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味
月色朦胧,院子的门紧紧关着,隔绝了大厅里的一切喧闹。
长廊之上,唯有赵霄恒和宁晚晴两人,遥遥相对。
“殿下怎么才来,臣女已经等候多时了。”宁晚晴声音十分清越,穿透了夜里的寒气。
赵霄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晚晴,“二姑娘如何得知孤会过来?”
宁晚晴不慌不忙道:“不是殿下主动约的我么?难不成殿下忘了?”
赵霄恒长眉微挑,“二姑娘何出此言?”
宁晚晴美目轻眨,淡定开口:“殿下不是送了臣女一盒月间香么?本来臣女也没有察觉到月间香的特别之处,但后来我发现,殿下送香的同时,还递了帖子给我兄长。”
“我兄长不善应酬,平日与齐王世子又无来往,臣女便觉此事有些奇怪。后略一思索,便猜测‘月间’是‘约见’的意思,而这见面的时间地点,就在殿下赠予的帖子上。”
赵霄恒听完,随即眉眼舒展,轻轻笑了起来。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宁晚晴,道:“看来传言不虚,二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赵霄恒送宁晚晴月间香,确实是存了约见之意。
他本来没抱多少希望,但见宁颂时不时瞟向身后的“小厮”时,他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赵霄恒问:“令兄可知此事?”
宁晚晴答道:“自然不知。若殿下想让臣女的兄长知道,就不必兜这么大的圈子引我出来了,故而臣女并未告知兄长。只是,不知殿下约臣女出来,到底所为何事?”
赵霄恒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他大方承认,“孤请二姑娘出来,其实是想当面致歉,毕竟宫人勾结常平侯府二房下毒一事,源起于党争,你无端受了牵连,实属不该,日后孤也会安排人手保护常平侯府,以免二姑娘再遭人毒手。”
但赵霄恒没说出口的是,他还想看一看,这位在深闺之中运筹帷幄的二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宁晚晴笑了笑,“多谢殿下,既然如此,我也送殿下一份见面礼可好?”
说罢,宁晚晴从袖袋之中,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纸条。
“听闻殿下前段日子被歌姬案所扰,还失了得力助手,臣女推测歌姬案与下毒一事有所关联,故而在审问王妈妈之时,严刑拷问了此事。”
赵霄恒一顿,问道:“然后呢?”
“王妈妈说,她听廖姑姑与侍女提起过扶音阁,想来那歌姬诬告一事,廖姑姑也有参与。”宁晚晴说罢,将纸条呈给赵霄恒,道:“这是廖姑姑在宫外的宅子,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去一次,若是能将廖姑姑抓住,查问一番,也许就能还东宫一个公道。”
“公道?”赵霄恒眼眸微眯,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从那歌姬敲登闻鼓开始,便流言四起,闹得沸沸扬扬。
在民间,不明真相的百姓们,人人义愤填膺,斥责太子德行无状。朝堂之上,各个阵营蠢蠢欲动,弹劾他的奏折数不胜数,就连他的亲生父亲——靖轩帝,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便是雷霆大怒,指责他败坏了皇室声誉,丢尽了自己的颜面。
没有人关心真相,更没有人会谈及“公道”二字。
赵霄恒沉默了片刻,问道:“人人都说,邱忠杰是孤的替罪羊,你为何认为那歌姬是诬告于孤?”
宁晚晴沉声道:“臣女虽然没有见过那歌姬,却听身旁人提起过,莺娘在扶音阁时,便日日登台,力博头牌,想方设法地攀附权贵,还伺候过不少官员……若太子殿下当真与她发生了什么,那岂不正好遂了她的心愿?她只需安分守己,殿下自然会保她一生荣华富贵,又何必将此事大肆宣扬?”
“她会这么做、敢这么做,八成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给她更大的利益。”
赵霄恒一目不错地看着宁晚晴,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二姑娘若身为男子,孤一定推举你入大理寺,必能明察秋毫,刚正不阿。”
宁晚晴莞尔,“殿下过奖了。”
说罢,宁晚晴便将手中的纸条,呈给赵霄恒。
赵霄恒接过纸条,打开一看,上面上清楚地写着一处庄园的名字,只不过……这字却写得横七竖八,不堪入目。
宁晚晴有些不好意思,只道:“左、左手写的,怕被人认出字迹。”
事实上,是她穿越过来后,还没有习惯写毛笔字。
“二姑娘费心了,此次算是孤欠你一个人情,若二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宁晚晴等的就是这句话,她问:“殿下此言当真?”
赵霄恒颔首,“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宁晚晴深吸一口气,道:“臣女斗胆,有个不情之请。”
赵霄恒笑了。
果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但她能早些开口也好,他也不想一直欠着人情。
赵霄恒开口道:“二姑娘请讲。”
宁晚晴福了福身,道:“臣女的父亲和兄长,多年以来戍守边疆,对朝廷忠心耿耿。如今,常平侯府有幸与东宫联姻,自然也愿意支持殿下,一路荣登九五。”
“只不过,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臣女险些丢了性命,只觉京城乃是非漩涡,我却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臣女只盼,等殿下成为天下至尊之时,能放臣女出宫,前往西域同家人团聚。”宁晚晴说着,面上升起一丝惆怅,“臣女自幼便与家人分离,前段日子游走在生死边缘,更是思念至亲。如今劫后余生,臣女只想好好侍奉父亲,报答他的养育之恩,简单平安地度过一生,还请殿下成全。”
宁晚晴一直低着头,并不敢看赵霄恒的眼睛。
她不确定赵霄恒会是什么反应,但这几日她思来想去,只觉得这样才是自己最好的出路。
时间仿佛停滞了,长廊外雪落纷纷,压得树枝轻响,然后“扑”地闷声落地,仿佛砸在人心头。
宁晚晴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只觉得心跳都快了起来。
片刻之后,赵霄恒的声音才从对面传来,“你只求离宫,没有别的条件?”
宁晚晴微微一愣,镇定答道:“是,臣女别无所求。”
赵霄恒看着眼前的姑娘,神情复杂起来,“此事是你自己的意思?”
宁晚晴轻点下颌,“不错,父亲和兄长并不知情,还请殿下帮我保密。”
赵霄恒目不转睛地看着宁晚晴,深邃的眼神,仿佛要透过她的瞳孔,看进她的心底。
宁晚晴虽然有些忐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等待他的回答。
“好。”
赵霄恒的声音恍若被风送到了耳边,宁晚晴诧异抬眸,恰好对上了他幽深的眼。
“殿下这是答应了?”宁晚晴不敢相信,事情竟这般顺利。
赵霄恒正要开口,却面色一变,他伸手拉住宁晚晴的胳膊,带着她躲到了长廊尽头的柱子后面。
“殿下!殿下!你在哪儿?”
这是赵献的声音!
宁晚晴看向赵霄恒,赵霄恒却无声摇头。
“福生,你是怎么伺候的?怎么能让殿下一个人出来透气呢?”赵霄昀的声音也阵阵传来,“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们可怎么向父皇交代?严书,还是快些派人找到太子殿下为好。”
赵霄昀这话说得好听,但语气中总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赵献被他说得气闷,却也无法反驳,只得对赵霄昀道:“太子殿下出来不到一刻钟,想来也走不了多远,这样吧,请二殿下带人找一找大厅和二楼,我带人在内院搜索,如何?”
赵霄昀笑了笑,“甚好。”
赵霄恒喝了不少酒,若真出了什么意外,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赵霄昀转身走了。
赵献看着他的背影,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对福生道:“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福生低声应是,便跟着赵献一同沿着长廊往里走。
这长廊尽头是个死角,避无可避。
宁晚晴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中暗道不好,若是让人发现她在这里,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宁晚晴担忧之时,忽然觉得肩头一暖,毛茸茸的质感蹭上了她的面颊,遮住了脸的下半部分,她惊讶地看向赵霄恒,赵霄恒气定神闲的系带,笑容中有一丝狡黠,而后,他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你若是着凉了,孤会心疼的。”
这声音温柔得沁人心脾,宁晚晴瞪大了眼。
话音落下,赵献便立即跳了出来,“殿下!原来你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赵霄恒转头身去,状似有些惊慌,“严书,你怎么来了?”
赵献几步走过来,道:“我本来好端端地在喝酒,二殿下愣是说你独自出来不安全,便拉着我出来寻你,这不好端端的……这位是?”
赵献说着,不由自主地将目光伸向了赵霄恒身后。
宁晚晴低着头,将脸埋在暖和的雪色狐裘里,又往赵霄恒身后缩了缩。
但赵献看见她头上的帽子,便立即想起了她是随宁颂来的那名“小厮”。
赵献错愕地看看宁晚晴,又看看赵霄恒,见对方一脸尴尬,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连忙将赵霄恒拉到一旁,道:“我说殿下!你喜欢这种、这种口味的,怎么不告诉我?什么样的小倌我赵严书弄不到?”
“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怎么能动宁将军的人!?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