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空打开紧握的手掌,那里放着一颗刚刚发芽的种子:“一百年前我苏醒的时候收到来自须弥的消息,可当时阿如村里没有人。我向他们打听,然后听说村里有一位年长且德高望重的医师刚去世不久。”
他将翻手将掌心的种子丢进雪地里:“虽然那里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但联系到生论派那位无故失踪的贤者不难猜出你的身份。”
他看着把我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氅向前一步,但很快又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你的身体似乎很不好。”
“最近被唤醒的太过频繁。”这样的冰天雪地实在是太冷,那些寒气像是拼了命一样想往我骨头缝里钻,“人类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愿望,并且祈祷着神明亦或魔鬼来帮忙实现。”
我看向对面的人:“等这次过去我会陷入深度沉眠,除了你,我不会再听到任何人的声音。”
“有时候真希望那一天早些来,或者晚些来也好。”冷风钻进我的肺腑,仿佛是想要将滚烫的心和流淌的血液一起冻住,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会非常想念我的猫,“下次再见面就是我们说再见的时候了吧。”
“……”
雪地中的密谈很快结束,我带着风雪回到自己屋里,看到坐在床上等我的散兵。
似乎是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少年很快来到我身边。他好像已经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到脑后,一声不吭地捧起我的双手为我取暖。
我的心突然就软了下来,像是遇到暖气化作露水的冷风。
他已经足够好了,是我教他任性,可在他学会任性之后第一个告诉他不能任性的也是我。
有些事情需要底线,而那些都是需要我慢慢教给他的知识。
但是我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呢?……我不知道。
我伸手捧住阿散的脸,额头蹭开他的发丝后抵在他前额上:“是我不好。”
散兵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她身上冷雪的味道还没有散,分明是很怕冷的一个人,非要跑到雪地里去,现在回过神还要莫名其妙向他道歉——
他想转头来掩饰自己的窘迫与无措,但韦丝娜的手让他无法将潜意识下的动作实施,她的鼻尖在靠近,然后唇上很快落下柔软的触感。
像云、像雪、也像风,是他无法抓住的存在,只能凭对方的心情在身边留驻。
可尽管只是这样,空洞的左胸膛里依旧有什么东西想要跳出来。
是他的心吗?
我将思绪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的人偶抱起来,他看上去晕乎乎的,任由我抱起他的动作继续。
不能在他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很容易被人发现:“多托雷很快就会过来,你再忍一忍。”
冻土上难寻来人踪迹,窗外的雪愈下愈大。
多托雷就是在一个风云翻涌、大雪纷飞的日子再次来到营地里。
这次人偶身上的伤正等着他修复。
他用余光扫过不肯承认自己身份的韦丝娜,然后才看向第六席。
潘塔罗涅最近不在至冬,而且短时间内他都不会有空再回到至冬城,奥罗拉总是这样爱憎分明,可为什么要将他划分到被憎恶的那一方呢?
至于斯卡拉姆齐,没关系,欺骗的种子早已种下,他还能在奥罗拉身边待多久。
等到第六席被舍弃,奥罗拉身边能够亲近的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平静的人内心在叫嚣着疯狂——只有同等的爱才能转化为同等的恨.52G,g.d.,奥罗拉,来恨我吧,来憎恨我,如果这样能让我占据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
我没有围观博士为散兵治疗,反正他看上去也不欢迎我的样子。
厨房里还吊着今早阿散为我炖好的汤,现在天冷,刚好喝点暖暖身子。
实验室的门关了三天。
那位第二席没有久留,他在当天就从营地中离开再次进入到迷茫的风雪之中。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散兵趴在博士试验台上的样子,那位第二席看起来很不爱护同事。伸手推开实验室的门,我看到迎面走来想要伸手开门的少年。
……嗯?
不过没关系,猫咪有些小心思很正常,他只是想要靠近两脚兽汲取一点点温暖而已。猫猫能有什么错呢?
我伸手握住散兵递过来的手,却发现他身上的温度消失了。
照常牵住他的手回到房间,我继续教少年如何处理政事,还有很多人情世故也在等着他学习。
希望在我的身体彻底衰败之前,他能够学会足以让他在尘世中立足的更多东西。
可是猫在察觉主人的情感变化时往往极为敏锐。
散兵拉住我的手腕,在结束一天的学习之后还不肯走:“你今天一直在避免靠近我。韦丝娜,你在厌倦我吗?”
他的样子像极了那些要被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动物。
可我没打算抛弃他呀。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阿散,我只是今天有些累了。”
她在撒谎。
韦丝娜以前累的时候会更多的贴在他身上,就像他是什么能令她放松、心情愉悦的安慰。可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她在尽可能的减少触碰。
难道是博士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不、不对,以韦丝娜的炼金水准,如果博士留下了什么东西,她不可能发现不了。
我尽可能稳住像是被坚冰紧贴的手腕,不教身前的人看出端倪:“我真的只是累了。”
握住我手腕的少年突然放开了自己的手:“可是韦丝娜,你的手在发抖。”
“你的身体出问题了。”他抬头看着我,“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回至冬宫,至冬城里有最好的医生,再不济还有多托雷。”
真是病急乱投医。
我确信,尘世大概没有比我自己更好的医生了,没人比我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事情,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52G,g.d.我睁大。散兵问我:“韦丝娜,你说你会陪着我,这是在骗我吗?”
我伸手安抚情绪激动的少年:“阿散,你听我说,我向来不骗人的。”
他定眼看着我,像是想要从我眼中确认什么:“可我不是人啊,我是人偶。”
指尖轻轻划过阿散的眉眼,我的另一只手停在他耳畔:“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少年不肯说话,只是看着我沉思。
半晌后他眼睛里的光消失了,散兵后退一步,从我手下挣脱开:“韦丝娜,我不是人。”
所以不骗人的约定跟他一个人偶有什么关系?
我试图再次安抚他,可他反抗的情绪异常激烈。
他挥开我的手,再次退后,开口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别碰我了,韦丝娜。你的手在碰到我的时候一直不停地发抖。”
哎呀,我以为我已经控制的很好了。
猫这种动物实在敏感,不肯放过丝毫的蛛丝马迹。
“回至冬宫吧,韦丝娜。”看着对面沉默的人散兵也安静下来,这里本就天寒地冻,在遇到他之前,对方常住的地方是在那座四季如春的宫殿里,他将她从那里拉出来。
我看着他再次询问他:“那你以后就很难和我见面了,哪怕是这样也没关系吗?”
散兵扭头,他不想再见到那双眼睛了,只要看着,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将她留下来。
可是这样不行,她必须要回去。
只有回去她才能继续好好活着。
他低着头,告诉我他打算叛逆到底:“那我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
我阖眼,终于放下自己的手:“是吗?”
沉默在室内弥漫开来。
坚决的少年很快带着探索队再一次前往深渊。
散兵不知道他还要在深渊探索多久,但是他希望韦丝娜能够听他的话先回到至冬宫去。
如果她待在至冬宫,所谓的以后会不会还很漫长,漫长到延续至他们下一次面见。
等到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他就原谅她。
然后听到这个消息的韦丝娜大概会像往常一样抱住他,开心地朝他笑。
这具身体的生机早就在凋零,我借着至冬宫的气息才一直苟延残喘到至今,直到见到空。
至于阿散,娇生惯养的猫脾气果然会变大,都开始对着我颐指气使了。
虽然我知道他是在说气话,但是呢?
我伸出手,雪花落在我的掌心后飞快融化,冰冷的雪都还能感受到我的温度,可我碰到别人只觉得冷。
这具身体的生机正在挥散,五感中最先变得迟钝和异常的是触觉。
我原来是打算在散兵走后暂时锁住余下不多的生机,再多陪他一段时间的。他是人偶,他的时间还很漫长,漫长到足够等到我再次被唤醒。
屋里待着的后勤问道:“韦丝娜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回至冬城?”
“明天吧。”我将自己的手收回来,这次没再披挂在门边的大氅,“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去。”
冰之女皇的目的并不难猜,而天理的视线至今还未曾落到至冬的土地上,由此不难猜出祂至今还未醒来的结果。
如果可以,希望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能为这位未来的同盟做些什么。
我在至冬宫又一次拥有自己的办公室,在我不注意的时候,里面偶尔会多出一些东西,不算珍贵,但能看出对方很用心。
只要稍留心对比,就能发现那些东西跟深渊探索的队伍归来的时间相当一致。
好不容易才有的休息时间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带着伤跑来找我,还非要别扭的藏起来。
不过我并不打算点破他,毕竟他甩下的话至今依旧令人历历在目。
擦肩而过的愚人众第二席停住脚步,他问身后的人:“韦丝娜小姐最近怎么没在那边的营地里?”
“您有些过于关注身为第六席的散兵大人了。”我的脚步没有停留,径直朝前方去。
很快被抛在身后的多托雷回头看向那个背影,他的奥罗拉真是迄今为止都不肯改变。
那些所有忤逆她的,无论是谁,都会被她毫不留情的抛弃,然后远远丢在身后。
至冬宫的工作再次将我带回快节奏的日常。
可是在继嗅觉、味觉连续消失之后,我知道自己已经该要继续沉睡了。
先是辞去至冬宫的工作,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这里已经落了一层灰尘。
我点起壁炉中的火在家里住下。
好景不长,再一次从外面回来时,我看到邻居的嘴唇张合,没有声音落到我耳畔。
窗外长在墙檐上的冬草在动,是谁家的猫不小心踩到了吗?
可惜我的猫有些狠心,已经很久没有回来看过我了。
那么,很抱歉,没来得及最后跟你说再见。
再见,我的阿散。
希望如你所愿,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以后我也不想再养猫了。
毕竟这种动物养起来真的好麻烦。
散兵踩着墙头从上面跳下来,
直到屋里的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之前他都没敢露头出来。
他害怕韦丝娜会不会不想见他。
人偶尝试轻轻敲了一下窗户,里面的人没有应声。他抬头看向屋内,韦丝娜似乎还在睡,对外面的动静一无所觉。
于是散兵在窗外一直站到天黑,他看着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察觉到是不是哪里不对劲。
他推门进到屋里,走到沉睡的人身边。伸出的手在触碰到对方之前被收回,这样来回尝试了许多次,他才给自己鼓足力气去触碰她。
可是不见了,韦丝娜的身影化作闪烁的光点,从他指尖触碰到的地方开始飞散消失。
少年模样的人偶跪坐在地上,他无措地看着手里冰雕的心重新化为一滩雪水,他试图伸手阻止,但除了掌心不多的水迹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的心……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