顶,朽木难雕,但又怕伤了妹妹的心。
毕竟这桩婚事七年前就赐下了,难保妹妹不对太子芳心暗许。
于是,宁颂忍了又忍,只道:“太子殿下已经查出廖姑姑是二皇子一脉的人,但苦于没有证据,暂时也没别的办法……兄长本想还你一个公道,但事关后宫,实在超出了兄长能触及到的范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宁晚晴却道:“没关系,只要这事是他们做的,那就一定留有蛛丝马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兄长不必自责。”
宁晚晴知道宁颂疼爱原主,但此事牵扯皇宫内院,实在过于危险,她也不想他因小失大。
黄若云也安慰道:“是啊,如今咱们一家人平安,就是最重要的,你还没用午膳吧?我这就去准备。”
说罢,黄若云便先走了。
宁颂在宁晚晴对面坐下,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这是太子殿下赠予你的月间香,据说是香中极品,焚之可凝神静气,有助安眠。”
宁晚晴下意识接过来,这月间香装在一个手掌大的木匣子里,匣子上花纹繁复,雕刻得十分精美,宁晚晴翻开匣子旁边,发现了一封帖子,“这是什么?”
宁颂一看,回答道:“齐王世子的京城开了一间酒楼,殿下要我同去祝贺世子开业。”
宁晚晴瞄了一眼帖子,蹙了蹙眉,“万姝阁……”
好土。
宁颂忙道:“不过是一间普通的酒楼。”
宁晚晴看了看手中的月间香和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眸问道:“这月间香确定是殿下给我的么?”
“当然,我本不想收,但殿下说你很可能会喜欢的。”
宁晚晴秀眉微挑,悠悠道:“月间香虽是好东西,但万姝阁却更有意思,不若兄长带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