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宁安在为了期末考试发奋复习,她的男朋友拉萨尔,她的同桌,搬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写题目。

对于这种行为,她表示十分的谴责和抗议,但是她也知道,拉萨尔的父母对于他这个流落在外多年,刚找回来才几个月的孩子宠溺到没有任何要求,学习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但是她不行!

“拜托……不要再看我了,我诗句都默错了。”宁安和拉萨尔从小一起长大,在福利院的时候他就是这副黏她到不行的样子,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也没完全习惯。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又是一副让她会脸红的模样,她真的很难招架。

拉萨尔闭上眼睛,过了三秒钟,他睁开,过会闭上,又睁开,循环往复,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宁安合上作业,纸页撞击发出轻轻的“砰”声,拉萨尔立刻睁开眼睛,期待已久:“安安,我们去换衣服。”

他的男朋友最近有了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玩换装游戏,买了好多衣服挂在衣帽间,一有时间就把她拽过去。

“我不想玩这个,我还有好多没有复习,下周就是期末考试了。”宁安摇摇头,马尾辫跟着晃动,她从书堆里抽出错题本,看起数学题。

“哦,那我等你。”拉萨尔将头抵在自己的胳膊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就算明天是周六,她也要早睡。

她从抽屉里拿出吹风机,朝男朋友招招手,原本趴在床上一副无聊模样的男生立刻坐到了椅子上。

“不。”

“安安,你怎么对我不客气?”她的男朋友摇了摇她,就像精力旺盛的大狗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十几次下来,他们两个人就将这栋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逛了一个遍。

果然,拉萨尔又没有吹头发,也许连毛巾都没用上。

“不行!你比我还大一岁,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头发滴水,我就给你剃光头。”宁安觉得自己不能再心软了,果断放下狠话。

“不痛,很舒服。”拉萨尔甚至撑起身体,想要她捏一捏左边的耳朵。

她摸索着,将那张完全戳中她审美的脸一顿揉搓,听他含糊不清地叫她。

反正等她意识到,他们两个人居然住在一栋只有他们的房子里时,她的东西已经被拉萨尔全部搬到这里来了。

拉萨尔还没消停,宁安被他摇得睡意全无,干脆掀开被子,打开床头灯,恶狠狠地瞪向罪魁祸首。

不过,也有行不通的时候,比如现在。

她的手指纤细雪白,搭在他的耳垂上,意外地和谐,就像雪花覆盖大地,终究要与它融为一体。

“都说了……不要咬耳朵……”宁安先是捶着禁锢在她腰间的手臂,意识到力气相差悬殊之后,她尝试推开他跟讨食狗狗一样的男朋友,结果当然是没有成功。

她有时候觉得这样好像有点不合适,半夜醒来想着去其他房间睡,奇怪的是不论她的动作有多轻柔,她的男朋友总能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疑惑地问:“怎么了?”

“安安,我想要你帮我吹。”他的男朋友是理所当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点都不羞愧。

“你……痛吗?”

拉萨尔不是第一次听宁安这样说,他转过头,留了一个头顶给她,当作没听见。

等到她的耳珠被拉萨尔蹂..躏得通红,还有浅浅的咬痕,他终于放过了又气又羞的她。

她每次也只能用一些借口比如看看灯关没关、作业漏没漏、想喝水等等,应付过去。

等到她把头发吹了十成干,拉萨尔也没说话,宁安以为自己把话说重了,想着安慰一下他,结果他的男朋友真诚地问:“你喜欢光头吗?”

她忘记自己是怎么答应的,也许是因为他拉着她的手不放,就像溺水之人抱着最后一块木板,也许是因为他站在福利院的门口一直等她,下雨了连司机送给他的伞都不知道打开,也许是因为从小照顾他们的阿姨说拉萨尔和她都是好孩子,他们在一起就更好了。

她的男朋友眨着金色眼睛,在橙色灯光的映照下,零碎的短发落在颈子上,黑色衬得蜜色更加热烈,红到深沉的唇弯出弧度,笑得更满足了,像是对那本小说里“你这妖精”最为贴切的描述。

宁安翻了两页,投降似的望向她的男朋友:“你可以找点其他事情做做,比如玩玩游戏,看看书,打篮球什么的。”

宁安无数次这么想,怒气冲冲地抓过浑身好像散发着愉悦气息的拉萨尔,连空调的冷气都不能让她的愤怒降温。

宁安闭上眼,想起赵莉莉之前神神秘秘地借给她看的小说,里面有些情节的描写都让她震惊了,原来可以那么做啊,真神奇,就像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她现在和她的男朋友住在一起,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

六月,天气渐渐热起来,宁安洗完澡,穿了一套有小兔子图案的棉质睡衣走进卧室。

拉萨尔会把她说的每一句话当真,宁安偶尔会觉得有些愧疚,尽量不因为他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而糊弄他,而是努力和他讲清楚。

“那我下次自己吹。”

全身心投入到复习中,时间过得很快,等到宁安在最后一项计划后面打上一个大大的钩,她望向桌子上的兔子闹钟,已经10点了。

拉萨尔的耳珠比她的要更为圆润,并且肉感十足,宁安想着,如果她再用点一点,会不会让他痛到叫出声?

“拉萨尔,你也太懒了,头发湿湿的就往床上跑,枕头都被你弄湿了,就算是夏天也不能立刻干掉,下次你要是再这样做,我绝对不帮你吹。”宁安的手撩起男朋友湿软的卷发,将吹风机调大最大风速,力求速战速决。

虽然性别不一样,但是感觉到了就行。

宁安有些泄气,他们成为恋人关系不到三个月,拉萨尔向她表白,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再加上他当时打扮得实在好看,似乎还喷了好闻的香水,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下来。

她的男朋友就是一个听不懂人话的笨蛋。

好吧,她的提醒再次被无视。

可惜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威慑力。

“你、你要是再偷袭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宁安背过身,将自己的被子盖好,压好被角,不理人了。

幸好她的男朋友很迟钝,从不质问她,只会跟在她后面一起仔细检查一遍。

她和她的男朋友住在一个房间。

但是也没人告诉她确定关系之后就要做一些像这样亲密的事情……

她总觉得有些太快了,有点,异样感。

可是情侣之间这样是正常的。

宁安被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一看时间都12点多了,索性被子一蒙,赶紧睡觉。

她的男朋友学着她的样子捏自己的另一只耳朵,但终究没有达到两边的平衡,失落地闭眼。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被无形的手拨动,连带着地板、床和柜子都变得像是水波一般扭曲。

拉萨尔睁开眼睛,金瞳如同无机质材料铸成一般冷漠,如同一位高悬于天空之上、俯瞰众生的真正神明。

扭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来过。

宁安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眉头略微蹙起,睡得不怎么安稳,过了一会呼吸平缓,没有醒来。

一切都归于平静。

周六是一个大晴天,宁安买了一些吃的给福利院的孩子们,她和拉萨尔从小在这长大,这里的阿姨叔叔们都很好,再加上有很多好心人赞助这里,他们过得还挺好的。

“安安,最近学习上的压力大吗?不管怎么样,身体是第一位的,可别熬夜啊。”李阿姨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笑眯眯地给他们俩倒水喝去。

宁安赶紧接过,道谢,说了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逗得对方直乐。临走时,李阿姨和孩子们朝她招招手,眼里满是不舍。

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我下周会再来的。”她大声说道。

路过一家新开的奶茶店,她的男朋友心血来潮,拉着她进去。

宁安想着也许是因为今天有30多度,太热了,拉萨尔才把她拉进来凉快凉快,她想了一下自己口袋里还有多少钱,应该够两杯奶茶。

干坐着怪不好意思的。

点了两杯果茶,等到付钱的时候,营业员笑着说:“不用了,这是少爷的意思。”

宁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望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的男朋友。

对了,她男朋友的爸爸妈妈很有钱来着。

不过,拉萨尔少爷,总感觉不搭……

拉少爷?

也不对。

将奇怪的联想打散,宁安也没硬给,走到休息区,将两杯奶茶一起递过去:“你要哪一个?”

“安安,你要哪一个?”

宁安指向了百香果那杯,她的男朋友自然地拿走了另一杯。

中间宁安望着外面人来人往的景象,有些走神,也许是因为夏天的阳光太热烈,蒸腾着地面,热气让人、车和树都变得模糊虚幻。

等到她想再喝一口,却发现她的西瓜奶茶在神的手里,只剩下五分之一不到了。

的手里……

“拉萨尔,快还我。”模糊念头转瞬即逝,她气急败坏地将杯子夺回来,宁安握着冰凉的杯身,就像握着一个烫手山芋。

“安安,你的好喝,给你尝尝我的。”她的男朋友伸出舌尖,将唇上艳红的西瓜汁勾走,抿去,非常自然和流畅地将奶茶递给她。

现在,烫手山芋变成了两个。

宁安将它们都还给了她的男朋友。

回到家里,她还有些生气,刚换好鞋就对拉萨尔说:“你下次拿我的东西要和我说一声,你这样太过分了。”

她的男朋友愣了一下,想要摸摸她的脸,被她避过去。

“我是你的男朋友。”拉萨尔盯着自己落空的手,指出了一个事实。

也许是因为走了一路有些热,宁安被没来由的焦躁逼得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有些震惊的话:“那我们分手。”

三层小楼里安静得像是阴凉的夜晚,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宁安在想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他们才交往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连一百天的纪念日都没到,她怎么就会想要分手了?

都怪这天气,都热得她不清醒了。

她的男朋友往前走了一步,她心里一虚,以为他要发脾气,虽然他很少生气,但每一次哄起来可难了。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将它放到他的头顶,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宁安就察觉到了手底下的毛茸茸感,她正想着他什么时候戴了发箍……

他带着她,轻轻一拉,她就跟变魔术一样,摸出了一只白色的兔子耳朵?

再摸一下,还有一只?

嗯?嗯嗯嗯?

“安安,我给你摸耳朵,不要分手……”她的男朋友低着头,内粉外白的耳朵也跟着垂落,软弱无力的样子,和他一起请求。

第二节课下课有个大课间,班主任领了一个新同学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还有转学生,宁安好奇地望向自称塔兰的金发碧眼混血儿,和他含笑的眼神撞了一个正着。

他被安排在最后一排,没有同桌,宁安一扭头就能看到他。

转学生很受欢迎,仅仅过了一下午,宁安就发现大部分女生好像都喜欢和他讲话,赵莉莉和她分析了一下,她觉得是因为塔兰长得很能激发母性,他又很会聊天,逗人开心。

有吗?

赵莉莉立刻举了几个例子,宁安被她说服了,还真是。

回到小楼,她的男朋友窝在床上,在她进来时,用非常委屈的声调喊她,好像在控诉她早上和中午毫不留情地抛弃了他。

“等放假我们就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了,你别急,就几天时间了。”宁安好声好气地安抚她的男朋友,眼下期末考试最重要。

拉萨尔不吭声了,毛茸茸的耳朵蹭着她的手心,宁安只能拿捏着力道,从上到下,给他顺了一遍毛。

至于粉色的耳内,她不敢碰。

到了晚上,宁安被她的男朋友摇醒了,她打了一个哈欠,穿拖鞋,心想着考试那两天可不能再熬了。

不过这次,他们没有出卧室,她的男朋友就跟发现了什么新游戏一样,开始围着她转圈圈。

被叮嘱不要动的宁安沉默地看着拉萨尔转就跟陀螺一样,转了十几分钟还不停,反倒是她的眼睛都看花了。

“你先自己转吧,我困了,先睡了。”头有些昏,宁安撑不住,拉过被子,闭上眼睛。

拉萨尔开始围着她无声地转圈。

一股低沉的,仿佛从喉咙里发出的哼声让宁安皱起眉头,恍恍惚惚地想着怎么开了空调还有蚊子?

过了几秒,手里毛茸茸、黏嗒嗒的触感让半睡半醒的她下意识捏起来,什么东西,就跟发霉的果冻一样。

“唔,安安……”仿佛贴着耳边的低哑语调让宁安脑子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赶紧开灯。

她的男朋友趴在床沿,面对着她,难受似的,发出闷哼声,抬头,渴望地望着她。

“安安,我……发倩了。”

宁安没有听清拉萨尔说的话,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的脸上。

她的男朋友脸上多了溼潤斑驳的痕迹,因为看上去比较粘稠,宁安笃定不是眼泪。

而是……

他的耳朵好像生病了,粉色的内部正以惊人的速度分泌某种湿滑的液体,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流过头发、额头、脸颊、下巴……

床单上的一块地方也被浸湿了。

尽量冷静地分析当下让人头大的状况,宁安跳下床,抽出一把纸巾,想擦一擦疑似生病的耳朵,手都在抖。

但是没用,不如说更刺激了液体的溢出,连她的手都没能幸免。

然后,更让她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拉萨尔的两只耳朵就跟吃了激素一样,疯狂生长,瞬间就长到了估计有一米高了。

兔子的耳朵有这么大吗……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大耳朵弯下来,将她推向男朋友的方向,她跟拉萨尔一样跪在地板上,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棉质的布料吸水,耳朵贴在她的身体背面没几秒,她的衣服就变得沉甸甸的。

这是在干什么?

宁安猜想是不是“中西结合”终于发挥作用了,而拉萨尔正在和某种不可知的邪恶做斗争,才搞得自己这么狼狈。

她握住男朋友的双手,默默给他力量,也许撑过这一回就好了:“难受就喊出来,我在这,你别怕,会恢复正常的……”

即便得到她的鼓励,她的男朋友也没有太放肆,继续隐忍而压抑地低低喘熄,耳朵却和他本人相反,各种不规则地滑动,翻转,没一会,宁安的睡衣就湿了大半。

湿黏的感觉很不舒服,宁安想要换个衣服,而且膝盖有蒊点疼,她跟男朋友说了一声,背部却被耳朵压着,明显是不愿意放她走。

“我过一会就回来了,啊,喂,等下……”

宁安心惊胆战地揪着绒毛,一只耳朵托着她,一只耳朵贴着她的后背,他的男朋友站起来,伸手,将她的裤腿往上卷,露出光洁莹亮的小腿。

宁安觉得,这情况不对劲,她的男朋友在和邪恶的斗争中,似乎失败了。

“安安……我发倩了……你不能走……我好难受……”拉萨尔握住她的脚踝,脸上湿漉漉的,不仔细看还以为他哭了一样。

然后,深红溼潤的唇落在她雪白黏糊的腿上。

与此同时,三层小楼外,金发碧眼的少年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上楼梯,脚步雀跃,就像踏着专属于春天的小曲。

雪妖的发倩期可不容易度过呢,一般的女雪妖都受不住。

宁安小姐真可怜……

来到二楼,他的头顶,悄悄冒出了两只“兔”耳朵。

第36章

宁安慌乱中好不容易才挣脱拉萨尔的桎梏,她踢了他好几下,打滑了几次,才让他的亲昵没有越过膝盖。

他困惑地望着她,不能理解她的反抗,开口缓慢:“安安……照顾好我……”

她被托在半空中,脚没落地,从这个视角看过去,宁安才发现卧室真大,墙真高,然而她和男朋友之间的距离却很短。

“我、我明白了,我去给你找一个干净枕头,它很有用,相信我。”想起老板热心给自己科普的小技巧,宁安努力镇定,尝试自救。

“枕头?”他的男朋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宁安赶紧趁热打铁,一顿夸夸,用了几百字形容枕头有多么的软,能够做到百分百配合,保证让他感到舒服,成功度过发倩期。

“安安,我不对枕头发倩……你说,照顾好我……”她的男朋友穿着纯黑的睡衣,因为粘液的作用,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就像被透明胶带裹住,底下的轮廓映得清清楚楚。

宁安想起来自己之前说的豪言壮语了,但是她之前也没想到还有这种“照顾”,恨不得翻到地上,撞晕过去就好了。

到底是什么邪恶的东西在作怪,她也要诅咒它!

“我知道了,你先别急,这样,你放我下来,我们先去洗个澡,不然黏糊糊的,都不舒服。”脚踏不到实地,宁安觉得自己就像被一根丝线吊着在走钢丝,心脏都要跳到罢工了。

也许是“洗澡”触动了拉萨尔,他定定地望着她,高度开始下降。

刚摸到地板,宁安试探性地走几步,差点滑倒,天知道什么时候那些液体在地上积累了能漫过她的脚背的程苡糀度。

而且,她发现后背传来很强的吸力,就像最粘的泡泡糖,她伸手一摸,果不其然,有极富柔韧性的线将她和耳朵连在一起,数量还不少。

畸形的耳朵,腻人的水液,可怖的眼神,这个房间好像成为了邪诡之物的巢穴。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到底是不是拉萨尔?

如果不是的话……是谁?

宁安被动摇了,某种潜藏在意识深处的念头开始翻滚,即将浮出水平面。

“宁安同学,打扰了。我觉得你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我可以帮帮你吗?”有人在礼貌地敲门,宁安瞬间回神,警惕地望向门外,莫名的念头被打散,重回混沌。

这个声音,放学的时候赵莉莉还夸过好听,是塔兰?

没有得到允许,门板手转动,这位不速之客他也进来了。

看着和拉萨尔同款的兔耳朵,宁安生出了一股是这个世界不对劲还是她不对劲的巨大迷惑感。

“重新做一个自我介绍,我是塔兰,是拉萨尔的同族,我们是生活在北极的雪妖,我们中有部分族人向往人类生活,离开了家乡,来到人类聚居的地方,城市。”塔兰对房间内的景象没有露出半点惊奇,叹了口气,用带着点惆怅的口气诉说他们自己的身世,头上的耳朵很配合地一起低头。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宁安需要好好梳理一下,她望向她的男朋友,对方没有排斥和反驳,像是默认了。

“你是雪妖?你爸爸妈妈也是?”

没等拉萨尔回应,他的同族,也是她的同学,已经抢先答应了下来,还跟她讲了一个迁徙途中不小心丢失孩子的悲伤故事。

宁安还是觉得很怪,不过鉴于拉萨尔在用脸蹭她的小腿,她暂时没有提出更多疑问,直接问塔兰:“你们的发倩期该怎么办?”

塔兰半蹲着,伸出一根手指,搅和着地上的粘稠东西,真多啊。

得多渴望才能分泌出这么多催情的液体。

可惜对人类没用。

“我们雪妖一族的男性真的很可怜,特别不受同族女性待见,为此我们发倩的时候不得不将自己原本宽厚庞大威猛的耳朵变得像雪兔那样小,只有这样才能招她们喜欢,取悦她们,赢得交..配的权利。”塔兰的耳朵直直地垂下来,像是可以为他保暖,“我猜这位同族从小没有见过其他雪妖,所以,你就成为了他想要追求的对象。”

宁安想起拉萨尔一直将他的耳朵往她手里塞,还围着她转圈圈,原来是在求爱?

她想要将脸上湿淋淋的东西抹去,结果手上也能拉出透明丝线,按照这个势头,她就算用纸擦也会被黏住。

不过幸好拉萨尔似乎不懂到底该怎么做,只凭着本能抱着她的小腿不放,就像,兔子抱着主人的腿……

脑海中突破底线的联想让宁安的脸红得像一团火烧云,她转头看向一直笑眯眯的塔兰,她不相信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跟她讲一个故事。

“怎么才能尽快结束他的发倩期,我,那是什么……”宁安顿了一下,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长条状的幻影,代替了仿佛从水里出来,刚爬上岸的男朋友。

塔兰有些意外地望向宁安,碧绿的眼睛泛起涟漪,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面前的少女。

很厉害啊,宁安小姐。

“我想起来了,您只要拒绝他就可以了。女雪妖不愿意的话,一般是用爪子在男雪妖身上留下深刻的痕迹,所以,你只要让他觉得痛就可以了。”塔兰不在意鞋袜被弄湿,一步一步走到陷入怔怔状态的宁安身边,轻轻戳了一下她。

这一下让宁安的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内,她听见塔兰的话,伸出双手,粉白的指尖,干净圆润,毫无攻击力。

她决定试试,捏紧拳头,在男朋友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警告他的手不要越过膝盖。

拉萨尔抬起头,金色的眼睛里仿佛蕴含着熬煮好的糖浆,让宁安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她怕陷进去,攒出气势:“别太过分,不然我就打你了。”

“安安打我,喜欢。”说着耳朵也跟着晃了晃,带起一阵风。

如此卑微的发言让宁安的第二拳都有些下不去手,塔兰在旁边哼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宁安同学这么喜欢雪妖,真是荣幸啊。”

宁安没有理会在一边阴阳怪气的塔兰,她觉得他就是来看热闹的,根本发挥不了多大作用。

没有被否认,塔兰用一只手捏住自己的长耳朵,明明是所谓的最敏[gǎn]的部位,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将它紧紧攥在掌心,面无表情,像是想要捏碎它好发泄郁气。

“安安,照顾好我,想要更了解……”拉萨尔的手正在解她睡衣的最后一粒扣子,宁安吓了一跳,也顾不上犹豫了,重重地打在他的手背上,连道红印子都没有留下。

“都说了不是这种照顾!你看清楚我不是雪妖啊,我没有大耳朵,你先忍一忍……”宁安想着拉萨尔身上哪里比较脆弱,她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向下瞥去,痛苦地扭过头。

她做不到。

某种意义上,看了赵莉莉给她的小说,她觉得那东西就像某种丑陋的怪物,她觉得害怕,还有一点微妙的厌恶。

塔兰静静地看着宁安和拉萨尔纠缠,她旁边就有可以当武器的东西,他也在这里,宁安同学却没有喊他。

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她退让了,任由大耳朵将她覆盖住,上衣扣子被解开两颗。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只雪白的耳朵,红色的液体像是倒流的小溪,污染了几乎形成透明黏膜的地板。

宁安长这么大没跟人动过手,可是目前的形势已经不能让她只顾着防守了,趁着拉萨尔的脸贴着她软绵绵的肚子,就跟那些吸猫的人一样心满意足,不知道东南西北,她快速用右手探进男朋友的脖子下面。

这一刻,他们不像恋人,像积怨已深的仇人。

她揪住了那快皮肉,拉萨尔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继续加大力气,刻意用指甲来回磨着那一块凸出的软骨和覆盖它的皮肤,就像恶作剧,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安安……”她的男朋友眉头紧皱,想要抬头,被宁安硬是压了下去。

“痛吗?”她觉得自己手指都插进骨头的缝隙里了,赶紧向拉萨尔确认。

拉萨尔没说话,宁安只能继续用指甲折磨那里,看起来有用,起码人不动了,耳朵也不动了。

可能只过了几分钟,大耳朵发出了“噗”的一声,大片的粘液如同瀑布一般倾泻,房间里就跟发了洪水一般,宁安原本撑着身体的右手被这力道一冲,不出意外地打滑,被原本瘫在她身上的男朋友搂住,没有磕到后脑勺。

耳朵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宁安抄起黏在男朋友面颊上的湿发,看到了正常的、属于人类的耳朵。

太好了。

她赶紧检查拉萨尔喉咙的地方,她下了狠手,希望伤口别太严重。

嗯……

红都没红,连掐痕都没有,宁安想着不愧是非人类,还挺厉害。

可是,没有受伤的话,他怎么会变回来?

她的男朋友此时就像经受了最营养的雨露浇灌而成的花苞,绽开,肆意散发着香气,摇曳着慵懒迷人的风情。

“安安,喜欢,下次还要。”拉萨尔扬起修长、水珠不断往下流淌的颈子,好像希望她再碰碰他。

宁安看着一脸餍足的男朋友,神色复杂,她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一件错事。

算了,能变回去就好,至于其他事,就当作黑历史永远封存吧。

以及,她发誓她再也不会碰兔子,一下都不会。

“宁安同学,要我帮你一起打扫吗?我在家里也经常拖地。”塔兰头上的耳朵也没有了,宁安在打扫的时候觉得液体的颜色变得好像有些鲜艳,不过因为迫切地想尽快解决,她没有深究。

婉拒了塔兰的热心帮助,宁安自己一个人将卧室的地板擦干净,换床单等等,等到一切都结束了,她发现对方居然还没走。

难道她没有说“学校见”吗?

“宁安同学,就算作为人类你也如此美丽,我发倩期的时候可以请你帮帮我吗?就像刚才那样就可以了。”

宁安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塔兰一眼,就算是非人类也不能耍流氓。

赵莉莉看错他了。

被拒绝了塔兰也没有气馁,继续用天真无邪的脸庞说着不合适的话,一本正经到宁安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讲正事:“其实,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要拜托宁安同学,我还有一个同族,他是我的远房亲戚,他小时候见过宁安同学,他一直偷偷喜欢你,现在他快死掉了,你可以去见他一面吗?”

“这样,他也算死而无憾了。”

宁安揉了揉太阳穴,怪事一件接一件:“他叫什么。”

“弥亚。”

没印象……

塔兰踏着夜色离开了三层小楼,当他的笑容攀升到顶点,倏得溃散,冷冷的月光照在他冰凉的脸上,像是镀了一层白霜“嫉妒,好嫉妒啊,我也想要……宁安小姐……安安……”最后两个字,他念得尤其轻碎,就像一碰就碎的虚幻泡沫。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期末考试结束,宁安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晴日和塔兰去见了他所谓的远方亲戚。

毫不意外,她的男朋友也跟着一起。

塔兰没有说谎,这个她记忆中完全没有印象的弥亚的确生病了,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耳朵灰扑扑的,唇色发白,发丝雪白,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折断。

“希望没有吓到你,宁安同学,他现在的样子不大好看。”塔兰同情地望向弥亚,将他的耳朵往外拉一拉,露出了有星星点点黑色的内耳。

宁安倒是没有觉得不适,只是奇怪自己怎么从没有见过他,他又为什么要见自己。

弥亚勉力睁开眼睛,她发现他瞳孔的颜色很特殊,像是夜晚的银河不小心落下了星光,正巧被他接住了。

和她的不一样。

“宁安小姐,好久不见。”

宁安沉默,她真的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见过他。

见她没有反应,弥亚也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极力露出一个笑容,衬得他的脸色愈发惨白:“希望,你能记起来……”

“你都没有和宁安同学说过几句话,她怎么能记起来,弥亚你不要太难为别人。好了,你的愿望实现了,应该感到满足了吧。”塔兰挡在她面前,宁安注意到弥亚的耳朵在颤动,过了一会,他就不动了。

“我可怜的同族,我会找个好地方埋葬他的。宁安同学,谢谢你,你满足了他最后的愿望。”塔兰叹了口气,将被子轻飘飘地给弥亚盖上,宁安只能看到他露出来的两只僵硬、衰颓的耳朵,和塔兰、拉萨尔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伤心,她只觉得这一幕透着莫名的违和感,就像狮子在水族馆的舞台上表演跳舞,哪哪都不对。

“没关系。”她丢下这三个字,有些心绪不宁地离开。

返校那天,宁安小心翼翼地看向总排名,是熟悉的数字。

就算考前出了怪事,她的发挥也依旧稳定,幸好幸好。

他的男朋友依旧交了白卷,稳坐年级倒数第一的宝座,不过他不介意,老师则是习惯了,人家父母都不在乎,家境又在那,用不着他们操心。

“安安,你真厉害。”拉萨尔的眼神落在数字“1”上,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是啊,宁安同学真厉害,完全比不过。”塔兰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像是清晨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带着全然的喜悦。

然后班主任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力夸奖了新同学,第一次考试就比第一名少0.5分,希望大家多多向他学习。

宁安默默地看了一眼塔兰,他朝她眨眨眼,具体什么意思她不懂,危机感却是升起来了。

这位非人的存在,不是“比不过”,而是差一点就比过了。

面对同学们的哇声,塔兰很淡定,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将手里的成绩条搓成小球,再拉开,用中性笔在“2”前面写了一个笔直的“1”。

它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头和尾差不多贴在一起。

暑假来了,宁安花了不少时间给福利院的孩子辅导作业,当然她自己的学习也没落下,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中间休息的时候,李阿姨端来切好的西瓜,赢得一片欢呼。

孩子们一人一片,啃得香甜,宁安拿了一片给她的男朋友,他能一直不打扰她也很不容易,必须奖励。

“安安,你也吃。”拉萨尔记得宁安喜欢喝西瓜汁,他在新端上来的盘子里挑了一片最大的,放到她的手心。

“好。”宁安心情很不错,小口小口吃起来,拉萨尔放慢了速度,和她差不多同时吃完。

一直坐着腰也会酸,宁安干脆带头出去走走,呼啦啦二十几个孩子全都合上作业本,房间里一下子空了一半。

顺着走廊走,经过办公室,里面的工作人员都朝她笑,宁安也笑着打招呼。

一路过去,最后一个房间,空间很小,是堆放杂物的地方,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里面堆叠的桌椅。

她伸出手,窗户上的灰尘沾到了她的指肚上,蒙上一层阴翳。

很久没打扫的样子,当然也不会有人进去整理。

“拉萨尔,你看到了吗?里面有一个小女孩……”宁安凑近了一点,想要看得更清楚。

拉萨尔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很肯定地否决:“没有。”

“有的,她就在桌子底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好像穿着短袖,你凑近一点看。”宁安有些急了,她用袖子使劲擦着积灰的窗户,把拉萨尔牵过来,让他仔细瞧。

“安安,我看到了你,没有小女孩。”她的男朋友指着玻璃中的倒影,他和她都在窗户上。

宁安的呼吸有些急促,她不明白拉萨尔为什么会看不到,那个小女孩明明就在那里,一个人在哪里。

她想要开门,没推动,她开始砸门,被拉萨尔拉住,指着锁孔她才意识到需要钥匙。

她急匆匆地跑去办公室,但那里的人都不知道钥匙在那,那个杂货间早就被废弃了,谁也不用负责。

“安安,我帮你开门。”

她的男朋友轻轻一推,一直紧闭的生锈铁门开了,宁安没有想他是怎么做到的,下意识将拉萨尔推开,自己先进去。

她半蹲着,朝桌子下面伸出手,语气温柔到不可思议:“你怎么在这里啊,跟姐姐一起出去吧,门开了。”

小女孩往里面退了退,小声说:“我做错了事。”

“是什么事情?”宁安耐心很好地继续问。

“我惹李阿姨生气了。”小女孩的声音闷闷的,将自己抱得更紧了。

李阿姨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宁安从没见她发过火,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孩自己呆在灯都开不了的小屋子里?

“那你做了什么事情让她生气了?可以和我说一说吗?”宁安注意到小女孩又往后退了退,背部抵着后面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女孩沉默,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过了一会才怯怯地开口:“开水瓶坏了,碎了,好像,应该是……我弄坏的。”

“你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做的吗?”

“他们说是我做的。我有时候生病,记不清发生了什么,应该是不小心弄坏的。”

“不小心的话,道个歉就可以了,我带你出去,和李阿姨说一声,她不会再生气。”

“不行,不行的……”

面对小女孩的一再拒绝,宁安的倔劲也犯了,伸手抓住小女孩的手臂,想要把人拉出来,可是对面的力气大得很,任凭她怎么拖就是不动,就像一块大石头。

另一股力量将她拉起来,她的男朋友疑惑地问:“安安,没有小女孩,你在找什么?”

宁安眉头紧紧皱起,蹲下`身还想再找,却发现小女孩真的不见了,只有黑洞洞的一片。

带着一肚子的不解,宁安继续教孩子们写作业,她仔细观察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刚才的小女孩。

她没有看清她的长相,但是她觉得只要再见到,她一定能认出来。

学习结束后,宁安悄悄问一个平时表现活泼的孩子:“这里有一个穿短袖的女孩吗,她比较害羞,之前惹过李阿姨生气,生过病。”

那个小女孩想了想,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没有,宁安姐姐,我们才不会惹李阿姨生气,我们可乖了。”

宁安有些尴尬地站起身,和她道谢,小女孩爽快地说“没关系”,收拾好东西,和在外面等她的小伙伴手牵手走了。

回到三层小楼后,宁安还在想那个小女孩,李阿姨也说没印象,难道真是幻觉,那也太真实了。

心不在焉地抹好牙膏,宁安一边刷牙一边想着她到底长什么样子,看能不能有更多线索。

将漱口杯放好,她抬头,和镜中的自己对了一个正着。

那一瞬间,有什么一直被紧紧压住的东西迅速生长,冲破层层阻碍,从暗无天日的隐蔽之地,来到稍微光亮、能被看清的地带。

“白色,好像是白色,弥亚,女孩,奇怪,不,不奇怪……”宁安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她自己不理解的语句,颠三倒四。

“不行的,不行的,不能推门,李阿姨说要等她来了才能出去。”

唯一一句清晰的话回荡,宁安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刚刚说了什么?

卫生间的镜子、地板、灯泡等都变得柔软,像是挂上了一层水幕,只能从弯曲的介质中反射面前的景象。

“安安,你还没有好吗?”她的男朋友在催促她,声音却有些失真,仿佛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到她耳朵边已经没剩多少音量了。

宁安深吸一口气,匆匆忙忙地洗了一个脸,开门,和拉萨尔四目相对。

“安安,你怎么了?”拉萨尔对于宁安的情绪变化很敏[gǎn],他直接问了出来。

什么事都没有。

她应该这样回答。

“拉萨尔……你喜欢现在这样吗?我们两个人在这间房子里。”

三层小楼里只有两个人,当其中一个人说话时,另一个能听得很清楚。

拉萨尔毫不犹豫,点头,笑容让客厅都变得熠熠生光:“喜欢。我是安安的男朋友,安安是我的女朋友。”

宁安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在她的男朋友如同往常一般去拉她的手时,她躲开,藏在背后。

“安安……”

“我不喜欢。”宁安的指尖嵌进掌心,很痛,是真实的,“我不喜欢,男朋友,女朋友,雪妖,都不喜欢。”

“安安……”

“没有人叫过我安安,太亲密了,没有。”宁安近乎一字一顿地戳穿虚浮的表象,赵莉莉气呼呼的模样一闪而过,模糊又苍白。

“别……”拉萨尔想要碰碰宁安,落空。

“赵莉莉,李阿姨,孩子,班主任,同学……都不是我的,他们也不喜欢我。”宁安看着另一个人眼里的自己,前所未有地确定,“我只有……我自己。”

“神,我喜欢自己,喜欢宁安。”

“宁安,喜欢宁安。”

“我知道了,宁安……别哭。”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宁安记起来了。

赵莉莉从没有跟她说过话,她是很开朗的女孩,能跟班上的每个人都聊几句,除了她。

班主任不喜欢她,哪怕她的成绩很好,也没有当着同学的面夸奖她。

孩子们不需要她辅导作业,他们总是离她远远的,喊她“红眼睛的鬼”。

李阿姨不会舍不得她,福利院因为经营不善,十六岁的时候她搬了出去,她笑得很放松,好像丢掉了一个大包袱。

她没有可以骄傲地介绍给别人的人,她也不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我的同学”、“我的朋友”和“我的孩子”。

相互冲突的记忆让她觉得自己好像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站在岸上冷淡地看着她,一半在淤泥里挣扎着伸出手。

用袖子擦干眼泪,宁安静静地看着困惑又无措的神,他穿着宽大的校服,却能将硬[tǐng]的轮廓撑起来,就像在篮球场上能引起女孩子们鼓掌尖叫的那种男生,像她不经意路过会停下来看几眼的男生。

“宁安,我不做你的男朋友,你不做我的女朋友,不要伤心,我不想你哭。”神在和她的眼神对峙中略带迟疑地妥协,虽然宁安觉得他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但到这个程度已经够了。

空间开始扭曲,三层小楼如同被泼了颜料的油画一般,色彩变得浓稠软滑,立体的建筑被消解成平面的图案,宁安捕捉到神脸上一闪而过的疑惑。

他没有惊讶,当然对于神而言,很少有东西能让他感到这种意外的情绪,可是疑惑又是为什么?

和他没有关系吗?

没有确凿证据,宁安将猜测压在心底,往前迈出一步,脚下出现深不见底的漩涡,由于惯性的作用不可避免地踩空,跌入没有实感的地带。

“宁安小姐,您欠下的所有债务都已经还清,感谢您为黑石城做出的贡献。”老管家彬彬有礼地开口,长长的卷轴被火苗吞噬,化为粉末。

宁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沉默点头,心里却毫无喜悦。

假的,都是假的,她明明还没有到黑石城。

失重感席卷而来,她继续跌向下一个空间。

幽静的山谷,宁安心里涌现无尽的愤慨,一个急刹车,她望向那片花田,以及更远的地方,神和飞翼兽车所在的位置。

在这个地方,神好像也会被限制,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离开?

凉意从脚底升起,沿着血液流动到四肢百骸,她沸腾的情绪犹如被泼了一层冰水,凝结成块。

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迎着山风,宁安最后看了一眼树林,往坡下走去。

她没有到达目的地。

宁安不知道自己经历了多少类似的场景,每一次她都做出了记忆中的选择,不让一丝一毫偏离。

她明白在进来之前,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狂热地追求理想之乡了,能够弥补遗憾,做出更好的选择是一件非常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就算是理性上知道是假的,感觉太真实了,也容易混淆,有几次,她差点沉浸在美好的幻象中,偏离轨道,却因为看到“自己”而清醒。

她和“她”相依为命,她却想要抛下“她”。

“她”在指责她的背叛。

现在,她站在最开始的三层小楼,好像从没离开,神手中长着一双翅膀,蚕宝宝一样蔫蔫的小东西却昭示着不同。

“宁安,你回来了。”神金色的眼眸轻轻扫过她的神侍,他知道她没有变得快乐,“你,没用。”

后一句是对着发光蚕宝宝说的,神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捏紧,蚕宝宝发出无力的哀叫,就像婴儿的哭鸣。

宁安还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可不能让神把这么可疑的东西给灭了,好不容易才从指缝里抠出奄奄一息的蚕宝宝。

蚕宝宝用晶莹的触角蹭了蹭她的掌心,宁安奇异地明白了它想要说的话。

“救救我……”

神将被他撕下来的翅膀随意地点燃,语气平静:“宁安,它很没用,不用救它。”

不只是没用,它还让他失望了。

蚕宝宝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宁安背过身,避免神看着它更不悦,不确定地问:“你是理想之乡,能改变人的记忆?”

“我不是理想之乡,我是梦境之主,我喜欢给其他生灵送去美梦。”蚕宝宝,现在是梦境之主,它将软乎乎的身体蜷缩成一个球,十分害怕的样子,“我本来在旅行,很开心,突然被虏到一个可怕的地方,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

说到这里,梦境之主卡壳,用自己带着触角的一端疯狂撞着宁安的手心,力气太小,一点都不痛,倒是宁安怕它把自己撞散架,不得已将它倒提着。

“我要最美的梦,最美的梦,必须要完成,命令,是【祂】的命令……”梦境之主的状态越来越不稳定,宁安将一个熟悉的发音记下,发现自己所在的空间也变得扭曲莫测,她猜测自己也许快醒了。

“神,一会见。”宁安望着一言不发,陷入沉思状态的神,闭上眼睛。

她需要“醒来”。

神慢慢地走到宁安身边,雪白的面庞宁静平和,如同死去一般。

他留下了一具壳子。

“安安,我想要这样叫你。”他牵起“宁安”的右手,唇角笑容温柔包容,就像没有人和事能让愤怒,“我是第一个。”

“安安……安安……安安……”他念得缱绻情深,似乎练习过无数次,两个字融化在他的唇齿间,再细细地嚼碎,咽下去,“没有回应,就是默认。”

“安安,我想脱掉你的鞋子。”

“安安,我想撕碎你的袜子。”

“安安,我想要咬你的小腿。”

自始至终,“宁安”都没有回应。

宁安睁开眼睛,发现她还站在人群中,不知道梦和现实的时间流速是否一样,但是看自己的状态,似乎并没有过多久。

“我不是成为神侍了吗?神主,神主,我在这里。”

“不对,不对,我的妻子不是你,她在哪,我要去找她。”

“让我继续啊,理想之乡,求您快出现,我愿意付出一切……”

人群中的骚动愈发严重,宁安察觉自己的手心里有软绵绵的触感,屏住呼吸,尽力从人潮中挤出一条生路,往宽阔的地方去。

塔兰和弥亚的目光相撞,不约而同地错开,就像见到了世界上最厌恶的对方。

“梦境之主,梦境之主,你醒醒。”宁安小心翼翼地用手拨弄着和拇指差不多的小身体,没有得到反应,要不是触角还在间歇性颤动,她会以为它已经死掉了。

“宁安小姐,你居然抓住了灾祸的真面目,真厉害啊!”塔兰用她考了年级第一的语气赞叹,宁安总觉得有股说不出的古怪。

就像她曾经真的和他成为了同学。

将疑似睡过去的梦境之主放进钱袋,宁安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继续清点背包里东西,避免遗漏。

“你清醒一点,那都是假的,绿城依旧属于人类,你没有征服理想之乡,没有达成回到家乡的条件。”过了一会,低沉的声音闯进宁安的耳朵,她将东西迅速收好,藏在树后,悄悄观察。

科莫尔半蹲着,满头大汗,他的面前是抱头,一副拒绝和外界交流样子的拉叶嘉,绿色的皮肤上有非常明显的抓挠痕迹和红杠子。

“不要说了我让你闭嘴!”拉叶嘉猛地抬头,将科莫尔掀翻在地,挥舞拳头,宁安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里面的毫不留情,就像和真正的敌人在战斗。

宁安想起自己在梦中经历的一切,得到之后再失去,比从未得到还要令人懊恼。

幸好,她自己拉住了自己。

“什么狗屁绿城,那是绿精灵之森,那是我们的家乡,和人类没有半点关系,是我们的,我们亲手搭建,一点一点做起来。”

宁安静静后退,没想到临走之前还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对啊,绿色的皮肤,是很明显的特征来着,她怎么就忘了、

不想掺和进去,她干脆地转身,一只箭矢却更快,破空而来,她觉得自己可以躲掉,往侧边的草丛一跃,有人却比她更快。

塔兰扔出了腰间的小刀,弥亚凝聚出雪花直射而去,神是最快的,箭矢化为黑烟,前两个人的行动因此落空。

这一切都发生在片刻之内,

好奇心害死猫。

宁安觉得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啊,是宁安小姐,为什么每次都是你,也太巧了,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拉叶嘉握着弓箭,面色不善。

真的就是巧。

她也搞不懂怎么每次她都把自己搞得像了亏心事一样。

“我不是故意偷听,对你们的事情不感兴趣,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不想了解绿城和绿精灵之间的恩怨纠缠。

也许她还是受到了一些梦境的影响,她现在一心想回到黑石城,让老管家把“账单”当着她的面烧了。

拉叶嘉觉得几个月没见,这个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小姐好像变得坚定了些,好像有根无形的杆子从内里撑住她,让她不会轻易倒下和退缩。

“希望你没有骗我,不过你就算知道了我的身份并且宣扬出去,也没什么用,没有人相信一个绿精灵会和人类混在一起。”

宁安点头,在对方警惕的注视中,她戳戳塔兰,让他继续带路。

之后的路程很顺利,除了塔兰总是缠着她让她上交梦境之主给冒险者之家,这样就可以一跃成为七级冒险者。

宁安微笑,拒绝。

梦境之主第一次醒来是在一个夜晚,它悄悄爬出钱袋子,小脑袋左摇右摆,像喝醉酒,最终选择将触角搭在宁安的手背。

“他在做关于你的美梦。”

对你来说,也许是噩梦。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我可以观察神的梦境吗?”宁安身处一片纯白空间,她面前是挥舞着小翅膀的梦境之主。

梦境之主落在她的掌心,看上去它恢复得不错,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惨兮兮的样子好多了。

“这很危险,我会尽力保护你,作为条件,我需要你帮我调查关于祂的消息。”梦境之主能够感觉得到这位人类少女身上有浓厚的,和她的神类似的气息。

那位被尊称为“神”的存在,给它带来的压迫和恐惧又和曾经的祂有几分相似。

在漫长的岁月里,它多数时候浑浑噩噩,清醒时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为祂献上最美的梦境。

为了找到最美的梦,吸引无数生命前来,为他们营造趋向完美的梦境,但是它无法判断“最美”的标准是什么。

它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祂是谁?”宁安一直觉得冬日之神口中的祂就是神,梦境之主的反应告诉她两者并不能划上等号。

梦境之主的身体变得浅薄,极尽透明脆弱,就连一张纸都比它坚强百倍:“祂就是祂,我不知道,无法描述,一切,卑微,绝对臣服,那位神,和祂有一点相似……”

宁安看出来梦境之主的思维又陷入了混乱,鉴于它之后还要保护她,她赶紧碰碰它的触角,答应下来。

梦能反映人的内心,神也许也不例外,她想要了解神真正的想法。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神对于她而言还是一团深不可测的迷雾,她完全不理解驱使他做出行为的核心动机是什么,她和他就像两个隔了十万八千里的物种,当然人和神的差距本来就足够大了。

就像这次,她问神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梦境,按照他抓住梦境之主那个轻松劲头,应该不难。

他给出的答案是——做你的男朋友,满足你的愿望。

就好像他这样做只与她有关。

因为她想要一个男朋友,所以他成为她的男朋友。

她不敢再继续分析下去,不安的情绪在路程中逐渐发酵,她需要这个机会。

“他的梦境里有你,保护你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潜入你自己,尽量不要惊动他,保持梦境原本的模样……”梦境之主叮嘱了她几句,宁安认真记下。

“那么,三声后,你就会进入他的梦,不管看到什么,他对你做了什么,都请保持绝对的镇定,我会悄悄提示你,不要回应我。一、二、三……”

宁安很快意识到这是初始之地,也是她和神初次见面的地方。

“不要动。”

她听从指令,保持双手交握,贴在腹部的标准侍立姿态,放松精神,思绪游离,试图将自己和这副具有实感的躯体分离,将自己看作一个路过的旅客,只是暂时住在这。

还是将这副壳子看成福利院吧,这样割裂感更强。

即便已经做了一些准备,当一双手臂从后面环住她,手掌覆盖她的手背时,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溢出的、让人汗毛倒立的麻意依旧击中了她,她得用尽全力才能保持不动的僵立姿态。

“安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想要你一直在这里陪我,你却把我骗出去了。安安,你真坏……”神贴着她的耳边说出了仿佛撒娇一般的话语,潜入的状态下,宁安的视线不受限制,她清楚地看见神的金色眼眸里,仿佛燃起永不熄灭的烈焰,衬得整个神愈发肆意,无所顾忌,癫狂。

他,会不会烧死她。

她带他出去,也有不想他一直被锁住的考虑,也不能说“骗”吧,那可不是一个好词。

宁安想起自己当初拿着衣服吸引神的景象,前所未有地冷静下来,心如止水,起码她现在还活着。

“安安,你愿意一直在这陪着我?”

她保持沉默,神不需要她开口,他自己得出了让他满意的回答。

“你愿意。安安,你真好。”

宁安在自己的身体里瑟瑟发抖,神本来就不大正常,现在好像病得更加严重了。

下一个场景是飞翼兽车里,神托着下巴,问她:“安安,我不喜欢那些花,你不要去摘吗?”

“好,那我们继续走。”

“安安,我会做饭,你不要留下他。”

“安安,没有人叫过你安安,我想要叫你安安,可以吗?”

“安安,我真开心。”神紧紧抱着她,宁安看着他重叠度极高的双臂,幸好不是实体,要不然按照这力道,腰会断的,一定会。

从头到尾,她一动不动,尽职尽责地扮演没有生命迹象的大号娃娃。

要是被神发现了,说不定他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在现实里来个时空倒流。

她之前从没有发现神有这么多的不满,和她完全不一样,他每一次都做出了不同的选择,累积下来形成了让她晕眩的数字。

神对与她有关的大部分事情都不满意,就连她把用来消磨时间的发球球落在旅馆,他也要找回来。

最近的是弥亚给她递了一个水果,现实中一言不发的他在这里磨着她拒绝,还要将他赶走。

“安安,你为什么不说话?”

神疑惑的语气让宁安顿时高度紧张,和之前不一样,她此时应该开口吗?神有设置这样的程序吗?

冷静下来。

梦境之主没有给她提示,说明目前她还不算危险,应该处于可控的范围之内,而且按照之前的情况,默认是正常情况。

她没有开口。

“安安,你累了,应该休息。”神将她放倒在帐篷里铺的毯子上,摆出她平常习惯的侧卧姿态。

梦境之外,他和她也是面对面睡着的。

“安安,我睡不着,和我说说话,好不好?”神的手指揉捏着她的耳垂,向下,到颈边,动作和语气都很温柔,宁安却收到了来自梦境之主的警告。

新的场景,她需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和我说说话吧,安安,我想要听你的声音。”

“安安,说话。”

神的眼眸沉寂,冷冰覆盖所有,模模糊糊地能够窥见其下的星火,逐渐连成一片,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看似坚不可摧的冰面,全面崩溃。

宁安尝试接管这具壳子,她逐渐感受到神压在她颈边的力道,充满无形的压迫感。

神,变得不耐烦了。

这里不是现实,她不是“宁安”,只是一个满足神遗憾的工具,这是她对自己目前的定位。

不会得到优待,需要满足他的要求。

“神……”她缓缓吐出喊过无数次的称呼,不是很准确的发音,可能只有五分相似,但不妨碍神明白她的意思。

神的瞳孔显而易见地放大,他感到意外。

她的头发在变成黑烟,神在用他毁灭其他东西的方式毁灭她。

对于身处梦境的人来说,梦境就是真实,像是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痛感扩散。

做错了吗?

她想要脱离这里,梦境之主缄默。

“安安,你现在有点像宁安。”她的痛苦终结于神抚过她嘴唇的那一刻,她的躯体在瞬间恢复,快得仿佛错觉。

“宁安……宁安……你是我的【礼物】,为什么不属于我,如果我把你吃了,你就是我的了,对不对?”

和吃对应的,那个听不懂的词,是“食物”吗?

神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她的,比较可口的食物,所以才对她不一样,甚至某种程度上算得上优待?

她的锁骨被咬了一口,她甚至还能清晰地感受到被吮xī的尖锐刺痛。

梦境之主依旧没有反应,像是中断了她和它的链接,宁安只能试着分离自己和这副躯体,有些不容易,比一开始没有粘连起来的时候更复杂。

就像要分开融化到一半的糖水,拉出的糖丝千丝万缕,麻烦极了,只能耐心地一个一个解决。

“宁安,我舍不得吃你,你长大了,我们换一种方式融合在一起,好不好?”神的语气温柔到能滴出水,宁安的直觉却告诉她事情要糟。

忙着脱离危险境地,迟疑片刻,点头,她要赶快剥离自己。

神亲手脱下了她全身的衣物,鞋子、袜子、裙子,甚至连内衣的模样都没有错。

宁安已经顾不上生气了,神的眼中是丰沛充盈的渴望和满足,她看得心惊肉跳,一边叫着梦境之主,一边疯狂地“削糖丝”。

梦境之主不是故意不帮忙,它正在全力以赴地寻找梦境的薄弱地带,实在没工夫回应她。

自从宁安第一次回应了她的神,这片梦境就像从一潭死水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每一处都在叫嚣、呐喊着同一个对象,仿佛绝对忠诚的民众正在为他们的女王加冕,他们的眼里只有坐在高位上的她。

无数双手伸出,汇聚在一起,他们为她捧上王冠,却又渴盼将她拉下王座,跌入它们中间。

梦境在紧缩,在闭合,在吸纳,要是动作再不快点,连它也会被关在这场盛大的梦里。

“宁安,我第一次这么做,会慢慢地进入你,你别害怕,我不用触手,用你喜欢的。”

因为还剩一些“糖丝”依依不舍地勾连,宁安能够隐约地感受到她被小心地分开,有某种温热的东西贴近,像是半固态的水流。

还有一点,还有一点,她努力不分心,专心致志地做着分离工作。

“你这么脆弱,我会很小心的,它现在还小……”神生怕她不明白,用可以催眠的温柔细腻声音给她讲解,像是她真的存在一般,安抚她的情绪。

然而逼近、逐渐入侵的异样感受快把宁安吓死了,狠狠地削掉最后一根“糖丝”,宁安失去了感知、操纵这具身体的能力,从极度的压迫感中死里逃生。

视野瞬间变得开阔,她能够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神黑色的短发变成雪一般的冷白,和她的长发混合在一起,分不出彼此。褪去的黑色在他的身体上流动,将阳光般迷人的蜜色吞噬,呈现极具压迫感、能够将心脏压缩到极致的冷硬。

黑与白相连,色彩的落差让这一幕变得颓靡。

原本埋在她颈侧的他抬头,单手捧起她的脸,翻涌着滚烫情感的金眸和她无神的双眼对上:“不对,安安,变回去。”

他停下了咄咄逼人的入侵,仔细端详着她,从上到下。

宁安没想到神会这么敏[gǎn],但是这种情况下,她要是顺着他的心意变回去才会真的完蛋。

那种被全然掌控、无法逃脱的禁锢和束缚感,回忆起来都是要做噩梦的程度。

“我快找到突破口你再撑一会。”梦境之主的提醒简洁急促,没有停顿,好像有东西在后面穷追不舍,死死咬住它不放。

宁安不知道它说的“快”到底有多快,是给她画的饼快,还是真的快……

“安安,你不是喜欢白发吗?给你摸……”没有等到回应,神一改强势,袍子底下,缓缓蛰伏,用自然垂落的发蹭着她的脸颊,又刻意放轻声调,哄孩子一般,“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你跟我说,我会改的,你变回去,好不好?”

这也是画饼。

神的眼睛里充斥暴烈、混沌的情感,他甚至都不愿意掩饰,就那样坦然地展现在她面前。

他在骗她。

意识到这一点,宁安往后面退了退,藏得更深,她怕他下一秒就会伸出手,将她抓出来。

耐性逐渐丧失的神站起身,所有的表情都褪去,平静地盯着她,做出判断:“安安,你让我失望了。”

让神失望的结果是她的身体又开始变成烟气。

等到腰部以下全被湮灭,宁安跑又跑不掉,左右为难,急得转圈圈,被逼得没办法,她只能尝试分出一点意识,附着在躯壳上,努力操纵它。

必须成功。

“痛……”

几乎是在她刚发声的那一刻,神活了过来,连带着衣服一起,迫不及待地修复她,以抱孩子的方式让她离开毯子:“宁安,不痛,已经好了。”

下巴被迫抵在神的肩膀,她注意到一阵清凉的风掀开帐篷的帘子,梦境之主荧光闪烁的小翅膀就像照亮黑暗的太阳。

它贴着地面,要不是她的视力有了质的飞跃,还真捕捉不到它的前进,只会以为它在原地休息。

按照这个速度,它得挪到什么时候才能带她离开梦境。

没等宁安发愁这件事,更严重的问题出现,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要回头。

“痛。”她又分出了一部分意识和躯体连接,发出微弱的呼喊,将神的注意力引回来。

“宁安,哪里痛?”确认没有外伤,神的眉头深深蹙起,对于这个有点像宁安的“安安”,他要帮她消去痛苦。

宁安第一次在没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伸手搂住神的脖颈,黑白对比鲜明,让她生出一种会被吞没的窒息感:“这样不痛。”

神似乎被她主动贴近的动作弄得迷惑不解,怔楞之后,搭在腰间的手臂如同蛇一般缓慢收紧:“我知道了。”

梦境之主依旧在磨蹭,宁安为了拖时间只好继续扮演能够吸引神注意力的合格娃娃。

“压到,痛。”这是实话,虽然只是一部分意识感受到似有似无的疼,宁安能够从亲密的接触中推测出神没有意识到他用了怎样可怕的力道。

能造成她说到的效果很正常。

神的怀抱稍有宽松,他的视线下落,吐出模糊不清的句子:“小心……不行……”

“宁安,做一些让你舒服的事情就不会痛了。如果不舒服,你告诉我,不要变回去,可以吗?”

宁安时不时的喊痛,勾住神的心神。当梦境之主距离她不到一米,神用近乎蛊惑的语气向她征询,可是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就已经将她抵在帐篷边缘,背后是厚实的布料。

“我有学习一些人类的技巧……”神将她往上托的高了一些,细细碎碎的吻沿着额头往下,宁安闭上眼,柔软的触感落在她颤动的眼珠外,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神已经看穿了她的存在。

可她不敢坦白。

只能用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安慰自己。

“不舒服……”宁安转过头,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拒绝,她不想和神有恋人之间才会有的亲吻,那样会显得她和神的关系充满甜蜜可爱的气息。

神的吻落在她的头发上,手臂在一瞬间缩紧到极致,她这回没有喊痛,希望神能明白她无声的暗示和反抗。

“宁安……宁安……那你亲我,不舒服也没关系。”过了一会,过于热烈的色彩在神的金眸里全然绽放,他好像发现了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那样兴奋,抱着她转了一个圈,自己沿着帐子滑落,上半身斜斜地倚靠,是平常那副懒散的样子。

宁安跨坐着,上和下的翻转让她生出了一种自己能够掌握一切的感觉,被紧扣的手指却告诉牵着她的链子握在神的手中。

此时的神不是她看习惯了的外表,失去蜜色肌肤的遮掩,热烈灿烂的表象被无情地撕毁,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失落从她的心底升起。

为什么不保持她想要的模样,起码这样她还能有些安慰。

宁安的心情很微妙,就像买了一个可爱的小狗杯子某天洗了一次后却发现外面的图案掉色,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奇怪图形。

“宁安……”他拉她的右手,连带着她的身体也往前倾。

梦境之主距离她越来越近,宁安盖住了神璀璨的眼睛,唯一称得上艳丽的色彩只剩下一处,她缓慢地靠近,俯身,神的呼吸趋近于无。

“不好看。”一线之隔,她停住,轻轻地说。

趁着神僵硬的间隙,梦境之主立刻将她带出来,回到一开始的纯白空间。

“他的梦境崩塌了,很快就会醒,你不应该在最后刺激他,应该换一种方式。”梦境之主的小翅膀都快扇出残影了,他不明白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居然敢挑衅或者说戏弄她的神。

宁安也是心有余悸,她只是赌一把,赌神会陷入迷惑,放松警惕。

至于会不会被神发现,反正这只是一个梦,她是神想象出来的“安安”。

从头到尾都是神和“安安”,和她宁安没关系。

就算倒霉透顶,被神识破了,那时候的她也会有办法糊弄过去的。

梦境之主被宁安非常具有自我安慰精神的发言给震慑到了,它晃晃触角,落到光圈里,身形消失:“祝你好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我在梦中等你。”

光怪陆离的梦境影响了宁安的睡眠质量,她睁眼就知道自己起晚了。

神好像已经盯着她很长时间。

“早安,神。”她镇定地打招呼,绕过神,去洗漱。

神拉住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宁安的心情无比平静,她觉得自己的定力得到极大提高,以后应该不会再出现看着神发呆的情况。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依赖一个虚幻的安慰和寄希望于现实的真人没有区别,他们不会回应,安慰也会破灭。

在另一个世界,没有人会在她冷到全身僵硬的时候抱住她。

这个世界,神让她的隐秘幻想成真,但是幻想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是假的。

不是所谓的邪神,没有触手,不会摆弄她……

她应该早一点明白。

“宁安……早安。”犹豫之后,神将毛巾递给她,说出了日常的话,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点头,哼着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调,心情很好地跟塔兰和弥亚打招呼。

神眼神深沉地望着她的神侍,夜晚的梦境翻滚,他用食指抵住自己唇,无声地念出:“不好看……”

自从弥亚加入他们,宁安的食物种类愈发丰富,她收集了很多有着各种各样功效的菌菇和果子,体会到屯东西的乐趣。

她将一种绿油油果冻似的水果包起来,里面有不少白色的斑点,弥亚说这种果子叫“咯吱果”,人吃了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叫声,吸引一种蜇人很痛的小型鸟,如果时机够巧,它们还会围着发出叫声的人下蛋。

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说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宁安背包深处的“嘴巴”吞了不少东西。

塔兰想要帮她拎包,宁安以要锻炼自己为理由,挡了回去。

神也不例外。

起身,一阵晕眩感袭来,她差点没站稳。

“宁安,给我。”神摁住背包带子,间接地给她的肩膀施加压力,她妥协了。

她心里隐约有猜测,可能是因为进入了神的梦境,才导致她最近时不时的会头晕、四肢无力、嗜睡等等,反正身体状况比之前要差。

不过再有几天,就要进入极北之地了,她不想耽误时间,没去找神官,而是吃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好像有点用。

她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走了一段路,宁安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总是往左边移动,神抱着她的绿色背包,就像抱着一只大青蛙,真的很不搭。

“神,还是给我吧。”

神的脚步加快,宁安不得不小跑起来跟上他,跑着跑着景色变了,后面的弥亚和塔兰没影了。

“神,神,等一下。”宁安气喘吁吁地拉住神的袍子,尽量把话说清楚。

“宁安,为什么骗我。”

头顶传来的平静声音让宁安心里一沉,她这才发现脚下踩着的黑色土地变成了泥沼一样的形态,正在往外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破裂后又生出袅袅黑烟,不断向上蒸腾。

天空如同被抹了一层锅底灰,不复湛蓝明亮。

“宁安,为什么说我不好看。”神抱着她的背包,弯下腰,朝她露出一个温柔动人的笑,“为什么不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潜伏在她意识里的梦境之主跟疯了一样警告她,很快它自己也陷入了混乱的状态。

“我想要保护好你,不想弄坏你,可是你让我……难过……”神迟钝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他们之间的距离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拉大,涌动不休的冰凉淤泥漫过宁安的小腿,向膝盖堆叠。

在这片诡异的地带,她唯一能够依靠和支撑的,只有神。

她挣扎着伸出手,穿过群魔乱舞一般的雾气,精准地抓住神的小拇指。

神低下头,用浑浊的金眸凝视着她,她亲密地和他五指相扣,好像是一个信号,或者两个人都懂的暗号。

“因为,第一次亲吻在梦里,我会觉得很遗憾。”她仰起头,以一种毫无防备的姿态面向僵立的神,闭上眼,睫毛紧张地颤动,像是被风雨击打后蝴蝶残破的翅翼,“现在,我可以亲亲你吗?”

“神……”

作者有话说:

安安:骗子,有用,就行。

第41章

“可以。”

宁安等到了她想要的回答,缓缓睁开眼睛,和神在泥沼中对视,缭绕的雾气也盖不住他明亮生辉的面庞。

真好看啊,可惜是假的。

她拉住神的领口,手指将光滑的衣料捏出褶皱,不知道潜藏在袍子里的触手会不会感到痛。

“神,用梦里的样子好不好,我喜欢,因为不好意思,才说不好看。你不用变成我喜欢的,我喜欢你本来的模样。”宁安的手指碾过神的面颊,似乎想要将可口的奶蜜擦干净,露出真实的底色。

神涣散的神智集中起来思考一个问题,宁安喜欢他梦里的外表吗?

对于他的人类壳子,神并不在意,完全是为了宁安才存在,梦里他变成黑色其实是因为触手狂热地撞击着表皮,想要冲出来将宁安包裹。

这么说的话,宁安喜欢他原本的模样,没有错。

神得到了让他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没有心急地展露所有面貌,选择改变头发和表皮的颜色,仿佛梦境再现。

他面前的是真正的宁安,需要小心。

就像玩最高级的换装游戏,神变了。

深沉、冷淡的黑在她的手指底下缓缓流淌,不一会就覆盖裸露出来的全部肌肤。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肤色,抛去蜜色消逝的失落,她开始以一种好奇、客观的目光观察神的新外表。

“宁安,你怎么还不亲吻我?”神跪下来,袍脚和泥潭亲密地不分你我,语气里满是疑惑和不满。

淤泥逼近她的腰部,底下仿佛有冰凉湿滑的活物在她的裙下玩耍嬉闹,而她的双腿就是为它们提供愉悦的好用工具。

莫名其妙的,宁安想起小美人鱼的故事,她为什么要拼命将王子推上岸,将他留在属于她的国度,深海,不好吗?

岸上不是她能适应的地方,她会消失的。

她的手滑进神交叠的领口,换来神的低头,他的头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保持上身前倾的姿势,没有动。

暖融融,弹乎乎,一点都不尖锐,和表面颜色完全不同的触感。

“神,在亲之前,我想好好看看你。”一只手揪着袍子,另一只手在神的胸膛上游离,拨开衣物的遮挡,指尖不经意地摩攃过豆子一样凸起的边缘。

神抓住她的手,将她从泥沼的玩弄中拉出来,宁安发现自己的裙子干燥,就像刚才的狼狈不堪只是一场可笑的幻觉。

可是托起她的沸腾泥海没有消失,目之所及,树、花、草甚至天空都不见了,全是它们。

“宁安,我给你看。”神迫不可待地将她的两只手都贴近,就像邀功似的。

宁安垂下眼,任凭神急促没有章法地捉着她的手胡乱抚摸,等到他眼里的渴望与欲求满溢出来,才凑到他的身前,张口。

这是她第一次咬人,就凭她的这点力道,神也不会感觉到痛。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宁安,你也想吃了我吗?”神用黏糊糊的亲昵语气说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话,论变态,她还是比不过他,只能发泄似的狠狠地咬下去。

神深吸了一口气,宽松地环抱,有些为难地拍拍宁安的背,安抚气恼的神侍:“现在不行,还有,你咬不动。”

我知道了。

她换了一个目标,焦黑土地上唯二幸存的粉梅花苞,她摘不下来,用刚才泥沼逗弄她的方法对付它总可以出出气。

“宁……安……”神身体紧绷,戒备到极致,肌肉呈现硬质感,只能从喉间挤出滴着香滑乳膏的话语,像是不耐的催促,又带点隐晦的恳求。

不得不承认,神体就是与众不同,宁安好几次失了分寸,让梅苞承受无情的磋磨,也只让神发出了短促的呼吸,搂着她的臂弯稍微紧了一些,压抑的低吟声调高了一点。

他难受,不是真的难受,而是舒服的难受,和她不一样。

她好像,吃亏了。

泥沼变得平静,悄无声息地褪去,宁安看见熟悉的花草树木和澄澈天空,以及,震惊的弥亚和一脸阴沉的塔兰。

“宁安……再亲亲我……”神毫不在意另外两个人,睁着明亮璀璨的眼睛,恣意地敞着胸膛,故意将被她弄得红肿溼潤的那块挺起来,希望她能继续。

“神,我们还要赶路,晚上在做好不好?”宁安的手抚过神柔软美丽的卷发,将翘起来的弧度压平。

神思考了一下,将袍子穿好,郑重地点头:“好。宁安,你不能骗我。”

“不骗你。”

极北之地位于玛希帝国的最北边,这片广袤无比的区域只有一座人类城市,黑石城,因为气温低、地势险峻、秽物出没等原因,人很少,其他种族挺多。

一年多之前,她坐在飞翼兽车里,离开寒风呼啸的地带,踏上前往圣莱耶的旅程。

现在,谁能想到,她带了一袋子的红星钻,还有一个半邪神、半个人回来。

宁安用厚实的皮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她身体还没养好,头晕、四肢无力的症状偶尔还会出现。

“宁安小姐,你需要再多吃一点,你都瘦了。”塔兰生起火,从匣子里抽出一溜紫色的果子,她还记得这种奶果能让产后的马拉兽尽快恢复。

“之前已经吃了足够多的滋补食物,不能再吃了。”弥亚带着兜帽,和塔兰争论起来。

他很平静,塔兰却像炸了毛的猫一般,手里锋利的小刀转个不停,似乎在考虑从哪里刺进去会让弥亚更加痛苦。

宁安已经很习惯他们两个一天三吵,现在还是白天,她却已经有点困了。

此时他们在山洞里躲避突如其来的狂风,坚硬的石头并不会让人觉得舒服,神却懒散地躺在铺了薄毯的地面上,神态自然,没有不悦。

他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身上,所以每次她望向他,都不会落空,简直像是某种无法违背的规律。

“宁安,到我这里来。”神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纹理清晰,笑容弱化了冷硬外表的锋锐,如同一只无比依恋主人的大狗。

实际上,却是等候已久的猎人在诱哄他的猎物落入精心设计的陷阱。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神仰面躺好,做过不下三次,他们非常默契。

宁安将皮毛解开,留下里面单薄的春裙,她趴在神的身上,铺被子,将两边收好,裹住她和他,不留缝隙。

寄生一样,她勾住神的脖子,贴着神滚热的身体,觉得很开心。

看起来不暖和没关系,真正能发热才是最棒的。

“神,有点烫。”宁安和神还处于磨合阶段,还需要她手动调整温度,熟练地拿头发在神的脖子上扫来扫去,绷紧的血管凸出,像特殊的印纹。

“宁安,这样可以吗?”

“可以,神,你真厉害,我先睡了。”宁安亲在张扬勃发的血管之上,神的喉结滚动,克制地嗯了一声。

宁安睡着了。

山洞里安静得很,只有噼里啪的火星子迸溅的声音。

塔兰扯下弥亚的兜帽,将刀尖抵在雪白的长耳边上,手速飞快地剃掉绒毛,只剩光溜溜的耳朵,不知羞耻地袒露内里,看上去怪异极了。

“明明昨天才刚剃过,又长得这么茂盛了。发倩期的雪妖,恶心的耳朵,你有够贱的,不能去找别的人和雪妖吗?”低低的声音回荡在弥亚耳边,他的听觉很灵敏,一字不漏。

这样的侮辱弥亚每天都要听好几次,引不起他回击的想法。

塔兰没趣地嘁了一声,目光落到洞穴深入,鼓起来的厚被子像巨蛛产下的白卵,伴随着幼蛛的呼吸正在轻微起伏。

那里有拉萨尔大人,还有宁安小姐。

他们亲密地贴在一起,拉萨尔大人忍得好辛苦,在他的建议之下模拟出来的器物可怜巴巴地蜷缩,连悄悄戳弄都不敢,忍下欲求不得满足的煎熬,生怕吵醒静静地伏在他身上的宁安小姐。

她看上去很憔悴,原本因为发育而逐渐丰盈的血肉正在萎缩,如同一枝被吸走水分的雪茸花。

所以说,要多吃一点啊,宁安小姐。

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我又不会害你……

横冲直撞的怒火在塔兰体内发酵,他将刀子往旁边一插,在碰到石壁之前以人类不能达到的灵敏程度及时收住力道,停下来,和躲到一边的弥亚沉默对望。

“恶心。”

弥亚戴上兜帽,保持沉默。

她需要休息。

宁安醒来的时候身上还是没力气,头也点痛,梦境之主在她的意识里上蹿下跳,跟无头苍蝇一样嗡嗡嗡,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唯一清晰明白的词就是祂。

也许它在催促她尽快打听消息。

弥亚作为冬日之神的神侍,他没有听过这个词,也许只有这个世界的神明才知道祂的存在。

至于神和塔兰,一个一脸迷茫,一个无辜摊手,指望不上。

“宁安,吃晚餐。”神细心地将她的衣服一层一层穿好,灵活的手指穿梭在皮毛之间,明明之前连自己的袍子都不会拉上,现在连扣扣子都会了。

“神,你觉得我什么时候才会好?”宁安看着自己细了一圈的手腕,像是冬天半折不落的枯枝,从骨子里透出冷凄,有些苦恼。

神捧过她的手,笨拙地合拢,努力让她更暖和:“会好的……”

他可以感受到宁安的虚弱,却没有办法帮助她。

他会入侵、感受、变化,却不会修复。

他想要回到过去,宁安却不愿意,用细弱的声音说害怕,害怕她的记忆会变得混乱。

“我不想吃。”

宁安觉得晕晕沉沉的,还想睡,索性将神的手拉下来,往他怀里一倒。

“宁安小姐,不吃的话是好不了的。”塔兰手里拿着奶果,笑眯眯地朝她晃晃,可惜对她没有半点诱惑力。

她闭上眼。

“拉萨尔大人,宁安小姐的身体还在发育,需要大量进食。”

“你准备给她吃的量已经超过了人类能够承受的,之前就有冒险者贪食奶果爆体而亡的例子,你继承了记忆,应该知道。”

“闭嘴,恶心的家伙,你才什么都不知道,拉萨尔大人,请您将宁安小姐的嘴掰开……”

浑浑噩噩之间,有圆滚的果子撬开她的唇,挤进来,苦涩的汁液在口中蔓延,爆炸,她下意识就要吐,被一双手钳制住。

“宁安,吞下去,后面有甜的给你吃。”仿佛在云端飘荡的柔软声音萦绕,宁安嘴巴鼓鼓的,努力看清楚面前的人。

雪白头发,鎏金眼睛,冷黑皮肤……

谁啊?

是神。

确认了这一点,宁安昏沉的大脑也没有清醒,用力扒拉着控住她的手,那只手有些犹豫,放松了力道,被她抓住破绽,将苦得要命的液体吐了出来。

地上,好像是紫色的,像毒药。

不好的联想让宁安更加抗拒,她直勾勾地盯着神:“你要害我。”

“不是。”神愣了一下,深红的唇开开合合,宁安没有听清,觉得神越来越像另一个世界毒杀丈夫的潘金莲,而她就是重病的武大郎。

她不能留在这。

宁安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被坑洞绊倒,好几条手臂接住她,拉住她,拦住她,把她按住。

她一个一个看过去,觉得谁都不顺眼,都拦了她的路。

“拉萨尔大人,宁安小姐已经神志不清了……会疯……”

有人在说她坏话。

宁安望向那个金色头发的人,长得很可爱,嘴巴却那么毒,为什么要那么说她?

“神,他骂我,你骂回去。”宁安这会不觉得神是坏蛋了,她找到了更坏的家伙。

神放了几颗乳果在掌心,一边说着“邪恶”“丑陋”“低贱”之类的话,一边将小巧的果子塞进宁安口中,让它立刻融化,不顾对方的抗议,抬高她的下巴,揉捏她的喉咙,迫使她咽下去。

等她愤愤地开口,直接灌蜜水,让她说不出话。

循环往复,宁安吃了十几个奶果下去,吃到最后,都分不清哪个是甜,哪个是苦,大脑里面仿佛有一层白雾,稍微想一点事都费劲,只想休息。

“宁安,睡吧。”

有人将她抱起来,放到一张暖烘烘的床上,还给她盖上了厚实的被子。

真舒服。

中间她被人吵醒,喂她吃了很多难吃的东西,气得她捶床,结果把自己的手弄痛了,委屈地掉眼泪。

“宁安,打这里,这里是软的。”有人急匆匆地拉着她的手,摸索着另一片地方,比刚才硬邦邦的触感要好,毛茸茸的,她都舍不得,嘟囔几句也就放弃了。

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持续到风暴结束,将近半个月之后,宁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清醒过来。

地上各种食物堆积着,五颜六色的液体随处可见,像是经历了一场战争。

发生了什么?难道是有人攻击了他们?

“宁安,你不难受了吗?”神期待地望着她,她打量了一下自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非常踏实。

“宁安小姐,你长高了。”塔兰走到她旁边,比划了一下,好像是长高了几厘米。

她原来是160,现在大概有164。

除此之外,她的眉眼好像也长开了,身体曲线更加明显,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一夕之间变成了成熟的大人模样。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这感觉真不错。

“我们……”宁安刚想说看看外面的情况,被扑面而来的扭曲景象吓了一跳,卡壳了。

那景象:“宁安小姐,我们收拾好再出发。”

宁安揉了揉眼睛,看得愈发清楚,是两根黏在一起的触手,眼珠和黑色丝线纠缠在一起,好像亲密无间的爱人。

“为什么这么专注地看着我呀,觉得我好看吗?”触手蹦蹦跳跳地朝她靠近,宁安转身就跑,慌不择路和什么撞了一个正着。

天呐,那、那是什么……

宁安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这世界上最诡异恐怖的亵渎画面,再一眨眼,又不见了。

“宁安,你怎么了?”

是神。

宁安转头,触手挥舞黑色丝线,眼珠颤动,她和它对上视线了。

“宁安小姐,你怎么了?”

类似的询问让宁安全身都发麻,她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危险、恶兆,却不明白它的源头是哪里、在哪里。

“宁安小姐,你还好吗?”

弥亚戴着兜帽,她没有看到任何异象,可她还是不放心,试探性地伸出手,捏住帽沿,弥亚没有反应,像是默认了。

她说了一声抱歉,掀开,有毛茸茸的耳朵随之竖起来,不经意地抖动两下。

很可爱,压抑的心情得到了一点安慰。

“真过分,宁安小姐生病的时候是我在精心地照顾,为什么你一醒来就去找那只下贱、只会用耳朵勾引人的混血……”

抱怨的声音那么清晰,喋喋不休,似乎在等着她来安慰。

然而她暂时不想转身。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一直躲着也不行,宁安下定决心,面无表情地转头。

触手在发疯,粘连又分开,摇晃又颤动,代入一下,塔兰应该是很生气。

可惜她对于生病的事情印象模糊,不能体会到他的辛苦。

当下最重要的是,那股让她心里很不舒服的颤栗感挥之不去,就像她的感知器官一下子灵敏了几百倍,她像在一个巨大的漩涡当中,周围都是潜伏的危机。

“宁安,你不舒服吗?”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那不是手,而是恐龙的利齿,蟒蛇的信子,鬼魂的吐息,总之是一切能让她觉得可怕、想要逃离的东西。

邪神,他是邪神。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宁安终于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对于某种未可知存在的恐惧,对于“邪神”这一模糊的指代有了更加具体、生动的体验。

“宁安……为什么害怕?”神往她的方向迈了几步,宁安就后退了几步。

明明是人类形态,宁安却觉得完全不能用人的眼光去看待神,她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在尖锐地向她预警。

离开,离开,离开……

“我感受到了很不好的东西,在附近。”宁安贴在洞壁上,手指嵌入凹凸不平的地方,寻找能够支撑她不滑落的外部力量。

她没有直接点明“不好”和神的联系,可是神已经聪明到明白她的暗示。

不好……

神不喜欢这个评价,可是宁安看上去就像一条皱巴巴的毛巾,非常可怜,他生不起气。

“拉萨尔大人,宁安小姐好像觉醒了很厉害的能力,她能看到我们了。”塔兰其中一根触手上的所有眼珠都挤到一侧,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们再次对上了视线,宁安不确定她看得到底是哪里,是人类的头,手臂,腹部,还是脚?

“我可以看到塔兰的样子,是触手。”

宁安避开了他的视线,神若有所思,他想到宁安口中的喜欢,既然她喜欢黑色,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真正的样子?

他望向他的神侍,不满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连隐藏起来的触足都蔫蔫的,没有力气挥舞和思考。

手指那么用力不会痛吗?

“等我适应就好了。”宁安仓促抬头,按捺下激烈的心跳,安抚好像在生闷气的神,她还没有自信到神会对她包容到这种程度。

“宁安……”神的身影笼罩她,语气莫名雀跃,这不寻常的反应让宁安摸不着头脑,很快她就知道原因了,因为神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说只要把他大部分的身体丢掉,她就不会害怕了。

轻描淡写,平平淡淡,像是建议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出去玩一样。

“拉萨尔大人说得对,不过能够容纳您尊贵身体的地方不好找,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还没等她发表意见,塔兰已经单膝跪下,将任务接下来了。

不是,这是不是太快了。

宁安看向在场的另一个正常人,弥亚的表情难得紧张,面色白到几近透明,他也觉得这种事很离谱。

“宁安,别怕,我会解决的。”

神将她抱进怀里,贴在她耳边许下承诺,捏着她劈裂的指尖,宁安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硬,就像被天敌抓住命脉的倒霉小动物,连挣扎都做不到。

神善于解决制造问题的人,这回终于轮到他解决自己了。

某种意义上,他可真是一视同仁。

不过,如果失去了绝大部分身体,神是不是就会变弱,这样的话,其他神明是不是就有办法制服他了?

这念头一出,宁安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即便可能性微小,也让她觉得动摇。

不过,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

宁安走出洞穴,本以为被风暴席卷过的枯原会空旷干净,可是她看到的却是黑烟缭绕的景象,不断地从褐色的土地上蒸腾,跟神之前放淤泥差不多。

“神,你看到那些黑色东西了吗?它们在飘。”

“看到了。”

“塔兰,弥亚,你们也可以看到吗?”

一个肯定,一个否定。

只有弥亚看不到那些四处飘散的雾气。

宁安伸出手,想要抓住一缕,烟气穿过她的手指,如同游鱼一般溜走。

“这是什么?神,这和您有关吗?”

神摇头,不知道,他也不在乎。

宁安开始怀疑自己生病把脑子给烧坏了,才让她能看到这种阴气阵阵的诡异景象。

有清悦的啸声传来,让宁安从巨大的虚幻感中清醒过来,这个声音,她记得,是黑石城的巡逻队。

对于这个最初收留了她的城市,宁安很有好感,踮起脚,连近在咫尺的危机都被她忽略了。

不过,她的外表变了,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认出她来。

黑石城巡逻队骑着驼兽,身着轻甲,手拿黑鞭,看上去威风凛凛,宁安有些紧张,在拦和不拦之间犹豫,转头看到塔兰还是摇头晃脑的触手模样,立刻朝着队伍挥手和呼喊。

“我……”

“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神明允许吗?不对,肯定是允许的,真是一位宽宏大量的神主。”领头的队长眼前一亮,翻山下兽,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等到她叫他起身后,难掩惊喜地说出了一长串话,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们依旧很热情。

宁安和他简单说了两句,转过头客气地向塔兰道谢,感谢他一路上的照顾,如果他有其他事就可以在这分开了。

“宁安小姐,我正好要去拜访黑石城城主,真巧啊。”塔兰像是听不出来宁安话里的意思,用轻飘飘的巧合就将宁安堵了回去。

说起来塔兰之前的确说过去黑石城有任务,这么看来居然不是借口。

他出示了自己的冒险者徽章,得到了小队长尊敬的目光。

在维坦大陆上,七级冒险者就是普通人心中英雄般的存在,这代表他不仅完成了高难度的任务,还意味着他至少探索过七次灾祸并且成功生还。

了不起的少年。

一路上,塔兰和小队长打得火热,他很会说话,等到了黑石城门口,两人已经称兄道弟了。

只是宁安看着扭来扭去的纠结触手和另一个人类聊天,实在受不了,干脆在驮兽背上闭目养神。

黑石城的城主府用巨石搭成,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其他城民多是住帐篷,方便。

“大小姐,欢迎您回来。”老管家还是一彬彬有礼的模样,儒雅谦和的样子和黑石城的粗犷话锋格格不入,宁安却觉得异常亲切。

在黑石城里,她不是神侍,只是大小姐,别人都这么喊她。

她的直觉从未停下过警戒,但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人和事,她没有那么惊慌害怕了。

而且,这里的黑雾没有外面那么猖狂,也许是人气驱赶了黑气。

抱着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心态,宁安将神介绍为自己神主的信徒,是个合理的借口。

弥亚则没有遮掩自己的身份,引来了不带恶意的好奇目光,毕竟黑石城内没有一座神宫,极少有神侍愿意踏足极北之地。

神深沉的肌肤没有引来歧视的打量,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看起来很健康的麦色、蜜色、棕色皮肤等等。

除了她和老管家。

她将一袋子红星钻交给老管家,难得让对方震惊一回,宁安有些骄傲,让他当面点数。

“按照市面上的均价折合,您的债务已经一笔勾销了,剩下的五颗红星钻和这些金可银可请您收好。”老管家将卷轴烧掉,宁安一眼不眨地盯着它变成灰烬,被侍者清理干净,一股莫名的失落突然涌上心头。

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完成了,失去了目标指引,宁安捏紧钱袋子,迟钝地回了一个“好”。

“大小姐,这一路想必您也累了,您的房间有人每天打扫,请休息。”老管家的笑容温和慈祥,宁安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她每次晒完太阳,他都会推着她去休息。

“他也和我一起。”

老管家的眉头动了动,扫过一直沉默的高大信徒,没有反对。

极北之地的气候很奇怪,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冷,偶尔很热,极少温和,这里的四季就跟玩一样,绝不适合普通人类居住。

因此有人将这里称为“神弃之地”。

宁安刚清醒那会也很不适应,但是黑石城城主为她找来了很多有奇效的东西,比如特制的大衣、遮阳伞等等,没有像别人口中说的“生不如死的日子”那样糟糕。

神望着脸上带着笑容,安然入睡的宁安,金色眼眸变幻莫测,一只顶端带有珠子的黑触足悄然探出,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猝然前进,将一只长着翅膀的肉虫子隔空吸出来。

梦境之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小命就被拿捏住了,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我好像,见过你。”

它对上神的视线,混乱不堪的记忆再度浮现,在自身没有意识到的情况,它就要发出尖啸,然而被触手紧缚的窒息感打断了。

刚长好的翅膀再度被撕裂,它看到宁安的神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在休息。”

他凝视它,不带半点情感,似乎在冰冷地解剖、研究它。

“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礼物】。”

在那个特殊的音节发出之后,梦境之主像是被雷电击中了,浑身抽搐,表皮显露黑色纹路,皮开肉绽。

它拥有塑造美梦的能力,但是却没有办法送自己一场美梦将那段可怖至极的噩梦覆盖。

“神,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冷静的女声打断了神对梦境之主的观赏和玩弄,触手心虚似的迅速消失,梦境之主掉落在地上,飞液四溅。

“宁安,你醒了。”神挡住了宁安的视线,笑容如常。

“神,【礼物】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被糊弄过去,宁安在梦境之主被抓走的那一刻就醒了,只是想要看神要做什么才一直伪装熟睡,控制意识活动降到微弱程度。

神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半晌才开口:“就是可以让我觉得愉快、有趣的东西。”

“不是吃的?”

“可以吃。”

宁安沉默,将所有相关的事情串联在一起,特别是神曾经显露出的操纵时空的能力。

她组织好语言,声音有些不稳地问:“是你将我带到这个世界的吗?”

神在点头和摇头之间犹豫,不过既然是他的礼物,那应该和他有关,所以他选择前者。

“小黑,也是你的一部分。我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它就跟着我,怎么可能,那时候就看上了我,觉得我有趣?”宁安捂住额头,她的猜测有依据,可她完全不能理解神的想法,怎么会有神认为一个婴儿有趣。

“小黑是谁?”神的重点偏移,疑惑不似作假。

“就是一直戴在我手腕上的黑镯子,和你的触手很像,选侍宴开始之前,它消失了……”宁安比划着,描述着,神的脸色愈发冷淡残酷。

“我没有和你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神查遍触手,最早也只是他和宁安在他的身体内初遇,他本能地明白,那是他的【礼物】,属于他。

并且,第一次生出了想要满足【礼物】的念头,变成她渴望的人类形态。

那么、不是他、又是谁、陪伴了、宁安、十七年。

“宁安,你和其他触手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形影不离,为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神的皮肤鼓涨又憋缩,和他异样的外表比起来,他说出的话又是那么可怜,就像无力地指责恋人出轨的卑微懦弱角色。

“额……”

被控诉的宁安词穷,沉默,低头。

因为,神哭了。

背景是破体而出、喝了假酒一样狂热舞动的大团触手。

作者有话说:

安安:哭了,好可怜(棒读)

第43章

如果任何从眼中留出的液体都能算眼泪的话,那神大概是哭了,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外,它符合泪水的其他特征。

“宁安,你明明不喜欢触手,但是说起小黑,你却是笑着的。”神的脸上挂着一道一道的痕迹,腰部以下已经完成触足化,将她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肉质的鼓动伴随着摩攃过墙壁和地面的轻微窸窣声,宁安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是看神哭得在地上积累了一滩黑水,她觉得这场景还挺……新奇?

就像第一次往小黑嘴里塞沙子,宁安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奇怪,但手却控制不住地想要去探索一番。

她的全身都泛起针扎似的麻意,身体通过不可避免的生理反应警告她远离危险,可是她身后没有退路。

没有人能代替她安慰陷入失控状态的神。

“它陪伴了我很长时间,还能帮我储存东西,还有,如果你看过我的记忆应该知道,没有人和我聊天,我就只能和它说话。”起码在另一个世界,小黑对她的意义是不同的。

宁安的解释没有得到神的理解,他捂住自己的脸,将蠢蠢欲动的触手压回去。

他知道现在的宁安还不能接受他真实的形态,会吓到她。

“但是,它已经离开了,我现在只有你。神,是你陪我从圣莱耶到黑石城。”足有电线杆那么粗的触足凑近,包裹她的双腿,收紧,她不得不坐在它身上,在不抓住表面的情况下尽量维持身体平衡。

神抬起头,眼眶里不再涌出黑色液体,脸上横七竖八的印记还在,只看上半身真像一只哭花了脸的大黑猫:“我没有在万神宫里烧过花,没有给你送过花,那也不是我的触手。”

急忙之下,宁安将自己的所有猜测都倒了出来,神一一比对之后,才发现有人先他一步动了他的礼物。

而他现在才知道。

咔嚓咔嚓的声音打破沉寂,墙壁出现如同蜘蛛网一般的裂缝,宁安心里直抖,她可不想让别人撞见这一幕,黑石城的人都挺好的,不想他们被神吓个好歹。

“神,你别着急,我们重头把线索捋一遍,把那个家伙找出来。”宁安微微低头,摸了摸缠在她腿上的触手,努力不去碰那些张合的吸盘。

“找……出……来……”神重复了一遍,被杂质侵染的金眸恢复光亮,膨胀到挤压墙壁的触手缓缓收缩。

要把神的注意力引开,她需要一个确切的对象。

宁安想起梦境之主和冬日之神都提到的祂,神必然和祂存在某种联系,正合适。

隐去冬日之神和她的对话,宁安重点强调了梦境之主曾经被祂抓走,而它觉得他和祂很像,神在原地疯狂舞动的触足逐渐平静下来,似乎也陷入了思考。

“我不知道祂是谁,我去问塔兰。”

“等下,神,先变回去。”宁安伸手,喊出声,她不敢想象神顶着这副半人半触手的模样出去会引发怎样的灾难,她总不能说神是一种很新的异种族吧。

神迟疑片刻,他看了一眼被柔软触足环抱的宁安,以及自己腰部以下的景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类壳子被他弄坏了。

“宁安,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还、还不错。”宁安告诉自己不要犹豫,但话说出口,对上形态各异的触手盛宴还是磕绊了一下。

神挥舞着触足,就像在冰面上滑冰一样溜过来。现在他和天花板差不多高,为了方便交流,他将触手收缩,如同花瓣一样展开,让上半身保持在和平常相似的位置。

近看压迫感更强,宁安觉得自己能撑着不跑都是意志力超群,战胜生理本能的榜样。

“我不是故意的,宁安,我从没有这样生气过,你别害怕。”神用正常的人类手指整理她乱糟糟的头发,就像之前她帮他梳理一样,拢起一把头发,从上往下划。

宁安发誓这是她目前经历过的最吊诡的景象。

她坐在吸盘触手上,触手的主人绕到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帮她扎头发,口中还不依不饶地要她夸他的触手好看,比之前的小黑和吐花触手都要好看。

虽然宁安觉得自己对于触手没有什么偏好,也完全分不出美丑,还是顺着神的心意,勉强挑了几个沾边的褒义词,比如强壮、修长之类的,意思不重要,意境到了就行。

“宁安,你就像石头一样僵硬。”神的手指在她的后背画了一个“1”,宁安完全没有觉得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神没再说话,用红丝线将宁安的头发扎好,多的那两截躺在白色上,鲜艳显眼。

红色好看。

宁安小声道谢,手指不经意地勾着发尾:“神,你可以恢复成人类形态吗?这里是人类的城市,方便一点。”没有觉得你这样不好看的意思。

避免太刻意,她将最后一句吞进肚子里。

“宁安……我暂时,变不回去。”承认自己做不到什么对于神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嘴唇先是禁闭,之后开开合合,在宁安的眼神鼓励之下,僵持了好久,终于说了出来。

“那就尽量缩小吧,神,你先坐着,我给你找能遮住下半身的裙……东西。”宁安在自己的背包里翻翻找找,将一条垫单从“嘴巴”里抽出来,房间柜子里有剪刀和针线,大致比了尺寸,她开始缝合。

仿佛回到了做“宁安娃娃”的那段日子。

“宁安,可以要红色吗?”

“神,黑色和您更搭。”宁安差点把自己的手戳到,拒绝了神期待的建议。

最后的成品还可以,能包住所有的触足,就是,嗯,看上去像里面藏了一个大裙撑。

幸好,神对于自己亲手做成的半身裙不排斥,还挺高兴。

“神,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你中毒了,腿肿了,明白吗?”

“明白。”

神一口答应下来,抚摸着柔软的面料,他现在穿上了和宁安一样的衣服,真正的人类衣服,

这次,她不会再害怕到变成坚硬的石头。

“咳,神,总之,请小心,别暴露了,特别是在人多的地方,咳。”神捏着裙子,新奇地转圈圈,就像贵族小姐在落地镜前欣赏自己美丽的装扮,宁安原本不想笑的,可是这一幕太……

她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要是头发长点,能盖到腰,看背面就是那种路上经过都会多看两眼、特别成熟的大姐姐。

啊,触手尖端冒出来了。

宁安顿时心如止水,再次和神强调了谨慎走路,不要戳破,不要让触手漏出来。

神保证他会做到。

已经问过一次塔兰关于祂的事,说不定神亲自问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宁安出去前顺手捡起梦境之主,它自动出现在她的意识之海中。

神默许了她的动作。

老管家说塔兰在和城主大人商量事情,宁安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头就看到面色苍白的弥亚定定地望着神,特别是他怪异的下半身。

“宁安小姐,控制不住,要小心。”纤尘不染的神侍白袍被他捏出褶皱,宁安明白他在提醒自己,这一路上,弥亚和塔兰杠了不少次,却从没有对神发表看法,这还是第一次。

点点头,她希望弥亚回到冬日之神身边,但是他坚定地摇头,她都能想象藏在兜帽里的耳朵也跟着转来转去。

少年最后看了一眼她,微微低头,离开。

还完债之后,宁安原本想在黑石城给神建神宫,找信徒,谁知道神是邪神,她还是不要坑害别人了。

那么,她还能做什么?

“大小姐,得到了中央财政支持后,黑石城的模样变了不少,连巡逻队都用上年轻驮兽了,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在城内四处转转。”老管家放下笔,招来一个年轻侍卫,让他领着她走走。

闲着也是闲着,宁安将毛绒大衣一裹,出门了。

当然,神也在。

黑石城的人口不多,不超过千人,之前城内荒凉得很,如今却多了不少新东西,比如图书馆、商铺等等。

黑石城实行军事化管理,食物统一分配,每个人都要接受操练。

宁安第一次看不到她腰部高的小孩一拳打碎一颗大石头,皮都没破,朝她龇牙一笑,愣了好久。

大概就是没有对比,没有伤害。

逛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宁安觉得城内的黑气也越来越多,它们的目标,好像是神?

神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任凭它们缠绕、堆积,在宁安眼里,神变成了一个雾气流动的“大黑球”。

不大对劲。

神人形的时候可没有出现这情况,是触手吸引了它们吗?

“神,把那些黑气消灭吧,我觉得不太舒服。”没有让侍卫继续跟随,宁安拈起黑烟,不出意外,依旧被它们逃掉了。

神挥手,黑雾急速后退,撤出一片清朗,然而没过几秒,无数黑气聚集,如同流星一般,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像这里有它们所渴望的宝物,绝对不能错过。

同时尖锐的啸声响起,宁安意识到这是集结信号,而这种信号,是秽物出现的标志。

无数刺激大脑和耳膜的呓语从已经成型的畸形秽物中出现,它有着数不清的手、脚和脸,固定在一大团不定型的黑色肉质物体上,不断有肉膜脱落,长出新的器官……

宁安控制不住干呕:“滚啊,恶心的东西。”

“去死吧,邪神。”

“死吧,邪神。”

“杀了邪神。”

充满愤慨的话语让宁安猝然抬头,什么邪神……

她的眼睛倒映着,黑石城城民一拥而上,将神围困起来的离奇景象。

他们怎么会知道……

“大小姐,感谢您为剿灭邪神做出的一切,接下来就交给我们了。”老管家站在她身后,依旧是彬彬有礼的谦和模样,却让宁安觉得无比陌生。

不远处,神仓促地抓住寥寥几片布料,触手被拉扯撕咬,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喃喃自语:“我保证过,不能弄破……”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自从能感知到神的危险性之后,宁安不是没有动过想办法把神封印起来的念头,可是因为神给她的印象太过强大,她知道自己得谨慎行动。

她还是会珍惜自己小命的。

谁能想到没过多久就能目睹黑石城的人奋不顾身扑向他的一幕。

“你怎么知道他是邪神?”人潮将神带往远处,神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攻击,他看上去呆呆的,抱着残缺的布料,也不知道反抗,触手被雪亮的长矛、刀剑等冷兵器扎中没反应,有人直接上手上嘴咬他也不管。

这是什么新式邪神吗?

老管家带着她远离危险区域,冷静地看着这一切,指挥着一波又一波的人或者留守或者冲锋,分别对付秽物和神,抽空回道:“秽物因为它而聚集,他就是冬日之神口中的邪神,秽物的起源。早在三年前,城主大人就得到神侍带来的神谕,终有一日,邪神会复生,黑石城是唯一有可能杀死邪神的力量。”

秽物,是对出现在极北之地的诡异、肮脏、不洁之物的统称,没有具体形态,也不知道它们什么时候会出现,黑石城存在的意义很大程度是为了消灭秽物,保卫玛希帝国。

但是秽物是几千年前被发现的,它的存在比玛希帝国的历史还要悠久,神的记忆以和她的相遇为开端,之前大概率被困在初始之地,又怎么会跟秽物扯上关系?

如果二者真的有关系,那么秽物、神和祂应该也有联系……

谜团越来越多,宁安盯着老管家沉静严肃的面容,灵光一现,想起当初一定要当面结清债务的承诺,迟疑地问:“当初,你们让我去当神侍,是因为知道……我会将邪神带回来吗?”

沉默良久,老人回了一句维坦大陆经常听到的话。

“神明在上。”

神明。

又是神明。

她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从一开始,她的所有行动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握,它推着她走出黑石城,又引着她将神带回来。

他们对她的关心照顾,也只是为了让她遵照神明的心意吗,好让她答应条件吗?

宁安没有再深究这个问题,已经没必要了。

“塔兰被城主解决了吗?”

按照塔兰对神的尊崇,神出了事他不可能这么晚还不赶到,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来不了了。

“按照城主大人的实力,有八成的可能性。大小姐,黑石城因为秽物被困在这片荒芜之地,祖祖辈辈都要留在这里和它们对抗,在平均寿命达到一百二十岁的情况下,我们黑石城有记载的、最长寿的人只活到了五十岁。大小姐,您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吗?”老管家眉头紧皱,看上去他们因为人多占了优势,实际上连邪神的一只触足都没斩断。

根据大小姐房间里的穿镜传来的影像,那些东西还会变大,不得不防备。

他们不求能像神谕所示,剿灭它,只要让他受到重创,让秽物变得更少,就值得了。

宁安第一次见到黑石城和秽物的战斗,冷兵器时代没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人类却可以将自己训练成武器。

用近乎肉搏的方式,他们野蛮地撕扯着秽物的肢体,那些恶心的器官脱离母体就变成了黑雾,在宁安的视线中,它们又回归了到最初的形态。

仿佛,在等待下一次聚集……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皮肤上浮现古怪的纹路,立刻就有同伴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熟练地好像做过无数次。

可是秽物只变小了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你们连秽物都打不过,还想要杀死他吗?”宁安忍不住了,她揪住一团黑气,就像死死抓着一捧流沙,唯恐它滑落。

这回,没有跑掉。

宁安愣住了,赶紧又试了一次,不是错觉。

这意味着,她也能和黑石城的人一样,抵抗秽物。

“如果他们解决不了秽物,那些孩子会上吗?”少年模样的人排在队伍的后面,再有几排,就要轮到他们了,宁安莫名有些焦虑。

老管家眉头紧锁,沉默着让下一批人冲上去,没有人犹豫,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

只不过,这次的秽物稍微难缠一些,没有之前的好对付。

“大小姐,这种时候您就不要添乱了。”

忽视老管家的警告,宁安甩开侍卫,她不想去所谓的安全地方,她要做一次任性的大小姐。

老管家和城主把她当作诱饵,可其他人,是把她当作真正的大小姐。

被孩子们推着在外面逛的时候,他们都高兴地喊着“大小姐”。

“大小姐,您今天真好看。”

“大小姐,太阳晒,这小子没力气,我给您撑伞。”

“我几天前抓到了一只雪妖,皮毛没怎么破,等晾干了我给总管送过去,您穿着肯定暖和。”

从高处往下纵身一跃,她跑过怪异的尸体,汹涌的呼声,刺眼的日光,黑石城的卫兵顾不上她,他们一个个都在专心致志地撕拉秽物,眼里是偏执麻木的阴沉。

秽物真的很丑。

宁安捂住嘴,有人倒下,她填补空缺,朝距离她最近的开合牙齿伸出手,她有点怕它会咬她,可是她都跑过来了,还占了一个位子,不做点什么太可惜了。

她捏碎了它,手心里有濡湿感,红色的血从裂开的缝隙溢出来。

上一次受伤还是因为狂暴深渊……

后面传来轰然巨响,宁安顾不上,她换了一只手,这次她的目标是一颗白色的眼球,滴溜溜转,像是僵尸的眼睛。

“宁安宁安宁安……”

旁边的人像是被一阵风刮走,半人半触手的神着急忙慌地捧着她已经不渗血的手,只知道喊她的名字。

“我没事,那个,你后面的东西,在缠着你。”秽物像是急着享用大餐,从后面给神来了一个紧紧的拥抱,看上去就像神背了一个丑陋恶心的大包袱,宁安刚说完就干呕了几声。

黑石城的人真的很厉害,起码没一个吐,还都那么勇猛。

宁安直起腰,眼睛因为生理反应变得溼潤。

神才发现后面有东西,就是它让宁安对着他露出了不舒服的样子。

“宁安,我这就把它吃了。这个,不小心被我弄破了,你别生气。”神将手里紧紧攥着的单薄料子给她看,宁安点点头,示意她不怪他。

“那下次还给我做吗?”

秽物将神的头包裹住,宁安条件反射地地闭上眼,斩钉截铁地说了一个“好”。

快吃了它吧,她头好痛。

神这才放心地对付那个巴着他不放的丑东西,啊,有和宁安的手上一样的气息。

它伤害了宁安。

这个念头占据了神的全部大脑,他的触手极速膨胀,特别是带有吸盘的触手,臃肿程度是其他触手的两倍多。

黑石城的人虽然疑惑,但他们乐得看邪神和秽物自相残杀,总管又迟迟没有发出下一道命令,没有人再不计代价地往上冲。

秽物被触手撕咬,之前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的它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人类的痛苦反应,嘈杂的呓语被尖叫取代,无数个舌头和嘴巴疯狂颤动和开合,宁安隐约捕捉到“求”、“快”之类的词。

它,懂通用语,可能有一定的智商。

这个事实让宁安觉得毛骨悚然,《神迹》里简单地提过秽物和灾祸是人类的原罪,神明无法消除它们,除非消灭人类。

神明不忍对人类的一部分降下神罚,因此采用赐予眷顾的方式帮助人类和他们的原罪抗争。

在神明的眼里,原罪是什么意思?原罪从哪里来?神是原罪的起源吗?

宁安讨厌这些云里雾里的描述还有那些神明遮遮掩掩的话语,起码神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甚至直白地表示她就是为他提供愉悦的东西。

感觉这么一对比,神的形象略微高大了一些,虽然还在及格线之下。

神“吃”了好几天,不断地有黑雾从远处飘来,他照单全收,一点都不挑。

他刚用餐没多久,塔兰拖着黑石城城主走过来,委委屈屈地表示这个老头好坏,偷袭他,要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就要不小心绞死他了。

塔兰依旧是触手模样,宁安仔细观察了一会,眼珠子掉了几颗,黑丝线参差不齐,并不是像他说得那样轻松。

“宁安小姐,你这么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两只触手同时“低头”,互相摩攃,扭扭捏捏的,像害羞的小姑娘。

太诡异了。

宁安默默转头,不看了。

触手立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蔫了。

“宁安,我把它们都吃了。它们再也不能让你受伤了。”神跳飘过来,语气骄傲,拉着她的手摸他的其中一只触足,估计是吃得太饱,连吸盘的收缩和扩张都变得缓慢。

起码在黑石城这块,空气中的黑雾的确都没有了。

宁安站到神面前,和城主、老管家、侍卫、弥亚他们隔着三米的距离僵持着,像是在玩“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游戏。

“这里已经没有秽物了,还有,不知道你们看没看到,他吸收了很多能够凝结成秽物的黑气。再退一步,你们也打不过他,真的。”宁安认输,她用硬邦邦的语气说了一通,希望他们能想明白。

这次是碰上神发呆,下次要是再攻击他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黑石城都没有一座神宫,干嘛还要为那些不愿意眷顾他们的神明卖命。

宁安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现在,他们的立场是对立的,说得再多,他们也听不进去。

黑石城城主沉吟片刻,一头白发的中年男人定定地望着她和神:“黑石城上下为之前的无礼道歉,我作为城主愿意承担任何代价。请问,如果在极北之地建立这位尊贵神明的神宫,日日献祭,可以让秽物不再出现吗?”

“黑石,你怎么敢……”白袍神侍的责问被不客气地打断。

“弥亚,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不眷顾抵抗秽物的我们的神,我们黑石城不需要。你回去告诉冬日之神,不是神明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背叛了神明。”

宁安震惊到将神的触手捏出了五个指洞,当然并没有破,神为了她捏得舒服,将原本坚硬的黑丝线触足也变得像水一样柔软,细细的黑线不动声色地缠在她的手腕、手背和掌心,就像可以保暖的毛线手套。

黑石像拎兔子一样将弥亚丢给老管家:“如果你觉得生气,就让神来惩罚我吧,如果你能在这用神力的话。”

宁安眼睁睁地看着弥亚脸都气白了,被老管家抓住耳根后又变得红彤彤的。

管家这动作是不是太熟练了……

“尊敬的宁安之神和宁安之神的神侍,以黑石城城主的名义,我希冀成为您的信徒,衷心地恳求您的眷顾,让秽物消失在极北之地。”

黑石,她名义上的父亲,跪倒在神的面前,言辞恳求,他刚刚侮辱了冬日之神,斩断了自己甚至黑石城的退路,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神没有理他,他连被人类咬触足都不在意,更何况有人在他面前说话了。

宁安想起自己一开始的目标,让神拥有至少一个信徒,好像,可以实现了?

塔兰嗤笑一声,被这个老家伙撕咬的痛他还记得:“真是可笑呢,之前还冒犯拉萨尔大人,现在又舔着脸祈求眷顾,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你的老脸比马拉兽的屁股还大。”

拽拽神的袖子,宁安忽略塔兰的话,直接询问神的意见。

“宁安,我只眷顾你一个人。”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闷闷地补了一句,“不要再忘了……你不要强迫我,我不想被其他人弄脏……”

作者有话说:

安安:?你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话

第45章

面对神的控诉,宁安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回了一个好,免得他还继续跟她讨论一些听上去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的事情。

不过,秽物的确也是一个问题。

极北之地广阔,不能保证神这一次就能全部消灭它们。

宁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偏向答应黑石的请求,就算他之前帮着冬日之神欺骗她,可是比起恶心的秽物,那种愤怒变得微弱。

“宁安,你要是不喜欢那些东西,我可以留下一部分在这里,如果它们再出现,我就立刻消灭它们。”神看出了神侍的迟疑,他难得动起脑筋,提出一个好建议。

是像塔兰那样的一部分吗?

“宁安小姐,我不想留在这,我本来想要和黑石城谈一笔交易,没想到老家伙太阴险了,我讨厌这个地方。”塔兰往她的方向蹦了几步,也许在别人看来他是小跑过来。

神用他那只属于人类的修长手指,轻轻松松地拔下一只吸盘触足,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吃秽物吃得最凶,曾经被填充到臃肿肥厚程度的那只。

“尊敬的宁安之神,向您起誓,我会精心照顾这一珍贵的恩赐。”黑石面不改色地跪下,双手高过头顶,想要接过那只胖胖的触手。

经历过秽物袭击的人,他完全不觉得这“恩赐”有什么问题,硬要说的话,还要好看一点。

心理素质真强。

宁安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在洞穴里击杀的穴矮人的触手,腿都打颤,说话也抖。

神忽视了臣服于他的人类,直接将触手往远处一抛:“宁安,它能自己去找秽物。你不要害怕,我会将它们全部吃掉,一点都不留。”

“嗯……谢谢。”神是因为她才破坏了自己的身体,宁安的视线扫过空缺了一块的位置,没敢多看,就像有细小的石子填满了心脏的每一条缝隙和喉咙的出口,莫名的堵塞感。

宁安还有话想问,他们回到了城主府,老管家在处理秽物入侵后的烂摊子,没有跟着过来。

“在捡到我之前,你就得到了神谕吗?”不然怎么会那么巧。

高大的男人摇头,声音沉稳:“不是,大概半个月后,我接到了由弥亚传达的神谕。当时的我判断,如果能解决秽物的源头,我愿意遵照神谕行事。在您回来之前,我并不能确定,直到,宁安之神显出身形。”

没有用“邪神”,看来黑石是坚决和其他神明撕破脸了。

目前神的邪神身份似乎只有神明和黑石城的人知道,她翻遍了《神国》《神迹》《侍书》等流传范围很广的记载,也没有找到跟邪神有关的信息。

和路上碰到的冒险者闲聊,他们也没听过。

她猜测,如果她不把神带出来,这种查无此神的状态会一直持续下去,像是某种禁止探索的禁忌。

说起探索,那些灾祸和神也有关联。

冬日之神和大地女神提供的模糊不清话语就跟鬼魂一样阴魂不散,时不时地飘出来,提醒她,祂的存在。

是谎言,还是实话,宁安不能确定。

作为中心的神自己就是一团谜,她无法向他求证。

目前能确定的,是那些神明应该早就知道她是神的【礼物】,按道理来说,将她留在黑石城不是更好吗?这样神就不会被触动。

怎么还赶着她去唤醒神?

总感觉,除了神之外的神明,有点怂?

宁安想得入神,黑石沉默不言,没有打扰她。

“宁安小姐,那些神明很坏对不对,那个神侍弥亚也是,我们把他丢在这吧。”塔兰从宁安和黑石的对话中将事情猜了个大概,抱着双臂,非常不满。

还有弥亚。

塔兰不提她都要忘了。

“你们准备怎么应付弥亚,毕竟他是神侍……”神侍可以看作是神意志的化身,放两句狠话和伤害神侍的意义是不一样,前者是撕破脸,后者大概是宣战的程度。

正好老管家走进来,准备汇报善后事宜,这次黑石城的损失不算大,更别说还得到了强大的助力,值得庆祝。

他听到这个问题,笑得温和优雅:“大小姐,几千年来都没有神明踏足极北之地的记录。就算冬日之神想要来解救他的神侍,我们也会将人好好地还给他。我刚好知道发倩期雪妖的弱点,弥亚目前在药物作用下已经睡过去了,您不用因他烦恼。”

真熟练啊,不过之前就有人送她雪妖皮毛……

宁安对于黑石城民众的彪悍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当天晚上,宁安换了一个房间休息,原本的要维修,墙壁上的“蜘蛛网”过于显眼,是个人都能注意到。

她没有跟她名义上的父亲说过几句话,大多是老管家和她交流,之前负责照顾她的侍女这次一直没有看到,也许是因为秽物逝去了。

杂七杂八地想了很多,宁安觉得自己的情绪就像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没有留下太激烈的痕迹,是一种很微妙的平实。

她要不要因为他们利用了她这件事继续愤怒?

宁安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状态,引来神疑惑的询问,她知道自己失败了。

好吧,不管怎么说,他们救了她,她的命很宝贵,值得她多还一次。

就这一次。

“宁安,我的触手长出来了。”神献宝似的将新的吸盘触手给她看,比之前要短瘦,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可怜样。

她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它的表皮,它用尾巴尖勾她的手指,像是控制不住的本能反应。

“神,如果你没有信徒的话,有可能会像其他神明一样被遗忘,消失,你不担心吗?”宁安拍拍黏人的触手,它落下去,过了一会又缠上来,再拍,落,重新勾住,就跟玩游戏一样。

神自己也黏了上来,和她在床上并排坐着,代替新触手,他兴致高涨地玩着她的手指。

“神,这件事很重要。”宁安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才能和神实现顺畅、丝滑、高效的沟通。

“我不需要人类。”神歪着头思考了一会,抓着她的手在发烫,“你在担心我?”

说出的话也烫得她眼皮一跳。

她答:“嗯。”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这是事实。

手心热得可以流浆,磨蹭她脚腕的触足却凉似冰河。

“宁安,我好高兴,有些控制不住,你别害怕,不会伤到你,保护好你。”神像是大狗一样,嗅着她颈间的气息,蜷曲的短发擦过她的颈子,又麻又痒。

神很危险,警报一直没有关闭,只不过她在尽量适应,不露出异样反应。

此时神亲昵的行为让她很分裂,一方面她相信他没有说谎,这种程度没什么,另一方面,她无法忽略皮肤刺痛的生理反应。

结果就是她看上去像是灵魂离体,迟钝僵滞。

神的低语像是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咒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宁安,我不会真吃了你,别怕我。担心我吧,我喜欢你担心我……”

神被一股激烈又陌生的情感支配,这让他迫切地想要和宁安融为一体,在知道宁安和别的触手有过接触后,他的这一念头愈发强烈。

他要宁安向他证明,他是不一样的。

“宁安,你看看我,我和其他触手不一样,你不要再认错了,不然我会很生气……难过……”

神的唇碾压她泛着麻意的颈子,像是要把她的不适全部驱逐,危险和暧.昧让她觉得大脑有些晕乎乎的,努力听清神的呢喃。

他又提起了这个倒霉话题,宁安觉得有些心虚。

她哪里分得清,再说,那个祂还和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她觉得自己才冤枉,同一个坑踩两次。

“你要安慰我。”神的宣言掷地有声,仿佛没有回绝的余地,之后又软下来,“我不像梦里那样从下面进,从上面,和你融在一起,亲亲,好不好。”

嗯……比起下面,上面好像更安全。

宁安觉得自己走在一条钢丝线上,下面是不断冒着气泡的泥潭,上面是,是金、红、黑交织而成的柔软幕布。

应该选择哪一方?

她望向神,触手化后,他一直裸着上半身,毫无羞耻心地袒露胸膛,让那么多人看,连袍子都不会变。

这种行为叫什么,有伤风化、影响市容,还有,不守男德。

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但她没有多余的理智思考了。

“神,你要是能变回衣服和腿,我们就试试。”宁安的手点在神的锁骨处,虚虚地指向触手,提出条件。

她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

说完宁安就后悔了,这种事不是他们这种奇怪的关系能做的,应该是更亲密的恋人或者夫妻才可以。

神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金眸里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好。”

宁安咬紧嘴唇,想着是不是加一个时间限制,还没考虑好,穿着黑袍的神就出现了。

太快了,怎么能这么快。

她是不是被神耍了?

神将袍子扯得松松垮垮,露出一侧的粉红,在深沉底色映衬下,显得更加小巧、可爱和扎眼。

“宁安,这里也亲亲好不好,一共只做了两次,我还想要……”神深红的唇里吐露着让人羞耻的话,他说他自己晚上用手弄过,可是一点都不舒服,他自己又亲不到,想趁着她睡觉,悄悄让她揉捏和咬磨,又怕打扰她休息,让她生气。

神没有说是她的错,但是每一句又都在控诉她的不对。

他在暗示她,是她让他品尝了欲.望的美妙滋味,她要负责。

“别吵了,我知道了。”

她伸手。

第46章

黑与白对比分明,神默许了她的一切动作,任凭她的手莽撞地摸索和探索。

偶尔发出低吟,大多数时候他压抑着自己,宁安怀疑神以为声音大了会让她不喜欢,或者,让她清醒过来。

他的一切,毫无反抗,无条件地向她开放。

柔韧的肌肉显出起伏,往下,稍微用点力气还能隔着它感受坚硬的骨骼,宁安才意识到神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无力,他明明可以撑起自己的身体,却懒散地头抵着她的肩膀,将重量施加在她身上。

“宁安,我不觉得痛,你可以再用力一点。”神抓住她的手,指尖碰到了一开始触及的地方,他带着她重重地按压下去,圆润的指甲攻击力不强,似乎只能划出一道浅浅的凹痕。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也许她是一个很恶劣的人。

如果白色代表着干净,那么和它相对的黑色,意味着什么?

“唔,宁安,我不会被弄破的,你别担心……”神吐出绵长、仿佛从胸腔中蜿蜒而出的气息,动作却愈发急迫。

见她不怎么配合,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是不是弄痛你了,我不是故意的,宁安,别生气,不摸这里,亲亲上面,好不好?”

神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脸怼到距离她不到三公分的位置,不得不承认,就算换上深沉的皮肤,神也和丑完全不沾边,不如说,将他内在的野性和异常彻底地激发出来。

在千万人中,一眼就能发现他的不同,不只是在外貌上,还是莫名邪诡危险的气场,她之前糊里糊涂没感觉,现在却无时无刻不在接受如同被阴冷深海冲击的不适。

可是作为始作俑者的神毫无自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过她。

“宁安?”

他又在用那种无防备、不设防的姿态迷惑她。

“张嘴。”

神的眼睛眨了眨,听话地将唇瓣分开,一条扁扁橄榄状的红色缝隙撞上她的视线。

这样可以吗?

宁安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径直将自己的食指塞了进去。

硬质牙齿,柔软舌头,温暖潮湿,和人类没有什么不同,谁能想到不久前他还是半人半触手的怪……邪神。

神微微低头,喉咙滚动,努力挽留着侵入他的异类,脸颊微鼓。

到指根了。

含得很深,到处都是湿淋淋的,却没有水液从唇角流出,他控制得很好。

“你的里面,和小黑不一样。”宁安恍惚想起自己之前把东西塞进小黑身体里的行为,脱口而出。

神的睫毛颤动,一排细细密密的小钩子像是在引诱她触摸,玩耍。

他抹去了所有的濡湿痕迹,宁安看着自己的手指,干燥,除了发红,没有异样,和之前从触手里拿出来一样。

真神奇,抽出来前,它还在漩涡里飘荡,现在却干干净净的,像是被精心清理过一样。

“宁安,我更好。”

宁安好像从里面听出了一丝骄傲,再看神鎏金闪烁的眼眸,他应该在等她的肯定。

她重重地点头,得到认同的神笑容极致纯粹,他全身心地为此感到喜悦。

真耀眼。

她也是真的搞不懂。

“我更好……”神柔顺地弯下脖颈,看他的架势,准备将每个手指都耐心地照顾了一遍,只为了更进一步证明他更好。

吞咽声不时响起,咕噜咕噜,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

“宁安小姐,关于你的身体,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

清朗的少年声音打破了透着迷离光影的气氛,宁安下意识要抽出手,被神拦住。

他还没有做完。

“下次再说吧。”虽然知道塔兰是神的一部分,宁安也不想他撞见堪称隐秘的场景。

屋外沉默。

没有脚步声,他没有走,就站在外面。

塔兰也有很神一样的感知能力吗?

如果有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能看到神和她正在做什么?

在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宁安的羞耻心像是死灰复燃,急忙后撤,神抓得更紧,含糊不清地说:“还有……等一会。”

门被打开,一身劲装的塔兰走进来,不经意地将手里的东西塞进匣子里。

这就是七级冒险者,什么奇怪技能都会。

咦,她又能看到人了?宁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好消息。

“宁安小姐,你和拉萨尔大人在干嘛呀?”塔兰的语气天真无邪,步伐雀跃,在她旁边半蹲着,又形成了她被夹在中间的窘迫情况。

“你出去。”右边的吞咽声响起,宁安抿紧嘴唇,有些恼火和不耐烦。

塔兰一怔,碧绿的眼眸像是雨后水位上升的湖泊,没一会湖水就溢上了岸。

不像神的眼泪是黑色的,塔兰的是货真价实的透明眼泪。

“我也想和你更亲密,可是你更喜欢弥亚,你看他的时候比看我的时候多得多,宁安小姐,为什么不喜欢我?”塔兰将脸凑到她的左手边,滚滚而下的泪珠落到她的手心,感觉一时半会是停不下了。

“我没有……”宁安的话还没说完,塔兰赌气般地张口,做了和神一样的事情。

她的脑子里像是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爆炸,他们在搞什么?

不是,神在搞什么?

“神,快放开,我们,我们亲一下就睡吧,我累了。”宁安差点也急得掉眼泪,幸好神过了几秒就将她的小拇指吐出来,在神的逼视下,塔兰也没有再继续,最后用舌狠狠地勾住,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微弱的光线照射,两只手都是干干净净的,可是她明白它们经历了什么,她把神当作小黑“研究”了一回。

还有脸颊一会鼓一会瘪的塔兰,他又在干什么,她已经把手抽出来了,为什么他还要这么做?

想要逃离的心情主导一切,宁安站起来,弯腰,快速在神的脸上亲了一下,声音响亮,没有缠绵暧昧的气息,完成任务一般。

“我先去洗漱。”

神没有追究神侍的敷衍,抬起手,他想要碰那一块皮肤,停在半路,舍不得覆盖。

宁安第一次主动亲他。

之前,她说,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做这种事。

那么,他们现在就是夫妻了。

神自然地得出了结论,他甚至没有和宁安讨论,无比笃定。

塔兰没有再流泪,阳光可爱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直地盯着神,尤其是某一块。

半晌,神和他对视:“祂是谁?”他想起来要问什么了。

迟疑了一瞬,塔兰颤唞着跪下,身体正面几乎和地面紧贴,喉咙里发出低沉、嘶哑混乱、不似人类能够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一点,拉萨尔大人,我也想要,想要,宁安小姐……”

他没有说完,神望着自己的一部分,眼神起了波澜:“你在,提出条件?”

塔兰没有说话,如同默认。

等到宁安磨蹭够了,拖着疲惫的心回来,塔兰已经不见了,只有神面向她,静静站立。

“他终于走了?太好了。”宁安松了一口气。

“不是,我把他吃了。我正在从他那寻找关于祂的消息……”神说到一半停下,她的追问没有得到回应。

都是些什么事。宁安眉头紧皱,随便吧,她不管了,反正是神自己的事。

“它想将你锁在黑屋子里,不给你吃东西,不穿衣服,一直和你融为一体,叫你安安,肚子大了,孩子,没有停……”神突然开口,跟背书似的说了一串,眼神逐渐迷茫,声音渐低,可她还是听到了。

“它、我也想……”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宁安在神的面前鼓掌,啪啪啪的声响持续了好久才引来他的注视,不念叨“我也想”了。

塔兰那家伙,天天笑呵呵的,谁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这种气人的事情。

不愧是神的一部分,在做梦这方面,他们俩都挺厉害了。

秉承着有问题要及时解决不能拖延以免惹出大麻烦的理念,宁安决定把神的观念扳回来,不能跟塔兰学坏了。

虽说本来也没多好就是了。

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说,神先毫无预兆地抛出一个让她怀疑人生的要求。

“宁安,我们已经是夫妻了,要找一个房间,永远住在那里。”

不是,“我们”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有其他含义吗?不会是指她和神吧。

是的。

向神确认后,宁安顿时觉得自己心脏难受,呼吸不畅,头晕眼花,哪哪都不舒服,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还得坚强地继续友好、亲切、和平地沟通。

当听到神用“你主动看了我的身体还亲了我”的理由作为支撑,宁安立刻就要反驳,可是神的记忆力在这种时候好得惊人,甚至将她的原话复述了出来。

“只有夫妻才能主动看和触碰对方的身体,亲吻也一样。”

“神,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人类,不能打破规则。”

发育期间,为了将神打发到帐篷外面,她不知道说了多少类似的话,现在都报应回来了。

宁安这边绞尽脑汁地想新借口,神已经将关于她的记忆片段吸收完毕,开始解析。

神在思考。

对于宁安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不能按照一般的思维方式去猜测神的想法,她到现在都记得神为了让她不在心里哭而去找太阳这件事。

太离谱了,能记一辈子的程度。

“其实,除了夫妻之外,还有一种关系,可以看看和亲亲。”宁安直觉不能让神按照他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她要换一条思路。

“是恋人吗?”神牵住她的手,站在她面前,眉眼舒展,无害地像一只家养的宠物。

就是体型大了些。

“对。”本来宁安在朋友和恋人之间纠结,被抢答后,她庆幸自己没有再想着忽悠神,他对于人类知识的学习在逐步增长,冷不丁地就能给她一个惊喜。

更重要的是,他还召回了“塔兰”,那可是继承了一个人记忆的触手,等他完全消化了也许会比他更了解这个世界。

神知道恋人的意思,夫妻就是由恋人组成的,之前在梦里,他和宁安就是一对恋人。

现在,他们是一对真正的男女朋友了。

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脸上是肤色都掩盖不了的潮红,自从她回答“对”之后,他就一直是这种焦虑又兴奋的状态,口中说着她听不清的话,一个劲地嗡嗡,好像有成百上千个人在这里。

“宁安,我做错了,没有告白。”神恍然大悟,双手握拳,随即气恼地一挥手,石桌子化成齑粉,可怜地落了一地。

神一天天念着喜欢她,她之前也说过喜欢神的身体,但是好像都称不上和告白有关的“喜欢”。

“宁安,你等我一下。”没等她问清楚,神就和龙卷风一样冲出去,门也化成了粉,和石桌子隔着不远的距离两两相望。

要是再多待几天城主府会被神拆了吧。

这间屋子也住不了了,宁安索性就坐在门外的阶梯上,看星星,看月亮。

不知道这里的月球是不是和她那的一样,不过从它晚上能根据月转不同从大圆变成小圆来看,可能性不大。

“极北之地难得有这么好看的夜晚。”温和沉稳的声调,自带让人信服的力量。

老管家走路很轻,她又想着神跑哪去了,等他开口才发现。

宁安:“是啊,之前一到晚上就乌漆嘛黑的,不点火根本看不清。”失去黑雾的遮蔽,一切都变得明朗。

寒暄两句后,两人一时沉默。

还能说什么呢?

“那位大人,好相处吗?”

宁安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之前从没有人问过她。

她在这个世界度过了接近三年,其他的人和事都像蜻蜓点水般轻飘,一带而过,只有神在她的记忆中留下浓墨晕染的一大片,里面充斥着各种绮丽的色彩,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还好。”大多数时候,神都是好相处的,沉默,顺从,这一点她并不否认。

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脸颊上略有些松弛的皮肉抖动,过了一会才郑重说道:“大小姐,谢谢您。”

宁安的手指擦过阶梯,望向指肚,没有灰,打扫得很干净,礼貌地回:“没关系,毕竟你们救了我。”

“如果您和那位大人愿意留在这……”

摇头,宁安直接拒绝了老管家的提议,让神留下一部分吞噬黑雾已经够了,虽然她还没想好之后该做什么,但是她并不愿意留在这。

如果没有得知真相,如果神不是邪神,她应该会在极北之地建起神宫,寻找合适的信徒,等到她去世以后,神也不会因为被遗忘而成为无名之神,消散在波涛汹涌的时光长河里。

“愿您事事顺利。”老管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知道挽留不住。

会顺利的。

宁安朝他笑笑,站起来,拍拍裙子。

月亮又变小了一点,从一个鸡蛋变成了乒乓球,大概再有两个月转天就亮了。

新的一天就要到了。

咻地一声,漂亮的烟花绽放在宁安的眼底,接连不断,好像有人很有毅力地在往水里扔石子,激起阵阵涟漪,一个挨着一个,往外面扩散,侵染平静的湖面。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她望向沉默坐在另一边的老管家,对方也很惊讶,眉头蹙起。

过了一会,烟花平息,模糊了遥远和靠近界限的天边,超大的花球慢吞吞地移动,生怕自己少了一片叶子,一片花瓣。

这么奇怪的事情,宁安的第一反应就是神干的。

等到堪比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花球落到城主府门口,围观的民众已经一个一个被卫兵以不安全的理由驱散。

花球后面走出了一个穿着红色袍子、抱着花束的神。

袍子依旧是原来的简单样式,腰部一条不到一指宽的带子系着,显出匀称、肌肉分明的身材。

不过这不是最让她震惊的,因为神他穿上鞋子了,虽然是那种几条红丝带随意绑成的样子,但能让人一眼认出来这个简朴东西到底是什么。

红与黑交相辉映,宁安的手拂过自己的眼睛。

“宁安,我喜欢你,我会对你好,尽量不让你生气,消灭一切让你不开心的东西,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站在她面前,这回花枝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她能够清楚地看到神无比郑重的表情,压成一条直线的唇,扑闪不停的睫羽,无风自动的袍脚,青筋凸起的手背,摇摇欲坠的花枝。

他在紧张吗?

旁边的老管家压下心惊肉跳的感觉,默默退到门内,这景象实在是太骇人了。

神,就算是邪神,怎么会对人类产生接近于爱的情感……

宁安没有注意到管家离开,她意识到这次不是像之前那样的玩笑、随意和糊弄。

神在认真地向她告白。

“我……”

上次类似的场景是在绿城,他说想和她共度一生,被她拖过去了。

现在,已经到了可以回答的时候了吗?

宁安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什么外在的力量卡住了喉咙。

如果她答应下来,他们就不再是神和神侍,而是恋人。

要和散发着邪诡气息、下半身会变触手的他谈恋爱吗,还是初恋……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久到花枝被神折断,他赶紧从后面的花球抽出来好多根,急匆匆摆弄好,继续抱着,一眼不眨地盯着她。

之前的残枝化成黑烟,仿佛无事发生。

他在做什么啊……

没忍住笑出声,宁安偏过头,捂住嘴,微卷的发摇晃,神的视线也跟着动。

“烟花是你放的吗?”

神点头,声音像是伴着愉快的音符:“好看吗?”

“好看。”

“有好事发生要放烟花,梦里是这样的。”

宁安想着他应该是说关于她所在的另一个世界的梦。

没有问烟花从哪里来的,在神第三次补充花枝时,她叫住他:“是谁喜欢我啊?”

“是我。”

“你是谁啊?”

“我是宁安的神。”

不是邪神,不是拉萨尔,不是祂,排除一切可能的选项,他说他是只属于她、只眷顾她的神。

宁安抽出一朵艳丽的日盏花,递到神手里:“为什么穿红色?”

“喜欢。”

“为什么喜欢红色呀?”

“你是红色的。”

“我只有眼睛是红色的。”

“不只是眼睛,宁安,你是让我想要吃下、捧起、缠住的红色……”神说不好,用手比划着,在他眼里,她是美丽的红色。

“这样啊……”宁安拖长了调子,神有些懊恼地低头,手里的花束化为烟气,除了她递过去的那一枝,完好无损。

“神,你也是我想要触摸、探索的颜色。”宁安停顿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埋在心底的滚烫话语,“我,喜欢你。”

神抬起头,愣愣地重复一遍:“我……喜欢你……”

宁安深做了一个深呼吸,踮起脚,压下神的颈子,亲在他的唇上,一触即离:“对,喜欢你。”

用手指摩攃着唇,神的眼里泛起潮浪狂涌般的可怕情感,直直地朝她袭来,宁安的直觉将警报拉响到极致,她硬是撑着没有倒下。

“宁安,安安,宁安小姐……我好开心啊,我带你去属于我们的房间,我们要有一个房间。”

什么房间?

五彩斑斓的扭曲黑色覆盖了一切,宁安无力地闭上眼,瞬间失去意识。

神历6238年春,极北之地被黑雾覆盖,与外界联系中断。夏,五大灾祸暴动,数位神明陨落。

神历6240年,众神下达神谕,邪神在黑石城复苏,需集众人之力剿灭。

神历6241年,黑石城,宁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肉茧里……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宁安的记忆停留在对神说“喜欢你”那一刻。

现在,神不见了,她在一个溼潤鼓动的狭小地方,身体被柔软的物体压得抬不起来,就像被困在茧里的毛毛虫,翻个身都做不到。

心脏跳得很快,像是被装上了最大功率的发动机,扑通扑通,几乎要突破胸腔。

“安安,你醒了。”

没等多久,一只手撕开黑暗,将她抱起来。

是神,他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宁安却从遮天蔽日的黑雾中感受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可怕气息。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秽物……”她的身体还有些僵硬,任凭神抱着她无目的地瞎晃。

神将她往上托了一些,让她的头可以正好压在他的肩膀上:“安安别怕,不是秽物,是我。”

一只手抚摸过她的长发和后背,宁安却没有觉得被安慰到,她一肚子的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她怎么会被关起来、黑雾又是怎么回事等等。

“安安,你不是说过在一起就要住在一个房间吗?我将这一块都变成了我们的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

是的,这一路走来,黑石城的建筑都完好无损,唯独没有看见一个人……

“你把他们……”

“我把其他人关起来了,他们在茧里,没有死。”神知道宁安不喜欢看他伤害人类,他可不想惹她生气。

“神呐……”

“我在。”

宁安都快愁死了,她还有些使不上力气,但不妨碍她疯狂捶着神的后背:“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神停下来,将她托得更高,她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迷茫,就像一个被家长冤枉的小孩,不知所措。

他犹豫地开口:“是惊喜,要制造惊喜给你。”

这个理由让宁安的动作一滞,拳头攥得更紧,随即更大声地说:“那还有人说恋人之间要坦诚,你怎怎不学学这个。”尽学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补救起来麻烦了。

神耷拉着脑袋,将脸贴在她的小腹上,微微的压迫感:“我知道了,安安,你别生气,下次和你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的,想你……”

没有确定关系之前,神就很黏糊,这下去更是和强力胶水一样,扒都扒不下来。

等下,好久是什么意思?

将神的脸捧起来,宁安颤唞着问道:“我睡了多长时间,不、不会是几百年吧?”

神笑了,金眸熠熠生辉,点燃了昏暗的环境,他似乎觉得她有这样的想法很好玩:“安安,我怎么会等那么久,大概、三年。”

太好了。

提着的那口气往回落,宁安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拍拍神的手臂,示意她要下来。

“还想抱抱,我好久没有抱你了。”

不吃他这一套,宁安干脆利落地反问:“要不是你要给我惊喜,我至于睡这么长时间吗?还有,除了这件事,你还有没其他事情瞒着我?恋爱中的坦诚是很重要的,我更喜欢坦诚的对象。”

神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默默将宁安放下来,自己在沙子上滚来滚去,口中念叨着一串“怎么办”。

“不要撒泼啊,快说,不然我真的生气了。”宁安拽住神的袖子,他不得不停下。

“安安,听到你喜欢我,我太高兴了。一开始找的房间是我的身体里,我控制不住它们,把你弄坏了一点,后面才找到办法,让你恢复。”神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我把它们分离出去,变成雾状,找到了现在的新房间。”

捂着自己的额头,宁安直觉这里面一定有让她完全接受不了的事情发生了,她声音颤唞地问:“你说清楚,是怎么把我弄坏的?又是找了什么办法?”

黑色褪尽,神变成了蜜色皮肤,盯着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含着真实的泪水:“它们把你绑起来……泡在黏液里……全身都红了……有一个想要亲亲……你醒了……说要和我分手……我好难过……然后你就只和自己说话……不理我……安安……不要分手……不要……我让你也弄坏一次好不好……”

断断续续的话语,信息量却大到宁安要坐下来缓缓,她努力镇定,让懵圈的大脑运转,她一点都没印象,还得先把事情搞清楚:“你怎么修复我的。”

神的眼睛眨眨,这回就流畅多了:“我捡到了有用的东西,把它放到你的身体里,安安,你再也不会坏了。”

明显上扬的语调透露出神的好心情,宁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没有多长出来什么:“它,在哪?”

神指向她心脏的位置:“这里。”

冷静,一定要冷静……

念了十几遍,宁安倏地站起来,神紧张地望着她,看口型应该是在叫她名字。

“你跟我过来。”

神乖乖地和她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把他带到了城主府的正厅,拿下挂在墙壁上的骨鞭。

极北之地有骨兽,全身都是坚固无比的骨头,没有血肉覆盖,是拿来锻造武器的好材料,这条骨鞭更是通体雪白,摸上去是硬质的冰冷触感,据说黑石曾经用它打碎了一头骨兽的身体,绝对的顶级材料。

“你说也让我弄坏一次,那我可以打你吗?”

“可以,宁安你快打我。要我躺下吗?”

他还挺期待。

咬着牙,她点头。

第一鞭下去,神的袍子没破,鞭子裂了。

看着明显的缺口,宁安烦躁地把它甩到一边,神悄无声息地将它捡回来,用柄子的那端戳她手心:“安安,我变软一点,你继续打,它不会再裂了。”

这是什么质量检测吗……

冲动劲头下去,宁安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对付神的有效手段,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通,才确定恋爱关系他就能给她这么一个大惊喜,之后还能发生什么她想不到的事情。

宁安不说话了。

神将骨鞭竖起来,迅速地往下一刺,红色和黑色混合的流体落到地上,骨鞭化成白色的粉,把宁安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安安,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一想怎么把我弄坏。”在宁安被修复期间,神一直在想这个事情,并且已经取得了一定成果。

宁安,你看,我也有红色的血了,和你一样的颜色。

浓重的腥味蔓延开来,宁安闭上眼,再睁开,是红色。

“你、你……先给自己治疗一下。”压制住想骂笨蛋的心情,宁安抹去手中的猩红,在她沉睡的期间,神又进化出不得了的能力。

并且,精神状态更危险了。

幸好这里不是法治社会,而是神治社会,不然像他这样的迟早被抓进监狱里。

“安安,没关系,过一会就好了。”

宁安信了,等到他们将黑石城的居民从沙坑里脱出来,神的腿还在均匀地往外面渗血,跟之前愈合的速度相比,太慢了。

“你该不会是,不会治疗自己吧……”站在一排排肉色茧状物面前,宁安想起自己是被神用其他东西治好的,灵光一现,脱口而出。

最后一个茧从半空往下一落,一溜烟滚到茧堆里,打乱了原本整齐的队伍。

神看了她一眼,背过身,侧躺在沙堆上,宁安懂了他的意思,这是不想承认又不得不默认。

“你在把你的身体改造成和人类一样的形态吗?外表和内里,都要和人一样吗?”宁安绕到神的面前,发现神呆呆的,眼神失去光彩,遭受了重大打击一样。

过了一会,神将脸埋进沙子,宁安好不容易才将装鸵鸟的神给揪出来。

嗯,还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免得她拿布擦了。

“安安,我也有不能做到的事情。”神想起了祂,在宁安沉睡期间,他吸取了塔兰和【礼物】的记忆,知道祂就是超越一切的存在,而他……

只不过是祂微小的一部分。

【礼物】都是祂的。

宁安也是祂的【礼物】,不是他的。

他弄错了。

“这很正常啊,我之前还想要你送我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是你好笨哦,我后面就不指望你了。”宁安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包括一开始不让她肚子痛在内的,神没有做到的各种事情,神听到后面眼睛又溼潤了。

跟祂比起来,他好没用。

“我不是在指责你啊,我想说的是,就算你不是人、不聪明、不能做到一些事情,我也喜欢你呀,你要是什么都能做到我还不会和你在一起,那也太恐怖了。”宁安莫名打了一个寒颤,那才是无所不能的、超越维坦大陆神明的、真正的“神”,

比如连神都没有察觉到的,祂。

“安安,你真好,是我的,是我的……”神陷入沉思,过一会不抑郁了,整个人都缠上来,恨不得身体化作绳索将她缠得严严实实的。

“先把黑石城的人放出来。”她将人拍下去,让他将这里上千个茧弄破,从结果来说神做出的事是挺邪门的,符合他邪神的定位。

肉茧破开后迅速枯萎,所有的生机消失,成为瘫软的皮,像是养分全部被茧中之人吸收了。

长久的军事化训练和对抗秽物的经验在此时发挥成效,黑石城的人没有慌乱,反正也没少个胳膊或者腿,反而觉得更轻松和精神了,所以宁安解释的时候没有人吵闹。

“天上的黑幕我们会想办法解决……包住你们的东西对身体没有伤害,你们就当得到了我神主的恩赐,对,就是这样。”

还有不用祈愿和祭品就能得到恩赐的好事?

感谢声、鼓掌声、叫好声混在一起,热闹程度堪比过年,宁安看着将皱巴巴的皮提在手中,往家里提的众人,对于黑石城人民的彪悍程度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不愧是敢和秽物正面刚的人。

不过,极北之地虽然偏僻,每年也是要向都城汇报情况的,两年没去,应该引起了圣莱耶的注意,再退一万步,这么一个黑咕隆咚的家伙罩着,效果堪比一千万的大灯泡,就算离得远也肯定能有人看见。

这惊喜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宁安紧紧攥着神的手,神没有犹豫,悄悄地回握。

巡逻队几天后来报,黑幕之外,有装备精良的冒险者、军队,甚至还有异种族,一波一波地发起进攻,但都被挡下来了。

“城主,干他们,他们居然说我们这有邪神,屁话。”

“正好秽物没了,拿那些家伙练练手。”

“是啊是啊,大小姐的神明那么好,他们瞎说,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被围攻这件事激起了巡逻队的怒气,在没有弄清楚缘由的情况下,他们已经摩攃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准备冲锋了。

那劲头,比打秽物还足。

宁安一头磕到某位“好”神的手臂上,不会真要打战吧……

玛希帝国说是帝国,但皇室对于境内三百多座城池并不能做到强有力的控制,更像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战争也有,但是理由和人无关,一般是神明之间的不合殃及人类,或者人类猜测神明的意思导致冲突。

“赐予我们恩赐的神明与其他神明对立,他们的信徒执行神的意志,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早有预料。开战与否,之后再说。”

黑石一声令下,巡逻队闭嘴,和其他人交班去了。

秽物没了,习惯依然保留着。

“安安,我把那些神都吃了吧。”神听着她和黑石的讨论,摇摇她的手臂,笑容灿烂。

黑石的手抖了一下,就算他倾向于这位神明,但是把其他神都消灭这种事他可从没有想过,可这位邪……大人却说得如此轻松。

神的反派属性真是根深蒂固,宁安捂住他的嘴:“在我让你说话之前,保持沉默,好吗?”

他点头。

他们决定暂时不打开黑幕,先获取更多的情报,毕竟有两年多的断层,得好好研究一下那些神明到底是什么态度?

极北之地占据了玛希帝国接近四分之一的土地,因为“神弃之地”的名号,有不少异种族在这里生活。

大家都是被抛弃的,彼此安慰。

去往边缘地带的路上,穴矮人、绿精灵、雪妖等等原本在做自己的事情,隔着老远看到神直接就四处逃窜,火烧屁股一样。

并不是每一处都封锁严密,宁安带着神从没有驻守的缺口出来。

外面的天气不错,阳光很好,落在青色的草木上,反射光亮。

要不是巡逻队的报告,她肯定会觉得一切都宁静祥和又美好。

“神,你能找到其他神明吗?”

“可以。”

神抬起头,他能感觉到,那股奇怪的气息,就在那。

“那我们去找他们聊聊吧,不要吃他们。”她之前在神和其他神明之间摇摆,从没考虑过正面突破的可能性。

但是黑石城的人,面对恶心的秽物都往前冲,那么她和神明谈谈,将谜底一把揭开,也不错。

她讨厌模糊不清的暗示。

这么一小会功夫,白袍神侍从四面八方而来,看不清脸,他们都念着同一句话:“禁止邪神靠近神主。”

不像真人,像傀儡。

那些神急了,害怕了?

“你背叛了人类。”

没有指名道姓,但宁安知道是说给她听的,她唇角上扬:“我又不是这里的人。我真的很好奇神国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是想去看看,顺利谈一些事情。”

“宁安,走吧。”神的眼里没有那些突然出现又嗡个不停的家伙,拉着她就走了,踏出一步,周围的场景变成扭曲的线条,弯弯绕绕跟蚯蚓一样,可是宁安没有觉得不舒服。

这就是……不会坏的意思吗?

心脏在发热,还挺神奇。

两步,宁安面前出现了一座堪称鸟语花香、明亮美好的花园,或者说天堂,光是视觉上的享受就已经让人心情舒畅。

万神殿中的神明,活生生地站在花丛中,美得各有千秋,分不出上下,一眼扫过去,大概有五十位神明。

“你们……”顿住,神的金眸变得冷漠,宁安拉拉他的手,生怕他一不高兴下半身就要变成触手,像吸收黑雾一样把神吃了。

“安安,你说。”

宁安寻找冬日之神的影子,熟悉的神明会让她觉得自在一点。

她看了一圈,没找到,站得跟木桩子一样的神明却先跪了。

跪了?

有阴谋。

这是宁安的第一反应,她把神往后拉拉:“小心。”

“维坦大陆是献给您的【礼物】,请您收下。”他们齐声说道。

又是那个词,但是这和维坦大陆又有什么关系,宁安的视线在站着的神和跪下的神明之间反复跳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要封印剿杀神吗,怎么就献东西了?

神皱起眉头,不耐烦地一挥手:“你认错了,我不是祂。安安,不是要和他们谈谈吗?我带你到这了,你怎么不说话?”对上她又笑得春暖花开,邀功似的。

哦,说话。

宁安机械性地开口:“你们不是和他正邪不两立吗?”

“不不不,我只是遵照祂的意志,我是祂的一部分,是【使者】……犯了错,玩了祂的礼物……要为祂献上新的有趣礼物,那就是我自己,只要这样才能得到祂的宽恕,但是我坚持不下去了……维坦大陆是祂的,求祂收下……”

逻辑不通的话里说的是祂,但是这些神明的眼里看得全是她旁边的神。

“安安,他们在污蔑我,我不是祂,我比祂没用多了。”眼看着神就要甩出触手,宁安抱住他的腰,大声喊“不行”。

那些神明失望地垂下头,仿佛没有被触手贯穿是一件多么让人遗憾的事情,很快就有瑟瑟发抖起来,像刚出生就倒霉地遇到倾盆大雨的鹌鹑。

“所以,祂到底在哪?”

神明颤唞着望向神。

“我只是祂的一部分,安安,我告诉你了,我坦诚了。”神的触足在地上拍来拍去,搅得花朵零碎,焦躁不安的气息溢满花园。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缺乏对祂的尊敬,和那些神不一样。

宁安的喉咙极其干涩,心脏热得仿佛像火山喷发,这次醒来之后,她对于异常的警报好像坏了,在这一刻,它又开始发出警告。

“你的身体里,就有祂之前的【礼物】,是祂,是祂……”神明齐声尖啸,宁安捂住耳朵,在神动手之前把他扑倒。

这些神明,好像在故意激怒神,迫不及待地求死?

宁安坐在神的小腹上,抱着其中一只吸盘触手,找到了曾经神不让她触碰的特殊吸盘,抓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在里面扫来扫去,神不出意外地瘫软了:“安安,不能这样……”

“你们都别吵,让我冷静一下。”

伴随着神压抑到像是哭泣的细弱声音以及紧绷到极致的腹部,宁安将前前后后的事情捋了一遍,特别是手腕上的小黑和她被弄坏的事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将溼潤的头发抽出来,她望向捂着嘴努力不发声的神:“我暂时相信你,你不要骗我。如果你之后变成祂的话,我、我……”

对上那样的存在,她又能怎么样?

“安安,我不是祂,他在骗你。”神将敏[gǎn]地一塌糊涂的触足变回去,语气委屈,“我被你用头发随便搅搅都不敢动,祂不会,祂是让塔兰和【礼物】恐惧的存在,不是我这样的……”

宁安沉默,梦境之主就很怕你啊,同为【礼物】,就算是我,有时候也会心惊胆战的。

宁安又不说话了。

神急于和祂撇清关系,努力证明他超级弱的,想出了一个天才般的主意。

他变成了一只不到巴掌大的棕色兔子,爪子扒着宁安的手指不放,绒球般的尾巴晃来晃去。

“安安,我不是祂,我是一只兔子……”

跪在花丛里的神明满脸幸福,目睹这一幕,一定会死,太好了。

宁安把小奶兔放到手心,他圆圆的金色眼睛依恋地望着她。

可恶,他真可爱,对着这样一个小东西生不起气。

“我的尾巴、耳朵、肚子,都给你摸,我和祂一点都不一样。安安,亲亲……”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宁安揪住神的尾巴,拒绝,将他往后拖,手指卡住他毛茸茸的小身体:“别动。”

神不动了,四肢往旁边一趴,瘫成一只“兔饼”。

现在的情况类似其他神明是原告,神是被告,围绕神到底是不是祂这一问题展开激烈讨论,而她就是法官,需要做出自己的判断。

不过看花丛中的神明挤在一起,完全没有刚出场时的美感,和流传的各种记载中的形象完全不同,再看神也是一副,额,弱小的样子,倒像是比惨大会,谁惨谁有理。

这可不行。

“不要各说各的,先听我说,你们告诉我第一个问题,是谁带我来到维坦大陆的?”

“祂。”

神将爪子抬起来,声音响亮,另一边也同样坚定,音浪叠起。

很好,达成了一致意见,是一个好的开头。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冬日之神几年前就派神侍告诉黑石城邪神复苏的消息?对了,冬日之神去哪了?”毕竟也算被不少人类信仰的神明,怎么没看到他的影子。

太阳之神模样的神明抬起头,麻木地说:“认定祂为邪神,让您成为祂的神侍,围剿邪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祂的意志,实现注定会发生之事。但是,我怎么敢对祂不敬……怎么能……不得不做……无法承担……无法保持人类形态……放逐……”

说着无法保持,俊美耀眼的神明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变成了扭曲不堪物质的集合体,就、就像秽物?

旁边月神的面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动作熟练地将不明物质随意一扔,它就那样消失了。

他的意思是,冬日之神变成……

既然这些神明和神自称的一样都是祂的一部分,那么能变成怪东西也不奇怪,对,不奇怪,对,没什么。

将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努力扶稳,神用脑袋碰碰她的手心:“安安,我会吃掉它的,别怕。”

此话一出,所有神明的身体里都流出了黑色的雾气,宁安还没搞明白,可不能放任他们变成神的“食物”,匆忙之下威胁道:“只有提供和祂有关的消息,才能被吃。”

雾气溢出的速度变慢,神明互相看看,同时开口,吵得宁安脑瓜子疼,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从左到右,一个一个来,别抢。从……生命之神,开始。”

在《神迹》的记载中,生命之神可是赐予信徒千年寿命的强大神明,可是现在她浑身黑雾流动,皮肤龟裂,跌落神坛。

这个世界坏掉了。

宁安此时和神曾经的想法达成高度一致。

“祂是一切的一切。”

“祂无所不能。”

“祂觉得无趣。”

“祂有七个【使者】。”

“【使者】为祂献上【礼物】。”

“前六个【礼物】不好被丢弃。”

“最后一个【礼物】祂最欢喜。”

“祂要和她一起玩。”

“好好玩。”

神明接力唱出了像是暗黑童谣一样的消息,宁安大致明白了,就像她之前推测的,祂是超越一切、掌握所有的、当之无愧的真正神明。可是这个神,嗯,很无聊就打发什么,应该是祂的一部分去寻找有趣的东西,而她,应该就是最后一个【礼物】。

梳理完之后,对上那些神明期待的眼神,宁安想起自己的保证:“别急,吃你们是迟早的事。维坦大陆上的灾祸,就是被丢弃的【礼物】吗?”

他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就像一个一样整齐划一。

某种灵感一闪而过,宁安没有抓住,她觉得更奇怪的是这些神明为什么要做人类的神明……

“维坦大陆是我做出来献给祂的【礼物】,上面的东西都是我从其他地方找过来的。人类最有趣,我没忍住,先玩了它们,被祂发现了,我受到了惩罚,不能再回归祂的怀抱……都是它们的错……我再也回不去了……是它们的错啊啊啊赫赫……”有的神明脸上出现眼珠子和血块,宁安内心却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哪哪都依靠神明的异世界很奇怪,人将自己的全部精神寄托在神明之上,只要祈愿就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就像被,圈养起来一样,而这些“神”口中的“玩”和狂乱的抱怨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极北之地的之前的秽物是你们,不是神。”

神明们的异变一滞,几十张嘴同时发出声音:“是……不是、不是我……我是【使者】……不是它们……”

宁安猜测【使者】应该是祂里面比较厉害的一部分,不然不会被派出去找东西,那些恶心的秽物则被他们看不起。

某种意义上,这些会变成秽物的“神”才是真的堕落了。

她现在的感觉很微妙,就像好不容易攒钱买了一支冰棍,拆开包装袋才发现里面稀碎,冰块落了一地。

就像小心翼翼地把数学试卷翻到最后一页,结果最后一题问的是一加一等于几?

抚摸着一直安安静静的神的耳朵,手感很好。

很好。

“你到底看上我哪里,非要和我玩。”宁安做出了她的判断,她要做最坏的打算,默认神就是祂,可能出于什么原因祂自己不明白这一点,但是神展露出现的傲慢和随心所欲和有关祂的描述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

剩下百分之十的不同则与她有关系。

“安安,我不是祂。”神坚定地认为自己只是祂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

他如果是祂的话,宁安会后悔答应和他在一起的。

祂看到秽物都吐了,按照人类的眼光来看,祂是比秽物还要丑陋恶心无数倍的存在,就算他用捡到的东西一直维持着她的身体,她也会觉得不适。

宁安想到了一句话,死鸭子嘴硬,神就是真实写照,甚至不惜变成兔子蒙混过关,逃避问题。

“可以死了吗?”对面的他们渴求地望着她和神,或者,祂。

“不要着急。要是你们突然消失的话,维坦大陆怎么办,玩过之后丢下一堆烂摊子跑不好吧。还是说,你们原本就打着这样的念头,喜欢看别人从顶峰跌落?你们可以被吃,但是要一个一个慢慢地,不能一下子就从万神归零。”神是不在乎其他,而这些“神明”可是明确地说“是它们的错”,而按照他们的思路,就算是自己玩错了,人类也会成为惩罚的对象。

没有理由。他们不会错,就像祂不会错。

祂对“神明”而言是绝对正确的,而在“神明”看来,他们对于人类也是绝对正确的。

他们茫然地望着她,像是才看清楚她。

“你不是这里的人。”

“是啊,可我好歹也是个人。”相比于“神明”,宁安当然更倾向于同类,哪怕他们看起来一个个都惨兮兮的。

“总之,等到什么时候维坦大陆遗忘了神明,你们再来找我们吧。啊,对了,手段要温和一点,我……和祂会看着你。”

神明在看着你。

宁安想到了选侍宴上爱兰选侍官的告诫,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对“神明”说出这种充满威慑力的话。

这感觉,不好形容。

有点狐假虎威,但是有用就行。

“我明白了。”他们躬身,开始小声地讨论起来。

“对了,围剿邪神之后,祂有什么安排吗?”宁安觉得祂很像神话里的命运之神,能够操纵时空,掌握过去、未来和现在,那现在被揭穿身份,也在命运之中吗?

“没有,祂的意志,只到联合起来攻□□石城。后面的事情不知道……不知道做什么……回不去……只要被终结……无法再继续……”

一说到关于祂的话题,这些“神明”就变得异常,涣散,宁安知道问不出更多东西了。

“那就宣布邪神被消灭了,停止战争。”

那些神轻轻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兔子,迅速低下头。

“可以吗?”宁安揪住神小巧的耳朵。

“安安,我不是……”

“说可以。”

“……可以。”不情愿地动动口,神侧躺着,又陷入了自闭状态。

“等下,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们的人类形态都是白色?”宁安望着那一溜勉强维持人形、黑白相间的“神”,好奇心发作,难道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白色好看。”

单纯的审美不同,就这么简单。

行吧。

离开神国,宁安托着一只乖巧可爱的兔子回到了极北之地外围。

没过多长时间,她就听到了欢呼声,看来邪神被消灭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她得和黑石城的人也说一声。

神国的时间流速和维坦大陆不一样,她觉得顶多过了不到一个日转,这里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大小姐,那位大人被消灭,您该怎么办?”撞上老管家担忧的眼神,宁安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没关系,神明非常仁慈,他们宽恕了我。至于头顶的黑罩子,过一段时间就会消失。”

眼见着管家松了一口气,宁安背起包,就要离开,突然觉得少了什么。

嗯,神在包里,塔兰被神吃了,那么……弥亚?

“弥亚也醒了吗?如果醒了就放他离开吧。”冬日之神都没了,希望他不要太难过,能向绿城大地女神的信徒旅馆老板那样四处旅游也不错。

老管家点点头,为了不增添麻烦,他一直在给弥亚服用药物,既然大小姐想让他走,放了他也没关系。

希望他不要不识趣。

灾祸暴动之后,有不少神明陨落,冬日之神就是其中一位,作为神侍的弥亚已经没有靠山了。

“再见,大小姐,黑石城永远向您敞开大门。”

宁安对大家挥挥手,离开了这座城市。

后背痒痒的,宁安将扣子解开,神在里面用爪子戳来戳去,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他成功了。

“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宁安试图用不理神的方式来逼迫他想起来,可惜效果不大好,每次神用那双亮闪闪的金色眼睛盯着她,小爪子捏捏她的手指,小耳朵蹭蹭她的手背,她就投降了,把他放进怀里。

这次也不例外。

尽管神还是坚持他不是祂。

她决定换一个思路。

“神,如果你是祂的话,我就是你的【礼物】,陪伴我度过十几年的就是你欸。”

神耷拉着耳朵和脑袋,陷入沉思。

陪伴她的就是他了。

不,安安不会喜欢祂。

神迅速清醒过来,无比确定这一点。

漫长的岁月中,没有存在对祂抱有这样的情感。

他如果想要安安因为喜欢和他永远在一起,让安安真正属于他,就不能成为祂。

神把头摇出了宁死不休的架势,宁安也不好再追问了,拍拍他的脑袋:“那我们去找灾祸吧,一样是【礼物】,我想看看其他【礼物】的样子。”

“安安,不是说去旅游吗?”为什么要去找灾祸?

“对啊,也是旅游,去参观灾祸,不行吗?”

神用毛茸茸的爪子托着自己的下巴,他抵触与祂有关的东西,宁安除外。

“你已经有两个了。”

宁安笑得温柔亲切:“我好奇,不行吗?”

“行。”神迅速答应下来,不惹她生气。

“我想想啊,我们先去找无尽呓语吧。”宁安记得冒险者手册里有提到去探索这一灾祸的人就算出来了,也都疯了,只会念叨着谁都听不清的话。

“我不知道无尽呓语是什么……”

“那幽暗森林在哪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是不是故意不让我去参观?”宁安盯着可爱的兔子,眼神变得锐利。

“安安,你说过就算做不到也喜欢我的……”神将四只爪爪缩起来,在她的掌心滚来滚去,宁安赶紧用另一只手盖住,免得他翻倒。

既然从神这找不到捷径,只能去冒险者之家搜集信息。

要是梦境之主苏醒就好了,说不定它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哎。

“你不是吸收了塔兰的记忆吗?怎么会不知道?”宁安反应过来,戳着神的耳根。

那可是七级冒险者。

神也很委屈:“我只要关于祂和你的记忆,其他的不需要。”

一个宝藏就这样被神毁掉了,宁安克制住疯狂揉捏兔兔的冲动,将他丢进背包里,眼不见为净。

“安安,要不我再找其他……”

“不行!不许吃人!”

“知、知道了。”

距离极北之地最近的城市是北城,因为距离维坦大陆北边很近得名,朴实无华的取名方式。

宁安出示了一级冒险者的勋章,支付了十个金可,得到了一份有关灾祸的昂贵资料。

这么贵的价格,一般人真买不起。

无尽呓语出现的时间不确定,但是地点却有迹可循,除了手册上的幽暗森林之外,还有雾海、坠崖、各种坑洞等是它经常出现的地方。

一般人碰上了就是倒霉,但也有专门蹲守并且生还下来的探索者提供了一些情报。

不甘心、痛苦、绝望是勉强能听清的、出现频率最高的词。

也许是因为呓语中包含的负面情感太过浓烈,才导致和它接触的人精神崩溃,陷入疯狂。

“小姐,灾祸可不是你能对付的,连神明都因此陨落,快点回家吧。”接待人员见宁安望着摊开的纸页发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宁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将资料收起来。

地图画得潦草简略,只能走一段问一段,要是中途能碰到其他探索者就更好了。

神就变成兔子也没见宁安多亲近他,还被限制了行动,没用。

快到幽暗森林的他时候跳出来,变成了人类。

“还是黑色吧,黑色也不错。”更接近本来的样子。

神没有多想,答应了她,

“安安,我会保护你的。”

神认真地望着她,宁安一怔,将资料合上,拍拍他的肩膀:“好。”

被肯定的神很高兴,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她的唇,慢慢凑近。

“我还没有亲过你……”

对了,他们现在是恋人了。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宁安都忘了。

她倒是不排斥,不如说,在亲密接触时候,她偶尔能体会到一种仿佛占据主导地位的愉快。

而且,不用思考一切烦恼。

“那你亲吧。”她同意了。

神的唇轻轻贴在她的唇上,纯情地像两只报团取暖的小动物。

“安安……”他含糊地喊着她,双手环住她的腰,缓缓收紧。

过了一会,宁安知道迟迟不肯结束的神在等什么了。

他在等她开口。

他试探性地想要翘开她抿紧的唇,温柔地舔舐,想要她放松。

宁安想起据说她被弄坏的那一次,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偏过头:“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

“安安,我们是恋人,不是可以亲亲的吗?”神把她的脸扳回来,金色眼眸颤动,像是碰到了难以置信的困难。

为什么不愿意?

犹豫了一会,宁安让神张嘴,仔细观察:“你确定不会变成其他东西?”

“不会。”他保证。

于是等到神再贴上来时,宁安选择放行。

过了一段时间,她脸憋得通红,求生一般捶打着他的肩膀,把贪婪地汲取一切的神推开。

“你是不是还想吃了我!”

神立刻反驳:“没有,安安,我第一次这么亲亲你,有点激动,多亲几次就好了……”

还没等宁安拒绝,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哑声音传来。

奇异的是,她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我爱你……拥抱我……撕裂我……占有我……神……神……”

神就跟没听到一样,不停地念“再来一次”。

“我记得这个声音在那里只有她被丢出来还会冲进去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沉寂了好久的梦境之主得到了曾经被困在同一个地方“同伴”的滋养,从为祂献上最美的梦的噩梦中醒来,发现另一个疯狂的家伙也在,第一时间和宁安报告。

她?

宁安立刻拖着喋喋不休的神飞速向黑漆漆的森林进发。

她之后不会也变成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幽暗森林是维坦大陆的奇景之一,那里有大片的沼泽,生长着叶子宽厚的黑树,有人认为这里是受到灾祸的影响环境才变得糟糕。

根据记载,几千年来无尽呓语多次在这里出现,因此除了冒险者之外,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宁安循着刺耳的声音,找到了源头。

没有五官和皮肤,但大概能看出是一个人的模样,可以直立行走,虽然背部凸起,有四肢,虽然长短不一。

她用长长的黑色缎带一样的东西裹着冒险者,流动的半固体像是强力胶水,往下漏的的同时紧紧吸附着他们。

她看到了他们,做了一个类似转头的动作。

“神……神……我变得和您一样了……您来接我了……”她像是在冰面上漂浮一样滑过来,宁安屏住呼吸,退到神后面。

也许这样能激活他的记忆。

拖行着自己的“灾祸”被神用触手贯穿,宁安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勉强称得上愉快的声音,很快就戛然而止,变成歇斯底里的惊叫。

“不……您为什么……要让我……消失……”

消失?

宁安以为神在吸收记忆,怎么一上来就要干掉她?

“神,等一下,好歹听听她说要说什么。”在戳触手和戳手臂之间,宁安选择了后者。

说起来,他上次也是这么冷酷无情地对待梦境之主的。

它现在翅膀也抖个不停,抱着自己头上的触角,就像施加在“呓语”上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呓语”才发现她一样,拖泥带水的缎带在一瞬间变得尖利,向她袭来。

“为什么……是你……是你……”几乎可以撕裂耳膜的声音让宁安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惜没什么用。

还是神钳制住了“呓语”,方法是在她身上开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大洞。

“应该是我……只有我可以……”

无法正常交流,宁安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都没反应,“呓语”呢喃的全是你我之类的话,没有有用的信息。

宁安叹了一口气,神迫不及待地将“呓语”消灭。

他的本能告诉他,应该这样做。一切让他不愉快的事情,都可以被清除。

安安除外。

望着神肆意挥舞的触手,宁安在意识里摸了摸梦境之主的头,等到它平静下来,冷不丁问:“呓语是人类对吗?”

“对。”

梦境之主反应过来后瞪着黑黑圆圆的眼睛,和宁安对视几秒,蜷缩成一团,小声说道:“也不是重要的事情……”

都成那副鬼样子还不重要?

“安安,我们接下来去哪?”神将触手收缩,变回人类模样,一脸乖巧地等她安排。

宁安查看其他冒险者的情况,气息均匀,里面有两个熟人,拉叶嘉和科莫尔。哪里有灾祸,哪里就有他们。

陆陆续续有人醒来,之前她还能听清呓语在说什么,到这却理解地费力,像换了一门新语言,看起来他们比“呓语”的状态还要糟糕,跟游魂一样荡来荡去。

拉叶嘉好一点,宁安能听出中间夹杂着的通用语,她在说“回家”。

科莫尔则在喊着她名字中的几个音节,但却像完全不认识她一样,歪歪斜斜着身体,无目的地向前方走去。

之前还很亲密的一对伙伴转眼间就分散开来。

她应该为此感到遗憾,人类是有同理心的物种,再加上她认识拉叶嘉,她的心情应该激动一点,可宁安努力了半天,也只有浅浅的同情,风一吹就散了。

实际上她并不在乎,这点东西都是被硬生生挤出来的。

“安安?”

宁安回神,牙齿合拢,咬了一口自己的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气,微弱的痛感,却没有出血。

她在变得迟钝,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安安,你不会再受伤了。”神亲在她的指肚上,如同一条黑蟒慢条斯理地吐出信子,像它心爱的猎物不经意地展露莫名的温情。

毛骨悚然。

心跳坠落。

之前她并不能理解弄坏又修复好的意思,只以为是神给她吓到了,出于保护机制又遗忘了那段记忆。

不会再受伤……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吗?”宁安抽回手,大拇指使劲搓弄着被触碰的那块皮肤。

神定定地看着她,语气真诚,毫不虚伪:“我在保护你。”

保护的意思,就是让她再也没有受伤的机会……

宁安不信邪似的一拳打在粗糙的树干上,连关节处的皮都没有磨破,比咬手指明显一点点的痛。

神挡在她的面前,不理解地歪头,金色的眼睛被深沉的底色衬托得像妖异的太阳。

“安安,这是好事。”他真心这样认为。

宁安焦躁地在原地转圈圈,她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怪圈,原以为成为恋人是她和神之间关系的突破,但实际上在所有关于她的重要的事情上面,神都没有尊重过她的决定。

就算她当时被吓得不省人事,不能等她清醒过来再一起讨论?

对于他人的离别没有产生的情感迟钝地演变成燎原般的愤怒,她不想变成呓语那样的惨态,也不愿意变成和神类似的存在。

她就想好好做个人。

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宁安并不喜欢这件事,他思考了一下:“安安,对不起,除了离开我,你想要怎么做都可以。”

又是这样。

神看似是在顺从她,实际上主导权还是在他的手里。

宁安管不了神到底是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她要报复他不经过她的同意所做的一切。

“那你把塔兰给我造出来,我想他了。”

安安想它。

可是他就在她面前,为什么她要找她的一部分?

为什么。

凭什么。

第51章

“这样不对,塔兰的头发要长一些,快到脖子这。”宁安对着半人半触手样的东西指指点点,细心地提出各种修改意见。

神只有塔兰很少的记忆,当然不包括他长什么样子的细节。

宁安费了很大力气,描述得很详细,神却很迟钝的老人一样,半天都造不出来,反而越来越糟糕,显得无比笨拙。

到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受不了的闭上眼,让神赶快把那一堆皮肉重合的不规则物体给消灭或者收回去。

黑色的烟雾缓缓消逝,留下稀薄的残影,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盯着笑容符合标准的神,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却像是被胶水黏住,怎么都张不开。

“安安,对不起,我会努力学习的。这样可以吗?”

神干脆地道歉,语气里好像还有一些别扭的羞愧,和他一贯的风格不搭。

他不能给她变出塔兰来,却可以自己向塔兰学习。

当初神还要她留下塔兰,这次极为不愿意。宁安意识到神开始注重唯一的他自己,排除他和她之外的存在,即便那是他的一部分。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起码她不用担心哪一天被……

围起来。

“不用了,反正我记得他的样子。”她没有放过神一点微妙的神色变化,发现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变化,速度很快,眼睛无法捕捉清楚,直觉却告诉她真的存在,变得毫无神采,冷漠如同万年不化的坚冰。

里面什么都没有,只能反射出倒影。

前提是能被注意到。

“安安的记忆真好。”他流畅地夸了她,就像中间没有出现断层。

“嗯。”她眨眨眼,毫不心虚。

邪神被消灭之后,维坦大陆的众神跟着陷入沉寂,神宫闭锁,据说神明大概要沉眠一千年。人们依旧去神庙献祭,祈愿,衷心地希望万神能够尽快恢复。

在极少得到神明回应的日子里,玛希帝国的皇室奉神谕召开城主会议,商量各项事宜。

有狂信徒陷入疯狂,誓死追随神明,但更多的人在皇室的带领之下度过了失去神明庇佑的、最初的艰难混乱时期。

宁安并不知道这一点,她和神正在深海中寻找最后的灾祸,贪婪噬兽的踪迹。

在此之前,她和神已经在维坦大陆上打出了名气,冒险者之间都传遍了有一对年轻搭档硬闯狂暴深渊和埋葬之地后还活得好好的,是七级冒险者的好苗子。

没有人想过灾祸能被消灭,它们只能被逼退,这片大陆上的人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而宁安在见识到这些灾祸或者说【礼物】的真面目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跟神说话。

之前她就推测狂暴深渊是移动的武器库,被神抓住,才发现……

说武器库都是她狭隘了,它明明是科技或者说智慧发展到顶峰才会出现的产物,是她无法想象原理构造的作品。

初始状态像是“水球”,表面光华流转,光辉美丽,可以变化成各种形态,具备多种攻击和防御手段,在艺术品和大杀器之间无缝切换。原本应该有出色的智力,但和祂接触后受到极大破坏。

但就是这样的东西,她原本的世界花个几千年都难做出来的作品,被神轻易地捏碎了,他都没有动用触手。

接下来的埋葬之地也一样,能够腐蚀一切的“黏土”状存在在神的脚下也撑不了多久。

但是狂暴深渊带来的冲击更大,因为她亲眼见过它让一座城市崩溃,并且,它有点像原本世界的科幻小说里会出现的产物。

神之前就这么厉害吗?

他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他为什么那样看着她?

思考着这些问题,宁安挣脱神的怀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海面,她什么装备都没有戴,却没有因为海水感到任何不适。

灾祸之一,按照其他冒险者的描述,应该是和人类血肉颜色、触感很像的血□□窟正发挥着作用,奇异地没有“突破”她的身体,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支撑、修复着她,避免她受到外界的伤害。

而现在唯一能对她产生威胁的,是……

“安安。”

宁安跪在沙滩上,脊背控制不住地泛起细密的麻意,像是有针在戳弄或者某种昆虫的口器在啃咬。

刚刚就是他突然抱住她,锁住手臂,一直下坠,海水流动,颠倒错乱,鼓动压迫,恍惚中她觉得自己正在跌入无尽深渊。

而神在笑,愉悦的感受透过柔软的水流将她包裹,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处可逃。

她,好像曾经体验过类似的感觉。

什么时候,又在哪里。

她被神抱起来,同样湿淋淋的面庞,亲昵地凑过来,冰凉中带着异常的诱惑:“安安,不喜欢吗?”

“不。”神的笑容不变,她的腰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一根触足,略微收紧。

“那我下次不做了。”

神的确能够做到,但是每次都是在不打招呼的做完之后才这样说。

实际上是他总能做到他想做的事情,哪怕只有一次。

随着他吸收的灾祸越来越多,他对于她的喜欢,达到了几乎溢出来的衤糀地步,之前他们就已经很像一对连体婴儿了,现在,他不能忍受和她有一秒的分离。

他要她在他的视线里,在他的感知范围里,和他有身体上的接触……

贴在皮肤上的裙子又被掀开了。

“安安,我好想要……恋人之间,可以做的……为什么……不行……”他委屈地在她耳边低语,仿佛是她欺负了他。

那又是谁的手抹去水渍,不断往上,直到她不得不抓住它。

“我,害怕。”她记得这是她第七十五次这样回答,并没有因为次数的增加而变得熟练。

“安安……它会保护你……不会再弄坏你的……”神的手停下,贴着她的唇瓣,磨蹭着许下承诺,金色的眼睛似乎含着幽深的海水,要让人溺死在那片隐秘的阴影里面。

沙子不硌人,和柔软的毛毯差不多。

神温柔又有耐心地讨好她,用不会让她害怕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唇和手,游离,探索,宁安的心理防线在逐渐软化。

难受,又舒服,后者占得更多。

直到一个明显不同的物体贴近,所有的潮浪在一瞬间消退,宁安猝然睁开眼睛,推开神,急匆匆往后退:“不、不行……”

和之前一样。

每次一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恐惧就会涌上她的心头,就像再往下就会发生可怕的、她绝对承受不了的灾难。

“安安……别害怕……不会像之前那样。”神拽住她的脚踝,垂下眼,用祈求般的语调安抚她。

“不不不,我现在、不想、用其他、办法帮你……”宁安挥舞着手,粉嫩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像是珠贝般盈润。

神定定地望着她,宁安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忘了。

会同意的吧,就像之前那样,一定会的。

“安安,那你想和谁做?塔兰?弥亚?科莫尔?旅馆老板……”神俯视着她,一个接一个,吐出了她遇到的所有男性。

甚至包括她之前世界里的同学。

说完后,神亲在她的额头上,遮住了太阳。

“告诉我,安安,你愿意接受哪一个?”

宁安懵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快过脑子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打人不打脸。

可是看着神那张含着温和笑意的面容她第一次生出了非常讨厌的心情。

他怎么、能、这么说。

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被打得偏过头,神纹丝不动,只是唇角的弧度达到了顶点:“安安,我好高兴……”

宁安被气哭了。

神愣住了,喊她的名字,跟她道歉。

她毫不留情地踢他,让他滚开。

直到神俯下`身,低下头,发尾晃荡,刮擦着敏[gǎn]的肌肤。

“安安,我也会让你高兴的。”神任打任骂,就是不走,抓住了空隙。

他说到做到。

宁安哭得更厉害了,另一种意义上。

不能说不高兴。

第52章

据说贪婪噬兽是一只体型可怕的巨兽,冒险者们关于它的情报主要是从海妖那打听到的,只知道它有着坚硬的外壳、望不到尽头的身体。如果运气不好碰到它进食,隔着很远都能被不可抗拒的水流吸走,成为它的小小点心。

失去神明的庇护,原本就勉强抵抗深海之力的冒险者更加难以寻找灾祸的踪迹,溺水的几率大大增加,宁安救了好几个扑腾挣扎的人,现在她手里就提着一个,一把将胆子很大的小女孩丢到岸上。

剧烈的呛咳声之后,小女孩托着嘶哑的嗓音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不好意思地将手背到身后,眼睛却眨啊站的,流露出了一点向往:“如果我也能向您这么厉害就好了,肯定可以找到它。”

“你也在找灾祸?”宁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看上去不到十岁的样子。

小女孩皱起眉头,小声念叨:“是海主,不是灾祸……”

除了之前梦境之主造出的理想之乡,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奖灾祸。

也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小女孩手指比划着,有些磕绊地解释:“海主冲出海面的时候,会吐出很多食物,不会饿死。”

宁安明白了,只要能让人填饱肚子,就算是灾祸也可以成为类似神明的存在。

起码对于在海边生活的人来说是这样。

和小女孩告别之后,宁安随手将湿淋淋的头发扎起来,冷湿已经并不会让她难受,只是她下意识地觉得应该这样做,就像冬天洗完头一定要用吹风机吹一样。

神望着那片海,回神,手抚过她的发尾,很快变得干燥清爽,最近神总是喜欢做各种小动作,她不再受伤后,他反而对他更加细心周到,就像在对待漂亮易碎的花瓶一样。

“安安,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找不到,我们去其他地方玩。”神的笑容无可挑剔,金色的眼睛闪烁不定,如同模糊遥远的星辰。

宁安在心里默数过去,【礼物】里除了她之外,就只剩下贪婪噬兽没有和神接触过。

她确定神一定是想起了什么,证据就是他放空的时间越来越长,不是一开始无意识的发呆,而是超越一切的漠然,有时候她看着都忍不住打颤。

一旦察觉到她的异常,如同雕塑一般的神就会“活”过来,用熟悉的语调叫她“安安”。

如果名字代表恶咒的话,她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等到集齐【礼物】会发生什么事情,她恐惧到睡不着觉,但想要探究真相的心情却又让她期待不已。

太矛盾了,快要把她撕裂了。

见宁安一直没说话,神自然地跳过这个话题,手指轻点,散发着香气的食物凭空出现,只是卖相很差,是乱七八糟糊状物的集合体。

神将勺子递到她嘴边:“安安,这是好吃的。”

她闭上眼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很不错,也不知道神是怎么做的。

投喂完毕后,神的心情更好了,又要贴上来,宁安没有拒绝,抚摸他的脊背,数着骨头,一根、两根、三根……

不多不少。

宁安带着神在海边呆了很长时间,久到一些渔民都会和她打招呼,劝她不要强求,贪婪噬兽都没有出现。

“神,你一点都感应不到它吗?”宁安不抱希望地又问了一遍,结果依旧是理所当然的摇头。

之前也是,线索都是冒险者给的,神在寻找灾祸这件事上没有一点作用,真碰上后动起触手来又比谁都快。

梦境之主不再和她交流,它安静地躲在她的意识里,翅膀包裹躯体,触角垂落,呈现防御的姿态。

最后和她说话还是几个月前。

“要来了。”

宁安猜测是祂要来了。

迟早的事情。

一直吃海鲜也腻,宁安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在某个晴天下定决定,往内陆走。

她不再着急。

失去神明管控的维坦大陆正在缓慢地建立起属于人类的秩序,就像脱离大人搀扶,自己走路的小孩。

没有大规模的战争,小范围的摩攃不可避免。

路过绿城的时候,宁安发现里面多了绿色的身影,一打听才知道是现任城主和绿精灵一族好不容易达成协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绿精灵负责“绿树”的全部养护,相对应的他们可以在此居住一定的年限。

在这里,神第一次动用与时空相关的能力。

宁安托着下巴思考是几年前的事情,她有些记不清了。

神的视线落在街道上的某一点,她跟着看过去,就是普普通通的店。

不对……

一道电光闪过,大脑发麻,是神和她说“在一起”的地方,只不过那时候是晚上,现在是白天。

“我们去住旅馆。”神若无其事地垂眼,手指向树屋旅馆。

老板换了一个人,房间没变。

神自然地往藤椅上一倒,手指抚摸过枝条缠起来的扶手,如同绿色的春水中被泼了一层墨。

宁安心不在焉地坐到椅子上,直到一只小黄鸟叽叽喳喳地唱起歌。

它被神抓着丰沛的羽毛,调子跑得老远,连不起来:“我亲爱……的小……姐……今天……太阳……”

赶紧掰开神的手指,她将这个小倒霉蛋送出去,它头也不回地飞走,像是后面有猛兽穷追不舍。

“安安是我亲爱的小姐。”神将窗户合上,构成密闭的空间,干净到没有尘埃的光线被挡在外面,唯一浓重深沉的色彩站在她面前。

黑发变得雪白,宁安下意识往椅背上一靠,某种回忆不可遏制地浮现,难以言喻的氛围。

神也记得。

她的手指落在一个温暖潮湿的地方,神的表情很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比拯救世界还要重要的大事。

实在羞耻。

除了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他们什么都做了,而且频率高得吓人,要不是她现在身体好了一些,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意识浮沉之间。

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非常奇妙,直白一点就是爽到像是上了天,神在这方面堪称无师自通。

有一点不好,极度兴奋的时候,神的下半身会变成触手,次数很少,但,他会一边流泪说着“对不起”,一边做着让她也想哭的事情。

对不起的话那就停下啊。

“停、下……”

用脚踩住其中最不听话的一条,发出“噗滋”一声,宁安努力从强烈的感官刺激中清醒过来,呼吸不稳地制止道。

不行,绝对不行。

幸运的是神在依依不舍黏糊缠人了一会后,放过了她。

任凭神给她穿好衣服,宁安都有些后悔因为喜欢绿城的环境进来了,明明哪哪都是雷,一不小心就能爆。

神从后面环住她,相同颜色的长发纠缠,体温交融,不分彼此。

“安安睡吧,晚安。”

她的确需要休息,消除心理上的疲惫。

第二百一十三次,没有晚安。

神记下了这个数字,手臂收缩,又快速松开,眼里的神采逐渐熄灭。

宁安知道自己在做梦。

现实里不会出现如此荒诞可怖的景象。

她无法描述她看到的东西,好像是所有不符合常识的存在的集合体,连它的形状、颜色、大小这些一般能一眼判断的,都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它看向她。

她一动不动。

【安安,别怕。】

【我等不及了。】

宁安奇异地明白了它的意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形体,变成类似碎屑的东西,散落在这片不规则的空间里。

【安安,你真厉害,这次坚持的时间更久了。】

是祂,是……神……吗?

宁安无法确定。

【不会……伤害……】

祂拼凑她的动作一滞,庞大的身体颤动,好像陷入了难得的纠结。

【不是伤害,我在帮你变得更厉害。】

【骗我……】

整个空间变得更加混乱,祂继续传达了些什么,宁安却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宁安觉得昏昏沉沉,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她想着是睡久了。

“安安,给你。”

宁安懒散地抬起眼皮,沉默。

神又犯病了。

她要他的心脏干嘛。

“杀了我。”他说。

“为什么?”

神固执地将红彤彤的东西往前递,嘴巴紧闭。

又是这样。

对此,宁安只能理解为神在发疯。

她将柔软的心脏放到窟窿里,周围的血管自动连接,她拍拍神色抑郁的神:“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除非是犯了特别严重的错误,不然是不能杀人的。”

神的眼睛一亮:“我不是人。”

“反正不行。”

神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将桌椅板凳全部带倒,宁安心平气和,习惯就好。

“安安,你喜欢我。”

“对对对。”宁安打了一个哈欠。

“不会生气……不会讨厌……”

“是是是,除非你骗我。”她莫名加了一句。

“我没有!”

神的声音大到把宁安吓清醒了,她盯着趴在床沿上的他,思考了一会,摸摸他的白发:“你知道我们那有一个说法吗?”

“不知道。”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

她听不懂他在念叨什么。

“安安……你杀了我吧……”唯一能听清楚的。

他一定做了很糟糕的事情。

宁安拽着神的头发,迫使他仰头,金色的眼睛浸了一层亮晶晶的水。

他是真的在伤心吗?还是为了逃避?

她贴着他的唇,亲密无间,呼吸缠绕。

“神,别哭了,很丑。”

神的眼眶在一瞬间变得干燥,难以置信地问:“安安,你说什么?”

“我说,你哭起来很丑。”

房间里的气氛像是被水泥堵住,过了好半天,神摸着自己的脸,喃喃自语:“安安说我丑,丑,不会的……”

第53章

神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脸,表皮就像斑驳的陈年墙壁,出现了从下巴横贯到耳后的裂缝,紧接着更多的痕迹浮现,如同可怕的病毒一般将原本完美的面容腐蚀。

直面这一幕的宁安只能想到两个字——崩坏。

她的内心很平静,仿佛曾经看过比这恐怖诡异几千倍的东西,因此这点小场面并不能吓到她。

“安安,我不哭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变出来,不要说我丑……”神裂开的嘴唇开合,宁安发现连他的舌头都分成了几条,挥舞着细长的身体,灵活,易变。

都变成这样了说话还挺清楚……

一闪而过的念头,却让宁安觉得有些好笑,她自己都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还能思考无关紧要的细节。

可能是因为将脸努力整合起来又控制不止观察她神情的神挺有趣的。

而“有趣”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一种非常珍稀和难得的情绪。

从被神侵占和压榨的时间和空间里,在模糊混沌的世界中长出像是初生嫩芽一般的感觉,稀薄却让她觉得生活是值得的事情。

她笑了。

神的脸恢复如初,也跟着笑。

“神,你不丑,只是没有那么好看了。也许是因为我看习惯了。”宁安仔细打量着神,从额头到下巴,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在神简单匮乏的思维里,“没那么好看”是“不好看”,而“不好看”和“丑”差不多意思。

对于宁安的喜欢,他最初感受到的就是宁安对于他外表的满意,对于这副皮囊一直都很看重并且小心呵护,从没有出现过彻底崩溃的情况,总是要有一部分像人的样子。

但现在,宁安不满意了。

神低下头,能窥探和吸收记忆的触手从脚边探出,对上她的目光,迟疑了片刻,嗖的一下飞回去,仿佛偷吃糖却被大人发现的小孩。

“安安,你喜欢什么样的脸,告诉我吧,我好想知道。”神将脸埋在她的小腹位置,纤薄的衣料根本无法阻挡温热的呼吸,像是肚子上卧了一个冬天会用的小小热水袋,挺舒服。

按照她现在迟钝的感官,能让她感受到的温热,对于一般人来说应该是热烫的程度。

在这种分寸上,神拿捏地很到位。

可惜这次没用。

“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想想。”宁安将神的头发编出一股一股,心情很好地哼起似乎很久之前从酒馆里听来的不知名小调。

客人都离开后,老板娘经常一边算着帐一边唱它,中间会不经意地看老板几眼,跟着调子更加欢快。

原来她还记得呀。

真好。

神以为宁安很期待他的新脸,紧张又高兴地抬起头:“好。”

接下来神每天早上都会给她看新的外表,各种类型都有,直到有一天宁安惊讶地问了一句“你是谁”,这场游戏才停下来。

很难形容神那一刻的脸色,宁安发誓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没想到神能变成一个矮个子的精致少年,就跟玻璃窗里展示的娃娃或者骄傲的小王子一样。

风格差别太大了。

从那之后,神放空的时间越来越长。

然而只要她喊他,哪怕是微弱到忽略不计的气声,他都能迅速反应过来笑着回“安安”,仿佛注意力从未偏离到其他地方。

他们在维坦大陆上走走停停,参观每一座城市的景色,收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偶尔潜伏起来观察人类之外的种族。

那些“神明”不再插手后,这片大陆上的人和非人也在继续生活着,玛希帝国的皇室开始下达王令,没有激起大规模的反抗。

宁安觉得很不错,甚至想着如果有心急的“神明”来找她,她也可以让神提前吃掉他。

并没有。

但是她有点想找他们了。

因为……

又一次半夜惊醒之后,宁安急促地喘熄,尝试摸一摸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抬不起来,仿佛身体还停留在难以描述的噩梦中。

残留的颤栗提醒着她近在咫尺的危机,神的手掌轻轻压在她的胸口上,声音像是从望不到的深渊中呼啸而来:“安安……别怕……我在……”

宁安没有躲也躲不开,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她还记得第一次做噩梦那天,神苦恼找不到能让她赞美的脸,于是她趁机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你可以找……帮忙,那个……祂,不是无所不能的吗?”怕神不明白,宁安咬着舌尖说出了那个古怪的称呼,表面却若无其事的样子。

迎上神莫名幽深的眼神,剩下的话全部被堵在喉咙里,混合成一团让她反胃无比、如同在下水道里浸泡过很久的物质。

她不想再饱受等待和忍耐的折磨,这种焦灼于不知道闸刀什么时候会猝不及防往下落的日子。

不管祂是什么,请动作快点。

当时的祂是这样期待的。

“安安……”

他又在喊她,不是黏腻到可以滴落汁液的调子,而是一下一下敲在她无比脆弱和纤细神经上的呼唤,她有点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叫她。

“让你满意……”

宁安装作自己睡着了,却忘记了呼吸,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屏息都没发现。

带着暖意的手指抚上她的嘴唇,撬开她闭合的牙齿,轻而易举地入侵到内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快要憋死了,克制地吸入和呼出气流。

“不行……啊……”

她最后听到了一声割裂的叹息,贴在她耳边一般,尾音却转而上扬,带着愉悦的钩子。

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次惊醒宁安都觉得自己不该还能睁开眼睛,不该是完整的模样,而是某种更加稀碎和轻飘的东西。

每次,神都在看着她。

不论她是睡在地上、树上还是床上,第一眼看到的都不会是屋顶或者天空,而是半是璀璨半是污浊的眼眸。

完全相反却又交融在一起,看久了她就觉得一点都不违和了,还挺有意思。就是持续时间不长,眨个眼就消失,只剩下明亮的色彩。

“安安,我自己可以想出来的,不要找祂了好不好?”不知道多少次从梦魇回归现实后,她以一种婴儿在母亲腹中的蜷缩形态被神圈在怀里。

神挑明了祂的存在,似乎有嫉妒的酸液在滚动,凝结出水泡。

宁安无意识地咬手指,一点皮都没破,牙印也没有:“我就是好奇、真的无所不能吗?”

那祂可以举起自己吗?

哈哈。

游离混乱的思绪想到哪算哪,宁安蹭了蹭神的胸膛,她喜欢带点硬度的肌肉,那种软烂的不好……

“我累了,你不要说话。”

每一次,宁安都以为自己应该迎来结局或者解开秘密的縞潮时刻,但就是没有。

她依旧不明白祂到底是什么、又在哪里,只有无穷无尽、颠倒错乱却又无法记忆的梦魇缠绕着她。

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神将她带到了神国,大片的花海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保持着春天的烂漫生机。

“安安……他们会照顾好你……我要去……”宁安的困倦阻挡了她,直到醒来没有看到神,她才明白他的离去。

“他、去哪里了?”她问站得远远的“神明”。

“等他。”他们说。

它讨厌等待。

有一段时间,宁安不再做梦,清醒的状态下,她小心翼翼地感受自己的意识世界,确定了一件事。

翅膀合拢的梦境之主不见了。

它被剥夺,而她现在才察觉。

偶尔有悠远诡异的呼喊传来,宁安抱住头,捂住耳朵,却依旧无法停止它的侵袭,她像是直接和她的大脑在对话。

“安安……”

这是她唯一能听清楚的内容。

等到她无意识地开始重复那些古怪的语词,宁安仿佛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变成了五彩斑斓的色块,自己也和色块亲密地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谁的颜色更脏,是谁污染了谁。

努力操纵自己的躯体做一个抓的动作,绮丽变幻的景象消失,恢复正常。

就像刚才不过是幻觉。

不,不是。

拨开井井有条的花枝,宁安跟疯了一样径直奔到那些“神明”面前。

再这样下去,她会像无尽呓语一样,成为怪东西。

她还没弄明白。

不能在这里坏掉。

“我要见祂、让我见祂,不然我就让神永远将你们留在这……”她紧紧攥着一个“神明”的袖子,用自以为凶狠的语气威胁,其实在打颤。

他们看着她,目光里有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就像她是一个无理取闹却被无条件包容的孩子。

“真的要见吗?”

“……是。”宁安确定,并且她也确定祂不会放过她。

在凌迟和斩首之间,她选择后者。

他们带着她来到单独的一扇门前面,有点熟悉,就像、就像万神殿外的那扇门,她想起来了。

“真的要进去吗?”他们问,不同的面容上似乎呈现一致的担忧。

她去推,以为会很重,没想到轻飘飘的像是一层空气,仿佛门本身就不存在一般。

“安安……进去了……”

“好高兴……”

“想见我……”

“不行……小心……”

在宁安看不到的地方,“神明”如同被操纵的木偶,一个接一个,说出了似乎被安排好的台词。

宁安走在漆黑泥泞的“道路”上,仿佛面神之宴再现,只是这一次她知道谁在那等着她。

脚下拖泥带水的触感愈发强烈,她像是在被推着走,又像是在被挽留。

窸窸窣窣的莫名声响击打头骨和耳膜,有很多很多东西在游走,躁动,宁安却很平静,她知道这些不算什么。

有更加……的存在还没有出现。

压迫感越来越强,视线里连黑色都变得绚丽多彩。

宁安跌坐在柔软的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如同一条离开了河水的濒死之鱼。

心脏在发热,这是祂的【礼物】之一,支撑着她不在半路倒下。

“走不动了……”她靠在“墙壁”上,不知道说给谁听。

背后伸出两根触手,应该是触手,滑溜溜的,勾住她的腰,托着她的腿,以一种均匀的速度移动着。

这种体贴让宁安更加紧张,到现在,她都不了解祂,可祂却像是掌握了她的一切一般。

所以,为什么会是她……

她又会看到什么……

身体散发出后知后觉的恐惧,宁安觉得自己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眼前更是出现了类似“走马灯”画面。

她回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让她觉得很安全。

可是下一秒她就被一个冰冷黏腻的东西卷走,被迫脱离舒服的洋流。

她很生气,睁眼就看到一个白发红眸的健壮女人站在红色的血河中,捂着肚子,仰头,朝她笑,然后滑落。

很多很多人都不动了,一只比山还高壮的巨兽呜倒在地上,大地震动。

它的身体上有很多伤口,往下渗着血,痛得她发出很大的呜咽咆哮。

另一只黑黑的家伙靠近它,刺破它的肚子,勾出来一只比她大很多的东西,它还在动。

她意识到自己也是用同样的方式“出来”的。

宁安有些急,她想要找那个女人,她是、她是……她不太明白,可是她想和她一起。

踢着腿要下去,那个黑黑的东西根本不理会她,下面越来越小,她只能看见红色覆盖了很多地方,巨兽、人都倒了。

谁也没赢。

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到黑东西堵住她的嘴才停止。

她在一个冰冷黑暗的地方呆了很久很久,觉得饿就含着大拇指,因为几次之后她已经知道哭是没用的。

饿……

她第一次翻身,鼻子撞上软乎乎的东西,下意识吸了一口,有黏糊糊的液体滑过干裂的喉咙。

本能让她继续吮xī。

直到被黑东西勾出来。

她和它的无数眼珠对视,伟大的婴儿无知无畏,她并不觉得它可怕。

她被丢了回去。

痛……

捂着肚子,她哇哇哭,不知道怎么办。

过了很久才有东西搭在她的肚子上,她抓住它,另一个会动的,好像没那么痛了。

另一个会动的和她玩,大部分的时候是她被玩,吊起来转圈圈、滚来滚去、流血……

它让她不舒服,可是这里只有它,唯一的玩伴,她哭嚎着也只能接受,还巴巴地抱着它睡觉。

她没有再长大,短手短脚,爬来爬去,只会“啊啊啊”,像一只小兽。

肚子经常痛。

一痛她就抱着她的玩伴哭,它是冰凉的也没关系。

有一天,它变热了,她高兴地拍手大叫,抱着它滚来滚去。

然后她就收获了一个会发热的玩伴。

她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也没有力气爬,它凑过来,推她,她拍拍它暖烘烘的身体,半闭着眼睛。

那是很漫长的一觉。

她看不到,宁安却能看到,一团纠结的触手是怎么在宇宙中横冲直撞,好不容易才找到有和她差不多外表的生物的星球,降落。

它将她吐出来,触手团四分五裂,将她摆弄来摆弄去,她嘴里流出了漆黑的液体,跟毒血一样。

其中一根触手缩小,挂在它的手腕上,其余的触手四散离开。

没过一会,一个年轻的警察迈着晃晃悠悠的步伐过来,发现了她。

“奇怪,刚刚我不是在值班室吗……我去这怎么有个小孩……大冬天的……”他抱起脏兮兮的她,脱下衣服三两下给她裹起来,打120。

宁安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她有时是那个婴儿,有时是现在的她自己。

警察给她取名宁安,有时会来看她,可她心里像是被蒙了一层,呆呆的,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不害怕,还说“小丫头怪厉害”。

他经常来看她,人越来越瘦,后面就没看到他了,据说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精神失常,跳楼了。

有人说是被她咒死的。

当时的她整夜地睁着眼睛,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连照顾她的护士都发怵。

“够了我不想再看下去了……停下……停下……”宁安捂着自己的脸,不停重复着,一切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连空气都不再流动。

脚下重新变得泥泞不堪,宁安僵硬地抬头,不是医院的天花板,而是遮天蔽日的庞大臃肿物体,和祂比起来,将她吞进肚子里的触手团就像可怜的小蚂蚁。

神明啊……

啊……

啊……

她见过的,然后,她就会碎掉,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

【安安,你来见我,我好高兴。你不等我,我不开心。】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为什么为什么……】宁安有很多问题,但是混乱的思绪不能让她有条理地表达出来。

一只硕大无比的眼睛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像是被钉住了。

【我派出去的最后一个使者,是最靠近我的那一片,它的一部分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一部分寻找回归的道路,我吸收了它们的记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最喜欢的礼物。它们也很喜欢你。】

【安安,想要见你、喜欢你、为了不让你坏掉、我变成初始的状态……就跟当初的你一样,塞进你喜欢的脆弱壳子,我忍得好辛苦……】

【你说你不会喜欢祂……可我就是祂……我没有骗你……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将礼物吸收完才知道……最后的贪婪噬兽被我悄悄吃了……我替你报仇了……你不喜欢祂……我是祂……你又好奇祂……高兴……】

宁安沉默,她没想到,祂比神还要……

无法形容。

不对,他们本来就是一体的。

【为什么喜欢我?你应该有同族……】这是宁安最无法理解的一点。

所有的眼睛都在一瞬间朝她望来,密密麻麻,宁安条件反射地吐了,没吃东西,只是干呕。

【安安,我是唯一。你也是,你是那颗星球上唯一存活下来的存在。】

【安安,那些和你类似的人类,都不是你的同族。那些人,可不能杀死贪婪噬兽,也不能和我的使者呆那么久。】

愉悦的气息无法掩藏,祂因为她也是“唯一”而肢体颤动、相互摩攃,发出熟悉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宁安到此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祂和她永远不能相互理解。

【等你更厉害一点,我就带你去看真正的我,这个只有一点像,我已经尽力模拟了……】

啊,这还不是真正的祂吗……

不要……

【安安……我……现在……不好看吗?你不觉得……我的花纹很漂亮吗?我特意让它发亮……你只盯着眼睛……再看看其他地方吧……还有我的触手……软毛……】

祂在逼近。

超出想象的一切让宁安的大脑不堪重负,她只想逃离。

祂接住了她。

【安安……你会习惯的……吓到你了……怎么办……不要讨厌……不好看……】

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说话。

宁安在花床上苏醒,神,应该是祂,托着下巴,安静地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肿胀黏腻的景象浮现,宁安捂住嘴巴,背过身,她需要冷静。

盛放的花朵在一瞬间衰败,祂绕到她面前,丝丝缕缕的雾气如同洪水一般往外倾泻:“安安……”

闭着眼默念上百遍“没关系”,宁安的手被握住。

祂面无表情,刚要开口却换了一副样貌,兔子耳朵从头顶升起,发尾直到腰间,将袍子脱掉,抓住她的手按在他紧实的腹部:“我有了你的小宝宝。”

祂脸上的表情在淡然和委屈中来回切换,最终像是敌不过本能一般,定格在眼睫垂落的可怜上。

宁安刚想吐就被这个消息给震住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安安,你不能讨厌我,我有了你的孩子。”

过了很久,宁安怔怔地吐出一句:“不是我的。”她根本没有这能力。

不对,她不是普通人类。

不、不是吧……

“我不信。”她抽回手,语气冷静。

几天后,祂的肚子鼓了起来,略微起伏。

宁安满脑子都是祂上半身□□,抱着自己的腹部,小心翼翼地望着她的模样,倒是没有再吐。

祂开始吐了。

“安安,我好难受,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假的,都是假的。

宁安咬紧牙关,决定将“冷战”实施到底。

直到她发现自己身上的裙子换了一件,找到时那件红裙子已经被泡软了。

“我好难受……”“小偷”为自己辩解,连白色的头发都湿湿的裹在一起,凌乱地像晶莹的蛛网。

很可怜的样子。

但宁安知道,都是假的。

这不是祂的真面目。

“你就像、不知羞耻的怪物……”

快点生气吧,快生气,放过我,解脱我。

你可是无所不能的“神”啊。

祂面容扭曲地抱住她的小腿,缓缓发出舒服的喟叹:“我是安安的不知羞耻的怪物。”

宁安咬着牙,又骂了一句“你、你太丑陋恶心了。”

这次祂摸着像是有三个月的肚子,低声说:“安安,被孩子听到不好……”

作者有话说:

安安:……

第54章

宁安头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跑去,她感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窒息。

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不要去尝试理解祂的想法,根本不可能明白。

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宁安不知不觉走到神国边缘,云朵舒缓地漂移,她伸出手想碰碰,毫不意外地被无形的屏障挡下。

记忆里站在血泊中朝她微笑的女人一闪而过,即便面对比她大几百倍的巨兽也不落下风。

张开苍白的手指,柔软地像棉花糖,能被人搓成各种形状。

如果那时候和……她一起死去,也挺好的。

现在她连死亡的资格都失去了,

在被祂盯上的那一刻,她就不再属于自己。

她被剥夺了。

她还有什么?

宁安努力思考这一问题,从最初的记忆开始,一个接一个人影亮起又熄灭,结果是没有谁和她建立起深刻的联系,亲人、朋友、老师等等,都没有。

在别人的故事里,她只是站在一边的旁观者。

除了祂。

“安安,你想看看下面吗?”

话音刚落,无形的屏障化作无死角的大屏幕,像是放电影一样,播放着维坦大陆正在发生的事情。

大量的信息瞬息间涌入,宁安却没有觉得不舒服,全部接收。

她变厉害了,不是一件好事。

画面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她记得她走过的每一座城市,里面有些人她还有印象。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和他们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游玩、一起唱歌的人又不是她。

“等我生下孩子,我们就可以下去一起玩了。”祂挡住她没有焦点的视线,堪称幸福的笑容有些刺眼。

就算她刚刚用难听的话攻击祂,祂也不介意,反而散发着某种和母性类似的平静包容气息。

有点好笑。

祂怎么可能明白“母亲”的意义。

她抚摸着祂微微隆起的小腹,里面的确有东西在动,一瞬间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大脑蔓延到四肢。

“它是什么?”

祂压住她的手,让她多停留一会:“是我们的宝宝,一个很像你的女孩。”

明明还只是一团会动的活物,祂却如此笃定,连性别和样貌都确定了。

祂喋喋不休地说着关于孩子的事情,吃穿住行,祂都考虑到了,就像一个真心为孩子打算的父亲,还是……“母亲”?

她没有回应。

不关她的事。

意识到宁安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祂迟疑片刻,表情在空白和兴奋之间纠结,屏幕上的画面变了。

是她之前的世界。

她却一点都不觉得亲切。

直到捕捉到一辆警车呼啸而过的信息,她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最终闭紧嘴巴。

向祂请求,只会继续增加祂的分量了。

睡觉吧,什么都不用想了。

祂望着宁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背影,不久低头,用一种冷漠到极致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肚子。

“没用……”

想要一直不被打扰是不可能的,又一次被祂入侵梦境或者说意识,宁安不得不醒来。

上次是腿痛,上上次是腰痛,上上上次是头痛,她都不知道一个……哪会有那么多孕期症状。

“安安,我的胸好痛。”祂跪坐,皱着眉头,扯开衣襟,坦坦荡荡地将红肿的地方指给她看,几缕白色蜷曲长发遮掩了一点,却不妨碍她看到原本结实的肌肉似乎有软化的趋势,向腹部圆润的弧度看齐。

这一景象实在太有冲击力,宁安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祂的皮囊,却没想到当祂流露出格外软弱无力的一面时还会失神。

转过背,她照旧丢出“不知道”应付过去。

对于全身心关注宁安的祂而言,哪怕只是转瞬即逝的动摇,祂也不会错过。

祂跟念咒一样喊着痛,宁安心里想着祂又在装出一副可怜样子骗她。

就像画皮鬼为了获得一口好吃的也会用美丽的皮囊诱惑人。

“安安,你再不理我,我就生气了。”

低沉的声音让宁安的脊背滑过一阵颤栗,她终于等到了。

生气吧,快点生气吧。

花丛凋零,原本灿烂的景象被黑泥侵蚀,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浑浊,花床也化为湿滑柔软的胶质,漫过她的脚踝、膝盖、腰部……

灼热的温度流淌,仿佛她要被密不透风的蒸笼蒸成一滩水。

对,就是这样。

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激动让宁安的脸颊久违地泛起明艳潮红,可是她等了半天也没感受到痛苦,意识清醒得很,一点都不像要死去的样子。

还不够吗……

她抓起一把黏糊的胶质物,克服心理障碍,往嘴里一吞,不是模糊记忆中的可怕味道,有点甜,甚至让她有一种饱腹的充实感。

更多粘稠物质争先恐后地朝她的口中涌来,宁安知道自己想错了,没有用。

“吃。”属于人类的手臂拥抱她,试图撬开她的嘴唇,她拍掉祂的手。

不应该是这样的。

祂又要侵入她了。

“滚、开、我、讨、厌、你。”她挣扎着,试图脱离无孔不入的泥泞。

她居然曾经和那样可怕的怪物……

她不能接受。

世界好像暂停了一秒,然后开始加速,视线里的光亮扩大,所有的异常眨眼间褪去,快得像一场幻梦,可是身后温热的躯体是真实的。

“安安,不要讨厌。”祂的声音冷静到像是机器发出来的。

“滚开。”

“我现在是人类的样子,还有你的小宝宝。”

祂不明白,人类不是看重家庭吗?祂生下和她一样的孩子,不是应该更喜欢祂吗?

宁安尖叫一声:“那不是,是和你一样的怪物。”就算是婴孩模样,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触手之类的东西。

就跟塔兰一样。

“是人类,安安我给你看……”

“停下停下停下……”宁安抓住祂的手腕,此时祂尖利的指甲距离凸起的腹部只有不到一厘米。

安安担心祂。

愉快的情绪还没有达到顶点就骤然下跌,她让祂离远点剖,并且永远不要让她看到。

祂现在是“怪物”。

不是安安的怪物,她不要祂。

祂才意识到这一点。

明明是她想要见祂的,祂还特意在梦里练习了好多次,免得她坏掉,放出来的也是祂最满意的一部分……

为什么不喜欢……

她不喜欢那样的祂。

那就忘了吧。

一只触手悄无声息地探出来。

宁安感受到有东西在逼近。

又是这样……

过了一会,祂在她耳边小声提议:“安安,我把你的爸爸妈妈造出来好不好?这样你会开心一点吗?”

“不,我不需要。”

爸爸妈妈也是假的。

“那你想要什么呢?”

无聊让祂沉睡,收到【礼物】会让祂提起一点兴趣玩它们,安安也是一样的。

所以不要再睡了,看看我。

“我很累,我要休息。”这是宁安目前唯一想要的。

祂陷入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曾经用“累了”来糊弄神,成功了不少次,她确定她是一个比较好玩、珍贵的【礼物】,能让祂多一些忍耐。

成为祂之后,祂对她的底线又在哪里?

宁安觉得自己很混乱,一方面想要早死早超生又清晰地意识到只要祂还在就绝对无法实现,一方面又想着她只有祂了那就尽量好好相处吧好死不如赖活着世界那么大。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依靠祂就能被给予的吗?

“安安不想要拯救父母吗?不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吗?不想要获得别人的赞美吗?不想要在维坦大陆上多看看吗?不想要让所有不公平的事情到消失吗?就像在冬日城……惩罚他们……在绿城和黑石城……拯救他们……”祂的声音像是一片轻薄的云雾,温柔又坚定地占据了她的思维,激起某种源自内心深层次的渴望。

只要她想,就可以实现。

祂会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许愿吧许愿吧许愿吧……

他们或者说它们这样祈求她。

“我想要、要、你闭嘴。”宁安捂住耳朵,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她都不想听祂的回复。

她逃不掉,还要让更多的人掉进这个无法挣脱的漩涡吗?

不能做……

浓重的压迫感再度袭来,宁安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她和祂之间如同深渊般的差距。

他的笑、依恋、愤怒、恳求,好多好多,都是画上去的,稍微不注意就会“砰”地一声炸裂,不像烟花,一点都不好看。

残留的秽物附着在她身上,剥皮剔骨般的强烈痛苦。

祂为什么是这样的?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

她不明白,也无法接受祂算不上真实的“真实”。

祂停下。

世界安静,喧嚣远离。

祂的确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有的一切都按照祂潜藏或者表露的意志运转,在一些世界,祂被称作【命运】。

无力抵抗、变幻莫测的命运。

作为命运本身的祂却觉得无聊,无聊到陷入沉睡,任凭一切自由发展,只偶尔醒来,玩一玩可有可无【礼物】,再丢弃它们,继续沉眠。

直到……

宁安无数次问祂为什么,总要找一个合理的结论。

但对于祂而言,没有为什么。

如果硬要说的话,祂本身就是答案。

从祂遇到她的那一刻,她属于祂就构成了【命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结局已经确定。

却因为与祂本身密切相关而看不清过程。

计划、观察、试探、反馈、猜测、偏离、修正……

宁安永远都不会理解,她对于祂,也是某种意义上,未知的命运。

祂可以随意地沉眠无法计量的时间,却迫切地希望抵达她全然属于祂的那一刻。

安安,看着我吧,永远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安安,想着我吧,让我占据你所有的思想……

安安,感受我吧,全部交缠在一起分不清……

安安……我实现你的愿望,你也要满足我的……

等到宁安自然醒来,祂手里抱着的婴儿让她迟钝的大脑在刹那间清醒:“拿走,快拿走。”

“啊啊……”

娇嫩的嗓音,像是经受雨水滋润的干涸土地上,好不容易才生出绿色的新芽。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

白发红瞳,仿佛是她的翻版。

她望着她,就像在观察小时候的自己,像是在照一面穿越了时空的镜子。

孩子哭了。

祂熟练地将她贴近他的胸膛,肉眼可见的鼓涨,像是有什么东西堆积,又迫不及待地涌出。

“你在干什么啊……”宁安吓到翻身下来,急匆匆地按住祂的衣服,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软度,一蓬蓬的棉花似的,又有硬石子一样的东西,顶着手心,放开还是不放开都不好。

“她饿了。”

理所应当的语气,像是她才是大惊小怪的、没见过世面的那个人。

“你不要这样,不要……什么啊……不要……”宁安脑子里乱糟糟的,只知道重复“不要”,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就像她在,她在……一样。

绝对不行。

“安安,我已经喂过很多次了,我照顾得很好。”祂以为她在担心,试图立刻证明给她看。

很多次……

宁安“啊”了一声,情绪以及某些美好的东西底线什么的如同融化的雪层,崩溃了。

孩子哭。

她也哭。

只有祂,不知所措。

安安,为什么不夸祂?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冷战”结束。

她实在忍不了了。

再让神自己探索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让她全身都不舒服的事情。

太奇怪了太违和了太无法形容了。

宁安一边哭,一边把神的衣服整理好,在衣领处重重拍了几下,希望它能够像是用强力胶粘起来一样永不分离。

“冷静,沟通,尊重、理解……”原本经常在心里默念的词语被过于刺激的画面逼出来,宁安渐渐地平静下来,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就像灵魂去了一个更为开阔和无拘无束的世界,那里没有规则,没有秩序,可以肆意飘荡。

“你怎么、生出来的、什么时候生的?”

见她对孩子感兴趣,祂的沮丧眨眼消失,立刻将小孩放到花丛上,一点都不怕她会摔下来。事实证明这么点大的孩子连翻身都不会,只会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叫声,不用担心她会咕噜咕噜滚下来。

祂的手盖在平坦的腹部上,缓慢移动:“打开,就能出来了。应该是叫……剖腹产?没有多长时间,在我第一千多万次想安安什么时候醒来时生的。”

连专业名词都出来。

还有那个数字又是怎么回事,难道现在已经是几百万年以后了?维坦大陆已经跨入星际时代,准备征服宇宙了?

宁安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干脆利落地确认:“这是你的触手,根本不是小孩。”

“安安真聪明。”被拆穿也不心虚,祂将抽泣的孩子抱起来,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但她会饿,会哭,会叫,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婴孩。”

“要抱抱她吗?和你小时候一样软。”

后半句话成功让宁安脸色更加僵硬,她介意的就是这一点:“为什么跟我长的这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因为其他的不行。”祂看上去很苦恼。

“说清楚。”

即便有一定的猜测,但真的听祂毫无负担地说出“其他的样子会想毁掉它”这样的话还是会想要……

是的,祂就是这样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其他。

孩子还在哭,像真的一样。

一直告诫自己不要管,但是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地凑近了一点。

好可怜,嘴巴扁扁的,五官皱在一起。

就像当初她被触手带着流浪没有东西吃哭得撕心裂肺那样可怜。

“你怎么……喂她?你哪有……用什么喂……”宁安觉得自己应该是想错了,祂怎么会喂那个,说不定祂刚刚是要喂她吃肉才解开衣服。

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后者也是很诡异的,但是在她看来,总比前者要合理。

毕竟是那种怪物,是“怪物”啊。

“安安,你放心吧,我也可以像人类女性那样哺乳。”祂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有一点……骄傲,就像取得了大成功。

啊,祂说出来了。

对了,既然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婴孩”,那么当然要用正常、普通的方式养她。

是,这很合理,从事实上来说是没错的。

宁安恍惚了一瞬,别过脸,摇摇欲坠的三观晃了晃,坚强地没有碎一地。

那不是她不是她那不是她那不是她……

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宁安用手指抹去她的泪水,迟钝的感官复苏,久违地感受到了让她为之震惊的柔软,就像抱在一起的云团。

“你喂吧。”只要让这个小家伙不哭。

祂嘴角的笑容毫不掩饰,低低地应好。

真神奇。

宁安看着祂手法熟练地调整姿势,哭声止住,只剩下轻微的、有规律的吞咽声,比咔哒咔哒的指针走过钟盘的急迫感还要挑动心弦。

她没有忘掉祂可怖的样子,但眼前这一幕就像有致命的吸引力一样让她无法移开视线,禁忌、越界、错乱又和谐,就像祂是一半邪恶一半善良混合在一起的、不应该存在的奇妙生物,却因为已经存在而具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美?

祂就是祂,生来独一无二,不能用种族去定义。

她离得远一点也可以看清,却不知不觉地凑近。

还剩一边。

真的是白色的乳汁,不是鲜红的血液吗?

莫名的好奇像是翻滚的岩浆,热气氤氲,宁安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睛里的神采有多惊心动魄。

啊,安安,在看着我。

看着我。

这才是祂想要的“看”,排除掉其他东西,她的眼里只有祂,全部,一点缝隙都不留。

再久一点……

没有被占据的另一边越发鲜亮,除了之前所观察到的鼓涨,有什么东西似乎想要出来,以和另一边形成某种意义中的平衡和对称。

突破压制和束缚,它流了出来。

宁安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它穿透了,她一时也没细想,只是怔怔地盯着。

颜色是对的。

味道也是正常的吗?

看小孩吃得很香的样子,没有讨厌,应该是的吧。

她用手指接了一点,将濡湿的液体点到叶子上,等了一会,没有被腐蚀的迹象。

一切正常。

孩子转过头,接着打了一个小小的嗝,宁安瞪大眼睛,像是又撞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明亮的眼睛闭上,嘴巴里却不时发出“咿呀啊”。

吃饱了就睡,很符合婴孩的习惯。

将被染得深浅不一的袍子穿好,祂把犯困的孩子放在探出的花枝做成的摇篮里,摇篮还会自己晃荡,落下花朵塞到孩子的手心里供她抓捏,一点都不要大人操心,和经验丰富的保姆比起来也不逊色。

比爱丽丝梦游奇境还要奇幻的场景。

“安安,她很好看。”

宁安嗯了一声,她凝望着安睡的婴儿,又像是在透过她看其他人。

“她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安安给她取名字吧。”祂在摇篮的另一边,手指勾着绕在一起的枝条,极有耐性地将它们一点一点拆解,又扭成更紧密畸缠的形态。

好像过了很久,宁安才尽量平淡地说:“……宁宁。”

“暂时叫宁宁。如果她之后不喜欢,让她自己改。”

“好。”祂没有异议。

“我们能照顾好她的吗?”宁安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醒来后第一次不偏不倚地对上祂的目光。

我们……

祂咀嚼着这个词,如果能具象化的话,祂一定会将它永远含在口中,压在绝对安全的舌下。

“我们能照顾好她。我们会是……很幸福的一家。”

家?

祂连这个都懂吗?

宁安有点想笑,摇了摇头又憋住了,语气轻松:“好啊,那你就当一个单亲父亲,我的话……嗯……邻居,我想当你们的邻居。”

祂定定地望着安安,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眼睛弯起,无声地笑了。

“我想想,我们可以在维坦大陆找个地方住下,你想做什么,总得赚钱养家吧。”宁安怕祂不明白,特意和祂解释了“赚钱养家”的意思。

祂并不排斥,反而问她做什么比较好。

宁安想了想,思维的触角延伸,将下面的情况掌握了七七八八,每排除一个职业就将叶子揪掉一片。

“农民怎么样?可以种很多东西卖钱。”

“好。”

“是真正的,不能……”宁安念了一通要求,祂都接受。

“安安想做什么?”

宁安停顿了一下,随即笑得灿烂如同三月的春光:“我啊,是你们好吃懒做又不讲道理的邻居。”

祂眼睛眨了眨,笑容不变,依旧说“好”。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他们带着睡得香甜的宁宁离开神国,来到了一片废弃已久的荒地。

“拉萨尔,宁宁给我,你快去搭个房子。”

顶着烈日,祂现在作为一个只是力气大一点的普通男性,不得不从头开始,打地基,砍树,打磨木材,建造……

宁安躲在树荫底下,抱着宁宁,悠闲地坐在祂制作的摇椅,晃来晃去,椅子发出微弱的吱嘎声,像是独属于夏日的风铃。

“不是啦,这边不对。”

“这个颜色不好看……”

“不对称……”

不满意就推倒重来。

等到这片荒地迎来了不少居民,附近的人都知道有个怪人把房子拆了盖,盖了拆,两栋相隔不远的屋子才造好。

这时宁宁已经可以走路和说话了,像是三岁左右的样子,镇子上不少人都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她的父亲因为勤劳苦干也有很好的名声。

只是,住在他们旁边的一位女性不怎么招人待见,她的性格实在是让人难以相处,因此对这一对不幸招惹了恶邻的父女愈发怜惜。

“拉萨尔,你的花怎么又蔫了,真是太脆弱了。”宁安将水壶往旁边一丢,非常不满,就像都是其他人的错。

金盏花不需要太多水,它们喜欢干燥的环境,宁安却溜溜达达地将它们浇了一次又一次,一朵不落,能活得好才奇怪。

拉萨尔还没说话,刚回家的宁宁目睹地里的惨状,叫了一声“安安”后气得小脸通红,却讲不出更难听的内容,都结巴了。

“哎呀,我下次一定不会了。”宁安自然地往躺椅上一靠,随口一说。

第七百八十二次这样说……

宁宁记得很清楚,从她记事起,她的邻居每天都会来捣乱,一天至少一次,可是她的父亲和往常一样,默默收拾残局,并且……

“安安,你说得对,我会找一些更好的种子。”

毫不意外。

她和父亲……还有这个坏蛋邻居至今没有饿死都是靠她养起来的。

宁安嗯了一声,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努力和她讲道理的宁宁身上:“我饿了。”

毫无疑问。

宁宁更生气了。

第56章完结结束

宁安接过散发着麦香气的烤面包,三口一个刚刚好。

“安安,这是我们两天的主食,你不能一下子就吃掉。”宁宁抱住篮子,挡住她偷袭的手,小小的孩子遗传了父亲力气大的优点,宁安要是不认真起来还真争不过。

算了,太麻烦了。

她缓缓躺回去,像一张摊开的饼,任谁都不能让她立起来。

拉萨尔收拾好蔫了吧唧的花,将它们全都塞到大口袋里,就算是残次品也可以卖出价钱,维持生活。

“父亲,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种一些吃的啊,我听嘉娜大婶说绿精灵培养了一批新种子,也不贵……”宁宁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小小年纪就对市集上各种商品的价格了如指掌,并且凭借出色的人际沟通能力总能拿到最低价。

再加上她的父亲会砍树和种地,按理来说只要节省一点,他们家的日子不会太难过,但是安安总是要一些很贵的东西,父亲又从不拒绝……

就像现在,她的父亲默默将大口袋放到门边,背靠安安边上的大树,腿弯成一座桥,双手放在膝盖上,专注地望着懒散的邻居,仿佛没听到她的话。

宁安坦然地接收来自一大一小的热烈目光:“看我干嘛,你们决定。”

拉萨尔:“你决定。”

宁宁叹了一口气,握着小拳头,嘴巴抿成一条直线,脸上是满满的忧愁和浅浅的愤怒,但因为是非常可爱的小孩子所以不论做什么表情都可爱,宁安看笑了。

“我不理你了!”

啊,又把人气跑了。

宁安半点不愧疚,拍了拍拉萨尔的肩膀:“去做饭。我饿了。”

被随意指使也不生气,沉默寡言的男人撩起门帘,钻进小木屋,不一会叮铃桄榔的声响传出来,伴随着阵阵香气。

不用提醒,宁安掐着点,第一个坐到饭桌上,坐等开饭。

“你怎么不学一学啊,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宁宁将叉子递给宁安,坐到她对面,撑着小脸,忧愁地望着和她做出同样动作的邻居。

她自觉看懂了父亲做饭的流程,又经常帮忙,要是宁安想学的话她可以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她。

当然,就一点。

宁安喝了一口甜汤,将碗推到一边:“不想学。不好喝。”

拉萨尔习惯地接过,没有抱怨,将剩下的三两口喝光。

“对不起,下次我会做好的。”高大的男人温驯地低头,道歉,哪怕宁安从不说哪里不好,也执着地研究,甚至向别人请教,到底怎样才能做得“好喝”。

“凭什么啊……”宁宁闷闷地小声抱怨,憋着气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吃光,最后朝坏邻居重重地哼了一声,躲到自己的房间里,继续画画。

不想看到她。

午后的风透过半开着的窗户,打着旋儿在客厅里徘徊,宁安懒散地躺在专属座椅上,指使着拉萨尔将屋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不能有一点尘埃。

他跪在地上,拧干四四方方的抹布,连房间的边角处都专心致志地清理一新,仿佛是天生干家务的好手,但也架不住她一遍一遍地找茬,硬是挨到有人拜访才休息片刻。

来人有一张笑眯眯的脸庞,中等身材,提着编织篮子,是镇上有名的“热心肠”嘉娜大婶,给拉萨尔一家棒了不少忙,最喜欢做的事是给大龄单身汉介绍对象,这次来的目的也不例外。

“拉萨尔,这个小玩意给宁宁玩。宁宁也这么大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方便,是不是该考虑找个好姑娘了……”嘉娜大婶不带卡壳地从生说到死,细数找个好伴侣的好处,一条接一条,宁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表示认同。

可惜不论她怎么讲,这个男人就是不开窍,一个“不用”全挡了回去。

真是犟脾气,还有这跟吸血虫一样巴着他的女人……

宁安坦然地接受嘉娜大婶打量的目光,挥了挥手。

“哎,等哪天你想清楚了,跟我说,我继续给你留意着。”热情开朗的大婶想要拍拍拉萨尔结实有力的臂膀,没想到人后退一步,没拍着,尴尬地收回手,嗔怪地看了一眼这跟石头一样的男人,转身走了。

宁安笑到说不出话来。

神明已经消失了接近一千多年,玛希帝国的皇室成为这片大陆真正的掌权者,疆域不断扩大,主城数量不断增加,并且辖管越来越多的镇子。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变化。

大概是为了削弱神明的影响,两百年前,不少皇室成员开始欣赏起健壮野性的男男女女,要求主城“上供”,这股风气逐渐流传,连偏远的镇子都受到影响。

宁安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开玩笑似的问背对她的人:“你现在这么受欢迎,不想试试吗?”

拉萨尔站起身,转头,金粲的眼睛盯着她,手里攥着白色的抹布,如果展开大概是皱巴巴的可怜一团。

“不。”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这个游戏要玩不下去了,他会伸出粗壮无比的触足,身体裂开成为混沌泥泞的块状物,将她连人带椅子一起卷进去,跟滚筒洗衣机一样内部互相搅和,成为分不清谁是谁的一体。

“安安,你太过分了,你明明知道……知道……”宁宁贴着门板听了好久,忍不住冲出来,对上宁安笑眯眯的、无所谓的表情,又憋了回去。

她觉得安安什么都知道。

不管父亲对她多么顺从和喜欢,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我早跟你说了,我是一个超级大坏蛋,连小孩都欺负哦。”宁安看着和自己小时候有八分相似的脸,扣掉的那两分是安安更圆润一些,不像她瘦出下巴尖尖。

“我们家不,暂时、不欢迎你……请你先、回去。”宁宁觉得自己很委屈,嘴巴抿得紧紧的,努力不哭出来,瞪大眼睛和安安对视,不偏不移。

她之前就猜测安安是她的母亲,她们有一样的红色眼睛,一样的白色头发,父亲又什么都答应她,她和她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可是她从来不说喜欢她,也不像嘉娜大婶叫自己玩得一身泥巴的小儿子“我的宝贝”。

她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手上没有黑乎乎的印记,她只要走两步就可以抱抱她,再靠近一点,不用走路都能伸手碰到她。

她从没有这样做过。

宁宁想了好久都不明白,父亲说等她长大就明白了,那还有十几年的时间,真着急,还有一点生气。

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啊。

要是真的听话地踏出了这座房子,宁安就不是坏邻居了,她当然要选择——吃过晚饭再走!

宁宁捂着耳朵冲向自己的房间,按照以往的经验,应该是抱着被子像刚出生的奶狗一样“呜呜哼哼”去了。

拉萨尔已经习惯了宁宁和安安之间的吵吵闹闹或者说单方面的碾压,挑了晚餐要用到的食材,默不作声地进厨房,开始日常思考。

他得继续改进一下,最近的目标是让安安吃掉碗里四分之一的食物。

宁安对晚餐又是一顿挑剔,不是嫌弃肉丁没有切成她想要的星星形状,就是讽刺胡萝卜咸得像用海水泡过。

按照预订计划,她动作利落地开门,出门,不顾后面一大一小的表情,回到了自己没有一点活人气息的豪华大别墅。

跟旁边的小木屋比起来,她的房子就和她一样,像个嚣张的“恶霸”,占了很大一片地方,客厅容纳几十个人不是问题。

跟宏伟的外表比起来,里面显得寒酸多了,唯一显眼的家具是卧室里的床。

宁安掀开被子一角,掌心压着耳朵,对着门的方向侧躺,眼睛一眨不眨,呼吸浅浅,几乎和黑暗沉寂的室内融为一体。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门向内打开,自动合上。

高大的身影靠近,趴伏在床边,带起了一阵陷落。

她看得很清楚,连对方最细微的发尾都能捕捉到,当然也不会错过那双和白天完全不同的瞳孔,就像硬邦邦的金子融化后还被使劲加热,色泽愈发灼亮。

没有经过主人的事先允许就闯进来是不礼貌的行为。

她却已经习惯了。

“安安,好玩吗?”他无声地问。

她点头,重复不知道多少次的行为。

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身上所有的躁动都被平复,缓缓起身:“晚安。”

他走了。

宁安闭上眼睛,过了一会,突兀地笑出声,仿佛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掉进了优美的夜之乐章。

从喜欢“玩”她到和她一起“玩”,真是一个大进步。

她现在成为主导“游戏”的人了吗?

宁安不确定,但她知道玩就好了。

玩到结局,就是结束。

宁宁十六岁的时候,支支吾吾地宣布她喜欢上了镇子上卖花的年轻人,这些年因为拉萨尔一直在生产一些品质下等的花草,她和那个年轻人打了很多交道。

十八岁的宁宁被她折腾着长大,仍然善良活泼,就像小太阳,很多人都喜欢她。她和卖花的年轻人在礼堂结婚了,那天婚礼现场来了很多人,大家都蒊夸两个人都好看,一看就般配。

依旧有人打听新娘的父亲是否单身,宁安瞥了眼一声不吭只是摇头的人,在他望向她之前快速收回。

宁宁有了自己的新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周总要回来看了五六次。

小孩子长大后不像小时候那样对她念来念去,好像默认了她要拖累他父亲一辈子的事实。

宁宁有了自己的女儿后就回家少了,她知道她在生气,不想看到她,她生产的那一天她睡了一天。

宁安承认她是故意的,她没有想好。

虽然她也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几个月后,宁宁抱着怀里的小婴儿给她看,她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金色头发,有点稀疏,也许长大就多了。

和宁宁不一样。

宁安看看婴儿,又看看一脸不情愿的宁宁,确认了。

“喂,要不要抱抱她?”

“好。”

她和拉萨尔一直没有变老,镇子上的人都猜测他们肯定有其他种族的血统,结果是拉萨尔出门买个东西都能被围起来,抢手程度达到顶峰。

宁宁去世的那一天,她提前把一家人召集起来,包括她。

这次她去了。

她的孩子,孩子的孩子等等,十几个人都在哭,只有她是笑着的。

另外两个格格不入的是她和拉萨尔,他依旧一副沉稳不变的模样,仿佛表情被焊死了。

宁安第一次握住宁宁伸过来的手,靠近了一点。

“我和你说一个秘密,我从小就能隐隐感觉到,父亲其实……不怎么喜欢我。”

宁安捏紧了那只有些粗糙的手,又赶紧放开。

“我还知道,你喜欢我,所以才欺负我,这是后来发现的。但是这一刻,我不喜欢你了,让你到现在都不说,哼。”宁宁看上去很得意,闭上眼睛,嘴角扬起,就像小时候举起满满一篮面包那样骄傲。

宁安怔怔地伸出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小老太太的脸颊。

笑得真开心啊。

“被你发现了。”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能称得上幸福或者值得的一生吗?

我就当你默认了。

宁安离开房间,祂跟在她后面。

按照之前的约定,宁宁死亡,这场“游戏”就该结束了。

“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祂和她十指相扣,曾经握住宁宁的那只左手尤其紧,就像被密不透风的藤蔓包裹。

略微松懈后,祂亲在她的无名指上,眼睫低垂:“安安,可以,结婚吗?”

宁安沉默,这是受到某种启发了?

不理解,但没关系。

“不可以,除非……”

她只要知道,新的“游戏”开始,就足够了。

这次,她是主导者吗?

安安开始和我玩了。

真好。

安安,我会变得更有趣。

就像【礼物】一样。

所以一直和我玩下去。

我会让你赢。

所以一直和我玩下去。

一直,和我。

和我。

——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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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邪神不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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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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